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只南不明白为何他如此抗拒。
双修不是能让每一方都增进修为灵力的么?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占了好处。
不就是男女之间的事么?
她虽没见过猪肉, 也没见过猪跑,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对于晏听霁, 她没有产生任何抗拒。就像是平日里的亲吻,她也只许晏听霁一人。
暂时恢复的理智又被灼烫的印记溃压, 汹涌的、不可抑制的情绪如潮水般疯狂淹没着她, 她不得不微微蜷起身子,试图减轻那情不自禁而起的战栗。
强撑在被褥上的手微微弓起,凸出的分明指骨泛着不可言说的薄红色。
俄顷,一股冰凉之意蔓延在自己脸侧。
晏听霁的手掌覆在她如火烧般的面颊上, 落下的一点力将她偏转的头稍稍带正,她微微昂首,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琥珀色的眼底满是欲色。
“好乖。”
他的声音不自觉变得喑哑,含着朦胧的暧昧, 又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霸占之意。
谢只南看不清他的神情, 也听不见他翕张唇瓣在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他抱上榻的。
只是感觉很热, 热得快不行了。
没有理智。
繁复的衣裳无声无息地松散下来, 凌乱地垮在她的腰间,露出那白皙的肩头, 瘦弱的脊背。脖颈处倏地落下一道轻柔的力,像是吻,又像是轻咬,迫使她本就敏感的身体愈发颤栗不止。
“可以么?”
晏听霁倾身贴在她耳廓,喷吐着湿热的薄气,一手揽住那细弱的腰肢,一手抓着她的肩头, 使她靠在自己身上。见她如此模样,他又忍不住伸出舌尖舔她,这么一舔,怀中人跟着一颤,与他贴得又更近了几分。
好乖。真的好乖。
他不敢看她,只敢叫她背对着自己。即是如此,他也是以圈锢的姿势揽着她,不容许她逃。是以强势地、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后背,将她为此做出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
谢只南像是朵被曝晒在日光底下的花,又渴又热。似乎得到了些许甘霖,舒缓了她的躁动,可这远远不够。她往后蹭了蹭,嘟囔着:“你快些呀”
晏听霁眸色一暗。
他咬住她的肩,出口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好。”
揽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勾,轻轻解下那束带,听着怀中人哼哼唧唧的声音,就像是有一团火,烧着他的身躯,却不痛,只磨得他心痒。
抓在那肩上的手蓦地松开,白皙的肩头上迅即泛起道道微红的指印,晏听霁朝那吻去,细密柔碎的吻如雨点般密密铺开,他带着虔诚的目光,不放下任何一个自己烙印在她身上的每一处痕迹。
“真的好乖。”他低笑一声。
“这次不许”谢只南阵阵战栗,却又贪恋此刻之感,发出的警告像是小猫挠痒,听得人笑意不止,“咬我脖子了”
晏听霁却没答话。
琥珀色的瞳眸暗了又暗,他将人圈在怀中,只听着怀中人轻呜一声,如化成一滩水般软软靠在自己身上。
晏听霁将揽在她腰间上的手递到谢只南眼前,哄道:“枕着它,你会舒服些。”
谢只南此刻像是变成了一朵云,轻飘飘的,又像是到了别的地方,可她的脑子一点儿也转不起来,就连想要说些什么都思考不了。她只好牢牢攀住这只手,轻轻“嗯”了一声。
———
少女面色潮红,黑眸迷离,乖巧地枕靠在晏听霁的左手臂弯处。
晏听霁吻着她的耳朵,呼吸微乱,“真乖。”
他又递进,臂弯处倏地起了一阵痛意。
谢只南极力忍受着,找不到发泄点,便只好死死抓住自己所枕靠的那只手。
从她抓的力度能猜测出,她此刻定是极不好受的。
“放松些,若是忍不住,”晏听霁俯身到她耳边,轻哄道:“可以咬我的。”
谢只南身子微微弓起一点弧度,她听着这话,想也没想便咬下去。她咬着这只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晏听霁趁她昏睡时咬她的场景。
怎么能趁她昏迷时咬她?卑鄙。
耳边骤然落下一声快意的喘息,与她紊乱的呼吸交缠一处,潮湿又燥热。
晏听霁缓缓抬手,抚向她那头顺滑的乌发,目光落在她的细微颤抖的肩背上,呼吸一沉。
湿滑的发丝沾着薄薄的汗水黏在她的颈窝处,蜿蜒成一条错综复杂的小河,雪白的肌肤贴着纯黑的发,像是一幅美图。
他将人从怀里捞起,使她直面对着自己。
谢只南看着他,眼角一片湿红。
晏听霁抬手抚住她的脸,缓缓倾身吻去她眼角的湿意,将那点咸意卷入唇舌之间,又慢慢吻向她的脸,她的唇。
“别这么看我”他隐忍道。
谢只南想开口问他自己是怎么看他的,可还未开口,唇便被堵住了。
她只好揪着他的衣领,顺着他一起倒下,同他一起加深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这次要更霸道蛮横些,他轻柔地撬开她的齿贝,却疯狂地汲取着她的一切。
唇舌交缠,黏湿的气息不断盈涨在二人之间,流连于身上每一寸肌肤,钩织成一张细密的水网,将纠缠的二人团团裹住。
谢只南又一次落了下风,她不明白晏听霁为何总是能在这方面比她技高一筹,几乎快要溺毙于这片温柔水乡中时,他退开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蹙眉道:“你是不是还亲过别人?为什么总是比我厉害些?”
晏听霁给她这点喘息功夫,不想她还有功夫思考别的,低笑一声,再次吻上:“就你一个。”
——————————再不给她思考的余地。
*
无昇殿内。
王求谙仍跪坐在藻席上,一手抚着方才谢只南跪坐过的藻席,捻着这点残留的温度,不自觉弯起唇来。
鲜少的,是为了关心他的身体来找他。
“是她啊。”
一团黑气骤然从暗处乍现,突袭至王求谙头顶上方。它的声音清润,与其外表并不相符,更像是一道少年的朗音,只是尚未幻化成人形。
王求谙的笑意顷刻敛下,冷声道:“她不是你这种东西可以肖想的。”
黑气呵呵笑道:“是啊,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东西。这么让人垂涎的身体,谁见了都要忍不住靠近的。”
王求谙抓起桌上案牍朝它砸去,“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黑气“啧啧”两声,“脾气真大。”
王求谙想起什么,召出一只青鸟来,看着它飞远。
不久,那青鸟便携信回报。
上面写着:
正常。
是鱼伶传回的信。得知晏听霁进了五堰派,又住进了灵朝宫,虽是烦躁,可又赶不走,只好随他留下。不过就是怕他偷偷跑到天玑殿中,若真是如此,王求谙怕是要拎着剑杀过去了。
不过仍是不放心。
那团黑气发出一声笑:“还真有别的东西啊,连你都不放心。”
王求谙冷睨它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可以让你永远都出不来。”
黑气投降退匿回阴影处,消失了踪迹:“我闭嘴。”
王求谙悄声来到灵朝宫,走到晏听霁所住的寝殿外,他不敢靠近,只怕自己暴露,只能分散一缕心神进到寝殿内探查情况。
殿内,于昭正教习着晏听霁心法。他倒是认真听,难得对人有善意。
王求谙冷嗤一声。
不料下一刻,正坐在于昭身侧的晏听霁猝然朝他分散出的一缕心神望来,王求谙眼神一凛,急忙退去。
他冷哼一声。不去打扰她,随他怎么样都行。
*
空白之意突然席卷至谢只南的大脑,像是陡生而起的劲草,快速地滋生蔓延。攀在晏听霁肩上的手紧了又紧,耳边的声音短暂地消失了,只有一片嗡鸣。
缓慢的,完全的。
谢只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将人推开,“晏听霁”
晏听霁极力隐忍着,半亲半哄着:“忍忍好不好,你咬咬我。”
谢只南哪里还有力气去咬他,只能哼唧道:“我咬不到你。”
闻言,他低笑一声。
酥麻之意弗若鱼戏莲叶般圈圈荡漾起水中波纹传递在二人之间,鱼尾轻轻扫过莲叶茎,不停游动着,自由地在水中穿梭。二人仿佛置身湖面,成了一艘无人看管的小船,无拘无束地轻轻摇晃着。
嗡鸣声消失了。
谢只南清楚地听到自己和晏听霁的心跳声在同一频率上,扑通扑通,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好快。
她感觉得到,晏听霁忍得很辛苦。
终于有点力气伸手扯住他的长发,问他:“你在怕什么?”
话音刚落,很快这点理智又被晏听霁给压了下去,他少了一点压制,可以说是有点粗暴地疯狂掠取,像是一头初开人性的野兽,退让一步后便是势如破竹的攻势。
谢只南的声音尽数淹没在破碎的呜咽当中。
他的手指不断碾磨在她微红的唇瓣上,轻轻一抵,便撬开她的齿,不停搅动着。听着她越发凌乱的呼吸声,自己的手指霍地有了一点痛意。
谢只南咬着他的手指,强烈地反抗。
晏听霁牢牢摁着不断想往上躲的人,只好抽出被她磨咬不断的手指,吻了上去。
谢只南再次喘不过气来,平直的脊背微微弓起一点弧度,像是完全溺在湖水中,仅靠着晏听霁为她渡气缓解。
谢只南紧着牙,想要踢他,“可以了”
晏听霁笑道:“不行。”
后来这呜咽的声音起了一点哭腔,晏听霁这才顿然惊醒,发现自己做得太过,只好放缓下来。
“对不起。”他吻向她眼角的泪,歉疚道。
“走开。”谢只南只能骂道。
晏听霁没有听她的。
透过窗棂垂照而入的昏黄色夕阳映照在那微微晃动的床铃上,铃声响动不停,垂影在墙面上仿若一片随风摇摆的银杏叶。
可庭院里的那棵银杏,却并未再掉落下任何一片黄色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得以喘息。疲累感席卷至谢只南全身,浓浓睡意上涌,她缓缓闭上沉沉眼皮。
晏听霁并不魇足,盯着她的那双琥珀色眸仍是难消的欲色。
他轻咬着那截白皙的脖颈,含着朦胧的暧昧之音,“阿邈,再来一次好不好?”
