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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谈恋爱

    手机还在包里, 翻找需要时间。温知禾随手拿起旁边书架的杂志,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假模假式看起来。

    她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过滤视网膜投映的信息,当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随意翻开的一面是肌肉猛男时,头顶已经被人轻揉了下。

    听见男人笑问:“怎么在看这些。”

    视线上抬,温知禾看到贺徵朝鼻梁架着一支透亮的无框眼镜,那双总是含笑的双眼深邃如海,沉静地压眉对望她。

    他一如既往保持偏分侧背,成熟斯文, 挺括黑西装下不再是规整的温莎结,而是敞着领口, 系埋一条暗金的丝巾。

    仅仅做出这样的变化, 打破刻板印象, 给人的视觉效果都很有冲击力,况且贺徵朝本身就长得英俊清隽。

    温知禾眼睫忘了眨, 不可否认,他的外形总是吸引人的。

    ……但现在麻烦的误会来了。

    捏着展露肌肉猛男的杂志,温知禾眉心跳了跳,合上书温温吞吞道:“我就随便翻翻。”

    贺徵朝不置可否,没有过多计较。梭巡她的模样,落下的手托起她耳垂, 嗓音低缓:“穿得这么简单,我记得家里应该是送了一批新的首饰。不喜欢吗?”

    温知禾摇头:“没有不喜欢, 我还以为……”

    她略略停顿,手指绞着杂志边, 老实又坦诚:“以为就是很小型的那种会场,不好意思戴。”

    贺徵朝又笑:“胆儿这么小, 之后有时间我就多带你出来逛逛。”

    他说得泰然稀松,好似煞有介事。

    温知禾无暇深究这其中的真意有几分,她扬了扬唇角,配合道:“好呀。”

    贺徵朝牵起她的手,像寻常伴侣一般,挽好她的臂弯,带她去展厅看看画,阅览接下来的拍卖品。

    如果忽视床上的行为,他绝对是位顶好的丈夫,不仅待她温柔体贴,在介绍典藏珍品的时候,也总能表现得足有耐心,恰当而不过分卖弄地向她介绍来历。

    温知禾听得很着迷,本身对这些就挺感兴趣。记得刚来燕北那年,她就做足功课,一口气把所有可参观的展览博物馆打卡了一遍,因为小的时候,她顶多随着学校踏青阅览这些。

    逛了近半钟头,途中常有人前仆后继,主动向他们热络寒暄。

    温知禾心思没太放在这里,毕竟他们本身也不是冲着她来的,但刚进场时对她不闻不问的一群人,这会儿倒是对她挺热络的,温知禾不得不打起百倍精神,露出职业假笑,尽心尽力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谈及商场上的事,温知禾可以暂且放松下来,独自随处逛逛。

    她偏过头,刚巧瞥见贺宝恣拜托拍下的珠宝。

    在一众展览品里,即便拥有同样的灯光照射,那件珠宝确实瞩目,耀眼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温知禾在平板上提前了解过,但真当她隔着玻璃罩肉眼看见时,所感受到的惊艳可不是电子屏幕能比拟的。

    “喜欢这件珠宝?”

    贺徵朝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透过玻璃罩,温知禾也能看见他透白模糊的身影。

    她直起腰板本想说“没有”,但想起贺宝恣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还是咽下去,乖顺道:“是挺喜欢的。”

    贺徵朝“嗯”了声,目光平静,语调也淡然:“那就拍下。”

    温知禾本还想着如何讨好他,一分钱也不花地拿下这件珠宝,承托的腻歪的话都在肚子里回旋一遍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这么说……

    这也太好说话了。

    温知禾张着双唇,表露出意外又呆滞的模样。

    贺徵朝觉得好笑,垂眼牵起她的手,在耳畔沉声:“怎么又伸出舌头?”

    热气拂耳,磁性的嗓音裹挟着旖旎的话,温知禾左右顾盼了下,面颊有些烫,退后半步:“我哪有伸舌头……”

    她皱着眉头气鼓鼓,反观贺徵朝依旧平静如故,眉眼含笑。

    温知禾看得出他的揶揄,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总喜欢故意说这种话逗她,还是在这样的场合里。

    坏透了。

    贺徵朝轻抚她的头,回归正题:“去登记取号,一会儿进场。”

    到了前台,贺徵朝让她取个喜欢的号码。这个流程温知禾知道,她直接要了229这个号,她的生日。

    贺徵朝不问也知道,毕竟四年一次的闰年生日,本身就是个特殊的记忆点。

    进场入座,在一众人的视线里,温知禾又是宛如躲藏在羽翼下的小鸡仔,总得挺胸抬起下巴,持拿着矜傲的模样。

    遇到刚才打过照面的,她便笑盈盈的,温声细语和人攀谈一二。

    贺徵朝始终垂眼注视她。他看得出来,其实温知禾即便没来过这里,也不会太过发怵,不仅适应能力很好,记忆力也不错,到现在见过的人,她基本都有记在心里。

    一直坐着太太这个位置,倒也无可厚非。

    和某杂志总监做最后的寒暄,温知禾脸都要笑僵了,一扭头便对上身边人黑漆漆的双眼。

    打从刚才开始,她就感觉身上毛毛的,原来是贺徵朝的目光……

    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为什么要一直这么看。

    温知禾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攥好圆筒包,乖乖闭上嘴。

    相视无言的须臾后,贺徵朝忽地发话:“觉得这里无聊吗?”

    老实说,确实会。但她也不能太直白,毕竟有任务在身。

    温知禾抿抿唇,小声说:“……有些紧张吧。”

    “嗯?”贺徵朝偏头颔首,像是没听清。

    这里虽然聚集的人多,但他们坐的是拱台,人与人之间的座位格外宽敞,不至于听不见声音吧。

    温知禾不懂他,只好迁就着凑过去,在他耳边重复道:“有点紧张。”

    贺徵朝侧眸睇她:“紧张什么?”

    他突然回头,由于靠得太近,温知禾的鼻尖不小心捱到,莫名发痒。

    四目相视,温知禾本来还不紧张的,这下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喉咙还有些滞涩。

    她垂下眼睫,没话讲,嗫嚅着反身要坐回去。

    但靠近他的左手腕骨却被倏地捉住,虚箍在掌心。

    揾着发烫的体温,她听见贺徵朝不咸不淡的话:“你想要的,都可以拍到,放宽心。”

    很莫名其妙的承诺。

    莫名其妙到她大脑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盘旋……乱哄哄的。

    温知禾一直以为他只是随口说的体己话,不会放在心上。

    但真当拍卖会正式开始,进入竞拍环节,轮到那件珠宝拍品时,她才发觉贺徵朝说的并非是玩笑话。

    “32号拍品W家层叠钻石项链,总拥有106颗钻石,容纳82克拉白钻……”

    大屏幕上显示着拍品鉴赏图,拍卖师也正对其侃侃介绍,温知禾在台下认真地听着,攥着竞拍牌的手略略出汗。

    拍卖师介绍结束,开始报道起拍价,温知禾下意识望向身边人,只见贺徵朝也同样看着自己,深邃清明的眉眼,仍然带着浅淡的温和。

    “一千五百万!”

    “一千七百万!”

    中场已经开始激烈的竞品,许多慕名而来的人,明显是为这件大师之作的珠宝珍品。

    贺徵朝目光不偏不倚地投来,牵她的手略一上抬,意在提醒:“举牌。”

    温知禾本是打算把牌子给他的,听到这话,心里滋生了几分底气,乖顺地举起牌。

    他们就座的位置,是正中央的悬台,属于VIP中的VIC,拍卖师一眼便能瞧见,所以很快便扬声道:“五千万!”

    这个庞大的数字令温知禾吓了一跳,愣怔地回望贺徵朝,欲言又止。

    刚刚不还才两千……不对,两千万也是一笔巨款啊。

    贺徵朝仅攥着她的手腕在掌间把玩,眉眼压低,没多说什么。

    “五千五百万!”

    “五千七百万!”

    明明只是条珠宝项链,竞拍价却紧随其后,不断攀升。

    纵观竞拍席,温知禾注意得到,和她同样盘缠竞争的有两位。一位是下方第三排的外国女人,她不认识;而另一位……

    也不知是不是温知禾的错觉,另一位亚洲面孔的女孩,在竞拍时好似不断扭头看她,即便隔着五排的距离,温知禾也有两三次是和她对视上的。

    她戴了顶很漂亮的礼帽,虽然款式不算太过张扬,但在一众极具现代化的人群里,她的复古穿搭明显会更显眼。

    温知禾认出来了,是那位喊住贺徵朝的女明星,钟嘉意。

    其实贺宝恣并没有强制要求她必须拍到,但出了一次价后,温知禾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他们之间好像隐隐又开展了一场游戏,一场势在必得的任务——她必须竞拍得这件珠宝。

    可这有什么好处?

    一掷千金……难道没有个度吗?就这么……壕无人性。

    太过没道理的事,令温知禾很难不与这位钟小姐钟嘉意联系到一起。

    思绪还未回笼,贺徵朝便又攥着她的手腕,淡声下达:“举牌。”

    温知禾还很懵,出于肢体记忆,不得已又高举。

    拍卖师再度扬声:“七千七百万!”

    太贵了吧……

    温知禾在心底呐喊,有种在玩命的感觉。

    场内一度陷入沉静。

    毡帽下,钟嘉意面露难色,咬咬牙又回头看眼,几乎要把座位上的人看个对穿。

    她深吸口气,不断在心里默念不气不气不气,然后再度举牌。

    这会儿场内只剩她们在竞拍了。

    但贺徵朝仍不断下令,颇有誓不罢休的意味:

    “举牌。”

    “举牌。”

    第二轮下来,温知禾是真的憋不住了。主要因为她刚刚喝了太多红茶,这会儿非常……想上厕所。

    她边捂着肚子边把竞拍牌转递给贺徵朝。

    贺徵朝眉梢微扬:“真的?”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温知禾鼓了鼓腮帮子,不做声,不陷入自证陷阱。

    贺徵朝轻叹,给她放行:“去吧。”

    温知禾没从他面前经过,而是从旁侧遁形。

    拍卖场厅堂太宽广,好在她后方有个专属的洗手间。

    正处生理期,温知禾会稍晚才回席,大概五分钟之后,她才从盥洗台拭干双手往回走。

    回程时,她看见贺徵朝身边多了位工作人员,低头清浅地交谈着,手里在签着什么合同。

    温知禾步步靠近,心脏一下又一下敲打胸腔,通过画面本能地意会到了什么。

    贺徵朝双腿交叠,随手将文件递给员工,抬眼看向她:“回来了。”

    温知禾“嗯”了声,明明手已经很干得差不多,却仍然还攥着纸团。

    她重新坐到位置上,心里鼓着劲还没来得及问,贺徵朝便把另一份合同转递给她。

    温知禾顿然,下意识接过文件夹翻开。望那些中英段落以及最显眼的庞大数字,温知禾一度忘记呼吸,仿佛攀登山峰起了高反。

    一、一亿三千万?比一个小目标还多出零头……不、不止是零头了。

    温知禾头晕目眩,哑然:“你……”

    “我说过。”贺徵朝手腕抵着文件夹,语气淡然:“你想要的都可以拍到。”

    “我希望你出席这类场合,能学会不露怯、不紧张,对一切都有掌控力。没有体会过的事我带了你一遍,想要的珠宝也拍下了。”

    最后,贺徵朝将桌上的竞拍牌推到她那里,宛如让渡主权,不紧不慢道:“现在你要学着自己去竞拍,不要不好意思。”

    温知禾怔然,没料到他会出于这种目的,这太奇怪了,她不禁深究:“……只是这样?”

    贺徵朝轻笑:“你还想如何?”

    通常而言,他表现得出手阔绰、极为大方时,绝对会从旁的地方再索取。

    与他周旋久,温知禾切身明白。可此时此刻,望着他儒雅清明的面庞,她竟有一瞬是信了他的话的。

    “不过你的谨慎是没错,亲爱的。”贺徵朝忽而又发话,压低的眉眼间蓄着某种深意,“我送你这些物件,你也需回馈我等价的事儿。”

    温知禾的心顿时悬紧,内脏仿佛有处地方是刌了血的,不断往外渗。

    不等她追问,属于她历练的下半场来了。

    贺徵朝要她拍下至少两件,或价格至少五千万的拍品。说是让她练练胆……也确实,温知禾已经要被这纸醉金迷的角斗场厮杀得头晕眼花了,整个人都麻木至极,刚才的生怯、赧然根本不复存在。

    她在前阵摇旗呐喊,血液不断翻滚倒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仿若对这场所谓训练场战役志在必得。而这一切都归功于她身边坐镇的,她的国王。

    托他在先前展览时的讲解,她竟真对这些名家画作藏品,有着一定的了解。

    直到拍卖结束,温知禾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汗津津的。

    而她再去看向贺徵朝,他仍是双腿交叠,从容又默许的姿态。

    后方暗红的帷幕交叠垂落,鎏金的顶光倾淌于肩边,一株开得娇艳的花簇摆在他旁侧,也为之做了陪衬。贺徵朝坐在真皮沙发上,模样儒雅斯文,莫名媲美中世纪欧洲画作。

    他眼拥星河,腔调醇厚,只偏头言简意赅问:“尽兴了?”

    尽不尽兴,哪里是她能评定的,她分明只是个……狐假虎威的。

    温知禾拧着竞拍牌,点了下头,说得云里雾里:“……怎么不算呢。”

    贺徵朝看得出她的纠结,又问:“所以是觉得还不够?”

    温知禾抿唇,短促道:“我怎么敢。”

    她不把话埋在心里,明白自己一人胡思乱想无用,适度地装乖逞怜有用得多。所以她抬起水雾缭绕的眼,慢吞吞地问,像是真的很困扰:“这么贵的赠礼,我要怎么回你?”

    贺徵朝默了默:“你是纠结这事儿?”

    “也不是……”温知禾吁口气,佯装为难地皱眉,“我痛经很难受的。”

    言外之意,她没办法经历太热烈的杏事。

    贺徵朝不难听懂,眼底慢慢外洇漆黑。他以指骨扣了下扶手,起身到她面前,掌心向上,请示她起身。

    竞拍席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一片人,留着也毫无意义。温知禾攀上他的掌心,还未使上力度,她便被他牵引着从坐席上站起。

    黑头高跟鞋噔的一声,嵌入西装裤之间。

    他们挨得极近,温知禾扬起下巴,鼻尖还能触碰到他卷叠的领带丝巾。

    贺徵朝揽着她的腰,热气沉沉入耳:“虽然这场约会还没结束,但我要你再回请我一次,续个再会的约。”

    “这就是等价的事儿,明白吗?”

    即便他们如此贴近,近到胸腔共振,能令声音传感五脏六腑,但温知禾的信息过滤系统好像瘫痪了,根本没法听懂。

    因光束照射,她浅棕的双眸更加澄明纯真,像不谙世事的兔子。这让贺徵朝不得不说得更外露,嗓音更低缓:“除了做|.爱,我们还有别的事可以谈谈。”

    他低垂双眼,鼻息间的热意浸染面颊,徒增红润。

    温知禾大脑仿佛有根弦绷开了,迟钝地眨巴干涩的双眼,下意识问:“谈、谈恋爱吗?”

    贺徵朝面色静了一息,低下头发出很沉闷的笑。

    只这一笑,温知禾面颊更热,窘迫感蔓延全身。

    ……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令她钻进地缝还不够,贺徵朝意兴正盛,狭长的双眼微阖,轻哂:“你想谈这个?”

    第32章 在想你

    他不紧不慢地追根问底, 松散的语调像不在意,却又隐隐有质问的意思。

    温知禾怔忪得说不出话, 她怎么可能想,又怎么敢?她得是多不自量力,才会想和他谈……这种事。

    空气莫名凝结成固体,令温知禾有些喘不上来气。

    她本能地打算说些贴心话糊弄过去,但还不待她张口回应,后方便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说是有人想私下见一见贺徵朝, 是位姓钟的小姐。

    剑拔弩张的氛围慢慢涣散,意识迁回时, 温知禾听到贺徵朝很轻的回应。也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 她抬头看他倾侧的面庞, 似乎捕捉到一丝漠然的冷硬。

    温知禾很少见他外露愠色,但仅仅片刻间, 贺徵朝颔首看向她的面色,又换上儒雅温和。

    “去车上等我。”

    他摸了下她的头,淡声嘱咐。

    温知禾大脑还一片混沌,很含糊地“嗯”了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夜晚的风不算凉,徐徐拂过, 满是轻柔感。温知禾裹了件小毛毯,开着大半的窗, 放空大脑般无神地看着晚间仍然金碧辉煌的剧院。

    眼观景物,心里满是人。不论出于何种缘故, 温知禾都实在好奇,到底这位钟小姐是因为什么事要和贺徵朝私下谈话。

    但好像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吧。

    温知禾抿抿唇, 想低头玩会儿手机转移注意力,但用眼过度又实在酸涩不堪,干脆头抵枕靠,阖眼养神-

    在通往休息室前,贺徵朝已经预料到,会听见哪番话。

    礼宾在前方替他开了门,果不其然,钟嘉意见到他的第一行为,便是踩着高跟鞋踱到面前,高举攥紧的拳头,扬声不忿:“你明明答应我的,拍哪件都不拍那件珠宝!”