第72章 第 72 章 很神奇。
谢只南不满地推开他, “别吵我,我好累。”
臂弯处的疼痛早已消失殆尽,空剩下发红的印记残留在表面,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原来这就是双修。
好累,为何晏听霁不累?
虽然累, 可体内的灵力如同厚积薄发的水浪, 层层激拍到她全身各处。轻盈且温暖的灵力不断包围着她,仿佛将她带到了另一种高度。
晏听霁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颈窝,不停吻咬着。
颈窝处落下一点湿意,她纳闷不已, 捧着他的脸问:“你哭什么?”
晏听霁微微颤抖着,眼角泛着暧昧的红意, 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再又凑近吻上她的唇。
她实在没力气推他, 总感觉自己落入下风很丢脸,可她真的没力气了。
就连方才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她渴得厉害。
晏听霁将人捞起来, 叫她趴在自己身上, 勾来桌上的温水给她喂下。她下意识吞咽着,感受到那点水意湿润着她干哑的喉咙, 消散了些许疲倦。
微红的唇瓣被温水浸润饱满,鸦羽般的长睫轻颤着,挂着一点微湿的泪意,竟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不敢乱动,只要稍微动一下,便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她。
说好只是再来一次的,这一次却没了尽头。听着晏听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哄着她是最后一次, 谢只南都快要哭了。
这次是真要哭了。
她倚在晏听霁身上,困意也被他挤散了,无奈只能咬他一口:“晏听霁还没好吗?”
“咬着我,”晏听霁轻笑一声,嗓音同样哑的厉害,道,“放松些,别忍。”
谢只南身躯陡然绷直,攀附在晏听霁身上的手狠狠收紧。
他身上的气息愈发浓重,如有实质般沉甸甸地萦绕在她身上、她的每一寸肌肤。
“你是我的,”晏听霁兴奋地颤抖着,“你是我的了。”
谢只南狠狠咬他:“你才是我的。”
晏听霁笑着应她:“好,我是你的。”
说好的最后一次,不知在她耳边重复了多少遍,每一次都令她恍惚,若不是看着殿外的光线逐渐昏暗下来,直至黑幕,她真要信了晏听霁的话,以为只过去了一点时间。
到最后谢只南哭着叫他停下,晏听霁只好敛下眸中欲色,替她施下洁净术后,换上新的袍衣。
他将人搂进怀中,以圈锢的姿势占有着她,垂下的琥珀色眼带着侵略性,慢慢地、一点一点扫过她身上每一处自己留下的痕迹,倒是心满意足。
当真是累着了,谢只南这一觉睡得深,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天明。
昨日莫名泛起的燥热感全然褪散,倒也说不上轻松,只是觉得有些涨意,可充实的灵力却是真真切切地旋流在她体内。
谢只南缓缓抬起眼,盯着面前人好半晌,稍微动了动,身子倏地一僵。
耳边的呼吸声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些,她揪住晏听霁垂下的一缕长发,咬牙切齿道:“出去。”
晏听霁似乎还在睡梦当中,毫无反应。
她的嗓子仍是沙哑一片,传到自己耳边都让她愣神片刻。这声音让她不禁回想起昨夜的情形来,脸上又是一热。
“别装。”谢只南骂道。
“我还困呢”晏听霁闭着眼凑来,精准地找到她的唇,吞没她欲要开口的话,“阿邈”
“再不起来,就没有下一次了。”谢只南威胁道。
晏听霁倏地睁开眼,琥珀色眸子湿漉漉的,像是刚被朝晨的露水润湿过,雾蒙蒙的有些可怜意味。
纠结一瞬,他很是理智地选择了长久之计。
谢只南可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双修一事扭捏至此了。他不是扭捏,应是怕吓到自己。如此折腾人的事,虽然有助灵力增长,可她却是前所未有的疲累。他看起来倒是不累,喊着一遍又一遍再来,彻底释放了本性。
但也仅限于昨夜,今日醒来时,她觉得自己的修为快要有了实质性的突破。
这是好事。
而且,越到后面,她的身体会越发不自觉地依赖、贪恋那瞬刻的温暖。
很神奇。
只是晏听霁这只疯狗,要不是自己喊停,他不知道能折腾到多久。
她撑着发软的双腿走下床榻,坐在梳妆台前。
施下洁净术后,谢只南浑身顿感清爽许多,只是她又透过铜镜看到了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痕迹,不由得气笑一声。
她轻轻扯开自己的衣领,便露出缀在她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红痕。抬手时,袖袍顺势滑落,也露出那如出一辙的红痕。谢只南沉默一瞬,掀开自己两只袖子,又掀开了一点裙摆,最后无奈闭眼,两手瘫在梳妆台上便趴了下去。
随便吧。
晏听霁整理好衣裳后,乖巧地走到她身侧,拿起台上的梳子,道:“我给你梳头。”
谢只南趴在桌上有些郁闷,见他来了,抬手打了他一下,“走开!”
晏听霁跪坐在一侧,一手将她揽入怀,“对不起。”
谢只南:“”
弄得好像她欺负了他一样。
“你会怪我么?”晏听霁低声道:“我不知道咬了你会变成这样。”
谢只南缓缓退开一点距离,捧着他的脸,十分认真道:“怪你。”
那双亮晶晶的琥珀色眸霎时黯淡,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和气意,直直盯着她。
“可你情我愿,这有什么的?”谢只南满不在意道。
晏听霁却抓着她的手问:“那你以后也会和别人双修吗?不可以!”
不明白他的思维,但能理解。
谢只南冷哼道:“你再这么用力抓着我的手不放,我说不定就要考虑新的双修伙伴了。”
晏听霁攥着的力度更大了些,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更是有些歇斯底里:“不可以!”
谢只南沉默地看着他。
意识到失态后,晏听霁眼角又泛起泪来,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轻轻蹭了蹭,“阿邈,只许和我,好不好?”
谢只南又是一阵沉默。这沉默让晏听霁无端心慌,只好哭着去吻她,看到她喘不过气,看到她连声说好,这才心安下来。
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
收拾一番后,谢只南指着自己的脖子,道:“你给我用术法盖住。”
晏听霁虽不乐意,但又怕她生气,温声道:“好。”
听晏听霁说,于昭可以教授二人内门修炼的心法和剑术,只要等他从学宫下了课回来,跟着他学上几天提升提升,照二人天赋,应对几日后的奎山阴阵应当不成问题。
对于晏听霁,这自然是没什么用处的。
但对于从未接触过内门心法的谢只南来说,这是极大的诱惑。
晏听霁是悄悄离开天玑殿的,他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出殿外,只能像个贼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灵朝宫内。
谢只南尚未辟谷,不过这点根本不需要她担心。在晏听霁走后不久,鱼伶便提着一篮食盒走到天玑殿外,她轻轻扣着殿门,出声询问:“公主?”
这一声唤,仿佛又回到了洧王宫。
谢只南坐在案桌前,挥手放出一股灵力,将那殿门给拉开。
鱼伶得到了默许,提着食盒便进了殿。
谢只南接过她送来的吃食,道:“下次不要叫我公主,这里不是洧王宫。”
鱼伶微愣,“是。”
可她除了公主,就没唤过别的称呼了。
不知为何,自一靠近天玑殿,便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催迫着她离开,且这样的反应在鱼伶走到谢只南面前时尤为强烈。
出于本能,她应该快速离开。
于是送完吃食后,她便借着事务繁忙的理由走了。
谢只南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对。
*
等到于昭从学宫下课后,他将二人带到了学宫旁的紫阙山上,这里灵气充沛,又安静清幽,鲜少有人来打扰,是为最佳练习场地。
其实于昭本想光明正大的,但又怕闹出上回张文渊的那个事情来,只好偷偷带着两人走到一处隐蔽之地练习。
学宫旁就是紫阙山,所以晏听霁回到灵朝宫后,又正大光明地走出了灵朝宫,往紫阙山的方向走。他先前分了一缕神魂留在灵朝宫内,作以掩饰,谁想还真碰上了来窥视他的王求谙,不过他当时没有功夫管,任由自己那缕魂行事。
他猜都不用,料定王求谙不会放心他。又赶不走他,只能躲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是这么多年了,王求谙的修为没有太多的长进,竟隐隐有倒退之意,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晏听霁对他仍存有一丝警惕。
毕竟当初,就是他把自己给封印在了岐域。
走出灵朝宫,晏听霁微微抬眼望向东侧的鱼池,倏地朝那笑了一声。
旋即听见池中鱼儿扑腾着,溅起不小的水花,等他完全离开后,那池子内的动静才平静下来,游荡着的鱼儿蔫头巴脑地浮游在湖面上。
到了地方,清泉石畔,空气清幽,又有高树遮荫,实乃灵力盈集的风水宝地。
谢只南没想到自己只走了这么一段路,腿脚就有些发软。
于昭看着满面春风的晏听霁,心想自己的法子果真管用,他现在瞧着哪里有先前半分沮丧之意?可看着谢只南,又好像不是这样。
晏听霁这人说谎说的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他聪明,一下就猜出了他嘴里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晏听霁自己,也知道了他为何伤心。瞧着以后都是同门,同门间就应当互相帮助,他使出浑身解数,想出了一个完美的法子。
那便是顺着女子的心意,拘着礼,莫要太过孟浪。
可他不知道的是,晏听霁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
第73章 第 73 章 简直截然相反。
于昭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心法。
他递给谢只南, 道:“昨日我已经教会晏听霁了,他说都记得了,现在你可以坐下来试着看这本心法修习一下, 有助于让你的灵力更加纯厚。”
谢只南狐疑地看向晏听霁。
他笑着朝自己点点头,谢只南心下了然, 也没多问, 接过这本心法后在一盘平石上盘膝就坐下来。
于昭拉着晏听霁走到一旁,悄声问道:“我今天去学宫没看到,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你还在睡,你什么时候去的?你跟她说的怎么样?”