    即便出走大半年,她也仍然是个喜欢使小性子的女孩,归来不褪任何锐气。

    贺徵朝半抬起手,以臂略略抵着她要落下的拳头,面容平静得淡漠,不言不语时,总有令人不自觉闭上嘴的冷感。

    ……和刚打招呼时的如沐春风,分明是两副面孔。

    钟嘉意的焰火蔫儿了一截,很快又换楚楚可怜的模样,要去攀他的臂弯:“大哥,你不会有了大嫂就这样对我吧……”

    贺徵朝不着痕迹地侧身拍了下她的肩,目光掠过那张演技拙劣的脸蛋,唇角轻扯。演起来还不如温知禾,至少人的眼睛是真会泛红冒泪花。

    钟嘉意扑了个空,贺徵朝低眉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嗓音沉静得像浸入毫无波澜的深海:“我怎么对你,为什么这样对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漆黑的目光从头顶定格在腹腔,仅一瞬,钟嘉意便下意识提起包包,往那里一挡。

    贺徵朝没有过多探究,系紧袖口,侧身要离开,临走前睇凝着垂眉顺眼的女孩,只落下最后一句忠告:“这是你的人生,旁人没法为你做主,别想着能帮你,不论这事还是那件事,好自为之吧。”

    他走得干脆,听他逐渐不再的步伐声,钟嘉意以掌覆上腹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但低迷的情绪仅维持片刻便消散,钟嘉意吸吸鼻子,拨去电话给经纪人,横眉恶狠狠:“发,就要发!那些通稿给我照常发,我今天的钱可不是白花的!”

    经纪人已经习惯她的风风火火,答允过后,又贴心地问了声:“……那你大哥那里。”

    提及“大哥”二字,钟嘉意少见地缄默了须臾。她咬着指甲在原地来回踱步,思来想去道:“我去借借看,反正是我大哥,要是借不到……”

    她闭眼破罐破摔,轻哼:“那直接做个假的,他们总不能出来对我打假。”-

    贺徵朝从休息室出来不久,夏博易刚办完手续,迎面汇合之后,贺徵朝松了松领带,很淡地沉了下气:“盯着点儿她。”

    夏博易知道贺徵朝刚才是见了谁,但这个“她”字可指代的有俩人,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

    贺徵朝冷冷道:“贺宝嘉。”

    夏博易顿了顿,点头说好。

    来时他们坐的是一辆车,贺徵朝携夫人回家,那他只能坐另一辆车走。后门停车场的迈巴赫已经停留多时,司机李叔疲惫一天,坐在前排仍不敢放松,通过后视镜瞥见人,立马下车去开门。

    车厢的顶灯持续照暖,敞开之时,窝在侧方车椅的女孩明显被叨扰到,蹙着眉把头埋得更深。单薄的小毛毯将她裹得严实,两条交叠搭放的白皙小腿却无处遮掩,就这么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贺徵朝进了车厢,垂眼望她一直没舒展的眉头,手背轻轻拭过,本不打算吵醒她,但温知禾却眯起眼,以浓厚的鼻音小声嘀咕:“回来了……”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入耳听进心里,隐约牵动着某处,莫名中带了些理所应当。他没去细究,也许是今夜的无风无月,让人不由松懈平和。

    贺徵朝没挪开手,指腹撇开她额边的碎发,眸光凝瞩不转:“嗯,回来了。是等很久困了?”

    其实他只让她等了二十分钟,也许是今天竞拍得太投入,又有痛经发作的缘故,温知禾一上车就没忍住睡着。

    人一旦紧绷太久进入睡眠状态,难免会意识模糊,说话不太清晰,好比在上课时强撑的学生,笔记有在记,记的是鬼画符;老师的点名有听见,回的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温知禾就是这样,她知晓自己得乖乖回话,梦里有多清醒,现实就有多颠三倒四。

    她哼唧咕哝些含糊不清的话,饶是贺徵朝俯身去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深究她的梦呓,本是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罕见的是,他却是愿意这么做。攥着她外露的发热的手,贺徵朝垂眼,低缓的声线悄然凿开梦境的屏障:“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听不清就听不清……又不是头回等……”温知禾闷声说,带了些嗔意。

    贺徵朝不恼,带些若有似无的笑腔,像不信:“等过我几回?”

    温知禾又开始嘀嘀咕咕,他凑得更近,挡了光且攫取新鲜空气,几乎要贴面触及鼻尖。

    梦境深受现实外界的影响,温知禾以为自己在擤鼻涕,实则把头凑过去,埋到贺徵朝的领口里。她乖顺地找了个舒适的姿态窝靠着,眼底慢慢湿润,回得滞涩清晰:“好几回。”

    她的头颅抵在下颌,面颊紧贴肩胸,忽视座椅间的分界线,完全倾靠于他怀里,轻悄悄、又沉闷地堵着胸膛,抑制他的每一次心跳。

    贺徵朝低眉看她,只能瞥见乌黑的发,浓密颀长的睫毛。

    温知禾没少和他演戏。每一回每一幕,演的是哪出戏,索要的是什么,他心里都有底。唯独这回,他却不觉清明。

    他喉结滚动了下,耐心细问:“为什么等我?”

    隔了许久许久,怀中人才回应:“……想你了。”

    他还未有所反应,温知禾的头一滑,落在胸腔,两只臂膀隐隐有力地圈抱他,小心翼翼:“妈妈……”

    纵使她说得再含糊不清,听二字的声调,贺徵朝也不难辨别。

    她果真说的是呓语,根本不识在和谁谈话,俨然把他当成妈了。

    贺徵朝略一沉气,明白来龙去脉,觉得这行为傻透了,冷不丁轻哂。

    他没把黏在身上的女孩推开,没必要,毕竟轻得跟羽毛似的;即便脱了衣服看着哪哪儿都有料,躺他怀里也就是个小不点儿。

    一个戏弄人而不自知的小不点儿。

    温知禾做梦梦到的确实是温荷,可这没道理的稀里糊涂的梦,总会格外割裂,一会儿眼前出现的是年轻时的温荷,一会儿就变成高高在上按着她头,似笑非笑的贺徵朝。

    梦里的情绪根本不受人管控,尤其当她忆起的是过去的事,人总会美化过往,不自觉地沉溺其中。而回回贺徵朝的出现,就宛如一把锐利的刀,撕裂过往。

    温荷没来给她开家长会,成了贺徵朝领她走出校门口,去批发商城买漂亮的新衣服;温荷挂断她电话,成了贺徵朝推下工作,陪她去迪士尼玩;温荷忘记她生日,成了贺徵朝坐在烛光晚餐前,送了一套礼裙;

    本就稀里糊涂的梦,这下更乱七八糟了。

    车门被人拉开,窜进的夜风淌在小腿上,冷得温知禾打了个激灵,茫然睁开眼。

    视觉渐明,率先看见的便是逆着光的浓影轮廓,男人冷眉冷眼,和梦里模样一致,面色却不同。

    骤然醒来,温知禾砰砰直跳的心脏并未完全适应。

    “醒了?”

    贺徵朝淡声问。

    温知禾缓慢点头:“醒了。”

    贺徵朝本是打算将她打横抱起,亲自送到床上,即便她识人不清。这下看,似乎也用不着他这么善心了。

    也不尽然。

    他撑着门沿,垂眼又问:“真醒了?”

    温知禾稍微收拢了下腿,脑子懵,连带眨眼频率也慢了,温温吞吞:“……当然醒了,不然我怎么跟你说话嘛。”

    后半段话仍然带鼻音,听着跟撒娇似的。

    贺徵朝不置可否,双眼微阖,仅扯唇哼了一息,俯身抬手。

    温知禾有所准备,以为是摸头,饶是没想到这掌会落在脸颊旁,扯着她丰润的腮帮。

    ……还有点疼。

    偏光昏茫,打在他硬朗的面庞,多了几分疏冷,卷翘的语调也听不出情绪:“现在认清我是谁了?”

    他占据所有视野,温知禾目光焦距在他眼里不是,鼻梁也不是,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寒意。敏感如她,总觉得贺徵朝是生气了。

    可他生什么气……?温知禾不懂,刚睡醒的大脑一团浆糊,根本经不起思考。

    她本能地认为自己是该顺顺毛,所以主动攀上他那只捏脸的手,一点点的、慢慢的,不动声色扣入五指。

    人在思维转不过弯时,胆子总会徒然变大,温知禾与他十指相扣,扬起下巴匀了口热气,吐息如兰:“我还不至于……”

    “认不出自己的老公吧。”

    说到后半段,她歪了下头,发丝扫过手背上的青色脉络,光束从他肩膀擦过,涌进她含雾的琥珀色眼眸,有几分难以探究的真切。

    贺徵朝同样凝着她,那双眼的乌睫每一根清晰可见,瞳孔也分明,倘若多看片刻,难免会着了道。

    但他不信这邪。

    贺徵朝嗯了声,慢慢从她指间抽离,一并敛去清淡的木质调气息:“下车自己走。”

    温知禾也没打算让他抱,团吧团吧怀里的毛毯,本打算丢到车上,但考虑到夜里风凉,权衡之下还是披到自己身上。

    高跟鞋噔噔踩在石板路上,每一下都令温知禾清醒许多,连带刚才做过的梦,细碎的片段式的,一并涌入脑海里。

    梦中的等待和难过不作假,毕竟那是过去的她,为善待幼年的自己,温知禾从不予以否认;可是贺徵朝的闯入,根本毫无道理和根据。

    仅仅因为他今天真为她一掷千金,教她花钱、壮胆?……这算什么。

    温知禾努了努嘴,心脏像被蒙上厚重面纱,沉闷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需胸腔浮动。

    陷入思虑太深,难免不看路,温知禾一头撞进黑沉沉的肉墙,晕得她向后踉跄了两步,高跟鞋鞋跟卡在石缝里,勉力站稳。

    而那堵肉墙,偏过头低眉睨她,挺括的眉眼淡然至极,倒不忘握着她借力攀扶:“怎么这么冒失。”

    他不咸不淡的语气不夹杂任何训责,温知禾深吸口气,扬起唇角回望他,没有藏着掖着,如实道明:“在想你嘛。”

    “——我刚刚梦见你了。”

    梦见你,噩梦都变为美梦。

    说过无数次假话、违心话,撒过太多谎言,这类讨好他的措词,只要掺了些真的,免不得脱口而出。温知禾握着他的手,两眼弯弯:“可能因为你今天对我太好了。”

    第33章 磨合期

    贺徵朝所熟知的只有两类女孩, 一类像贺家的女儿,含着金汤匙出生在罗马, 由各领域专业的饲养员培育,基于养尊处优的温室里,长成任性恣情、放肆骄纵的性格;

    另一类则是温知禾,一个从小出生在贫穷家庭,父亲出轨,母亲改嫁,不论生活方面还是精神方面都始终不被满足的女孩。她独属于这一分类, 毕竟没有人像她,不会有第二参考样本。

    这世上也许会有许多相同经历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 不同因素、轨迹造就的爱好、脾性、习惯也并不会完全一致。像她会演的不多见;像她满嘴谎言还自以为是的更少见;

    她思想单纯又容易瞻前顾后;她偶尔聪明又时常犯傻;她泪汪汪的眼睛会骗人, 闭塞红肿的私人之处只有他能通行,圆润漂亮的脚趾头会像猫一样炸开花;

    贺徵朝以为自己是不熟悉温知禾的, 可悉数起来,他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无知。

    过往的三十二年里,贺徵朝的身边从未躺过任何异性、任何人,而这短短四个月中,即便他们同床共枕的次数不算多,那也曾交颈厮磨, 类同于这世上许多情侣夫妻。

    习惯是件可怕的事,在他们躺到一张床上的那一刻, 以往的常规通例会被打碎;彼此间的沟壑界限也悄然抹去。

    昨天他还在国外,大刀阔斧地处理纽约的案件;今天他就在厨房里, 因为阿姨不在,没由来地煮了一杯红糖姜茶。

    蠢透了的事做了一遍又一遍。怪异的是他不以为意, 可笑的是为同一个人。

    马克杯里的姜茶呈现暗红色调,他漠然又冷淡地低眉看汤中的自己,用银制汤勺的搅动挥出深邃的漩涡,将模样打散,转而握着把柄递给床榻上的人。

    温知禾还在看这些天的录像资料,视线里贸然多了备姜茶,她又意外又受宠若惊,乖顺地双手接过:“谢谢你。”

    “不用。”

    半悬的转桌是先前卧室里没有的,大概是她习惯在床上办公,自行置办的,贺徵朝扫过她散乱的桌面,有些看不惯,但也不至于帮她收拾。

    他问:“为什么不去书房。”

    温知禾正抿姜茶吹拂上方的热气,听这话抬起眼看他,把姜茶放下,慢声解释:“……我也就睡前看看,一会儿直接推到一边就行了。”

    她说着,还示范地挪了下桌板。

    住宅大就这点不好,她要去书房办公的话还得横穿卧室,走过一段楼道。温知禾在这方面是注重极简的,指:做完事就躺下;非必要情况就窝在卧室里解决;眼睛一睁一闭便是选用合适演员、梳理剧本故事脉络。

    要不说她活该穷酸命呢。之前这么做是因为房间小,不得已架起床上桌,冬天只有一个小小的暖炉、电热毯,窝在床上比较暖和。

    现在她就是纯觉得太远,懒得走道,何况晚上十点了,谁乐意去书房。

    温知禾在脑海里编排了长篇大论,觉得可有道理了,但这种话说出口给贺徵朝听,说不定会被笑话。

    她才不想被笑话。

    桌板偏移到贺徵朝手边,他略一按停,眉梢微扬,轻叹:“怎么这么懒。”

    “我要不把姜茶送你手里,你是不是还想让我给你亲喂。”

    他不咸不淡地落下了句讥哂,目光温和绵长,让人听不出好赖。

    温知禾抱着姜茶,温温吞吞:“那倒也没有,我是痛经又不是残废了。”

    贺徵朝看眼腕表,摸了把她的头:“十一点,喝完了早些休息,有什么工作明天再做。”

    这种难得温情的时刻,温知禾也不想打破,乖顺地喝完姜茶便去洗手间换卫生裤。

    等她洗净手回来时,贺徵朝已经帮她收拾好桌面,开了夜间模式的挂壁暖灯。

    昏黄的环境灯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感似乎也在悄然滋生,许多时候,他们都是做完就自然而然躺在床上,哪像今天……处于清醒状态。

    温知禾感觉自己爬上床先跪的腿都不是平时的那只,生硬地同手同脚躺好,把被子盖平。

    这张床很大,被子也宽厚,但她就像豌豆公主,总是不太适应身边的“大豌豆”。

    前不久在车上睡了会儿,刚才又劳神思虑剧作,温知禾听着怦怦跳的心脏,可以说是毫无睡意。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将思绪牵引到头顶,不去胡思乱想。但过了大约有十来分钟,她还是没忍住摸了把床头的手机。

    才十二点。温知禾的第一反应,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养生了……

    抛去几次过分放纵的夜晚,好像每次和他同床共枕,她都是被他十二点之前强制关机。

    夜晚的手机在平时明明很有成瘾性,几个软件来回刷,温知禾愣是生出索然无味的感觉。

    在电子产品方面,温荷从未管控过她,应该说,许多方面温荷都是忽视她的。她记得自己的第一个手机,是被宋涟漪淘汰下来的不知名品牌几百块钱的机子。那时她高二,寄宿在学校,手机本就称不上是什么必需品,所以并未在意是否昂贵好用。毕竟在班上,绝大部分人用的都是老年机,她这还算好的。

    高中三年,她成绩优异名列前茅,又成天灰头土脸,完全就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平日里即便有查手机的突击检查,她也是那种被主任掠过的学生。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算她不谈恋爱、好好学习,她也有在背地里偷偷叛逆。例如帮同学点外卖带早餐;利用扫题软件纠正错题;拍摄一些自以为是的短片vlog;偷看小说……

    她并不完全自律,只是想做个和宋涟漪完全不同的好孩子,于是强撑着捱过那段时间,致力于考上所谓的好大学,一旦上了大学,便开始放纵自己。

    在这之前,她和温荷的关系还算融洽,毕竟即使有宋涟漪做参照,纵观许多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同学朋友,她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人总是要对比才知甘苦,这是人的劣根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底色确实又虚荣又敏感又脆弱。上了大学,温知禾才明白幸福美满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大学四人寝,有两个是本地人。一号神出鬼没,周末经常回家,父母下班闲暇有空时就来亲自接送,除非满课,她才偶尔留宿;二号是个资深动漫迷,毫不夸张地说,她所拥有的徽章立牌周边能摆满整个宿舍,记得生日那天没回家,爸妈还亲自定制了款她最喜欢的角色图案蛋糕送过来。

    这些称不上多新奇,即使拿来谈资,对她们而言也不过是饭后琐碎无聊的日常。作为旁观者,从未亲历过这类事的人,她会莫名在脑海里记录一段别人的回忆,然后偶尔想起,加深印象,暗自艳羡。

    她很小心眼,记得刚入学那会儿的夜间谈话,室友问起家庭成员情况,她会默默抹去宋涟漪的存在;她还撒过谎,谎称温荷是女警官,很威风的那种,即便温荷在辞职前确实是位公职人员。

    才过了两三年,现在想起来,温知禾都觉得自己好笑又奇葩。其实她已经很久不再沉溺于这种拧巴叙事了,也许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思绪不由泛滥。

    但相比起以前,她现在的心境出乎意料的平和,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只要当下过上好日子了,过去的事完全不会太在意。

    她现在每天最大的烦恼不是如何省电费,怎样进组跟拍,什么时候能换新设备;她现在只担心电影工作进度的推动,平时的一日三餐都有阿姨进行规范调配,钱更是存在银行里、支付宝里利滚利。

    她现在还会担心什么?

    闭上眼一片漆黑,睁开眼习惯夜视,温知禾偏头看向枕边人,一种怪异的、不该存在的思虑逐渐浮现。

    她竟然好奇贺徵朝和钟嘉意的关系。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危险的警笛在脑内大作,越是闪烁红灯,越是难以忽视、避免。

    尤其当温知禾给自己安置了一个理所应当的缘由:人是居安思危的。

    她基于这条人性劣根,思绪不断向外蔓延、延伸,最后勾勒出一个的问题——

    万一贺徵朝喜新厌旧,决定提前离婚呢?

    温知禾清楚婚约只有一年的期限,但迄今为止,她还是头回考虑这事。

    对于普通情侣夫妻而言,信任在亲密关系里是必要存在的因素,至于她和贺徵朝……相敬如宾365天就算不错的了吧。

    签合同之前,温知禾的确有认真仔细、逐字逐句地梳理,可这并不代表她是全面的,方方面面都有考虑清楚的。她碍于脸面,并未向他主动询问更生涩的词汇。

    ……人真的不能拧巴。

    温知禾倒吸口气,又觉得自己大概率会再犯这类错。

    她记得合同好像就收录在卧室的保险柜里,她自己买的。

    温知禾在这种时候,总是具有极其强大的行动力,所以她立即起身,向床畔偏挪一只脚,静悄悄地、轻缓地穿上棉拖。

    两只脚刚纳入,啪嗒一声,屋内四角的环绕灯骤然亮起,眼前视野澄明。

    温知禾愣了下,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在半空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漆黑的目光。

    他居然没睡着?

    温知禾张开嘴,整个人都懵懵的。

    仅一秒,她便主动关心:“那个,我吵到你了?”

    “我准备去趟厕所来着,要是你睡觉轻,我可以……”

    “不会,你先去。”贺徵朝淡道,嗓音有种许久未开口的喑哑。

    同样是从床上起来,他还是刚醒的状态,除了透着浓厚的倦怠慵懒,温知禾看不出他一丝窘态。

    被抓包难免心虚,温知禾装模作样地走进厕所,坐在马桶上,等着自动冲水,再去洗一洗手,回房间。

    贺徵朝坐卧在床上,双臂抱胸看着她。

    温知禾死了这条翻合同的心,梅开二度爬床。

    她刚跪上床榻,贺徵朝忽地问起:“睡不着?”

    温知禾顿了下,摇头:“还好。”

    “还好?”贺徵朝挑眉。

    温知禾:“……就一点点吧。”

    “睡不着就不要玩手机,电子产品的辐射只会让你的大脑更亢奋。”贺徵朝向她伸手,不容置喙,“手机放我这儿。”

    温知禾不太情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将手机递给他。

    这还是她头一回被人收手机。

    贺徵朝接过放一旁,蓦然伸臂揽着她的腰,紧紧扣在怀里。

    纯棉的睡衣不抵他掌心的热意,温知禾面颊贴近他汹涌的、厚实的、绵软的胸膛,心脏猛地攥紧。

    好大。

    如果说这个男人身上有三样是值得她留恋的,抛去外置因素,那大概就是波涛汹涌的胸肌、清隽英俊的面庞,以及挺拔庞大的杏器。

    无数次的亲密相处,她都很想埋一埋。

    紧拥之下,她的发丝略微翘边,挠得面颊痒。温知禾轻抬眼睫,落入他深湛的眸底,浑身都不适应,闷声质问:“你干嘛、要抱着我。”

    “前几夜你虽然自己睡在另一边,但每次我醒过来时,你总会抹去界限抱着我,压着我。”贺徵朝缓慢解释,透着某种耐人寻味的深意,“所以你是不习惯自己睡,需要我充当抱枕么。”

    经他提及,温知禾确实有些印象。可是不对吧,她以前可没这毛病。

    “不需要的!”

    温知禾奋起反抗,出乎意料地挣脱开了。

    只是她的头颅是被他紧紧扣住的,偏离开怀抱后,她的发丝凌乱又飘扬,看起来并不是很体面。

    贺徵朝面容平静,并未因为拒绝而表露出任何愠色,反而更显好整以暇。

    分界线……不能分床的话,他们也必须划清分界线。

    温知禾在心里哀叹。

    “从上床到现在,你翻来覆去14次,拿放手机3次,刷起视频一次至多超过20分钟,刚开始没声,后面肆无忌惮外放两格音量。”

    他淡然稀松地做出总结,如此详尽,如此漫不经心,精准到每个数字都令温知禾心颤、产生自我怀疑,继而不敢置信地直视他的面庞。

    ……他居然真的没睡,甚至暗暗做起观察员!

    “温知禾。”

    这是贺徵朝为数不多几次的直呼姓名,在她的印象中,他说过的最重最生分的称呼,也仅限于“温小姐”。

    凉意从尾骨升起,温知禾顿时绷紧脊背,手指蜷曲。

    “我不习惯和任何人同睡一屋、同床共枕,遑论抱着睡。”

    贺徵朝一字一顿平缓地叙事,没什么波澜,漆黑狭长的双眼凝瞩不转:“在这之前你是例外,在这之后也很可能不会有第二个人。我自认为对你已经算宽容,如果你还不愿意放下手机,老实安分地睡下去。”

    “——我姑且当做你还保留有体力,想做些额外的事消耗殆尽,就像前几次你缟潮结束,睡得那样的安稳。”

    他说得义正严词,像那么回事,前半段宛如情话,后半段却露|.骨得下|.流。

    温知禾虽然震悚,却毫不意外他的言辞,毕竟他经常说出这种话。许多时候,在床上的时候,他这些dirty talk总能配合着每一次的推进、扇打令她步步攀登高峰,可现在即便同样在床上,温知禾也实在……难以消受。

    这绝对是封战书,一封她无需起兵就已卸甲投降的预告函。

    明天她还要去公司,如果从这一刻开始做,那她第二天绝对起不来,何况现在正处特殊时期。

    贺徵朝势必不会放过她,毕竟她有手有腿,上上次的数次磨合,已经快要凿开蚌壳抵进将近五厘米,并且还在腿隙磨得通红,将芘股扇到发肿。

    她痛苦并享受,但不代表当下是愿意的。

    温知禾清楚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她没有顺着贺徵朝的思路辩解,下巴往里埋了埋,面露无辜:“可是如果你不习惯我睡你旁边,我们也可以分床啊……”

    他这么聪明为什么没想过这种解决方式?

    话说出口,温知禾觉得自己有理有据,占据制高点了。

    可相视无言的缄默间,她的气焰却像是被玻璃罩盖住,嗖地失去火苗。

    完蛋了。

    忤逆他是没有好结果的。

    温知禾心想。他也许会忽然对她微笑,用最温和的腔调,令她像小猫小狗一样跪爬着去面壁思过。

    他就是这种人。

    再去看他,他并未换上温润的外衣,身上的衣袍黑沉沉,双眸也漆黑。

    他伸出手,对她示意招揽。

    这个手势温知禾熟悉。是她表演自我纾解时,贺徵朝叫停并唤她过来的意思。

    在过去,温知禾的月经量很少,基本三天就能走完。但与他在一起之后,她的体内激素似乎有了变化,此时此刻还不断翻涌、外淌。

    太害人了。他令她成了一个喜爱被鞭打的银□□孩。

    温知禾耻辱地挪动了一膝,如此缓慢,贺徵朝几乎没了耐心。

    他伸手牵过她的臂弯,微不可查地叹了一息。

    “温知禾,我会习惯你,但你也要配合我。”

    贺徵朝像刚才那样揽着她,却又以虎口箍起她的面颊,迫使她进入视野里。

    他垂下眼帘,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唇畔几乎要吻到她的睫毛:

    “这是我们之间的磨合期。”

    第34章 资本家

    离开这张床, 去另一间卧室分开睡,既能保证睡眠质量, 又能互不打扰遵从以往的习惯,确实是个简单又快捷的方式。

    理性告诉他,这样很好,但他似乎没那么理性,非要将就。

    就睡一张床,以前又不是没睡过;身体都能磨合得了,口涎都不嫌弃, 她浑身上下哪块儿被他抚摸过、舔舐过、亲吻过,为什么不能睡在一起?

    诸如此类的想法只是刚刚冒尖, 他便摁准了这念想, 摒弃一切条规章法。

    低眉凝视怀里的女孩, 那张白皙的脸蛋被他掌间钳制挤成面团,看着又呆滞又可笑。

    ……而他竟还要哄着她睡一张床。

    “我知道了嘛……”

    她瓮声嘟囔, 由于双唇被压成金鱼嘴,说话难免发闷,只能皱着眉头一字一顿,“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贺徵朝嗯了声,松开手。

    温知禾坐直上身,不由得揉搓面颊。

    贺徵朝看她, 轻叹:“弄疼了?”

    她哪有那么娇贵。温知禾心里是这么想,却又皱着鼻子卖惨:“我要是疼了, 你会补偿我吗?”

    贺徵朝声腔平淡:“不会,你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这都需要补偿, 下次顶去仔宫前头,岂不是要把我赔到倾家荡产?”

    温知禾顿时闭上嘴。

    真讨厌, 为什么他总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下|.流的话。

    继续打这种拉锯战只会令她更睡不着觉,温知禾举白旗:“那、那我先睡了。”

    贺徵朝“嗯”了下,没有继续盘缠下去。

    他转身去关灯,温知禾则是下床把贵妃椅上的长条小猫抱枕抱过来,摆在床榻的正中央。

    贺徵朝回眸时,便看见一条直径大概有一米八的灰白色猫猫抱枕纵向摆在床上,而始作俑者,甚至分外细心地捋平它的尾巴。

    四目相视,温知禾像学生一样伸出手,老实巴交:“我这次绝对不会越界去抱你,假如真的睡相不好,那我要抱应该也是就近抱这个。”

    温知禾承认,偶尔睡不安稳的时候,她会像蟒蛇一样死死绞着抱枕,并且把床上一切都踢到地上。

    可这有什么办法,人一旦熟睡过去肢体本就不受控制……她没有对他拳打脚踢就不错了。

    贺徵朝看眼抱枕,又看向她,许久没做声。

    阒然无声的须臾中,温知禾好似从他漠然的面庞里读出哂意。

    不信吗?温知禾腹诽。

    “不需要。”

    贺徵朝沉沉地叹口气,那双漆黑深邃得宛如黑洞的眼,紧紧拘着她,冷硬又平静道:“我还不至于压不住你。”

    抱枕再度发配到贵妃椅上,灯光暗灭,她的枕边人连一盏小夜灯都没施舍,硬性要求她贴近、只保持不到一拳头的距离躺在旁侧,并且冷不丁留下一句类似任务的话:

    “要是睡不着,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回馈我这次的大礼。”

    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拍下价值过亿的珠宝也好,花掉上千万的钱财也罢,还是那位钟小姐疑似与他有瓜葛……温知禾都不会分神再顾虑,因为她的大脑容量,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思考除了“贺徵朝为什么非得和我睡”“我要怎么回馈他真的得再约一次会吗”的问题。

    太恐怖了,他绝对是欲求不满,想借此机会揩油。

    虽然她身上已经灯尽油干。

    万恶的资本家,可恶的资本家。

    温知禾刚要闭眼,身侧的庞然大物,忽地翻过身,轻轻搂住她。

    毫无道理,猝不及防。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颅,虚揽的臂弯并不算沉重,鼻间全然浸透了专属于他的木质调气息。

    就这么窝久了……温知禾还算适应,因为她稍微侧过脸,就是汹涌澎湃的胸肌,多吸入一口都是幸福,要是能上去啃两口、舔一舔久更好了。

    和贺徵朝相处久了,她似乎也变得毫无底线,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和他相比,她这已经算是含蓄的。毕竟他总是随时抚蔚她。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生理期能快些过去。温知禾的大脑在天人交战,左右互搏,极其精神抖擞。

    稀罕的是,即便乱七八糟想一大堆,揾在他怀里,思绪都平和了许多。温知禾眯起眼,觉得现在的处境好复杂,难以形容。最奇怪的是眼前的男人,分明几个月前他还说她不配,现在又抱着她睡,怎么会这么奇怪。

    安神的熏香在夜间浮动,温知禾眉眼舒展,不知不觉进入浅度睡眠,这一夜她睡得安心,并未做任何梦-

    同床共枕的另一大坏事,身边人一旦清醒,自己也不能熟睡下去。

    隔天贺徵朝六点半便起了。分明昨晚和她一样,躺在一张床上两点半才相拥而眠,但这个人不仅不困倦,面庞硬朗还不浮肿,换上衬衫西服系着领带,冷眉冷眼,浑身都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英漠然感。

    他并未硬性要求她同样起早,而是问她几点要去公司开会,用手机设定了一个闹钟。

    温知禾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到他极轻的一声叹,被他按揉了下头。

    捱到八点半,铃声响起的那瞬,温知禾还以为自己回到高中时代了……虽然八点半对当年刻苦的学生而言算不了什么。

    刷牙吐泡沫,望着镜中的自己,温知禾才发现发梢已经长长到锁骨处。才四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已经这么长了?

    揭过洗脸巾往脸上擦,盥洗台上的手机震了下。

    温知禾拾起来看。

    贺老板:【醒了?】

    温知禾扔掉洗脸巾,回消息:【嗯,醒了。】

    贺老板:【去吃饭。】

    温知禾:【喔好】

    贺老板:【一会儿司机送你去。】

    温知禾顿了顿:【收到。】

    温知禾本以为这段网聊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会持续到上班之前。

    贺徵朝发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消息,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因为太没营养,温知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以她对他的熟悉程度来说,他就算要和她闲聊,应该也是说些“做不做”“月经走了么”“今天想打几下”诸如此类的下|.流话题。

    最后,他又提起昨晚睡前的话题,告诉她下周三有空,可以陪她进行第二次约会。

    谁问他了?温知禾一头雾水,她真以为是他就是随口一说逗她的。

    到了公司,温知禾放下手机认真投入工作,会议从十点一直开到十一点半。

    中途温知禾续了一杯拿铁,制片人很有眼力见,在杯子刚要见底的时候,主动去盛半满,送到她手边:“温导,一会儿十二点半杜野的人会在楼下餐厅那儿包个间,说是想和你谈谈男一这个角色。”

    温知禾歪头活动肩颈,听到关键词不由纠正:“这电影没男一。”

    制片人也明白:“杜野那边说了只想演男一,要合适的话,就给他一个好听点儿的名头。”

    “反正怎么拍还是按照你的意思。”

    温知禾嗯了声,向助理说:“小雪,麻烦把他资料再发我一份吧,我看看。”

    项目进展到现在还算顺风顺水,毕竟比之其他新人导演,她一不缺资金二又有恒川打包票,在组内占据绝对话语权,完全就是easy模式,目前最困难的不过是选角、和多方艺人对接沟通谈判。

    演员和角色的契合度是一回事,还要考虑拍摄时间与档期安排,演员片酬预算等多方面因素,由于演员活跃于台前,观众最熟知的是演员的面孔,所以不论电影好烂,都能和演员本人直接挂钩,选角方面必须格外慎重。

    同样,好的角色对演员的身价口碑也有着极大的加成,温知禾记得杜野去年还是默默无闻的后生,后来因为前不久播出的一部青春剧爆火,直接一跃成观众心里的“四月最佳男友”,他在谈判天平的一方,有着一定重量的砝码,想要演男一在这个圈子里,属实太普遍了。

    摄影组美术部门,温知禾已经统筹到位,几个女角色除了女一也定了下来。她清楚自己年轻、阅历低,所以许多时候,都会率先询问更有经验的前辈,但真当她去着手处理这些冗杂的、繁复的事时,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渺小无能。

    即便她的许多底气是源自恒川,源自总裁夫人的身份,以及她编造的年龄,自行伪装的模样。可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完全依附于他人的。

    剧本是她和编剧沟通,共同创作的;项目是她和制片人成立并推进的;许多细枝末节的事,只要她注意到,且有能力去做,绝对会尽心竭力。

    真正深入这个圈子,温知禾才彻底意识到……这个行业的头部,不,哪怕是中低层稍微有些权|.力的人,收入都格外暴利。德不配位的人大有人在,虚张声势的人也不少,她这算什么。

    温知禾是明白如何为这个行业祛魅,给自己打强心剂的,也多亏了贺徵朝昨晚慈善拍卖会的现场教学——坐在高位,总是需要纵观全局运筹帷幄,在必要的时候与别人“争抢”。

    很难想象,在二十岁之前,她还会纠结于七块钱的雪糕值不值得购买,而二十岁的她已经如此贴近梦想。

    十二点半,温知禾拎起包随制片人去餐厅,刚到包厢门口,为首的女人大约在三十岁左右,自称是杜野的经纪人,主动向她问好,还夸了一句:“温姐,这只包是R家最新款的吧,跟你这身好搭。”

    “还行,随便拎出来的。”温知禾看眼空旷的包间,“人没到?”