晏听霁视线落在谢只南身上, 笑道:“很好。”
于昭若有所思地辨析这这个两个字,随即道:“很好, 那就好。”
五堰派并未规定不许同门之间结为道侣的规矩,所以于昭知道晏听霁为此所困时, 很是热心地提供建议。他看着两人就是很般配, 男欢女爱,若是两情相悦, 那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于昭见他还盯着人姑娘看, 小声提醒:“晏听霁,你也快自己坐下练吧, 就像我昨日教你的那样。”
晏听霁并未看他,却点头:“好。”
好是好,可他坐在另一块平石上后,曲着一条腿,一手靠在腿上支着下巴,目光紧紧跟随着对面神情认真的谢只南。
于昭:“”
安静了片刻,晏听霁忽然有了动作, 于昭以为他要开始静坐修习了,不料他朝自己这看了一眼道:“劳烦你看看有没有人进来打扰。”
于昭愣住:“噢”
相较于在天玑殿内修习,紫阙山灵力充沛,要更适宜一些。
况且这里外都有人盯着晏听霁,总得拉个人挡挡,好过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是不怕麻烦,可他怕谢只南有麻烦。
于昭往外布下一道银阵,流水一般的屏障如同拔地而起的春笋蓦地腾冲向上,似有几十丈高度,隔绝开了除此地以外的任何活物。
回过头来想,他不是来教两人的吗?怎么变成了守卫?
他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晏听霁,你”
晏听霁打断他的话,“我会了。”
旋即迎面冲来一撞飓风,袭着红色光芒,在距于昭眼睛半毫之处陡然浑成一团云光,直抵着他的脸,堪堪释放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于昭的瞳孔遽然收缩,里面装满了那道红光,他的呼吸似乎停了住,耳边只听见裹着风声跳动剧烈的心跳声,突突在他额上的青筋乱跳。
“好”于昭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两步,“我相信你。”
晏听霁目光柔和地看着谢只南,正午时分的日光映照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珠上,分外明亮。
谢只南翻看着这本心法,对旁边两人的动静视若无睹,可总是感觉自己被一道极其灼热的目光凝视着,让人想忽略都难。
她翻了两页纸,而后抬眼看向晏听霁,“别看着我!”
晏听霁委屈垂眼,等她再次看向心法时,又将眼睛抬了上去,继续盯着她看。
谢只南气笑了,也不管他。
看就看吧,也少不了一块肉。
她简单翻了翻前两页,大致讲的都是如何静下心来盘灵运气,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接触到修习心法这样的东西,一时有些隐隐的期待。
“道本自然,绝念忘机,静心定神”谢只南慢读着。
她记下后,眼眸轻闭,开始盘灵运气。
盈流在她体内的灵力四处分散着,却又随着口诀声起而缓缓凝聚成团,悬停在丹田处。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被一汪暖泉浇灌着,四肢百骸间都溢着淡淡的暖意,她忽然对自己的灵力有了实质性的感受。
这是头一次,她能发现自己和以前有了不同。
或许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大概在此静坐了一个时辰,石头上摆放的书籍随风翻页,便能感应到页面上所记载的字体从书面上浮跃而起,悬空入她识海之中。
于昭见她如此有悟性,不禁暗暗感慨。
果然是有天赋的,一点就通。
本想在这看着,她在哪里遇到瓶颈,自己这个准师兄也好上前帮衬,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等到太阳落山后,谢只南终于睁眼。
赤润的黑眸中迅即浮现过一抹淡金色光芒,穿过木林的金光仿佛披在了她身上,晕出一层金白色的微光。
“你筑基了!?”于昭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昨日还是个连炼气的门槛都达不到的水平,怎么过去一个晚上,她就筑基了!?
于昭自己都在炼气器熬了大半年,才勉强到的筑基期。
“筑基?”谢只南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随即撑着石头跳下,面色有些困惑。
她从未听闻过这类词汇,于昭见她神色迷惘,便解释了一通。见她既有天赋又上进,眼里的欣赏之色愈发浓烈,他连连感叹,但还没感叹全,就给晏听霁挡在一边。
晏听霁将人完全挡死,抚了抚她额间碎发,道:“下一阶段便是金丹期,很快的。”
于昭疑惑:“可我现在都没到金丹期”
晏听霁:“你和他不一样。”
谢只南、于昭:“”
不过转念一想,她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一夜便能从不是炼气的修为跨越到筑基期,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人能做到。谢只南倒是开了例子。
于昭看向晏听霁,见他也只停留在筑基期末尾,快要接近金丹期的样子,更加坚信了。
这二人若是进了内门,应当会是师者最喜爱的学生。
如此反复过了几日,终是在奎山阴阵前一日,谢只南彻底能自己掌控住那时灵时不灵的灵力,她现在很有信心,即使没了赢魂灯,她也能靠自己的实力从奎山阴阵中走出。
也是在试炼前一日,昏迷了好几日的崔九兆三人终于有了清醒的迹象。
于昭将此消息告知给了坐在灵朝宫内悠闲看书的晏听霁,他只是微微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于昭问他要不要去方药阁看看,他还是说知道了。
像是个木偶人一样
也不能强拉着他去方药阁,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
去到方药阁的时候,浓重的药苦味扑鼻而来,于昭暗自“咦”了一声,祈求自己以后千万不要生病受伤,这样就吃不到张寿那开出来能苦死人的药了。
边想着,一声干呕附和着他的想法,展现出了他此刻想要表达的状态。
“呕。”
这是第一声。
“呕。”
这又是一声,不过这一声倒是男女齐声,很是同步。
于昭掀开帘子,走进内室,发现崔九兆、微生劲和微生银三人纷纷捏着鼻子端着碗,像是对这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皆面容扭曲地喝着药汁。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人,让于昭愣了又愣。
他语无伦次地指着那两人道:“不是,你,我,不是,你不是刚才,不是我,不是我先走的吗?你什么时候叫上她的?”
这两人自然是晏听霁和谢只南。
晏听霁若有所思好半晌,道:“我们刚到你就来了,你应该是记错了吧,我先你出来的。”
于昭否决道:“不可能!明明我先出来的!”
晏听霁:“好吧,这你也要争个高低的话,那你先出来的吧。”
于昭:“”
他看向谢只南,意思很明显了。
可谢只南摇着头,“我不知道你们谁先出来的,看我也没用。”
于昭:“”
这是重点吗!
“呕。”
又是一声干呕,这次是躺在床上的三人一齐发出的声音。
谢只南蹙眉看去,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诡异。
“我的药没有问题,你们喝不下是你们的事,可若是叫我看见你们浪费我一滴药汁,我让你们全部生嚼那些药材。”
张寿捧着一大盘药材从帘外走进,冷眼看着床上要死不死的三人。
崔九兆死死扣着药碗,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倒出药来。微生劲和微生银两人倒稀奇的没有反驳,而是牢牢端着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谢只南好奇。
真有这么难喝吗?
自己以前喝张寿开的药,也没那么苦啊。
昏迷醒来的三人,哪里想到自己一睁眼就要喝张寿开的药。这简直比身上疼的伤口还要折磨人!
众所周知,张寿医术高明,可他的药实在是苦得很。
半碗下肚,就能带走一身病痛,一碗见底,怕是能再见光明。
当然,这些话听着像是好话,可张寿不傻,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这里面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的药半碗喝下去,比那伤痛还要痛,一碗见底,药气能直冲天灵盖。
难怪这么多天,方药阁里除了昏迷的三人,根本没其他人住进来。
五堰派的弟子都不敢病。
谢只南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晏听霁默默跟在她身侧,这么明目张胆,生怕别人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
她早就习惯了。
也没什么好藏的了。王求谙也知道,但他最近几日好像忙得很,都没空管晏听霁了。有时偶尔来天玑殿找她,她却在紫阙山里专心修行,等会去了看到桌上的东西,才知道王求谙来过了。
所以这几日,二人都没能实打实地碰过面。
谢只南忽然有些不安。
想着他到底隐瞒了些什么,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
她起身走到张寿旁边,“张寿,你开副药给我。”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除了张寿手里捣鼓着药材的飒飒声,旁的喝药声、干呕声和呼吸声仿佛都消失了。
于昭:?!
崔九兆密音传递:“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还知道我们在方药阁。”
微生劲:“谢只南为什么敢直呼张寿医修的名字?她胆子好大啊。”
微生银:“想知道她和晏听霁之后发生什么,等下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谁帮我把这药喝了!不过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大胆子啊?于昭你没跟她说过,叫她别冲撞了张医修吗?”
于昭:“好像,没有”
“”
微生氏在东濛岛也算是有点势力的,可即使如此,这两兄妹却在面对张寿时也会感到畏惧。
一切都要来源于二人进到门派后不久,同时生了一场大病。
为两人诊治的正是张寿。
当时微生劲接过张寿命人熬下的药后,喝了半口就全吐出来了,他当时还有着公子脾气,甩开那碗药便横声骂道:“这什么药!苦死谁了!重新熬一碗!”