    经纪人干笑两声:“这会儿晚高峰,他刚结束杂志拍摄的通告赶过来,估摸着路上塞车了。”

    温知禾没什么情绪变化。

    包厢里摆了一桌的菜,温知禾很少动筷,只听经纪人如何致力于推销自己的艺人。

    腕表上的指针每分每秒变动,过了大约有半个钟头的时间,门口也不见人影。

    经纪人说得口干舌燥,向她敬茶,明显是汗流浃背了。

    温知禾兴致缺缺,倒也不拒绝,给个台阶,又下达耐心告罄的通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今晚还有事,失陪了。”

    经纪人欲言又止:“那……”

    不等温知禾表态,制片人便先行回应:“赶明儿再约个时间也行,不急这一时。”

    打发完,走出餐厅上了车,温知禾躺在后座的真皮椅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卸下大人模样,刚才的经纪人又发来消息,问她下周五是否得空。

    很不巧,那天恰好是她的毕业典礼。温知禾找了别的借口推脱,且并不认为自己非得需要这么一位不礼貌的流量男星。

    第二次拒绝,经纪人没说什么。

    温知禾低头看手机,前方传来司机的话:“先生晚上还有个应酬,让我直接送你回去。”

    温知禾抬眼看向驾驶座,停顿两秒“哦”了声。

    直至现在,即便贺徵朝已经不是头一次回她那个“家”,温知禾也仍旧会觉得不适应。

    她的住所,她在市中心三百平的房子,贺徵朝承诺送给她一人的小别墅,他居然还要分一杯羹,睡她的床。

    虽然这一年里,水电费物业费等等都由他一人承包,但温知禾是个十足的小气鬼,并不是很情愿与他同在一屋檐下,即使偶尔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

    坐上车的那刻,她盖着毛毯抱臂而卧,本来还有点小困,现在越想越精神。

    这种精神劲儿延续到睡前,温知禾都没有等到脑海里那位主人公。

    贺徵朝忙起来是真忙。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与他就像两个时区的人,总有罕觏的时差。

    但主要还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经常出差东奔西走,不常归家。

    因此,他们在线上聊天的频次,远比最初第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他会问她工作进展如何,是否有遇到困难……俨然一副关心老婆爱护老婆的好老公形象。

    由于隔着屏幕没见到他本人,温知禾有种面向导师的错觉,太公事公办了,连emoji都是中老年人爱用的几款。

    回燕北那天,温知禾先是去陈笛家做客,随后又与贺宝恣喝了杯下午茶。

    前两天贺宝恣得知她以一个小目标多一点的价格,拍下了珠宝,又惊叹又艳羡:“大哥真舍得欸!也太爱你了吧!”

    不知内情的贺宝恣仍然带着浓厚的滤镜,沉浸于偶像剧叙事无法自拔,但对于贺徵朝的豪横,温知禾确实没话讲。

    “幸好你拍下来了,但我真没想到那条项链能拍这么高的价格……”贺宝恣双手捏着包,上身一点点倾向她,不太好意思,“嫂嫂,可我没有这么多钱,可以向您分期付款吗?”

    这段时间贺宝恣没来过问,温知禾都快忘记这茬了。珠宝太贵重,她没往家里放,就托人运往专门摆放藏品的地方,由专人看管。

    当然,温知禾也是通过贺徵朝的询问才得知这种收藏方式的。本身这珠宝又不属于她,倘来之物放在家里她还心虚呢。

    贺宝恣没有太多钱买下不要紧,分期付款也无所谓,假如这珠宝真是她自己拍下的,她倒也乐意送这个人情,但……

    温知禾良心发现,这花的是贺徵朝的钱。她不能左手白得珠宝,右手倒卖出去净挣一亿三千万吧?

    她有这贼心没这贼胆,毕竟贺徵朝再有钱再阔绰,也不可能容许她这么挥霍造作。

    温知禾正打算与贺宝恣说明情况,贺宝恣又叹:“算了,这是大哥买给你的,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不过我下周有个聚会,可以找你借一借吗?”贺宝恣退而求其次,仍然带了点小虚荣。

    这倒是好办,虽然她还得去问贺徵朝仓管的地方,但小妹妹想借来戴一戴,他肯定准许。

    温知禾点头同意了。

    最后,贺宝恣又问她明天是否得空去看展,温知禾没有应下,甚至对此有些PTSD。

    “工作这么忙呀?”贺宝恣惊讶。

    这些天组里总有应酬要推脱,温知禾下意识回:“有约。”

    贺宝恣挑眉八卦:“和大哥吗?”

    温知禾矜持地抿了口拿铁,不做声,但确实是和他。

    为此,她还不得已制定了一个约会的行程。而这场约会……是从晚上开始,毕竟她今晚就得回家。

    咖啡杯刚放下,一旁的手机传来专属的致电铃声,温知禾看都不看便拿起来,视线向窗外抛去。

    一辆迈巴赫停在路旁,是司机来接她了。

    第35章 我教你

    贺宝恣回国GAP的这一年, 被家里安排了份工作,意在锻炼能力。但小姑子每日除了和名媛姐妹看展聚会, 就是全国到处飞。

    得知贺徵朝的车就在外面,她心虚得像是过街老鼠,说什么都不肯从正门踏出去,还要她隐瞒这次的聚餐。

    温知禾又好笑又无奈,答允是答允了,可要是不和贺徵朝说项链的事,她怎么往外借?

    贺宝恣凑到她耳边, 鬼精鬼精的:“哎呀,你吹吹枕边风的事, 就用不着把我供出去吧, 就说你要戴咯。要是大哥知道我使唤你拍珠宝, 那我还能活着度过这个夏天吗?”

    温知禾并不觉得自己吹得起枕边风,况且这风吹得面热腿疼, 让人不好过,哪里是那么好吹的。

    贺宝恣划账就走,完全不给她反悔的余地。

    温知禾拎着包上车,门一开,入目的便是坐在旁侧的贺徵朝。

    天气渐热,他穿的不是规整的西服西裤, 灰色毛衣搭肩,衬衣领口微开, 外露有着明显喉结的脖颈,他的面庞轮廓依旧明朗, 偏分碎发清爽不挡眼,也遮不住年纪的沉着。

    不可否认, 他的确是位很有品味的男人,即便出场重要场合,最花哨的也仅存在于领带、腕表,将老钱风的注重简约质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微微泛红的掌心来看,他大概是刚运动过,但身上并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

    几天不见,温知禾有种好感度刷新归零的陌生感,她干巴巴地举手打了个招呼。

    贺徵朝略一颔首:“刚才是和谁吃的晚饭?”

    答应过的事,温知禾不会变卦,她模糊道:“一个朋友,就在那吃了些甜品,没怎么吃。”

    贺徵朝:“晚上想吃什么?阿姨今天不会在家。”

    温知禾刚要说有固定菜单,听这话噎住没往外蹦字。

    几次同居虽然都有住家阿姨,但无人之时明显会更尽兴。

    他这话就完全是在暗示,今夜不会只束缚于暗室。

    吃过下午茶,温知禾其实还不太饿,温温吞吞道:“牛排吧,新原居那家挺不错的……”

    “我做饭。”贺徵朝淡道,又温和地询问,“还是你比较想吃外卖?”

    听到前三个字,温知禾内心“哇哦”了一下,没回答后半句,兀自反问:“你会做饭呀?”

    贺徵朝嗯了下:“会些家常菜,烤牛肉也不算很难。”

    “哦……”温知禾依旧觉得新奇,咬了咬下唇,不纠结,“你发挥吧,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等着就好。”

    他说得善心,温知禾唇角微扬,双眼明亮:“那我可以期待吗?”

    贺徵朝轻笑,不置可否,只道:“过后补充体力的食物,你也许可以晚些期待。”

    温知禾微顿,笑容一僵:“……”

    什么意思,这也是在暗示吗?吃完就做?

    闲谈戛然而止在这里,气氛难免会尴尬。

    温知禾不着痕迹转圜话题:“对了……你今天去做什么了?我很好奇欸。”

    贺徵朝垂眼睇她掌间的手机,声腔平缓:“和合作方打高尔夫,我给你发过消息。”

    温知禾怔忪,拾起手机划开屏幕,才发现半个小时前,贺徵朝给她报备过,但她忘记回了。

    即使是寻常夫妻,在热恋褪去后,也会因为熟稔这段相处已久的关系,不做所谓的牢固手段,例如主动报备行程。

    贺徵朝要她时时报备,是因为他处于关系高位,喜欢掌控她,而非关心。

    但他主动向她发送这些消息,就令温知禾有些看不懂了……礼尚往来吗?

    “……我刚刚没看手机。”她扣住手机,小声解释。

    贺徵朝面色平静如故,不以为意:“我知道。”

    话题又要聊死,温知禾尽心尽力拾起:“不过我还没打过高尔夫呢,应该挺好玩的吧,哈哈。”

    “想去我可以带你。”贺徵朝凝睇她的双眼,微微一笑,“不会的话,我教你。”

    温知禾:“……”

    就随口一说的事。

    她吁口气,故作可惜:“希望我这段时间能忙完有机会去玩吧。”

    轿车停在公馆门口,温知禾忽地想起这几天不在家,门口应该堆了不少快递,也不知道阿姨临走前有没有帮忙收好。

    指纹锁滴答解开,贺徵朝略一侧身,示意她先进门。

    温知禾没多想,径直走进去。

    门锁反扣的一瞬,她的腰被臂弯箍着,搂进了宽厚的怀抱里,贺徵朝颔首埋到她的左肩,隔着衣料很轻微地嗅了一息。

    他抵肩,她不得已低下头,看着地面两道交叠的身影,耳畔染上他微热的气息,温知禾心脏骤跳,腿间一软,不由得弯腰屈下髌骨,但这令她更加贴近贺徵朝的身形。

    夏装单薄,她穿的还是裙子,倘若他掀起来,他们之间的隔阂就只剩他的西裤。

    念想刚一滋生,她便感觉到贺徵朝的手自下而上地抚撩起裙摆,悉心地将一角别在內裤的宽松带上,令她的大腿肌肤外露于空气中。

    啪嗒,清脆的一声。

    芘落在肤上的巴掌印,如水面波澜震颤,不断通过血液翻腾蔓延,挑起駃感神经,令她更加弯腰屈膝,没忍住轻哼。

    贺徵朝撑起她的腹腔,她并未跪下去,反而更加贴着他。

    太久没做,温知禾感觉自己已经不太妙。不用回头都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从贺徵朝的视角来看肯定很歰。

    贺徵朝好整以暇地卷捋起她的裙摆直至腰上,眼望她纯棉又简单的款式,又笑:“怎么穿儿童款?”

    温知禾被他问得不耐,却又无法辩驳,她保持这个别扭僵持的姿态,支撑力全靠逐渐发酸的髌骨和他的手,难免站不稳。

    向前倒会落个狗啃泥,而贺徵朝又紧紧把着她,她只能倾轧到他的西裤上,颤着蹭来蹭去。

    贺徵朝叹了一息,从他喉腔而出的嗓音总是低沉好听,温知禾听得止不住蓅。

    腹腔的手后移,与另一只牢牢箍她,贺徵朝轻哂:“一直动,就这么等不及?”

    温知禾这回不得不反驳:“我才没有,分明是站不稳好不好。”

    贺徵朝透着笑腔嗯了声,站在后方搂着她推向前。

    他们靠得太近,温知禾直立起来只能与他同脚同步伐,像蹒跚学步的小孩子。

    小孩子都穿的开当裤,而她的裙摆被撩卷到腰上,也没什么区别,但她羞耻心远比小孩子要强。

    走到客厅,脚踩在绵白的地毯上,贺徵朝又在她的腿侧落下一掌,嗓音凉薄:“跪下。”

    温知禾刚反应过来,他便按着她的肩,迫使她的重心下挪。

    左膝跪下,右膝刚着地,贺徵朝也落下膝盖在她侧方,西裤贴她的腿。

    温知禾能听到他解开金属扣,划开拉链的动静,塑料膜拆卸,套捋上去的细碎声,她胸腔下的心脏跳动更快,就像巴普洛夫的狗,听见摇铃便开始不断分秘口涎。

    贺徵朝是这么训练她,用松解的金属扣,用巴掌印,令她成为他最忠诚puppy。

    “这几天不见,想我了吗?”他低声问,拨开內裤,握着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这拍打,听着清脆的涟漪声,他轻笑,“都这样了,应该是想的,对吗?”

    温知禾无话可说,撑地的两只手微微掐进地毯里,而同样的,那里也是。

    他凿开她,清浅着入,又是一阵吁长的轻叹:“很棒,已经适应了,是不是?”

    “乖孩子,回答我。”贺徵朝慢慢拢起她的头发,攥在手心。

    温知禾下巴微抬,能感知到愈发递进的异样感,随着这种递进,她回答的声音都不稳:“是、是。”

    连着几个“是”字,他就像是拿到通行令,直接进发,几乎快要抵达宮前。

    以往贺徵朝会用手、舌头让她适应,从一只手指再到第二只;从第一指骨再到末节,每一次都循序渐进,不会太疼,唯独这一次,她疼得几乎要趴倒在地上。

    温知禾也确实这么做了,她曲臂埋头,卧趴在地上,很小声地呜咽一息。

    他们之间的距离偏拉开了一小截,贺徵朝没有贸然再进,握着出来,低眉看她,大掌安抚她的头:“还是很疼?”

    温知禾没抬头,良久才露出一只眼,瓮声瓮气:“有点。”

    “什么?”贺徵朝偏头凑近。

    以温知禾的视角,能看见他还声张的布满脉络的杏器,她瞬时不说话,无意识地半拢。

    “还可不可以?”

    贺徵朝又问,语气清醇温和,不复刚才的强制。

    温知禾望着他的双眼,心里清楚这是他为达目的的面具,可她脑海里却不断有个声音在叫嚣,闹嚷。那是来自阿斯蒙迪斯的引诱,她要是答允会被关进第二层地狱的。

    慾念占上风,温知禾心里鼓动,声如蚊呐:“可、可以。”

    即便她不愿,贺徵朝也不会就此放过,毕竟都磨合多少回了。

    温知禾说得小声,贺徵朝不难从她半张的唇语里读懂。

    她说她可以。

    贺徵朝轻拍她,低声循循善诱:“再大声些。”

    说出这二字已经不算羞赧,贺徵朝要她亲自拨开,求着进去。

    清浅地攒动只会折磨人,温知禾举白旗,不得已腾出两只手拨。

    凉飕飕的风淌袭,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贺徵朝便以自己的温暖牢牢死死地堵住。

    异样感仍然存在,贺徵朝善心地停留片刻,没有贸然挪动,他享受并喟叹这种无与伦比的包裹,俯身轻理她的秀发,漆黑的双眼微阖,温声赞扬:“怎么这么会吃,生下来就是给我的,对吗?”

    在这种事上,他总爱发问羞人的话,这并不是寻求认同感,而是要她满脸酡红。

    温知禾不搭腔也不行,贺徵朝会在一推一拉之下,生生撞出她的话。

    尽管她也只能低喊出一些并不连贯的,与他同频的单音字。

    从客厅跪到楼梯口,贺徵朝本打算令她继续跪走下去,但那一节节台阶是光滑的大理石,没有任何铺垫。

    他划去这条苛刻的任务,包揽起她的腿窝,从第一道台阶,一步步走到二楼。

    “报数。”

    低沉的命令入耳,随之是坠落的疼痛与駃感。

    沉浮得像是海平面的漂木,而她却不断淌着细碎的连绵的丝。

    台阶拢共十八层,走到卧室的第三十步,已经是她的极限。

    温知禾一直信任贺徵朝的臂力,但他辜负了这份信任,或者说,是故意放松令她落坠。

    在她的哭喊下,和那双充满水雾的眼神,贺徵朝才放下她,允许她落地接受每一次的相撞。

    “最后一个知识点,你记住,亲爱的。”

    温知禾力不能支,趴倒在床榻上,贺徵朝从后方撑着她的腰,有规律地给着,俯身贴在她耳畔,一手按着她的腹腔,嗓音低缓:“你的这里和我的百分百契合,都是有些弯曲的,明白吗?”

    这算是什么知识点……

    温知禾快要羞死了,吃一堑长一智,她不能不回应,很轻很含糊地“唔”了一声。

    她蹙着眉眯起眼,睫毛上都是潋滟的泪珠,酡红的面颊和逐渐顺滑的那里,以及不自觉地迎合摆动都告诉他,她已经适应,并且逐渐找到快乐。

    贺徵朝不再收敛,快速地进行最后一回合。

    当温知禾被迫面对时,她甚至能看见,自己那鲜红的,被外翻的,有着绵密的白沫,而她也在这一刻抵达至高无上的天堂-

    繁冗的善后自然由贺徵朝一手承包,温知禾洗完澡躺在床上,胃部传来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她蜷缩成婴儿姿态,双手攥着被褥只露脸,面颊还有些泛红。

    贺徵朝看眼手机屏幕的订单提示,隔着被褥摸了下她的头:“我下去做饭。”

    温知禾总算明白他话里那句“补充体力”是什么意思,敢情是先做完再吃饭。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温软:“我也想下楼。”

    贺徵朝的手掌仍然盖在她头顶,俯身略一凑近:“能起得来?”

    眼望他深邃漆黑的双眼,温知禾好似能从中窥探到刚才迷乱不堪的片段,她不好意思去瞧,垂下眼睫,伸出臂弯勾他的脖颈:“……你抱我。”

    她的声音仍然细微,整个人都乖顺得不像话,倘若不是她力不能支,饥肠辘辘,他这会儿恐怕还能再继续。

    光是产生念想,他那处便不自觉攒动热意,贺徵朝以掌撑开她的被褥,慢条斯理地重复话语询问:“是要我抱你?”

    说出这三个字已经耗尽温知禾仅存最后一点的勇气,她哪儿还好意思承认。

    看她红成猪肝的面庞,贺徵朝轻笑,没有再继续打趣,弯腰将她从床上捞起,以一只手臂牢牢托住她,是单手抱的姿态。

    温知禾心脏倏地悬紧,两只手也下意识箍着他的脖颈,贺徵朝抱过她很多次,纵使她有着一米七的身高,在他面前好像也只是小不点,高上加高,她看着拉远的距离,竟觉得恐高。

    盈圆的胸脯贴着贺徵朝的面侧,只要稍微偏头便能嗅埋到馨香,他喜欢她愈发伫立发胀的两处,也时常把玩,但现下他并没有作为,仅将她抱到一楼放在餐厅。

    跑腿送达的牛肉是最新切割下来的,色泽鲜艳红润,质地温软,和她那里给人的感觉一样。

    贺徵朝没什么情绪地涂抹胡椒盐巴,腌制片刻后,待锅中热油滋滋冒点,再用夹子将其放入。

    大火延烧锅底,贺徵朝隔着毛巾承托锅柄,掌勺的小臂青筋绷起,自手背缠绕到挽起的袖口。

    松散挺括的衬衣,系紧腰身的围裙,将高大挺拔的他包裹得斯文居家,与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温知禾双脚踩在椅垫上,抱着双膝静静等候,才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她的肌肉好像就已经开始泛酸,骨节条件反射地弯曲着。

    煎烤牛排并不算很难,家中有专用的烹饪器材,很快就能出炉。

    贺徵朝将摆好盘的牛排托到她面前,还提前替她剪碎成块,只需用叉子食用。

    温知禾放下双腿,坐得端正,拾起银制的叉子,先吃上面摆放的小番茄,烤得发焦的皮下果肉很酸甜,令她味蕾大开,却又酸得皱眉:“……好酸。”

    “嗯,会有些。”贺徵朝捋了她凌乱的发丝,坐在她旁边,漆黑的双眼拘着她,温和询问,“明天还想吃吗?”

    牛肉煎烤的火候很到位,不会太老,也没有很生,温知禾确实还想吃,点了点头。

    贺徵朝颔首,按住她略微晃荡的腿滑到那,微微一笑,“那明天再吃一天,你这块儿承得住么?”

    第36章 半透明

    隔着衣布, 他坏心眼地轻挠了下,温知禾仿佛还没从那种状态迁移, 又开始渗透。

    叉头落抵瓷盘,腔内还在咀嚼的牙齿也停缓,温知禾怔忪地望着他,一时哑口无言。

    这无疑是个下|.流又震悚的话,可最骇人的是,她竟真的深思熟虑起,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了。

    但她想, 不论她是摇头还是点头,只要贺徵朝有这方面的念想, 一定会捉着她的脚踝, 箍住细腰, 尽情地给着。

    可她……

    “我做了行程安排的。”

    温知禾轻声说。

    她难捱疼痛又舒服得轻哼的模样很可爱,但再放纵一天, 显然会将她玩到闹出事故,完全是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贺徵朝怎么容许她破碎不堪,何况他确实好奇明日的安排。

    他捏了捏軟肉,双眼微阖,回应得郑重和煦:“嗯,明天想做什么, 我都可以听你的。”

    坏蛋,还不挪开手。温知禾心里暗嘁, 难受得拢了拢腿,恳求:“……你把手拿开好不好, 不然我都吃不下了。”

    贺徵朝又笑,明知故问:“你夹着手, 我怎么拿开?”

    啊,他怎么可以这样!温知禾气得攥拳,眼眸瞪得溜圆,很是委屈。

    贺徵朝没有再逗她,仅用那只碰过的手,捏了捏她的面颊。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温知禾好像又闻到那股属于自己的味道。

    ……这人是存心不想让她吃饭吗?

    可耻的是,她饿得不行,依旧能继续进食。

    同样,贺徵朝也没洗手,格外慢条斯理地切割牛排。

    温知禾埋头,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的至理名言,但贺徵朝并未放过这片刻清闲。

    “你这几天很忙?”

    “有点。”

    “忙什么?”贺徵朝偏头睇她。

    过去不见面的日子里,温知禾也有向他报备,但贺徵朝更倾向于面谈交代,因为这远比屏幕上的只言片语要清晰。

    餐盘里的肉剩了几块,温知禾见他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只能规矩地一一道明。

    不过她的工作无非也就那些,没完没了的开会,无止境的连轴转,即使她大可以放手让制片人忙活。

    很多时候,贺徵朝都是一位不错的听众,他能悉心听她的话,并且给出不错的建议,谈及喜爱的工作,温知禾乐此不疲,也愿意与之分享。

    几块牛肉温知禾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作装饰作用的迷迭香,她双臂交叠于餐桌上,倾向贺徵朝,笑眼弯弯:“等剧本差不多完工,项目正式备案,我会去嘉郡那里拍摄,到时候也许会拍很久……我还挺期待的,这是我第一次拍这么大制作的片子。”

    她说时带着笑,上挑的双眼像是藏了两盏灯,明亮灼灼。

    有过几回,贺徵朝看过她工作时的模样,那是一种全身心投入、旁若无人的专注状态。

    纵使她再怎么生涩、毫无经验、异想天开,贺徵朝也无法否认,她很爱这份工作,很爱电影。

    嘉郡距离燕北两千五百公里,乘坐飞机直飞只需三四个小时,到乡下少不了再辗转些时间,一部电影的拍摄周期,少则四个月,多则一年。

    以温知禾的作风行为,她大概率会紧赶慢赶一年之内完成,所以拍摄时长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驻扎乡村,她不一定回燕北,他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去见她。

    在最初的谈判桌上,贺徵朝从未想过……温知禾会拍摄这样一部费时费力,商业性不高的电影。所以他满口答应,也不觉得她愿意离开燕北的居所,飞往荒凉的、冷僻的山村拍电影。

    甚至每次耳鬓厮磨,她提及这事,贺徵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真让她钻空子了。

    贺徵朝敛眉轻哂,语气难辨情绪:“拍摄期间,你指望我去乡下找你?”

    温知禾还想和他说杜野的坏话,刚开个头,听到这冷不丁的问话,愣了下:“啊,什么?”

    她怔忪的模样不像假,贺徵朝耐心重复:“不在燕北的时日,你在我这儿缺勤,怎么补偿?”

    缺勤。

    太久没有打工过,温知禾对这二字都有些陌生了,她停顿许久才反应过来,贺徵朝的意思。

    她双唇微微张合,说得都没底气:“我还以为……你不会计较这个的。”

    又没什么工作含量,上次最正式的差事,还是去家里吃饭亮相。这么一看,她这钱拿得还挺轻松,也就是身体方面的压力比较大。

    贺徵朝忽地笑了:“不计较?”

    他起身收拾桌前的餐余,瓷盘堆叠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遮掩不住他稀松低沉的话语:“结婚一年,异地至少三个月……”

    说到这,贺徵朝话音顿了顿,大掌落在她后脑勺,迫使她抬起头对望。

    四目相视,他的嗓音依旧温润,漆黑如深潭的双眼却不夹杂笑意:“这三个月的钱不想领了,还是打算再推延三个月?”

    入彀他的目光,温知禾的中央处理器总要稍顿须臾才运转,前半段话好理解,就是不给工钱,后半段……

    温知禾嗫嚅,满脸茫然:“推延三个月,什么意思?”

    贺徵朝慢条斯理:“婚期再延后三个月。”

    延后三个月……

    温知禾略略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还有这种好事?那她岂不是不用太赶进度,担心电影被卡。

    温知禾唇角微掀,双眼弯起:“那也不是不行。”

    “我还可以在您身边狐假虎威三个月吗?”

    贺徵朝轻哂,以指骨轻叩她的额头,垂眼淡道:“看你表现。”

    “——很想留下?”

    温知禾对他的戏弄不以为意,如实回答:“没有人不会想。”

    贺徵朝不置可否,眼底渐渐外洇深意。

    他确实很居家,连碗筷都不需要温知禾自行放进洗碗机里。

    既然要看表现,温知禾不得不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做得更加详尽。

    长这么大,她还没正儿八经和男人约会过,对贺徵朝的了解也仅限于他在杏爱方面的慾望很强。

    可要是做一天,那会死人的吧?再说了,这算哪门子约会,而且他还说要在下一次让她尝试茹夹,塞小冰球。

    通过陈笛给的链接去搜索,温知禾胆战心惊地扣上手机,按着太阳穴。

    ……这也太可怕了。

    深吸口气,温知禾还是决定以最正常的方式,应对这次的约会。为此,她还特地去问陈笛,男女朋友约会做什么事情比较好。

    陈笛很好事,对充当恋爱军事一职乐意之至,向她发来了一条分享。

    温知禾还没点进去,陈笛便噔噔发来许多消息:【去私影算了,你家有观影室吧;去游乐场也拉倒,他一老年人乐意去吗?DIY太费时费力了,这个也不行。】

    温知禾一条条看下去,参照之前自己写的,默默敲字:【这些都不好吗?可我……】

    陈笛:【你觉得他真的会喜欢吗?有钱人的需求阈值太高了。】

    温知禾没话讲,这倒是。

    陈笛:【你看呀,他带你去趟拍卖会,不用烛光晚餐,不用搞浪漫花头,你就已经被收买了。】

    温知禾:【一个目标点三千,这谁能不被收买?】

    陈笛顶端的状态一直变动“正在输入中”,最终认同:【nsdd,这就是极致的浪漫啊啊啊啊!!!你什么时候把项链给我看看?】

    聊到这茬,温知禾才想起没和贺徵朝提借珠宝的事。

    她轻叹口气,圆珠笔在笔记本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望着划来划去的行程表,不禁思索……她真的有必要讨好他吗?

    那场慈善拍卖会,温知禾事后了解过,其实对贺徵朝,对恒川而言,都只是维持形象和提高知名度的手段之一,往年不是没参与过,竞拍起来也丝毫不手软,百万、千万、上亿的数字……对他这种每分每秒都在变动身价的总裁而言,估计也只是一串不足为奇的数字。

    这么说起来可能夸张了些,可从她的视角来看,何尝不是呢?

    那件珠宝是以她名义拍下的吗?是否又赠与给她了?没有吧,他不过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带她玩了一场看似绮丽、梦幻的金钱游戏。

    游戏是游戏,人生是人生,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能妄求。

    温知禾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后方悄然靠近的人。

    直至身影被重叠,她脑内的警笛才作响,啪地以双臂盖住桌面。

    贺徵朝俯身低眉,有些好笑:“遮什么?”

    “没什么,工作嘛……你吓死我了。”温知禾闷声解释,说完她就慢慢起身,不着痕迹地扣合笔记本揣进兜里。

    做完这小动作,温知禾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又不是要给他制造惊喜、讨好他,浑水摸鱼一天过去,他要是不爽的话难不成还会揍她。

    自上而下的视角睥睨,基本一览无余。贺徵朝不是没看见,仅懒得拆穿,观温知禾警惕的表情便知,这小姑娘脑海里又开始天人交战。

    经不起逗。

    熄灯同床而眠,温知禾仍然像之前那样,睡得板正。

    但不过会儿,贺徵朝便感知到被褥下细微的挪动,一颗毛绒绒的脑袋瓜,轻轻地抵着他的肩。

    他本以为她这是沾床秒睡,着了,直至黑夜里,响起她轻软的声音:“我第一次策划约会,可能没办法把你招待得很好,如果你觉得很普通很无聊,那也许已经是我尽力而为能做到的事了。”

    温知禾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明天开启之前,给他打个预备针,省得事后他还要额外向她讨要。

    “我没有那么多钱,我的见识也确实比你少,想到回馈你的法子……做不到像你一样花大价钱,买个珠宝项链,所以……”

    腹稿还是打少了,说到后半段,温知禾开始词穷。

    沉寂数秒没有任何声音,温知禾蹙着眉扬起下巴,略一迟疑:“……睡着了吗?”

    习惯夜视,温知禾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狭长微垂的眼,被褥被轻轻撑起,男人侧身以臂弯拢着她,嗓音低醇:“没睡,我听到了。”

    他像之前那样,下颌枕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都包揽在怀中,温知禾有种沉溺水里,被四面八方的海浪紧促的包裹感。

    这并不会让人窒息,反而无比安全,就像婴孩卧眠于羊水里。以此比喻是很怪异,但异样感只在心底一闪而过,温知禾是有些贪念这种感觉。

    “我好像没同你说过,讨要这第二次约会的意义。”

    “——但本身,这也不需要什么意义。”贺徵朝轻笑,“我只是觉得在你这儿更放松,所以你也不必太拘谨,明天该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很出乎意料的答复,温知禾抿了抿唇,不自觉拧住衣角,有些难辨他话音里的真实成分。

    他对她是说过好话的,经常说,时时哄。不论床上,还是床下,他永远没有改变过,只是偶尔会好声好气地说些残忍又傲慢的话。

    就像最初的一开始,他会笑着说,以为她会喜欢更童话梦幻的理由,所以将砒霜包裹在蜜饯里,引诱她吞下。

    和他周旋总是很累,即便她现在的确收到许多从前梦寐以求的好处。可她却犹如置身迷蒙的梦境,总难以清醒。

    温知禾很轻地吁了口气,未曾注意,贺徵朝低下头,在她额前落了一吻。

    他的双唇捱过细碎的绒毛,带了若有似无的摩挲,很亲昵,不夹杂任何青慾,就连命令的语气也温和许多:“闭眼,该睡了。”

    他的确会施咒。温知禾闭上眼,眉目舒展,竟真的再度涌上睡意。

    临睡前温知禾设了个闹钟,平时她虽然嗜睡,总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但只要听到特意设置的高中广播铃声,她刻在DNA里的习惯便顿时能敦促自己醒神。

    弹起上身,她还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正打算叫醒旁边人,却发现身侧床榻早已空荡。

    下床径直走向洗手间,没人;再去衣帽间……

    软椅搭放了两件散乱的衣物,贺正朝穿着质地偏软的衬衣,刚系紧顶端的第一颗纽扣,衣摆敞开,分明的腹肌映入眼帘,温知禾霎时清醒。

    贺徵朝用余光便瞥见傻傻伫立的女孩,他偏过头,无奈轻笑:“梦游了?”

    刚睡醒的时候短发容易翘边,即便现在头发留长了,温知禾也下意识捋了捋自己的发梢。听贺徵朝的话,她摇头反驳:“我早就醒了。”

    贺徵朝嗯了下。

    即使他们已经做遍亲密的事,温知禾依旧没勇气在他面前视若无睹换衣服。衣帽间有两层,一楼放的是外套、鞋子,拿着衣服去一楼,或者卧室里换也能避免尴尬,但温知禾还是打算先洗漱,避开他。

    走进厕所,脱下裤子坐在马桶上,温知禾随手拿起手机还没一秒钟,眼前半透明的玻璃门,被人拧下门把。

    她震悚地抬起头,只见推开门的人赫然是贺徵朝。

    四目相视,男人拧门的手顿了下,虽意外她的存在,态度却分外平常冷静:“洗漱完下楼,我做早餐。”

    温知禾拢合双腿,面赧别扭:“我知道了,你快关门!”

    贺徵朝本不是故意而为,只是这厕所门压根没锁。他目光无意扫过温知禾小腿肚上的內裤。

    紫色款半透明蕾丝,他昨晚帮她洗完给挑的。

    第37章 孩子气

    起身偏离马桶, 抽水声自动作响。

    温知禾洗漱完,在离开洗手间前, 模拟着关锁的行为,意在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记得关。

    同居了就这点不好,她还得防着点。

    温知禾愤愤抿唇,去衣帽间挑了套休闲常服。及腿的条纹衬衫外搭深蓝开衫,避免徒步走累脚,她穿的是同色系的运动鞋。

    对镜观望,按照平时的穿衣风格, 这身似乎有些过于学生气,如果没记错的话, 贺徵朝穿的也是衬衣西裤, 虽然一样休闲, 但站在一起会不会显得年纪相差大……?

    平心而论,贺徵朝即便大她一轮, 但那张脸也确实不算太老成,顶多算轮廓硬朗的熟男长相,何况她长得又不幼,一米七呢。

    思至此,温知禾又觉得莫名其妙,她有必要纠结这些吗?说是约会, 还不是为讨他开心,只不过这次的方式是提供情绪价值。

    温知禾不再纠结, 走向餐厅,还没见到人, 便听见一段悠扬的英文广播。

    声音源头来自厨房,循声望去, 贺徵朝在里面煎烤鸡蛋香肠,锅里滋啦滋啦冒着热油,顶端抽烟机作响,那道更敞亮的广播音并没有被淹没,是来自于中岛台上的手机。

    温知禾对他老气横秋的习惯大受震撼,但也不算很惊讶,毕竟作为公司集团老总,的确得实时追踪世局风向。

    “坐,面包快烤好了。”贺徵朝看眼她,温声说道,顺手把火关了装盘,向面包机那里走去。

    温知禾听话地止步于厨房门口,拉开椅子入座。

    刚坐下,贺徵朝将装好盘的那份摆在面前,额外多加一杯热牛奶,而他自己则是喝美式咖啡。

    领口解开两颗纽扣,贺徵朝仰头轻饮,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看着很性感。

    温知禾默默抬眼看了下,在他注意到之前,拿起牛奶轻抿。

    很和谐的早晨,如果忽视掉厕所的乌龙。

    面包烤得很酥脆,涂抹上黄油会更香,但桌上没有,温知禾选择自己去拿。

    她看眼贺徵朝的餐盘,和自己食量差不多,一水的低热量肉蛋蔬菜。

    某种念想歹从心起,温知禾切来一刀,向他邀请:“黄油,想不想尝尝?”