微生银其实还没喝就已经忍不住想干呕了,她连忙叫人拿开:“拿开拿开!我不喝这东西!”
张寿漠然看着地上被砸碎的瓷碗,从容地叫人扫了这一片地方。
黑浓的药汁顿时渗在地上,散发出浓郁的药苦香来,微生劲和微生银二人发着脾气,坚决不喝他的药。
张寿冷笑一声,拿来两片苦参扔在二人怀里,“可以不喝,病死了没人管你们。要么喝药,要么干吃下去。”
接着,他又从药屉里找出好几味药材,称了称,包在黄纸里后递到二人面前。
微生劲和微生银哪里肯答应,直骂他庸医。
张寿缓缓抬眼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旋即将药包放在药柜上,对着正煮药的两个小童道:“打出去。”
兄妹二人当即就火大了,拔出剑就要跟张寿对打。
张寿置之不理,又朝两个小童道:“打坏了一件东西,你们赔。”
两个小童哪里敢叫他们打坏,张寿所选来的药材都是一等一的绝品,就是出了这地方,没人能买到,不说绝世,但也算稀有。
赔,是赔不起的。
微生兄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两个还没到他们腰高的小孩一人一掌赶了出去,毫无反抗之力。也是这时,他们才知道,为何张寿敢这般行事。
小童都这么厉害了,他怕是也能毒死人的。
能在五堰派当医修的,必定不是一般人。
又记起出门前家中嘱咐,叫二人千万不要乱甩性子,外面不比家里,没人惯着他们,万一哪天微生氏就收到两具干巴巴的尸体,可就悔也来不及。
为了不再难受,又怕张寿毒死自己,二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下这气,恳求张寿给他们药吃。
张寿没理。
两人只好守在方药阁门口,不知等了多久,张寿嫌弃地叫他们进来。不过没了好待遇,药要自己熬了。
也是从这以后,微生劲和微生银都不敢生病,也不敢受伤。
受伤也要喝药。
想到这,微生兄妹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谢只南。
可张寿只是放下手里的药材,偏头看她,“你没病,好得很。开给谁的?”
谢只南当然知道自己没病,“他。”
这个“他”就很奇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后的晏听霁上,但晏听霁中气十足的样子,根本不像病了。
张寿点头:“知道了。”
几人:??
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一个字就知道是谁了??
张寿走出内室,在药屉里翻找着,包好一摞药包递到谢只南手上:“拿好。”
几人又是一惊。
晏听霁很不满意他的动作。
张寿下了逐客令,“好了,病人需要休息,你们可以走了。”
可于昭才来,还没问崔九兆他们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能受这么严重的伤,现在就要被赶出去。
崔九兆三人也是一样,还想着能问问谢只南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着张寿那张冷脸,硬是憋了回去。
似乎猜到几人心中所想,张寿又道:“叙旧什么的,这里没地方。要么一起出去,死了我是不管的。”
躺在床上的三人很是同步摇头:“不走不走,张医修一定要治好我们啊!”
谢只南想笑。
看着张寿在别人面前是这副模样,她就想起小时候的张寿在洧王宫的模样。
简直截然相反。
那时张寿也只比她大了几岁,就担任起为自己看病的职责。
幼时的谢只南对多出来的一名小医修感到好奇,于是总想着法逗他笑,他就是不笑,每次脸都憋得通红,出了虞宫,很是窘迫的模样。被那些婢侍瞧去了,都传着她谢只南总是逮着这小医修欺负。
她冤得很。所以为了不冤枉,她就要坐实欺负张寿这个罪名。
张寿性子冷,可唯独面对她的时候,就束手无策。
后来王求谙听闻,便到虞宫里敲打了一番谢只南。
叫她不要总是欺负人家。
她冷哼一声,只认为是张寿受不住,跑去告了状。
在这之后,张寿就再没来过虞宫。都是别人代为转替他包好的药材,这让谢只南又莫名失落。认为自己似乎真的很讨人厌。
如今看着张寿这淡然的模样,倒也没什么变化。
想着他既然下了逐客令,自己也不好摆出一副公主的架子来要挟他。反正崔九兆几人都还在这,想问什么时候都能问。
就在要转身之际,张寿拉住了她。
谢只南狐疑地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俄顷,一道凌厉的红光作刀刃般直砍向他的手,好在他收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在一旁观望的几人连嘴里的药苦都感觉不到了,于昭更是被这一道暗含杀气的灵光给吓得转过了身。
看着晏听霁快步走到谢只南面前,挡着她,“做什么?”
张寿后怕地看向自己收回的那只手,背上冷汗直出。很明显的杀意,直冲他来,若是晚了一秒,指不定要给自己做缝针术了。
他面上不显,只冷然扫他一眼,旋即看向谢只南:“明日可别伤了身子,我这药你喝不惯。”
谢只南不明所以,淡淡“哦”了一声,“多谢提醒。”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张寿内心微沉。
他看着仍未离去的晏听霁唇角挂笑看着他,眼神却冷,不禁眉头紧蹙,只得警告一声:“收敛些。”
晏听霁有些讶异,没想到他这也能看出来,随即笑得更深:“张医修好凶啊。”
“晏听霁。”
透过门帘,谢只南叫了他一声。
晏听霁讥笑一声,“我不知道什么叫收敛。”
话落,他快步跟上谢只南的步伐。
第74章 第 74 章 一个又一个
张寿镇定地继续分拣药材, 不过才拣了两下,他便甩手冷哼一声,走到崔九兆面前, 一把夺过他的碗,“不想喝便不要喝了。”
接着, 他又夺过微生劲手里的碗。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大力气, 还是这两人太虚弱了,这么轻易就被他给抢了去。
张寿将药碗放到桌上后,又走到微生银面前。
微生银愣愣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见他还没走到, 旋即一口喝下,喝完后苦着一张脸, 哈着苦药气道:“我喝完了!喝完了!”
后知后觉的苦意涌上喉口,她没忍住, 又干呕一声。
几人:“!!”
张寿蓦地停步, 淡淡瞥了她一眼,仍是朝前走了去。
几人心惊。
喝完了也有问题吗??
微生银生怕他毒死自己, 不由得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微生劲和崔九兆。
这两人干笑一声。
自求多福。
微生银受不了这气, 只好把碗重重砸在一边,“喝完了, 还有什么问题!”
张寿无声看了她一眼,又叫她刚起的嚣张气焰灭了下去,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什么来,吓得微生银连连缩起,叫喊着别毒死她。
微生劲咬着牙,想着张寿要真敢下毒,他就是拼了, 也要一剑砍死张寿。
不过张寿将手递到微生银面前,两指捏着一颗琮黄色的蜜饯,嗓音温沉:“谁要毒死你?拿着。”
微生银眨巴眨巴眼,看着这颗甜腻腻的蜜饯,忙地抓来吃下。果然,酸甜的滋味迅速蔓延开来,替代了方才那股苦到极致的药味。
微生劲和崔九兆连忙松了口气。
张寿转而看向两人,松着的气又提了上来。
“我们喝,我们也喝。”
张寿哼声道:“冷了,自己重新去熬。”
帘外两名小童早就迫不及待,借着这个由头,又可以叫两人替他们熬其它药材,简直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想着这两名弟子可以天天都惹张寿生气,这样自己干的活也能少些。
微生劲和崔九兆懊悔刚才自己没喝,现在倒是羡慕起了躺下休息的微生银。
不过昏迷这几日,倒也神奇,爬回五堰派的时候,几人身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痛得要命,现在醒了,倒没那么疼了。想必是张寿治的,这点几人都很钦佩他的医术,便也不敢再顶撞他,慢慢走下床,跟着那两小童出去熬药。
崔九兆坐下来盯着这壶药,那小童说是得熬上七个时辰,他简直快要从凳子上弹起来,但被满脸无奈的微生劲拉了住。
他似是早就习惯了,劝他:“熬着吧,别再有下次就好了。”
微生劲早在那次吃够了苦头,这次才七个时辰,上次一个小病居然要他不眠不休地盯着药熬十个时辰。
这比修炼还痛苦。
可崔九兆不一样,他是头一次。
七个时辰,只盯着这药,他怕要熬死了。
才盯了片刻,壶里不断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袭着那熟悉的药苦味,扑面而来。
崔九兆捏着鼻子,抓着蒲扇的手加快了速度扇着。
那小童见了立刻制止:“慢些!别坏了这壶药!”
崔九兆只好放慢:“知道了知道了。”
盯着这药,实在无聊,心绪又被方才见到的人给拉了远。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微生劲微生银两人被卷入到那往生池中,竟是相当于转世到了凡间,重活了一回。
更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了那将要亡国的太子。
他碰见了谢只南。还有晏听霁。
二人似乎也是进了往生池,同他一样,没了记忆。只不过这两人就是转世,竟也能到一处去。
不过他这个快要亡国的太子,也是碰见了同样掉进往生池的微生劲和微生银。
两人阴差阳错成了自己招揽而来的下属,却也因此丧命。
记得那时,他为了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抵御外敌急需军备筹资,只能铤而走险去寻那千年前隐没于世的凫音公主的陵寝,找是找到了,但他还看见了一同进去的谢只南和晏听霁。
几人都没了记忆,崔九兆生怕那陵寝给这二人发现抢了去,只好连忙跟上。
也是如此,跟着他们一同掉进了那个墓口。
崔九兆等了很久,才选择跟上前去。
因为他实实在在看到,是晏听霁让她掉下去的。
他不是人,有妖法。他用妖法将谢只南给带进了墓室之中。
崔九兆见过妖,大多都是些尚未驯化,没有理智的动物,他们生性恶劣,狡猾卑鄙,对待人更是恨不得咬肉饮血。
他隐隐担忧着谢只南,想要上前去告诉她晏听霁是为何物,却也晚了。
也是因为这个,他猜测到那便是墓穴入口,藏着一点私心,他跳了下去。
他是凡人之躯,这样的高度,险些叫他断了手脚,好在他被一捧土堆抵着,缓解了许多力。
但也叫他有了粉身碎骨的错觉。
崔九兆疼得龇牙咧嘴,站起来后,发现那墓门早已敞开,里面还有说话的声音,他惊怕自己被发现,急忙走到墓门旁躲着。
旋即,一道空灵般的低语声兀地回荡在他脑海中。
“嘘。”
这声音十分鬼气,听得崔九兆额上直冒冷汗。他欲要开口问询,又被这道声音打回。
“管住你的嘴,不然你不能活着走出去。”
崔九兆以为是晏听霁发现了自己,进而对他作以警告,可听着这声音,又实在不像,反而更像是与他本身的声音接近。
莫不是这陵寝中的鬼物?学人说话,吓唬他。
那声音又幽幽传来。
“你胆子好大,竟敢肖想这里的东西。想长生?还是想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别做梦了,这里的东西,你只能觊觎,若是磕碰坏了一样东西,又或是带走了什么,哪怕是墙皮,你都得死在这。”
这道声音遽然变得凶狠起来,崔九兆又是一惊,只能心底告诉他没这个想法。
他却笑了,“你的欲望很明显,想救国,靠自己的本事,别做这些虚的。废物。”
崔九兆惶恐地听着这番话,似是被他剖析出内心深处的恶,完全展露无遗在外人面前,这让受足了万人追捧的太子感到一丝屈辱。
他本想转身离开,可又听见里面谢只南的哭声,顿时停住了脚。
崔九兆想要从这墓门进去,可不论他怎么使劲,这敞开的墓门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堵着他,仿佛完全隔开了他,崔九兆忘记了那人的警告,大声喊着,可不管他在外怎么喊,谢只南也听不见。
那道声音再没响起来过。
崔九兆只能看着墓室内的情形,发现只剩下了谢只南一个人。
她很害怕,害怕到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崔九兆此刻认定了是晏听霁做的手脚。妖物果然狡诈,可崔九兆并不明白,他将谢只南带到这里,意欲何为。
后来他像是变成了一个幽魂,随意穿透在这墓室之中,只能他看得到别人,别人看不到他。有一瞬间,崔九兆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崔九兆眼睁睁看着谢只南受着变化了面皮的晏听霁的蛊惑,藏起了那颗满是诱惑的长生不老药。
可是很矛盾。
晏听霁既骗她偷藏,又要亲自出面叫她拿出来。
两边都做了,崔九兆仔细一想,便猜测是晏听霁为了做给谢只南看的,无非就是想在她面前做个好人模样。
崔九兆看着晏听霁演得太真,险些叫他看了一切事实的眼睛给骗去。
晏听霁一边哄着她不要吃下,一边又逼向她来。
谢只南还是选择吃下那颗长生不老药。
崔九兆知道这其中有诈,喊破了喉咙也没能让任何人听见他的声音,他似乎真的消失在了这片人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自己无力阻拦。
他盯着那颗长生不老药,心想当真能长生不成,又怕是晏听霁做出的诡计,骗了所有人。而后看着谢只南呕血,他这才大悟,那只是颗毒药。
可为何晏听霁要骗她吃下毒药?还是带到这里来。若是真想杀了她,按照他的身法实力,根本不需要用下毒这样的方式骗她。
实在疑惑,至今不解。
崔九兆看着她死在晏听霁怀里,手脚不住颤抖。
等他醒来后,耳边是商劲商银的呼唤声。
他惊恐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在那片葬有陵寝的山林,而是到了自己所一直在周围打转的那片旧林,心绪恍惚。
商劲商银告诉自己,说看见他的时候,躺在地上死命挣扎,却不见转醒,吓坏了两人,刚要被商劲抬走叫医,他就停了挣扎,睁开眼来。
至此之后,再没能有人能找到或是进到那片山林,就连最初替他寻到踪迹的商劲商银似乎都忘了此事,皆说不曾见过听过有这地方。
这让崔九兆十分害怕。
他日复一日派人去寻,可也日复一日等来遍寻无果的消息。
终是在了敌国入侵之际,王上昏庸,太子持政,只好搜刮民脂,填充军需,却也生了事端,不过五日,太子便战死在了抵抗外敌的战场上。
商劲商银同为护法,一并死于敌军剑下。
国便如此亡了。
再次有了记忆,是崔九兆从往生池爬出来的时候。生人入池,出池后必有噬心之痛,全身皮肉如炙烤般滚烫。
那往生子看着又有人从池子爬出,这才想起那被误卷入池内的三人。
见他一人神情恍惚,但尚可听到往生子在他耳边唠叨的话,便将事情缘由一并告知给了崔九兆。
往生子告诉他,这是误入了转世轮回的往生池,活人只要在凡世身死,便可归位。不过有一点,往生子没说出来。
他看出了崔九兆并非完人,只是空有其表的一缕残魂。
此乃天数,他若打破,必遭天谴。
往生子便拣着能说的说。
后来崔九兆呆愣地坐在池子边等着微生劲微生银出来,也没有很久,因为几人差不多是先后战死的,所以他听完往生子的话,才坐下没一会儿,池子里又有了动静。
三人气息微弱,尤其是崔九兆。另外两人的情况要比他好些。
而后便是靠着仅剩的所有力气,回到了五堰派。
被张寿救醒后,几人很是默契地没有提在往生池内的事情,怕是尴尬,又觉得这事太过丢脸,都很自然地掩盖了这段往事。
没人提起,那就没人知道。
崔九兆想着,那谢只南呢?她知不知道?
晏听霁这样做,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可他也太过心狠了些。
若是谢只南知道,还会与他这般融洽么?
崔九兆并不完全了解谢只南的性子,但他自从往生池出来后,便对晏听霁突生起一股莫名的怀疑。
这人太过神秘。
*
谢只南在方药阁门前等了一会儿,晏听霁才出来。
“你在里面说什么?”谢只南问道。
“我在替你谢谢张医修啊。”晏听霁说道。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谢只南疑惑。
“我再帮你谢谢他,”晏听霁笑着,“让他知道我是个好善的弟子,以后也能对我优待一些不是?”
谢只南:“”行吧。
谢只南提了提药包,在他眼前晃了晃。
晏听霁却不看这药包,甚至还想动手打掉这副药,被她躲开后,有些失落道:“你为什么要给别人开药?他难道自己不会找张医修吗?”
谢只南起了兴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开给你的?”
晏听霁轻哼道:“我身体好着呢,哪里需要张医修的药。”
谢只南:“张医修张医修,平日也没见你叫谁叫这么亲切,你刚刚还想砍了人家的手,你对他为什么这么大敌意?”
晏听霁垂眸看向她的手,眼中又隐约闪现出一点戾意。
谢只南无奈:“我小时候总是生病,都是他给我看的,自然熟络。难道我以后认识一个男子,你就要都隔绝开吗?你五堰派还想不想待了。”
晏听霁倏地抬眼,“你小时候经常生病?王求谙照顾不好你么?”没等她开口,又想反驳她后面的话,怕她生气,只好道:“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碰你,一个王求谙已经够让人受的了,又来一个,再来一个,这么多个!”
谢只南:“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哪里来的这么多?”
见他沉默,谢只南只好拉住他的手,摸摸他的脸:“好了好了,只有你只有你。”
晏听霁肉眼可见的开心。
但下一秒,他又笑不出来了。
谢只南要提着药去找王求谙。要暂时和他分开。
明日便是试炼日,这几日王求谙来寻谢只南都没能碰上面,今日正好借着由头去看看王求谙是否痊愈。毕竟能让张寿神色忧思的病,太少见。
他们口中所说的魔气,又到底从何而来。
若是真藏在五堰派中,趁早拎出来才是最重要的。这样的事,她自然不能错过。
晏听霁反握住她手,“别让别人碰你。”
谢只南敷衍道:“嗯嗯嗯。”
晏听霁:“凭证。”
谢只南:“这里不是天玑殿!”
晏听霁难得乖巧:“好吧。”
谢只南学着他的样子,晃晃脑袋:“好吧。”
晏听霁又笑了一声。
自她从往生池出来后,性子已然开始有了些变化。这变化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可晏听霁发现了。
提着药走到无昇殿门前时,那紧闭的大门蓦地敞开。
谢只南倒没太多惊讶,很是坦然地走进殿内,看着王求谙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己。
“阿邈。”
王求谙注意到她手上提着的药,旋即起身走来,黑眸中微微闪着一丝讶异,似在询问。
谢只南举起药,道:“哥哥不是病了么?既然没有张寿治不好的病,那魔气自然也是可以用药祛除的吧?”
王求谙明白了她的用意,点头道:“嗯。”
张寿当然知道她说的“他”是指谁。而王求谙也知道她现在这般迫切是为了什么。
他接过这包药,提在手上。
转而想要拉着她往旁坐下,却被她躲开。王求谙眼神微凝,淡淡看向她。
“怎么了?”
谢只南面色平静,王求谙又一次将手伸来,只不过不是主动拉她,而是等着她拉。
他的神情冷了一些。
犹豫片刻,谢只南笑着握住他的手,“这么凶做什么?”
王求谙敛下眸中情绪,握着她的手紧了许多,等到坐下后收回手,她看着自己泛红的手,不免有些脾气。
“手伸来。”
谢只南冷哼一声,没理他。
沉寂片刻后,一道夹着霜意的声音兀然落到谢只南耳边。
带着刺,是她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碰了你哪里?”