    贺徵朝没有正面拒绝,只说:“会很腻。”

    “我就爱吃甜的。”温知禾轻哼,抹在自己那片咬了大半的面包片上,一屁股坐下,双手捧着吃。

    贺徵朝目光不偏斜,以指骨撇开她唇上的白沫和面包碎,叹笑一息:“孩子气。”

    温知禾没去看他,等他收手抿了唇,心里暗忖老男人。

    只剩最后一小口、一点细碎的蔬菜,温知禾经常吃不完,平时都是当做餐余倒掉,这么做确实不太敬畏食物,但她没有这方面的信仰与讲究,何况她极少吃早餐,喝了杯牛奶,肚子能塞下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贺徵朝坐在旁边,她总有种被大家长监视的感觉,所以她打算等他离开,再自行把这些处理掉。

    只可惜贺徵朝并没有撇下她的意思。

    温知禾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压力,剩了吃不完的又不会怎样,顶多是对不起旁边这位做饭的人。

    磨蹭良久,她干脆把面包角丢进餐盘,抬起的同时站立道:“我吃饱了。”

    贺徵朝嗯了声,能看见温知禾刻意掩饰残留的食物。他了然她温吞的动机,直言道:“下次吃不完可以直说。”

    拿起餐盘,贺徵朝不着痕迹按了下她的腰侧,低眉淡问:“胃口这么小,肉怎么长的?”

    落掌的地方不上不下,刚好擦过臀,温知禾一激灵踮起脚尖,没能控制好表情管理,横眉皱鼻,脱口而出:“还不是你揉大的。”

    话音甫落,贺徵朝眼里慢慢淌过某种兴味,好整以暇地重复:“揉大?”

    “揉哪里了。”

    他抬起右手,嗓音古井无波:“是这只手?”

    温知禾耳根一热,狡辩得苍白:“……我乱说的。”

    贺徵朝轻笑,颔首几乎要落到她额头,问得温文客气:“那能揉吗?”

    温知禾缩了缩脖子,嗓音更绵软无力:“你怎么这样,青天白日……”

    “不怎么。”贺徵朝语调清淡,又拍了下,放过她,“倒干净。”

    温知禾皱眉,反身就往厨房跑去,衬衫裙摆微扬,光洁的两条腿笔直白皙,很青春。

    贺徵朝目光很静,不由想起厕所里看见的光景。他猜想温知禾应该没换新,并且搭了同色系同套装的内衣。

    即使无从考证,但今晚就能见真晓。

    没了佣人,这栋公馆安静极了。温知禾需要自己去检查猫房里的设备,照顾两只小猫。

    冷落许久,两只猫皆是翘起电线向她围着转,喵喵叫。

    温知禾抱起其中一只,不知是否为错觉,她总觉得小白猫的体型消受了些,虽然中年猫瘦下来会对身体更好。

    她抱着走一段路,瞥见门栏外的男人,想起他好像并不知道两只猫的名字。

    同在一屋檐下这么久,她甚至都没好好向他介绍过,上次的时候……温知禾记得,他拿猫比喻她是脏小猫。

    可能在他看来,毛孩子挺脏的。

    思至此,温知禾决定就此作罢。

    谁料贺徵朝按着门栏,向她请示:“能进来么?”

    温知禾顿了一下。

    上次可没这么礼貌。

    温知禾嗯一声,亲自过去开门。

    猫是怕生人的,刚走去,白猫便蹬着她的肩反跑逃脱。

    温知禾解释道:“它怕你。”

    贺徵朝不以为意:“嗯,看出来了。”

    “养多久了?”他又问。

    “大一的时候捡到的……不过是我室友捡回来的。”温知禾拧着衣摆,闷声道,“后来猫稍微长大点儿,一只生病,另一只状态也不好,室友弃养了,我接手。”

    他没问太多,温知禾倒是不自觉打开话匣。

    贺徵朝看了她一会儿,颔首抱臂,摆出愿闻其详的模样:“所以搬出去租房了?”

    温知禾很含糊地“嗯”了声,想到那段时间眼角不自觉泛酸。

    小的时候她没有机会养小动物,看到室友带回来的猫就很眼热,主动请缨照顾了一段时间。

    其他人都只想摸一摸抱一抱,捡猫的那位也当起甩手掌柜,A起钱来倒是很快。

    猫病了之后,是温知禾先发现的,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刚下晚课,九点半她就拎着两个猫包,从厕所的窗户送出去,大晚上打车去找医院,兜兜转转下来,一个人花了将近一千。

    这对大学生而言,已经是天价,若不是她自己赚外快攒了一些小金库,恐怕根本拿不出来。

    她在群里发消息,将单子和付款截图一并po出来,没艾特另一个室友,而另一室友隔天直接略过,问其他人中午吃什么。

    这毕竟不是一笔小钱,即便是她擅自花销的。温知禾很没眼色,直接私信问捡猫的室友,能不能公摊。

    聊天记录她没删,室友的消息她一直记得:“这猫不是你养吗?找我要钱干什么,你不是已经自己养了?而且五百块我怎么给你,这也太贵了。”

    温知禾反感她的弃养行为,后来没少明里暗里吵架。室友是本地人,尚且能回家,她哪来的家。

    养小动物就像养小时候的自己,她讨厌一切不负责任的人。和室友闹僵了之后,温知禾自己在外租房,自己处理两只猫的病,自己亲养。

    大一大二的课很满,温知禾几乎没有闲暇时间,和过去相比,现在已经算是清闲的。那时她白天要上课做作业复习功课;晚上回家打扫卫生做饭剪片子;她是班上的委员,为争各类奖项还要额外做更多事,琐事堆积成山。一个人独居时,稍微过得不顺利就会情绪崩溃。

    她记得有一次做视频熬到凌晨两点,好不容易犒劳自己点了份外卖,结果外卖员给送错地方弄丢了,她坐在楼梯口嚎啕大哭很久。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那时她和陈笛不算熟,但陈笛大半夜从自己的出租屋过来,温声宽慰她将近三个多小时,还替她重新点了一份。

    也是这事之后,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温知禾想,她可能是有些感性,悉数起过去,她竟然有点想哭,好没面子。

    她眼里起了水雾,视野暂时不太清明,连带眼前男人的模样也模糊。

    贺徵朝按着她的后脑勺,扣进怀里,于耳边温声说:“你是一个好孩子,也是一个负责任的小大人。”

    分明只是句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的话,温知禾心口莫名闭塞。

    她没有去回抱他精瘦的腰,从间隙里攀上一只手,赌气地想推开。

    贺徵朝依旧牢牢抱紧她,五指嵌入她的发丝间,颔首在她眼角细细亲吻。

    双唇的温暖拭去湿热,他轻笑了下,目光温沉:“这好像是我头回听你说起自己的事。”

    “那两只猫叫什么?”

    温知禾鼻头覆着厚重,说话瓮声瓮气:“小黑是钱多多,小白叫钱来来。”

    贺徵朝双眼微阖,话里仍然带着笑腔:“这么喜欢钱。”

    温知禾没法反驳,她就是喜欢,非常喜欢。

    从小时候听父母因为钱吵架;从儿时买不起一只喜欢的水笔只能艳羡拥有的同学;从自己因为学费攒不够跨考专业读研的时候,每个时候,她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太缺钱,也太需要钱了。

    否则怎么会甘愿待在他这里,做有名无实、没有感情的妻子。

    水雾从眼角外洇,视野变得清晰,与他四目相视,温知禾能从他深邃的眉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贺徵朝压低眉眼,呼出湿热的气息:“我给了你钱,也送了你一套房,你打心底感谢我,是么?”

    感谢……

    听他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脑海中的记忆逐渐与之重影,温知禾忽地呼吸一窒,背脊徒然发凉。

    她都快忘记了。

    是这个男人收买房东,对她施压将她从上个出租屋赶出来的。

    扇一巴掌又给颗甜枣,他还问她是否对她感恩。

    几次同床共枕,数不清的亲昵与拥吻,加之前段时间拍卖会的千金一掷……四个月下来,她好像已经习惯讨好他,向他说好话,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所以他觉得她该感谢他,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温知禾轻咬下唇,有些难以启齿,即使先前经常说这类话。

    但她就不该跟他讲这些,在他看来,她这么需要钱和房子,肯定很离不开他。

    “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贺徵朝轻抚她的面颊,以温和的目光细细描摹她。

    温知禾眼睫微颤,不解:“……什么?”

    “关系存续期间,我不会弃养你。”贺徵朝微微一笑,指骨攥起,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还有你的两只猫。”

    “弃养”一词,向来是关系高位者向低位一方才能用的词,他说得没错。

    在床上,她除了喊他过老师、daddy、爸爸,也曾喊过主人、master。

    温知禾哑口无言,忽然也扯唇笑了下,破罐破摔:“谢谢你啊。”

    “——主人。”

    她轻声说。

    贺徵朝眉梢轻扬,倒也没否认,顺着称呼往下问:“所以今天,你要带主人做什么?”

    不等温知禾回应,贺徵朝徐徐道:“是带我做些你会做的事,继续了解你?”

    温知禾有些茫然,莫名听出一丝……他在为这场约会考验的她透题。

    而事实上,她确实是根据自己的想法,以己度人地列出约会行程。

    温知禾借坡下驴:“嗯,对。”

    她垂眼看衣摆,吸了吸鼻子:“一会儿我就要带你去逛街,吃路边摊。”

    贺徵朝对此并非没有预感,毕竟很像温知禾这种头脑简单、过往干净的小姑娘会想出的主意,许多家境朴实的情侣会做这些事,就连俗套的电视剧也同样这么演。

    贺徵朝不以为意,牵起她的手:“那现在先去坐公交,逛逛这片儿区。”

    他的掌心总是温暖又有力量,温知禾被他从公馆里带出,走进小区街道。

    这里的绿化做得很好,每栋楼之间相距甚远,温知禾思绪迁回,还是头回在这里步行。

    途中他们碰见过一两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还主动向贺徵朝打招呼,开口便是“贺总”,显然是相识。

    这里是燕北有名的富人区之一,同等阶级的人会有交集,自然认识。

    “出门散步呀,感情这么好。”坐在轮椅上的阿嬷笑眯眯道。

    温知禾对她有点印象,以前写过关于她的英文周报,不曾想她也住这片儿。

    面对更年迈、地位更特殊的老太太,贺徵朝颔首打招呼,倒显得像个谦顺的后辈。

    不过她更卑恭,舌头都有些捋不直。

    贺徵朝看着她笑了笑,轻抚后脑勺,又牵起手。

    温知禾亦步亦趋,低头看鞋尖:“你跟这里的人都认识?”

    “大部分。”贺徵朝没有糊弄她,一一介绍,“王经理是我开拓海外市场的友商,严太我在峰会上曾见过她。”

    温知禾“哦”了声。

    这附近就有公交站点,与贺徵朝站在同一站点屋檐下,温知禾还有些恍惚。

    他今日的穿搭和昨天差不多,毛衫搭衬衣,西裤皮鞋,很休闲淡雅风格,区别于色系不同。温知禾想,他大概是有系统地学过美术,至少知晓些色彩上的搭配和运用。

    “想去哪里?”贺徵朝侧眸问她。

    温知禾下意识摸了下口袋里的笔记本,但她并没有拿出来,选择去看后方的站牌确认。

    “32路还有679……都可以到。”

    “嗯。”贺徵朝记了下,向来车的方向眺去,很凑巧,是其中一辆。

    燕北的公交车不会出现站台没人就开走的情况,公交车不偏不倚停下,贺徵朝牵着她上去。

    跟在男人身后,瞥见扫码机,温知禾忽地想起一件大事。

    她忘记提醒贺徵朝怎么用支付码了!

    纵观公交车座位,只有零星几个空余的,大庭广众之下教他怎么刷卡,未免也太……

    “滴、滴。”

    收款机传来清脆的两声提示音,温知禾回过神来,只见贺徵朝用支付码,扫了两遍。

    他松开牵着的手,拍她的肩,像哄小孩的语气,示意道:“去找个座儿坐着。”

    第38章 小礼物

    靠近后门有个单排的座位, 在贺徵朝的示意下,温知禾坐了下去。

    贺徵朝站在她身侧, 一手握着吊环扶手,令一只手则搭放在她后方的椅背,他生得高大,这么一站,完全将她与旁边人隔绝。

    温知禾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贺徵朝坐公交,他还站着。温知禾双腿微微并拢, 手垂放在膝上,坐姿板正得像个小学生, 连椅背都没向后靠。

    坐五站就能抵达目的地, 从公交车下到站台, 温知禾仍然有些晕晕乎乎的。

    贺徵朝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向街边的人行道。踏上台阶, 身边飞掠两辆摩托车,外卖员外放的DJ短暂而喧嚣地划过耳膜,栽种的绿化树繁茂葱郁,光束透过半是密织的叶网落在石板地上。

    阳光充足,温度适中,空气中弥漫清新的气息。

    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 价值不菲的腕表并未摘下,偶尔能触碰到银制的冰冷。

    温知禾抬眼看向高了一头的男人, 他轮廓疏冷的面庞渡了层昏黄的滤镜,仿佛置身于不切实际的梦境。

    “从这儿再过一条街就是燕大, 上学的时候经常来这儿逛?”

    贺徵朝回眸睇她,低沉磁性的嗓音清润温和, 问得不紧不慢。

    温知禾点头:“买了第一个相机之后,有空会来这里练手。”

    “一个人?”

    “嗯,对。”温知禾喉咙发痒,不甘被一人问东问西,没藏住刚才的困惑,脱口而出:“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坐公交车。”

    话音甫落,贺徵朝面露无奈,笑了笑:“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资本家。”温知禾并没有客气。

    他又笑,很配合地嗯一声,闲闲道:“资本家。”

    贺徵朝松开牵着的那只手抚她的头,压低的眉眼凝瞩不转:“资本家也是有生活常识的,妹妹。”

    他低头靠得很近,温知禾眼睫微睁,不自觉后退嘀咕:“我知道了……”

    “何况和你出门不坐车,我总得提前把各类交通软件都下载好。”贺徵朝淡道。

    “……那你还挺全面哦。”温知禾皱鼻,“那你以前坐过吗?”

    贺徵朝如实说:“以前闲的时候会坐公交去买些早餐,地铁的确没坐过。”

    燕北的交通设施做得很全面,不去穷乡僻壤的地方,公交基本可以抵达六区,地铁建得太早,又经常人满为患,无法充作观光车,以贺徵朝的身份而言,没坐过也正常。

    温知禾仰头,凑到他面前故意:“那我一会儿带你坐。”

    “嗯,可以。”他轻笑,出乎意料没拒绝。

    在这种小事上,他总是格外好说话。

    温知禾没话讲。

    即使周末,白天的这条商业街也还很清净,没什么人。百无聊赖地慢步其中,明明是上学时期时常闲逛、拍摄过的街角道路,温知禾却莫名觉得哪哪都很新奇。

    以前这里开的是Lolita店吗?塑料人形模特穿得也太漂亮了;那里怎么还有一个上磨的动感假人,好吓人;路过的中学生情侣女孩很可爱,男的也是个人……

    瞥见一家奶茶店,意味着这一排都是。温知禾许久没喝,在心里撺掇几回,没忍住指了指:“我想喝奶茶,你喝不喝?”

    贺徵朝看向她所指的地方。很遗憾,他对奶茶制品并不是很感兴趣,也压根没喝过。他并非是十足的体验派,入口的东西向来考究谨慎。

    “不喝。”这次他拒绝得干脆,“我在这里等你。”

    温知禾早有预料,也不强求,转身就往店铺走去。

    中午人渐渐多了起来,温知禾扫码在手机上下单,前面还排了五个号。

    她没有回贺徵朝身边,拿出小本本过目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刚梳理清楚,抬头却见贺徵朝身边多了个女孩。

    以他的外形,被人搭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直到温知禾看见那女人拿出一袋笔盒,她才嗅到大问题。

    “不买!”

    温知禾大步流星走去,挡在贺徵朝面前强硬道。

    女人正打算要微信,视野里闯进一个漂亮的女孩,顿时愣住。

    “管你是大学生创业还是小组作业,我们不买,你去找别人。”温知禾一字一顿,毫无顾忌地戳穿。

    女人拎着一袋笔盒的手低了低,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自然,但也就一瞬,她笑了笑,有些赧然地看向身边的人:“我不是卖东西的,我刚刚就是想找他要个微信……”

    这理由也立不住,女人面皮薄,不过会儿就自己走了。

    温知禾目送她离开,侧身望向贺徵朝。有风拂过,她捋了下耳边的发丝,欲言又止:“她真是找你要微信的?”

    贺徵朝目光沉沉,嗯了声:“刚听她说。”

    意思是要微信还未遂。

    “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温知禾蹙着眉,不忿咕哝,“我当初刚来这座城市第一天来这里逛街,就有骗子以大学生创业的名义找我卖笔。”

    “三年前也是拿这种袋子卖笔,三年后还是,我花了二十块买了两支天价水笔,贵就算了还不好用!”