第75章 第 75 章 想了好久好久。
谢只南微怔。
她谨慎地侧眸看去, 直直撞上那道掺着冰霜的黑眸,不由失神。
不带一丝情绪的眼,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碰了你哪里?”王求谙重复道。
他的语气偏执, 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也不等谢只南将手递过去,他先一步攥住那已然泛红的手腕, 将人往身上带。
晏听霁的气息王求谙再熟悉不过, 以前谢只南身上只沾染些许,他倒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待时机成熟再将晏听霁赶出去。可如今她的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是被那股令人厌恶的气息包围着。
为什么?凭什么!
这是谢只南第一次产生害怕之意。
不是对鬼物, 而是对自己的哥哥——王求谙。
王求谙死死盯着她的眼,想要从中找寻出一丝歉疚, 可是没有,没有!
这几日他知道谢只南是和晏听霁一起跟着那内门弟子一起倒紫阙山修炼的, 多了一个人, 他倒也放心,又有鱼伶暗中盯着, 晏听霁无论怎么样, 都不会做出太过逾矩之事。
去到天玑殿的时候,他都选择忽略那抹气息。
可是现在, 她的身体,由内而外无不散透着晏听霁的气味。
“你为什么要害怕我?”王求谙看到了她眼中的慌色,更是怒火中烧,抬起另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我是你哥哥!你还知道我是谁么!?”
谢只南吃痛一声,“哥哥!你要做什么?”
王求谙慢慢凑近几分,眼眸微眯, 那张温润的面容此刻却露出毫不掩饰的疯狂。
摁压在她下巴处的指腹重重碾了碾,也不管面前之人的抗拒,用以男子的强势霸道地锢着她。白皙的面皮很快浮现出道道指印,王求谙盯着离自己不过几厘的唇瓣,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
谢只南警觉他的动作,连忙挣扎。
“哥哥!”
王求谙狠狠掰正她偏移开的脑袋,将她抗拒的双手全都束缚在自己一只手上,另一手捧着她的脸,强硬地迫使她直视自己。
“他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谢只南只觉得他是疯了。
也是明白了他之前为何一碰到晏听霁便剑拔弩张。
极其荒谬的想法在她脑中浮现。
王求谙再也不顾那些礼教,条规,什么人伦纲常,兄妹情谊,他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只想遵循自己的本心行事。
他将人压在身下,目光里尽是位于上者的侵略之意。
谢只南被摁倒在地上,双手被他扣在头顶,后脑磕在冷而硬的地板上,她倒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上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黑眸,“哥哥。放开。”
王求谙冷笑一声,指腹碾压在她唇瓣处,漠然地看着这片淡粉色渐渐起了红意,道:“我为什么不行?”
谢只南忍着痛意:“我们是兄妹。”
这话似是激怒了王求谙,他高位者的姿态旋即俯身倾来,直逼着她唇而去。
两手被紧锢住的谢只南想要偏头躲开,却被他粗暴摁住。在他快要吻上时,谢只南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抵抗的力气骤然消失,她软下身子,静静地望着王求谙。
浓重的血气喷溅在他脸上,那双卷着疯意的黑眸猝然一怔。
王求谙松下扣住她手的手,转而抚摸她的面颊,呵笑一声:“你宁愿自伤,也不愿让我碰你么?”
谢只南自知实力比不上他,就算是要出招,自己也毫无胜算。
两只手终于自由,她神情淡然,目无波澜地望着他。
“现在是连跟哥哥说话,”王求谙抹去她唇角溢出的鲜血,笑道:“也不情愿了。”
血气不断萦绕在他周围,让他难以忽视,甚至不能忽视。她这番举动,无疑不是在拒绝着他,也告诉他,她心中所能容纳的人,只有那只妖鬼。
可他不甘。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他和她才是这世间最为亲密的关系,二人骨子里流淌的是相同的血液,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也是自己用心呵护起来的。而那只妖鬼不过是她一时心软才留下来的邪物,让他苟活至今,还扰了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
谢只南沉默半晌,道:“哥哥,你将我看做什么?”
王求谙微愣。
她引着体内本该是自保的灵力,用在了自伤上,仅有这点,些许会让王求谙有动容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若是真能忽略过去,那她也没有办法了。
谢只南还会觉得很难过。
“你是我的妹妹,”他仔细抹净她唇角沾上的鲜血,却又用那沾满血的手指用力摁在她唇瓣上,“这么多年了,你对哥哥一点喜欢都没有么?”
“哥哥,你要的是什么样的喜欢?”谢只南反问。
什么样的喜欢?
王求谙蓦地笑了一声。
男女间的喜欢。可他不敢说。
谢只南悄然蕴起一丝灵力,继续问道:“你不敢说么?”
王求谙忽而弯起唇,压住了她那只蓄势待发的手腕,凑近道:“阿邈,方才还送药来关心哥哥,现在要伤我了么?”
谢只南无力地收回那成灵力,冷眼看着他。
王求谙将那沾血的手指缓缓下滑,移至她细嫩的脖颈处,精准地抵在那跳动之处,“他碰你这了么?”他又下滑,甚至有些粗暴地扯开她的衣领,“这呢?”
谢只南黑眸蕴出泪意,已然有些羞耻,“王求谙。”
王求谙却笑,“你如今也有了羞意么?”
谢只南最初是没有羞耻心的。
这点在王求谙带她回洧王宫后不久便发现了的。为了预备以后,他曾叫过宫中老人教导过谢只南那些男女之事。他躲在暗处,亲眼盯着谢只南被教习宫人带到内殿观摩,可她看见这样的事,一点情绪都没有。相反,在殿内守着的其他宫人皆是不敢抬眼,唯有她,毫无波澜地观摩完了整场春宫。
许是一次巧合,岁数小不懂,之后王求谙又私下叫人做出些男女之事在她面前。一次巧合,次次便是天性如此了。
也是在这之后,王求谙总会有意无意的同她更加亲近。
如今却有了羞耻之意。想必是魂魄归位的缘故。
“你选择我,我便不会在意你和他的事。”
谢只南攥紧手指,只感觉自己的衣裳快要被他剥落,她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更不敢再激怒他。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自伤这个行为都不能让他停下,现在已然是有些绝望。
王求谙偏不如她愿,强行掰回她的脸,迫使她昂起头来。
他垂眸,似乎有些紧张,可眼底的兴奋之意要远大于他的紧张。他缓缓逼近,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忽视她眼角的泪,覆上那两片唇瓣。
俄顷,一道凌风如霹雳般轰然炸进无昇殿。殿内狂风剧作,将所有陈放摆列的物品刮倒在地,隐有坍陷瓦解之势。
携着杀意的红光似作弯刀,面刃锋利可破长风,卷着飓风直朝王求谙而来。
王求谙被这股灵力强行打飞在一旁,迎面撞上无昇殿的内柱,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虚虚倒在地上。
晏听霁的身影霎时出现在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的谢只南面前。
他跪下身,双手有些颤抖地替她敛衽,随即抱起她:“对不起。”
谢只南自伤后早已耗费元气,撑到此时已是极限,望见来人后,彻底昏了过去。
晏听霁面色一冷。
他起身看向奄奄一息的王求谙,杀意不止,“王求谙,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样。”
“我?”王求谙咽下喉口涌出的鲜血,笑了一声,“她本就该是我的,你算什么东西?”
“王求谙!你又算什么东西?”晏听霁厉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需要我一一列出来么?她喜欢谁,想去哪里,都是她的事。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啊。”
王求谙低低笑出声来,他回味地摸着自己的唇,眼神满是挑衅。
原来是这种滋味么?
晏听霁被他这个动作刺激,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去撕了他,可他不能。
“你做的过分事,比我还多罢?”王求谙冷下声,咬牙切齿间满是恨意,“你凭什么?”
晏听霁倏地投给他一记怜悯的眼神,“你管得着么?”
他抱着谢只南离开了无昇殿。原是想带她离开五堰派,可明日的奎山阴阵谢只南很在意,这几日她的辛勤修炼,他全都看在眼里。她很迫切,迫切地想让人看到她的实力。她要证明自己,若是自己将她带走,他和王求谙便是没有区别的了。
晏听霁将人带回天玑殿内,设下一道强有力的禁阵后,完全封锁了整座天玑殿。
他替其换下一套干净衣裳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榻上。他跪坐在床侧,自责地握住她的手,“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要是我没咬你,你也不会为此与我双修了”
晏听霁更是不知道,与谢只南双修后,她体内会存有他的气息。也是在与张寿有过一番摩擦后,他才反应过来。
可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晚了太多。
谢只南身上的伤是她自己弄的,这点让晏听霁更加痛苦。
他哼了一声:“你这次怎么这么笨,我不夸你了。”他轻柔地吻了吻她的指,“我知道你明天要去试炼,王求谙被我打成重伤,明日应当不会来碍你的眼了。”
晏听霁唇角微微漾起。
握住她的那只手,猝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如同源泉般不断沿着她的手臂延伸至全身各处,游走于她的筋脉、血液、骨髓。
晏听霁额上冷汗直冒,那脸上仍是挂着一副从容不变的笑。
“有我在,你不需要怕。”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止了这场传递。
许是太过疲累,晏听霁枕着她的手缓缓闭上了眼。
谢只南睁开眼的时候,视线一片昏暗。她体内爆冲的灵力似乎安静了下来,不再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反倒变成一道道暖流,轻柔地安抚着她体内的躁意。
而且,她好像要突破了。
谢只南坐了起来,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左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只是思考的这么一瞬,她额间骤然闪现出一道金色印记,盈聚于体内的灵力忽地如游龙般腾冲而起,迅即在她周身萦绕累聚。
忽如其来的光色霎时笼罩住了天玑殿,衬得一方明亮,也让她看清了枕在自己手臂上睡着的晏听霁。
她想起先前的事,心中一紧。
“晏听霁?”她轻轻拍了拍晏听霁,“晏听霁?”
没有回应。
这让谢只南有些慌神。
她将那只被压住的手缓缓抽出来,后知后觉的麻意迅即蔓延在她手上,她皱着眉,施用灵力才恢复原样。
晏听霁仍是睡着。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不容易醒,谢只南只好翻身下床,费了些力气将人拖上床。
“怎么不上床睡?”她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真笨。”
将人带上床后身上的金光也逐渐散去,这一寸地方又暗了下来。
她没什么困意,只好坐着望向窗柩外的景色。
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突然到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像今日才认识王求谙一般,可也恰恰说明了,以前好多那些她不明白的事,现在全都能解释得通。
她还是有些后怕的。
可晏听霁在身边,她心安许多。
是从什么时候习惯了他的存在呢?好像是下意识的就习惯了,仿佛很早之前就习惯了。很早,很早,早过她未出世。
默认他的行为,他的一切。哪怕是有哪些地方做的让她不高兴了,他也是能想着法子哄好自己。尽管这方法很烂。
谢只南想。
想了好久好久。
久到失了神,都没注意到身侧之人的呼吸声稍微有些变化。
谢只南垂眸看向晏听霁。
乌润的黑眸里携着几分淡淡的柔意。
她想。
她喜欢晏听霁。
她真的喜欢晏听霁。
晏听霁缓缓睁眼,正好对上她那双被月光浸润得清澈透亮的乌眼。
夜色朦胧,窗外飘起的簌簌落叶声悄悄鼓动着二人的心。
“晏听霁。”谢只南开口道。
晏听霁弯弯眼:“在呢。”
*
鱼伶赶到时,无昇殿内已是凌乱不堪。
王求谙撑坐在地上,冷冷扫了她一眼:“清理干净便出去吧。”
鱼伶没有多问,应了声“是”后召出傀儡清扫此地。五堰派人多口杂,不能叫别人发现此地的异动。她之前是亲眼看着谢只南走进无昇殿的,可现在,除了身受重伤的王求谙,再无任何人的踪迹。
她跟丢了晏听霁。
这点毋庸置疑。
可从此地残破程度猜测出,方才发生了什么。
王求谙不说,这便不是她能问的。
鱼伶清扫完毕后,询问了一声是否要传唤张寿,却被他拒绝。
她只好退离。
王求谙走到那张放有药包的桌子上,轻轻提起。
“啧啧啧。”
那道隐匿于角落的黑气骤然出现,语气满是嘲讽,它悠悠转到王求谙身侧,也跟着他在看这副毫无特别之处的药包。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求求我,我帮你治伤。”黑气讥笑一声。
王求谙冷声道:“滚。”
黑气“哟”了一声,在他左右两侧分别打转,“你方才为什么要亲她?就是因为觊觎她的人也对她做了这件事,你嫉妒了吗?”
王求谙捂着胸口,强忍下那股剧痛,提着药包走到桌案前跪坐下,将其放至桌上后,一一拆开来。
药材的清苦香顿时蔓延在他鼻尖处。他弯着唇,捻起一颗药材便送往嘴边吃下。
那团黑气似有不忍,又像是怕他真死了,只好默默给他传输着灵力。
等他恢复些许,王求谙抬手一挥,这团黑气遽然被一道强劲的吸力卷入一旁的瓷瓶中。
“王求谙!你怎么还要关我!”
王求谙静坐着,面不改色地吃下了这一包药。
独坐到深夜,他开始回想起白日的情形。脑中不断浮现出谢只南那张满是泪意的脸,叫人心疼。
过了好半晌,无昇殿内传响起男子低低的呻吟。
带着十足的压抑,又似有痛苦的隐忍,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呻吟声中夹杂着一声快意的叹息。
“阿邈”
第76章 第 76 章 谢只南“呸”了一声。……
天玑殿。
晏听霁坐了起来。
那双含着灿光的琥珀色眼笑弯弯地望着谢只南。
“你为什么虚弱了很多?”谢只南眉头微蹙, “你和他”
“我没事。”晏听霁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只是困了。”
骗人。
无需看,都能知道面前之人的表情是何模样。
晏听霁失笑, 摸着黑吻了吻她的指,“对不起”
谢只南冷哼一声, 甩开被他握住的手。
那双琥珀色眼中忽地有了些许慌乱, 他忙地去寻她的手。明明这么近的距离,随意寻两下便能触到的手,此刻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摸不到。
“阿”
陡然间, 自己被人抱了个满怀。
晏听霁微怔,熟悉的暖香卷着一阵微风迎来, 只感到有两只手挂在他的脖子上,力气倒是没多大, 可就是抱得紧紧的。
“邈”
他忽地笑了一声, 旋即将略微无措的双手覆在了抱住自己的人腰上。
谢只南抱着他,将脑袋抵靠在他肩上, 殿室昏暗, 幽黑静谧,看不出什么情绪。
晏听霁本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又不忍打破此刻寂静,便安安静静地搂着她。
殿外落叶声时不时发出沙沙响动,先前还觉得吵闹的谢只南,此刻却觉得祥和不少。她垂下眼,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出。
一颗、一颗、又是一颗。
晏听霁听觉敏锐,哪怕是细微到忽略不计的响动,也会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的耳, 即便是谢只南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他小声问道:“你哭了?”
谢只南闭上眼,气声道:“我才没有。”
说是没有,可微哑的嗓音骗不了人。
晏听霁想要看看她,却又被她的双手锢着,动不了身,他只能收紧手上的力道,将人抱得更紧些。
谢只南沉默地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呜”了一声哭了出来。
以往她的哭泣都是为了骗人的,为了达到目的,利用弱势的流泪叫人服软,可现在她流泪,是真真切切的伤心难过。
她最初其实连什么是哭都不知道。
头一次知晓哭泣,还是因为那在洧王宫内每日一换的婢侍无意顶撞了自己后才发现的。
许是被一旁随侍的鱼伶威吓到,她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年幼的谢只南不懂她的情绪。
只是觉得她哭起来很吵,很烦。
鱼伶也好像是在看她哭泣后才免了她的罪责,将人放了去。
之后她问鱼伶那是什么情绪,鱼伶沉默一瞬,将那很是端正的话术原封不动地告知给了什么都不懂的谢只南。
她说那是哭。会让人产生怜意的哭。
每个人都会哭。
谢只南问,怎么哭?
鱼伶思索许久说,待到眼中湿热,鼻尖泛酸,喉口堵塞,泪意便缓缓蓄起。
谢只南并未实质明白鱼伶的话,直到有一日,她不小心惹恼了王求谙。
说实在的,并不是很严重。王求谙也并没有太大的怒火,可谢只南突然就想起了那日顶撞自己的婢侍哭泣时的模样。
谢只南学着她的模样,又照着鱼伶的话学着哭泣。但有一点,她做不出来那婢侍的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酝酿着泪水。等到王求谙注意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痕。
而后王求谙很是惊讶地走过来抱住她,温声告诉她自己其实并没有太过责怪,怎么就哭了起来?谢只南只默默哭着,心中却有些雀跃。
原来这副模样就能骗过王求谙。
因为那第一次的哭泣,是因为王求谙。他很是忙碌地找了许多新奇的宝贝送到虞宫之中,也抽出了更多的时间来陪她。也是如此,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又或是想要躲过什么责骂的事,她都会哭。
她的哭技炉火纯青。
以前的每一次都是有盘算、目的的。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而哭。
心底的难过像是根脆生生的芽,破土而出后迅速增长。又像是芽下的细根,悄然蔓延滋生遍地。
她不明白王求谙为何会这样。更是迷惘王求谙将自己带回洧王宫时,到底是何想法。他用着哥哥的身份,告诉自己她是他的妹妹。
是这世间与他最为亲密之人。
王求谙可能忘了,他叫来的教习宫人,是直接且完全地告诉了谢只南,兄妹之间的情谊于其他男子之间的情谊是不能相比的。
等他知道后,他似乎有些隐忍的愤怒,可又没有否认教习宫人的话。
自那以后,谢只南的教习宫人变成了另一个人。
谢只南不懂他的愤怒。
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可是,她和王求谙之间,是为什么就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亲缘关系呢?她不是王求谙捡回来的失魂半壳之人么?
她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发干发哑,许是累了,她慢慢止了哭意。
泪水的咸涩悄然没入她唇齿之间,她抿着唇,不愿让这咸味入口,没想到抿唇后,含下更多湿意。
谢只南“呸”了一声。
晏听霁愣了愣:?
她感觉到自己靠着的地方被泪水洇湿了一大片,有些不好意思,便将手指搭在晏听霁肩上,施下洁净术。
湿润的衣裳上又变得干燥,她吸了吸鼻子,拍了拍晏听霁:“你抱得太紧了,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晏听霁闻言松了松手,看着她松开这个拥抱后,伸手擦拭着她脸上的泪:“很难过么?”
谢只南眼睫上还带着一点湿意,她摇头:“现在好多了。”
谢只南只感觉舌尖的涩意还在,她偏头又“呸”了一声。
晏听霁:“?”
谢只南蹙着眉,似乎还是感觉不爽,又“呸呸呸”了一声,她抓起还在发愣的晏听霁的手,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抹去那糊满眼睛的泪水后,提了提唇角。
晏听霁给她施了洁面术。
脸上忽地干净许多,谢只南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她方才一直跪坐在床榻上抱他,现在已经被跪麻了,稍微动两下都能扯出一大片麻意,她皱着眉垂眸看去,发现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和刚才被晏听霁枕着麻了的手一样
片刻间,一只手霍地搭在她腿间,微红的灵光渡在她发麻的腿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模样。接着她被这一只手托着抱了起来,直接跨坐在晏听霁的身上。
谢只南有些惊意。
这样的姿势太过蛮横霸道,也是谢只南并未尝试过的坐法。
晏听霁直勾勾看着她,放在她腿间的手仍未收回。
“还麻么?”