    温知禾揪着他的衣袖,脸上是鲜活的愤怒。

    听清来龙去脉,贺徵朝唇角轻扯,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他似乎是能想象到,当初从小城镇考到燕北的小姑娘,头回被人欺骗的模样。

    怎么会这么傻。

    奶茶到号了。温知禾回去取来,插上吸管嘬了两口。

    她两只手捧着,喝的是烤栗子焦糖味的奶茶,吸入嘴里鼓起腮帮子,有些像花栗鼠。

    以贺徵朝的视角来看是这样。她很喜欢吃甜的,或者说,各类重口味的食物。不过会儿,温知禾就问他,想不想尝尝这里味道最正宗的螺蛳粉。

    贺徵朝并非无所不知,到了店面嗅到浓郁的味道,听温知禾的讲解,才知道这螺蛳粉究竟何方神圣。

    他不重口腹,多年的饮食习惯也只喜清淡,对菜系也并没有特殊的偏好。重视身体健康,所以每年也都会例行体检,之前给温知禾的报告,是他提前几月检查的。

    油腻的食物,贺徵朝不碰不沾,拒绝过甜腻的奶茶,再拒吃辛辣的面食也没什么所谓,他从未迁就过任何人,这世上就鲜少有人能令他迁就。

    但听温知禾说,她大学时每隔一星期、甚至是三四天就会来这里犒劳自己,他心里便没由来想尝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在一起,似乎总会有这些荒唐的想法。想知晓她的过往,想了解她的喜好,即使再蠢再不习惯的事,也想去做一做。

    比之拍卖场穿着一身高定华服的她,当下询问他忌口;坐在桌前拿纸擦拭桌面;穿上塑料围裙;挑开一次性筷子相互摩挲的她,更显得没有特别之处。市井、凡庸、贫穷,有点出挑的小漂亮,值得他千金一掷、花费百万……甚至数亿聘请来做妻子么?

    这个女孩并没有特别之处,贺徵朝始终清楚。

    她的特别,她的价值是由他浇灌、加码而来的。

    他不常吃辣,所以并未加辣,但温知禾坏心眼地挖了一勺辣油在他汤里。

    辣油还未搅拌开,裹着汤汁入口,味道确实鲜美、新奇,足以令人印象深刻,流连忘返。

    “好不好吃呀?”

    走出店面,温知禾主动挽着他的臂弯,凑上来问。

    贺徵朝重新戴好眼镜,略一颔首:“还不错。”

    “确实值得你喜欢。”

    他又极有水准的赞扬了句。

    温知禾笑眼弯弯:“那我们接下来去看电影,有一部很出名的片子重映了,我昨天就买完票。”

    作为电影人,看精品佳作是必备的事,硬拉着贺徵朝去看这个,温知禾承认自己有私心,可男女之间的约会不就得看电影。

    温知禾理所当然极了,全程都很少与贺徵朝说话。

    贺徵朝不以为意,遵从礼貌观影。

    《泰坦尼克号》的确是部家喻户晓的经典名作,纵使贺徵朝平时娱乐更偏向于看文字内容,这也是他第二遍再回顾这部电影。

    老去的rose进入梦境,灵魂飘回记忆里的泰坦尼克号,与遇难人重逢,与最心爱的男人相会、拥吻,画面不断升格泛白,最终结束。

    无可否认,即便重映再看,也确实动人,但贺徵朝并非完全投入,毕竟对剧情有过印象,他侧目看向身边的温知禾,小姑娘看得分外认真,双眼还有荧幕的倒映。

    “这部电影的结尾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rose将海洋之心悄悄扔进海里,另一个版本则是在所有人面前扔进去……”

    电影落幕,温知禾的分享欲很强烈。

    这大概是贺徵朝头回听她说这么多话,从电影的感人之处聊到从导演剧组的不易,从背后故事再延伸到真实事件的幸存者……温知禾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

    这令他不由笑叹:“你很了解这部电影。”

    “当然,我还做过拉片,是我号里为数不多点击播放超过五十万的……”温知禾兴致勃勃,说到后半段,她意识到自己多嘴,话音慢慢跌落。

    贺徵朝捕捉到关键词:“拉片?”

    “这也是你的——”他思忖片刻,慢条斯理地推测,“赚钱方式之一?”

    温知禾双手插进口袋里,很含糊地“嗯”了声:“赚了一点点。”

    “还做过什么?”

    贺徵朝并没有落下这话题,并且列举出自己已知的职业:“酒店礼宾,摄影助理……”

    “也没什么了。”温知禾小声咕哝。

    赚钱不寒碜,做过很多兼职也不丢脸,但温知禾就是不想和贺徵朝说太多。他什么都有,而她又依仗他,在他眼里,她一定是一个又贫穷又寒酸,为赚钱而不达目的的人。

    温知禾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种拧巴自尊心,分明以前还不会有,她不觉得自己的生存之道有什么问题,也不认为贺徵朝高贵到哪里去。

    视线落到他袖口的百达翡丽腕表,骨节分明又空荡荡的无名指,温知禾呼吸慢慢放缓。

    她摒弃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瞥见影院门口摆放的巨幅海报。冰冷洋流中,两位抵额依偎的主人公身前是一条海洋之心项链,构图很漂亮,让她不由想起贺宝恣的请求。

    再拖下去无用,温知禾鼓足勇气,牵上男人的手微微踮起脚尖:“上周拍卖会的那条项链,我可不可以借戴几天……”

    不是头回撒谎,望他深邃的眉眼,温知禾本能地心虚,她不确定贺宝恣要用多久,只能模糊时间。

    离开昏暗的环境,在灯光敞亮的商场里,温知禾眼角刚浸润的嫣红湿热,格外清晰明显。

    不化浓妆,她这张明媚的未脱稚气的脸蛋,装起委屈极具有说服力。

    贺徵朝停步,观她竖起两只手指做担保,煞有介事:“就几天,我马上会归还给你的。”

    他不知温知禾是怎么从电影抽离,想起借珠宝一事,亦或说,策划这场看起来并不算精细的约会,就是为借珠宝。

    许多时候,她虽总是小心翼翼讨好他,但贺徵朝不难看出,她是极具拥有卧薪尝胆的信念感。偶尔发现她伪劣装腔下,那不服气、劲劲儿的模样,他不觉反感,反而欣赏这份鲜活。

    相处时间久了,他分辨得出她内心的真实写照,她说谎时……动作幅度总是格外的大。

    贺徵朝以目光描摹她的面庞,不着痕迹下套:“真是你要借?”

    温知禾怔忪。

    仅一瞬,贺徵朝了然:“如果你是替别人求我,没这必要。”

    “那要是我……”温知禾小声吐息。

    “拍给你的项链就是你的,想怎么用都随你,不必来问我。”贺徵朝淡道,很轻微地叹口气,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别人求你办的事,如果你为难,其实可以不答应。”

    听他说的话,温知禾的内心总是跟过山车一样,她慢慢蜷曲手指,抿唇温吞:“……也没有很为难。”

    贺徵朝望她片刻,最终妥协:“前段时间,她已经向我胡搅蛮缠过一阵子,你想借就借,我会让人送过去。”

    温知禾松口气,说“好”。

    贺徵朝又问:“你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温知禾不解:“什么什么想法?”

    她面露的困惑不假,贺徵朝靠近,耐心引导:“钱、资源、珠宝、高定……你自己就没有其他想要的?”

    在问出口的那刻,贺徵朝不由想起当初,温知禾还雄赳赳气昂昂地对他吃拿卡要,无所不用其极,也理所应当极了。

    他不反感她的饕餮作风,也不觉花费这些钱财去饲养有什么问题,但最近也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温知禾不仅一反常态没有向他索取,哪怕他把好处奉到跟前,她也只是受着,不做得寸进尺的事。

    分明前不久,她还隔着电话依仗做那档事,向他提出上调零花钱的请求。

    说到往后延期三个月的婚约,她笑称“没有人不会想”,应允是应允了,可这无人不趋之若鹜的话外,又有几分是属于她的心甘情愿。

    计较这些毫无用处,贺徵朝深知,但就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探究这种事。

    四目相视良久,温知禾也被贺徵朝问得一头雾水,大脑宕机数秒,才缓慢道:“……希望电影可以顺利拍完、上映吧。”

    话音甫落,她看到贺徵朝面容松动,眼底淌过了然又无奈的神情:“会的。”

    “但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尽管向我开口……”他顿了顿,话里透着深意,“而不是向我请愿满足旁人的事。”

    走出影院已是下午,透过大片落地窗看向外方,明明该是清明的日间,天空却呈雾蒙蒙的阴冷色调,俨然一副要下雨的架势。

    温知禾原定计划是在这里用晚餐,但她去完洗手间才发现,自己居然看错预订的时间。

    那家料理她并不是非常想吃,周末的商场人流逐渐密集,留在这找下家还得排队,回家吃饭也未尝不可。

    这场本该敷衍的约会,她竟然慢慢有些上心,总觉得一天下来太枯燥无味。

    路过一家高奢饰品店,甚至莫名滋生出想要买份礼物给他。

    他缺吗?他不缺吧。给男人花钱是倒霉的开始。

    这两点,温知禾深知且牢记于心、吸烟刻肺、载入座右铭……

    但,但买一个小礼物以小博大,还他份人情也不错吧。

    温知禾心中鼓动,敦促自己要踏进那家店,刚走一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寻找男人的身影。

    贺徵朝还在原地,拿着手机不知与谁谈话。

    温知禾静静悄悄地挪步走去,并没有出声打扰。

    贺徵朝偏头见她,却是把手机拿远了几分,示意她先说明。

    温知禾指了指那方的店面,避免话被录进去,用气音说:“我想逛那家首饰店,买些东西……不过我自己去就好。”

    贺徵朝颔首:“去。”

    得到准许,温知禾转身就走。

    贺徵朝眼望她离开的背影,关闭手机里的静音模式,淡声提醒:“继续。”

    电话里,夏博易刚汇报完工作,紧要的事绕不过,只能谨小慎微地开口:“是宝嘉小姐的事,她现在刚落地港城,据经纪人透露明早会去医院……”

    听完后半段,贺徵朝阖眼片刻,忽觉胸闷气短,他扯了扯领带结,嗓音偏冷:“我现在就过去。”

    第39章 贺宝嘉

    温知禾刚走进饰品店, 就因为挎着一只显眼的名牌包,被sales围着嘘寒问暖。

    这sales只顾着一股脑推销夸耀, 明显是刚从事没多久,话密实得连她都插不进去。

    刚进入正题,温知禾一偏头,却见门口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男款的在这……”

    sales话音刚出,温知禾礼貌打断:“稍等。”

    她径直走过去,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来了,贺徵朝便观她空落落的手, 率先问:“没挑到喜欢的?”

    温知禾点头:“嗯对,我还在挑。”

    “公司那里打来电话, 说有急事要处理。”贺徵朝看眼腕表, 不紧不慢地提出妥善的措置:“约会到现在还没结束, 我们可以下次再继续,我已经让司机过来, 一会儿先送你回家。”

    “我还想在这里挑一挑。”温知禾顿了顿,直视他漆黑的双眼,拧着包包链条,乖顺道:“你可以先去处理,晚些我挑好了会自己回去。”

    贺徵朝看了会儿她,倒也没强求, 略一颔首:“好,我让司机另外备车在楼下等你。”

    温知禾哦了声, 说好。

    走前贺徵朝又抚了下她的头,拿起手机向屏幕那端拨去。

    温知禾的目光还未偏离, 直至传来旁边sales的奉承:“温小姐,您和您先生的感情真好。”

    温知禾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清楚她所说的“真好”在哪里,但最令她思绪顿歇的,还是sales口中的“先生”。

    跟在贺徵朝身边应酬周旋,旁人说得最多的便是“贺总和他的夫人”,“贺夫人”这一身份,她还不及适应,每每被人称呼,她总能想起那纸契约;遑论把贺徵朝当做她的“先生”。

    温知禾自然明白sales只是恭维,仅凭一面之缘说的措词不必太认真,可大概是今天的约会太稀松平常,总令她萌生一种荒诞的错觉。

    这种错觉延续到进了这家奢侈品店,她的梦境竟还未碎,分明几个月之前,她还会对这种地方望而生怯。

    人被富养不仅滋长自信,同样也培壅自尊心。处于关系与阶层的下位太久,温知禾并不认为自己极具有自尊心,她本以为在和贺徵朝的这段契约关系里,会被无尽地侮辱、玩弄,可他除了在床榻上喜爱控制她,平日对她还算不错。

    钱、房子、资源、珠宝……他给得足够多,也向来信守承诺,从不吝啬;他也曾教会过她许多事,不论她用不用得上;成长期与青春期缺失的那部分,他在她的二十岁,以怪异又悄无声息的方式填满。

    这不对劲。

    温知禾心知肚明。

    她对此敏感又视若无睹地放任。

    她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处坏掉了,并且重新生长出奇怪的东西。所以会因为他的目光生怯;因为他的触碰发热;因为他随口一问的话产生不自信;又因为别人的阿谀奉承萌生荒唐的想法。

    柜台里的饰品因为独一无二的设计而昂贵,但抛去这点,撤离展示灯与价位表,扔进路边随处可见的地摊中,还会像明珠一样璀璨,被人妥善供奉吗?倘若有了新的设计、新的款式;这些陈旧的、可复制的,已被复制的,还有多少价值?

    她像又不像这些冷冰冰的饰品。

    温知禾没什么挑选的兴致,即便sales在耳旁尽心尽力地推销。

    视线转向一处单独设立的展示台,她思绪迁回,不由得被最上方的胸针吸引:“这件吧。”

    ……

    拎着包装好的礼盒走出饰品店,温知禾虽早有预料会很奢侈,但她从未想到小小一个胸针居然会贵到这种程度,最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真的刷卡购入了。

    即便这些钱,完全是贺徵朝给予的,可放在几个月前,她绝对会锁在小金库里,不为他花费一毫一厘。

    饰品店里还有腕表、领带、丝巾等制品,胸针华而不实,即便正式场合,贺徵朝也鲜少佩戴,但腕表领带这类饰品,他拥有的多,可供选择的也多,她买了也只是占据收纳盒里的一格,倒不如送件稀罕物。

    温知禾清楚自己这是什么心理,她讨厌被选择,哪怕是自己送的礼物,独一无二总是弥足珍贵,象征着不会被替代。

    回程的路途果真下起瓢泼大雨,温知禾被司机护送着上车,并没有淋到半点雨水。

    戴上耳机,打开记事本,温知禾默默划掉晚饭与送礼的环节,翻开前几页,同样也有划得黢黑,没被挑勾的行程行列。

    这记事本先前是她拿来记录工作的,漏撕的这几页,温知禾能从字里行间清晰地看到过去的自己,不被重视、常常忽略、可有可无的自己。

    这场雨来得急遽又突然,就像泠州的二月二十八号那天,扣上记事本,望向被雨幕冲刷的玻璃窗,温知禾看不见快速掠过的风景,只能瞥见倒影里的模样。

    耳廓里佩戴的耳机已经伴随她很久,用了将近三年,温知禾并不会随意更换用惯了的物品,等到弄丢、毁坏,她才会换个同样款式的同一物品。

    追求稳定,所以许多时候都很难改变自己,固定的发型,一贯的穿衣风格,精打细算绝不能缩减的存款……但短短四月,她已经被改变了太多。

    歌单里随机到一首歌曲,是她从前很喜欢的一部爱情电影的ost,因为太少被随机,听到前奏的一段钢琴音,她还有些惊艳。

    不同于站在拥挤公交车地铁里,需要升格音量掩盖的嘈杂,此刻坐在四平八稳的车厢里,开着四格音量,温知禾就能沉浸于音乐的单一体验。

    她享受这安宁,自身也适应得了前者,但同她走过那条商业街却鲜少愿意尝试的人,真的能适应得了吗?一通商务电话,一场雨,一首歌,仿佛将她牵引回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被雨淋湿,丢了工作,狼狈至极的夜晚,在她看来极其幸运的二十岁,其实早在暗中标好价码。

    今日看似稀松平常的约会,真的只是约会吗?会不会只是他在提出过分要求之前,一场冗长又心血来潮的序曲。

    温知禾惴惴不安地想,她或许本不该如此当真。

    到家之后,她泡了个热水澡,正打算敷面膜,手机传来嗡动的来电音。

    拾起手机滑动接听键,陈笛意外:“你已经到家了?我看你中午签收了快递,这么早。”

    温知禾拆开面膜包装:“家里阿姨给收的,我刚到家。”

    陈笛“哦”了声,透着一股不怀好意:“那你洗完澡直接穿我买的战袍吧。”

    温知禾微顿,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战袍”是个什么东西,她扯了下唇:“那我真是谢谢你哦。”

    陈笛笑眯眯:“不用客气,都是姐妹应该的。”

    温知禾对着镜子敷面膜,以过往习惯推测道:“他去忙工作了,今晚估计不会回来。”

    陈笛:“啊?不回家,这像话吗?”

    温知禾不以为意:“又不是只有一个家,有什么稀罕的。”

    手机那端停顿片刻,陈笛才开口问:“他……在外面还有?”

    纵使温知禾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陈笛话外之音,她无奈解释:“房子啦房子,我住的别墅离他公司远,有时候他忙到夜里,肯定住公司附近。”

    陈笛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温知禾没必要在她面前演恩爱。

    陈笛却大为震撼:“你居然信他这种话!”

    温知禾沉默三秒:“为什么不信?大老板不是都很忙。”

    “我问你哦。”陈笛谨慎开口,“他和你说忙什么了吗?”

    “没有。”

    “那你去过他另一个家,知道他在外面有几栋住宅吗?”

    温知禾想了下:“没去过,我知道他至少有四个房。”

    她住的这间不就是从中挑选的。

    话音甫落,手机里传来陈笛惊天动地的尖叫:“我靠!这么多!这男的不会在外面养小三小四吧?”

    温知禾一愣,听她挑明的话,下意识辩解:“不会的,他和我担保过。”

    “担保?”陈笛的声音骤然拔高,又倏地降低,“你居然会信一个男人的口头担保?还是说他用别的手段,比如婚前协议什么的跟你担保?”

    提及婚前协议,作为合同当事人,温知禾本能闭上嘴。

    闭口无言的间隙,温知禾主动破冰:“我是图钱,又不是图他这个人,就算有,难道还要和这些所谓的第三者抢?”

    又不是真领证的夫妻,哪来这资格。

    后半段温知禾没说,垂眼摩挲指间的精华液,嗓音平静:“再说了,就算有第……外面有其他人,我也不认为他会隐瞒我,就别杞人忧天了吧。”

    陈笛意会,悠悠叹息,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啊知禾,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太沉溺其中……”

    “不会。”

    声音像蒙了一层水雾,毫无波澜、没什么情绪,就像并非出说出自己的口中。

    温知禾坐在台阶边,在热气缭绕的氤氲中,望着水中的自己。水中月,镜中花,虚有其表的金玉,内里本就是一塌糊涂的败絮,她早就知道,也早该知道。

    泡浴的时候,手机一直没挂,陈笛没和她接着聊刚才的话题,叭叭了一堆炸裂又新奇的八卦,温知禾明白,她这是变着法变着花样哄她开心,以免陷入无止境的猜测,低迷的情绪里。

    其实温知禾想说,她真的不会。

    在挑选货品的时候,sales介绍那些饰品的寓意,大多与爱情相关,她不认为她与贺徵朝的关系是等同于那些,所以挑了个银杏叶形状的胸针,即便是要别在胸腔上方,与心脏贴近,也仅象征着健康。

    等她要送出去,被问起含意,才不至于说不出口,拿不出手。

    陈笛和她分享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还是关乎杜野的。据传他有个相恋已久、分分合合的女友,女友为他砸资源、牵人脉、为他怀孕堕胎,为他哐哐撞大墙……女友是哪任不知,因为他有过太多太多的前任,女友是什么背景也暂且不知,圈内缄口不提,仿佛都有着诡异的默契。

    对这种痴男怨女的大瓜,对鸽过自己的当事人会翻车一事,放在从前,温知禾也许会拿起瓜子,津津有味地与陈笛大谈特谈三天三夜。

    但她今天有些累了,洗完澡吹干头,就匆匆挂断电话躺倒床上-

    位于港城山间的一处顶级私人医院,这里风景优美,管理严格,非贵宾身份的人鲜少知晓此地,也很少有人能踏足。

    明明是艳阳天,燥热的气候,跟随护士身后的人却穿得极其严实。一贯复古的毡帽,宽松的大衣,戴墨镜戴口罩,全身上下唯有捏着检验单的手是素净的。

    为这天的秘密检查,钟嘉意花费了大量的金钱疏通关系,就连最贴近的经纪人也不知她的去向。

    除了医院的指定护士、医院,不会有人知晓她在做什么。

    百密无一疏。

    钟嘉意不断心理暗示,让自己的心稍微静下来一会儿,否则要是看见腹腔里那个具象化的小生命,她恐怕需要原地猛按呼叫机,请求医生提供吸氧服务了。

    她一直不是个心脏很好的小女孩,哪怕入了这个圈子,也因为家里的保驾护航鲜少挨骂。

    等待化验结果的间隙,钟嘉意坐在窗边,吃着医院特供的下午茶。

    南瓜饼一个接一个送嘴里,这些从前不敢入口的小点心,在此刻有了补给的理由,所以吃得格外理所应当。

    但她并未发觉,窗外下方停了辆黑色轿车。

    直至护士唤她进行下一环节的检验,她这才舍得挪动,亦步亦趋地跟着。

    护士在前方推开门,她在后方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一脚直接迈进会客室里。

    门一反锁,钟嘉意抬头看见沙发上的医生和旁边西装革履的男人,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倒流的血液像淬了冰一样生生刮着骨节,望着男人疏冷的面庞,她几乎快要软下双膝。

    “贺宝嘉,过来。”

    上座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命令。

    钟嘉意的第一念想是逃跑,可这不比燕北那四进四出的院子,哪儿是那么好跑的。

    钟嘉意觉得自己可以狡辩,直到她瞥见茶几上那摊开的各类检验报告、住院安排表……

    这下真的不能狡辩了。

    她心如死灰。

    望着男人深邃如鹰隼的双眼,钟嘉意仿佛又回到儿时,但那时她身边还站着贺宝恣兄妹,哪像现在要独自面临暴风雨……

    第40章 我教你

    即便是乘坐私飞, 航线也需提前申请,但这次是例外, 从燕北来到港城,算上候机、换乘,辗转下来不过五个多小时。

    在这五个多小时里,经过对医院的线上联系与沟通,得知事情来龙去脉,贺徵朝从未如此疲倦过。

    翌日等到贺宝嘉亲临现场的那刻之前,他已经在待客室等候许久。

    他深知, 他的几个侄子侄女、弟弟妹妹,大多是不服管教、不屑教诲的纨绔。有的哪怕被强塞进名校, 一路绿灯保驾护航, 在真正接触学术领域也总会露馅;有的即便顺从听话, 按部就班地娶妻成家,掌舵高层权力, 也总需要旁人费心竭力地扶持。

    再遥远的旁支派系他管不着,单论姓贺的几支后辈,两个有着同样从字的小姑娘,完全可以用草包一号、草包二号代称。

    草包一号尚且还算听话,即便远在美国念书,也碍于活跃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敢造次, 不过是休学一年回国游玩;草包二号从还未成年起,就嚷嚷着要出道做偶像, 仗着没人管兀自跑到韩国训练……后来还是他拎回来按着头强硬读完高中才放手。

    他本可以不必管太多,但这么多年下来, 作为长子身上的担子就从未卸下来过。

    比之这些纨绔公子、草包小姐,他的小太太可谓是聪慧又机敏, 且过分好满足的孩子。

    同样的年龄,不同的生活环境,养成的人差距竟如此大,分明前者还依仗金字塔顶端的资源,不愁吃穿,后者不论物质层面亦或是精神层面都从未被满足过。

    散去外人,会客室只留下他与贺宝嘉。

    贺徵朝凝睇着眼前老实巴交的女孩,深深地压下口气,言简意赅:“解释。”

    贺宝嘉站在茶几另一端,只是两只手交叠着,始终没开口。

    不过会儿,他便听到她细微的抽泣。

    贺徵朝双膝交叠坐在沙发上,冷眉冷眼,始终不为所动。

    他看眼腕表,嗓音更漠然:“三分钟之内。”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解释,明天我会让人宣布你息影退圈。”

    贺宝嘉抖了一下,哭泣声戛然而止:“……”

    大学四年,贺宝嘉一直是托人代课,除了必要出席的时候,她基本从未正儿八经地踏入过学校,遑论一路水过来的高中三年。

    九年义务教育她是有认真接受,纵使不是九漏鱼,这填充着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大脑沟壑,也有着从未被知识浸染的单蠢。

    所以贺宝嘉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解释,她手脚冰凉得不行,大脑也紊乱得不行,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从小说到大的话:“我错了……”

    “还知道错。”贺徵朝没什么情绪地哼笑一息,眼底淬着冷,如刀片直直剜向她,直言不讳,“知道错了还会随便和男人上床,怀个杂种在这儿孕检。”

    贺宝嘉脸色苍白,嘴唇嗡动:“大哥,我不是……”

    刚才的哭泣不假,她是被吓哭的。

    从小到大,贺宝嘉都无人看管,最怵的就是这位表亲的大哥。

    她已经做足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准备,但直至眼前被遮去灯光,双腿也仍然止不住地发颤。

    贺徵朝按着她的头,又沉沉叹气:“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贺宝嘉。”

    “孩子生下来就不能塞回去,你确定做好自己余生一人要抚养一个孩子的准备?”

    在极度恐慌之下,稍微说些软话,贺宝嘉就哭得不行,遑论他挑起戳心窝子的话。

    她抬眼,近距离下,能看见墨镜里那清明滢然的双眼,贺宝嘉的唇不断哆嗦,摇头反驳:“不是的,他肯定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贺徵朝轻哂,不留情面:“孕检都没陪你,生下来之后,你指望他负责任。”

    贺宝嘉脸更白,依旧摇头:“他工作忙啊,没时间陪我,而且万一拍到了怎么办?我还……”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贺徵朝冷声打断,“我既然能站在这儿,他为什么不可以。”

    直视他挺括眉眼下的深邃,贺宝嘉确实无话可说。

    她深知血缘是斩不断的联系,即便自小生活在二伯家,她也常被视为己出;即便眼前的大哥常常唾弃她榆木脑袋,只是个花瓶,他也确实从未放弃过她。

    所以她擅自以为,她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生下来那个男人的孩子,会被紧密地联系到一起。

    这是个无脑的等号公式。她刻意地删去不该存在的人,抹除冗杂的干扰项,一意孤行地编排成自认为的幸福公式,但大哥却把这公式划掉,告诉她并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啊……”

    贺宝嘉咬唇不认,哭起来没完没了,说辞也逻辑不通:“你也知道我很缺爱啊,你不明白吗?我没有爸爸妈妈的,我就想要一个家!这很难理解吗?”

    自小到大她做错些什么事,就会以此借口哭诉,贺徵朝并非无法感同身受,所以经常格外照拂她、溺爱她。

    但他不由想起温知禾,一个同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她有些小骄纵、小叛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虚张声势,越是装腔作势,越是让人觉得内里底气不足,虚有其表。

    面对贺宝嘉,贺徵朝除怒其不争,心底只剩荒凉的疲倦,但对于温知禾,他心底最深的某处在塌陷,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只觉最后离开的那一面过于匆忙。

    贺宝嘉怵他,贺徵朝一直清楚,但贺宝嘉也倔,性子向东绝不往西。

    他留给她梳理情绪的时间,而这座位于港城的私人医院,被全方面封闭,姑且当做她儿时面壁思过的黑屋-

    指间的烟头星火烁亮,许久不抽烟,贺徵朝竟有些不适应,仅燃了一截便摁在烟灰缸里。

    “从回来到现在,就吃了一点饭,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

    电话里,传来的是秦姨的汇报,不在家时,贺徵朝偶尔会通过佣人阿姨查岗,但也就一两次。

    有司机接送,二十岁的人了,还不至于走丢,平日是怎样的作风习性,贺徵朝心底也有数,只是在电话打不通,消息没被回的情况下,他不由问询他人。

    十个小时。

    她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烟蒂在烟灰缸里失了亮色,贺徵朝笑叹,心这么大。

    挂了秦姨的电话,不过会儿,贺徵朝又回拨到温知禾那里。

    此刻的卧室里,温知禾刚从冗长的睡梦里醒来。

    任何人刚睡醒的第一反应都是摸手机,温知禾也不例外,她还在枕边乱摸,一通专属铃声响起,像是要穿透她的太阳穴,直击灵魂。

    温知禾意识清明,但身体仍未醒觉,手机屏幕的亮光太刺眼,她半眯着视线去接听,手机没拿稳砸到耳廓,吃痛地咧了咧嘴,声音气若游丝:“喂……”

    电话里的男声磁性低沉,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意:“刚睡醒?”

    温知禾强打起精神,浓厚的鼻音、答非所问的话仍然出卖她:“有点。”

    “十个小时,还没睡够。”贺徵朝轻笑,“没有工作?”

    温知禾蹙眉,小声嗫嚅:“怎么可能没有,就是……”

    “嗯,什么?”贺徵朝循循善诱,嗓音偏低,“是觉得第二天会起不来,所以干脆请假?”

    温知禾彻底清醒,拧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你知道还问我……”

    贺徵朝嗯了声:“昨天我走了,你很失望?”

    温知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换做从前她或许会借坡下驴,但这次并没有,她抿唇轻声说:“不失望……我知道你很忙。”

    “这么听话。”贺徵朝轻叹,问:“要补偿么?”

    温知禾不做声须臾,贺徵朝倒是先开口:“之后有应酬我会带你,燕北有一处马场,想不想骑马?”

    骑马。温知禾微顿:“我不会。”

    贺徵朝早有预料,温声说:“我教你。”

    他都这么说,温知禾还能说什么:“好。”

    隔着电话,贺徵朝向她承诺了许多事,大到会带她体验以前没做过的事,小到毕业典礼会陪她庆祝,面面俱到到她都讶异,总有种对面是被夺舍的错觉。

    但实际上,贺徵朝也确实是这种会哄她,说好话的人,可这是引诱人的饵,钩子到底是什么?

    温知禾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露骨,将一切砝码摆在明面上,好让她清醒些。他制造了一场充满迷雾、梦幻的愿景,触及灵魂,令人魂牵梦萦,心律不断颤动。

    而这场幻境,叫做驯化,可她竟也甘愿。

    分神之余,贺徵朝又将她的思绪拉回。

    “不出意外,你毕业典礼那天我就会回来。”

    “聊了这么久,还没起床?”

    通话时长持续走针,每每问到心虚的地方,温知禾总会战略性沉默两秒才回答:“……我现在就起。”

    温知禾掀开被角,踩着棉拖一拖一拉地走:“那我挂了。”

    “嗯。”

    得到准许,温知禾才挂断。

    简单洗漱后,她才发现今早贺徵朝给她打过两通电话,但那会儿她还在与周公相会,完美错过了。

    她下楼去吃饭,手机连续噔噔响动,传来三条讯息,皆是来自于贺徵朝。

    第一句还算正常,是要她作息规律,按时吃饭,但后几条……

    秦姨端来饭菜,温知禾心跳骤停,将手机反扣在桌上,面颊止不住泛热。

    中午饭她吃得慢吞,隔了好久才摸出手机,看着那几个字眼,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

    【1.8cm*12cm,编号02,习惯它。】

    【脚心,臀部,各20下。】

    【自己挑选喜欢的衣服,这个不做要求。】

    温知禾捶胸顿足,坐卧在小客厅沙发,抱着自己的双膝,没由来涌上一股热意,痒痒的。

    她知道源自哪里,是发热的额顶,是干渴的喉咙,是肿胀的胸口,还有……

    手指被紧密包裹着,却仍然寸步难行,难以抵达灵魂的深处。

    温知禾胸腔起伏得剧烈,当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大脑一片空白,火速把手从內裤里拿出来。

    灯光下,白嫩的指腹上,有着晶莹剔透的水痕,放到鼻尖轻嗅,与每晚贺徵朝要她舔舐的气息都相同。

    前往洗手间的盥洗台反复冲洗、擦拭,浸润在水里太久,每只手指都应该发皱泛白,但并没有,唯独那两只触及泉眼的是这副状态。

    拥有慾望并不羞耻,温知禾深知,可对他的教养、鞭打而上瘾,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是,昨夜的惴惴不安,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好的安抚……即便他还未回来出现在面前,给予她痛感。

    后天是毕业典礼。

    温知禾整理思绪,不让自己太沉溺于这种事,向助理发去消息,询问最近要处理的事。

    一旦投入工作,温知禾就有着绝对的行动力。

    坐在车上,温知禾尽量无视他的任务,像往常一样汇报行程。冷冰冰、一板一眼的事项,以123的编码向下排列,字里行间都幼稚地透着“闲人勿扰”。

    可她隐约希望,他也能向她说明,昨天匆匆离开,到底是去做什么工作。

    这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温知禾不知道,不明白,她感觉胸口有几只蚂蚁,密密匝匝地盘缠着、啃咬着,很细微的尖锐感,偶尔会钝痛到某一根神经。

    她喜欢臀部、脚心被打被咬的痛感,但这种疼痛她不喜欢。

    这算是疼痛吗?温知禾想,她或许只是讨厌被抛下的感觉,她切身明白,这是对等待的未知恐惧,是对伴侣的分离焦虑,就像看不见主人的小猫一样。

    主人去工作、去聚会、去应酬、去出差,只有主人知道,小猫根本想不明白。小猫只知道,坐卧在能看见门口的位置,可以第一时间等到主人;吃到碗底见空,晒不到太阳,主人才会出现。

    在昼夜更迭的时间里,在熟睡与清醒状态的更换下,直到那扇门敞开,自己才不是独身一人。

    她会心疼等待自己的两个孩子,那他呢?他打来电话确认她的状态,也是一样的吗?

    奇怪的问题以第三视角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又为心口蒙上厚重的纱雾。

    贺徵朝教给她的规训里,是要直面内心,说出诉求。但在他没有主动告知的情况下,她向他发问,他会说明情况吗?

    这同样是个恐惧的未知,分明以前还不会有,怎么现在会出现。

    她是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还是身体哪里不对劲?

    温知禾不想沉溺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绪里,她敲打键盘,发去消息。

    一秒钟,三秒钟,十五秒钟,一分钟过去。

    她盯着静止的屏幕,没有得到消息。

    傻透了,昏头了。

    温知禾将手机熄屏,捂着脸沉沉呼出一口气。

    胸腔下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而放置在膝上的手机也震动了下。

    温知禾醒神,拾起手机去看,发现最上方的来信就是他,他发来了一处定位——港城。

    定位到城市,但具体位置不明;说是去出差,做什么仍然未透露。

    温知禾慢慢皱起眉头,发觉自己在计较这些,心里更茫然了。

    以前她可从不好奇这些,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运了两回气,温知禾心平复紊乱的心,决定先将他拉黑,这段时间什么也不要想。

    微信屏蔽、电话拉黑……虽然这么做会有被惩戒的风险,但不知为何,温知禾并不是很怵,反而有些说不清的高涨感。

    她察觉到自己是在赌气。倘若贺徵朝那天没走,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收下她买的礼物,陪在身边,她的心情兴许不会太糟糕,也不会乱七八糟想一堆。

    这种由人支配的情绪太不妙了,她好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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