谢只南摇头,看他没有松开的意思,道:“你要让我一个晚上这样坐在你身上睡么?”
晏听霁:“也不是不可以。”
谢只南:“”可这样她不还是跪着吗?!
谢只南扭了扭身子,试图找个能让自己两条腿放的舒服的地方,可是不管怎么放,都好像不行。
身下之人的身体似乎变得僵硬,晏听霁忽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目光灼灼。
那两腿屈着的腿终于得以展开,她安静地盯着他看,只搂着他的脖子,也不说话,这让晏听霁有些紧张起来。
晏听霁呼吸微乱,亲了亲她的脸颊后便躺下,“快睡吧。”
谢只南:?
她面色微冷,抓着他的一缕头发便问:“你为什么不亲我了?”
是因为王求谙?
黑润的眼眸霎时暗下,方才的语气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冷。
晏听霁嗓音微哑,“我不是”
谢只南扯着这缕头发,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压了下去,她吻住晏听霁,堵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琥珀色眼中欲色又起。
她的吻实在太过绵软,像是一朵轻飘飘的云,擦碰在他的唇上,惹得他心痒。晏听霁五指嵌入她的发丝间,加重这道吻。
等到压住自己的人失了力气,软绵绵地任由自己动作时,他缓缓放开。
谢只南趴靠在他身上,“我只喜欢和你做这个事情。”
晏听霁抱着人,笑道:“我知道。”
谢只南咬了咬他露在自己眼前的脖颈,哼声道:“你不知道。”
晏听霁兀地锁紧怀中人,喑哑道:“阿邈,别再伤害自己了,我会疯的”
谢只南沉默了好半晌,低低“嗯”了一声,随后缓缓闭眼,进入梦乡。
第二日天明,谢只南醒得很早,透过窗柩的光线朦胧柔和便知此刻的天方明亮。
昨夜的觉她睡得其实不是很深,许是期待今日试炼,又或是昨夜哭得太过了些,才让她没睡得太好。可晏听霁睡得很深,这倒是她没想过的。
以往他的觉大多都浅,稍微有些响动就能醒来,昨夜二人倒像是转变了,一整夜谢只南都能注意到他的动作。
谢只南忽然记起自己体内多出来的充盈灵力。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她坐起来,引着体内盈实的灵力汇聚于手心上,旋即握住他的手,试图将这份多出来的灵力还送回去。可这期间只持续了不到半刻,晏听霁猝然睁眼,反手挡开了这股灵力。
他慢慢坐起:“阿邈?”
谢只南看着他:“你的灵力呢?”
晏听霁有些心虚,“我的灵力自然都在我身上。”
谢只南方才并未真正输送灵力,而是借着这个表象探清他体内是否缺失了东西。
果然,他现在的修为似乎大跌了许多。
昨夜思绪混乱,今早醒来大脑清醒许多,也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修为暴涨。
谢只南声音沉了沉:“晏听霁。”
晏听霁眼看瞒不住,只好道:“昨夜你伤太重,我很怕,就给你渡了一点自己的灵力。”
“一点?”谢只南却不信,“你的一点是多少?”
他眼神闪躲,最后无奈,抱着人靠在她身上发出一声叹息。
谢只南静静等着他,也希望他能诚实一点。
“一点,便是一点。”他笑了笑,“我没什么事,这些灵力很快我会自己补上的,你不要担心。”
谢只南却气,“你损了大半修为,这叫一点吗!?”
晏听霁仍笑着,“阿邈真是聪明。”
还在这跟她耍滑!
越想越气,谢只南想推开他,可他不肯松手,暗暗同她较着劲。无法只好顺着他垂下的头发扯了一把,发泄一通。
“要被你扯得掉光了。”他道。
“活该!”谢只南气得牙痒痒,“我要还给你,你给我渡这么多灵力,是觉得我不够格?我不配自己能达到这个修为吗?”
晏听霁立刻反驳:“我没有。”
谢只南当然知道他没有。她就是气,气他这么笨。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着咬了咬她的耳朵,“若是可以,阿邈可以同我多双修几次,也有助于我恢复。”
谢只南:“”
沉默片刻,她道:“好。”
晏听霁怔怔地眨眨眼,终于松开手看她,她神色认真,抬手抚上自己的眉角,有一种说不出的执拗和严肃。
“我说好。”她又重复道。
晏听霁粲然一笑。
二人收拾一番后,晏听霁悄然回到灵朝宫。
虽是不用再避讳王求谙,却也要避着五堰派其他人。
回到寝殿的时候,于昭正坐在床上神情麻木地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
不是说暂时离开一会儿吗?为什么一个晚上都没回来?
五堰派有夜规,戌时必须回到寝殿内,不得擅自出门、不归。若有犯者,要送到戒律堂受罚。
每日出入灵朝宫的弟子都是有记录的,不然怕是要乱。
都怪他这脑子,都忘记跟晏听霁说了。
可五堰派就这么些地方,不回来晏听霁该住在哪?他不会真住在天玑殿了吧!?
晏听霁见他想的十分入神,也不忍打扰,往前走了两步后,旋即清了清嗓子,“于昭。”
于昭惊异地看过来,“晏听霁!”他从床上跳起来,跑到晏听霁跟前去,笑着的面容却忽而变得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晏听霁纳闷,自己虽修为减半,但也不至于让他看出。
他只好问:“什么怎么了?”
于昭左看看又看看,“不对,特别不对。”
“?”晏听霁两指并拢,欲要抵开他,他却先一步警惕跳开,“试炼,走吧。”
于昭点点头,“嗯嗯嗯。”
试炼地点便在紫阙山口,众长老早早齐聚在山前,着手准备着后续的相应事由。将要进试炼的弟子皆陆陆续续朝此赶来,而旁围站着的都是来此看热闹的内门弟子。少数的几名外门弟子都是靠着一点关系进来,想要看看这奎山阴阵到底如何。
此阵不仅设给内门高阶弟子,也给了外门弟子想要进内门的一个机会。
毕竟若是能直接在设给高阶弟子练习的阵法中取胜,那定是天资聪颖的弟子,放在外门便是埋没了他的天赋。
谢只南提着越翎步履轻快地朝着紫阙山走。山前有一条专门的通道,设给要进阵的弟子,每一个参加试炼的弟子额间都会有一枚淡紫色的印记,凭着这个,便可进入此专用通道。
而外围一圈看热闹的弟子没有印记,只能被挡在外围。
迎着各色各样的目光,谢只南来到了紫阙山口。
山口前摆着好几张桌凳,坐满了学宫的长老,唯独没有身为掌门的王求谙。
她压下心中情绪,往那正朝她招手的冯长老走去。
“过来过来!”冯长老笑呵呵地招手,“你这女娃,我一看你就行!”
谢只南狐疑地看着他。
每位到达紫阙山口的弟子都要到长老前,等候其为自己倾注下一丝灵力。说难听点,就是赌。赌这进到试炼的弟子,哪一名会出色些。
冯长老是学宫中最为严厉的长老,但有时候又像一个老顽童,成日假正经。不过他下手的时候是真狠,内门大多弟子都怕他。
可谁也没想到,冯长老竟会将这个赌注压在谢只南身上。
一个外门弟子!
在她身后还站着许多天赋异禀的内门弟子,冯长老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其中张文渊就在内。
他愤愤捏紧拳头,死死盯着谢只南的背影。
围在外圈的弟子纷纷惊讶着。
“冯长老怎么会选谢只南?”
“谁要赌!”
“我!我压张师兄!”
“邱师姐!我要压邱师姐!”
“我压崔师妹!人家多努力啊!”
“我也压崔师妹!”
“我压谢只南!”
“”
众弟子都在寻说这话的人,偏头看去,竟是前几日受了重伤倒在五堰派门关前的崔九兆。他身旁还跟着微生劲微生银。
微生劲和微生银似乎有些别扭,可看着崔九兆那道期盼的目光,只好挤声道:“我压谢只南。”
“我也压谢只南。”
这些话自然都落在了圈内弟子的耳朵里。
崔琼玉本还欢喜的心倏地就落了下去,她望向笑得开怀的崔九兆,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不解之色。
在听说他们醒来后,崔琼玉当即就跑到方药阁去探望他们。
四人仍是想以前那样,说说笑笑,斗着嘴,让她觉得自己其实是鲜活地活着的。
可现在,他们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是放在她身上的。
像是忘记了她这个人。
崔琼玉失落地低头。
“你们两个都压谢只南,”崔九兆咧嘴一笑,“那我就压崔师妹了!”
崔琼玉猝然抬眸。
她对上崔九兆那双笑盈盈的眼,那双满是肯定的眼。
她心中忽而又雀跃起来。
有了底气。
微生劲微生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两人其实对谢只南并没有太多的情谊,不过看在谢只南和晏听霁知道他们受伤后第一时间来看他们,也就勉勉强强将赌注下给她吧。
议论不断的嘈杂声骤然停止了一瞬。
那只允许参加试炼的弟子通道上京@墨@筝@狸忽然多出的两道身影不禁吸引了所有人。
是于昭和晏听霁。
今日看头十足。
圈外的下注声愈发强烈。
“哎哎哎!”
谢只南被这道喊声叫回了神。
冯长老面有不满,“叫你过来还能走神!”他似觉不妥,又换上笑脸,“别怕别怕,过来。”
谢只南只好过去,“你要给我下注?”
旁边几位长老都看着冯长老,也是在怀疑他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毕竟这次赌注下的很大。
起价都是一千灵石。
冯长老点头,又看向身后走来的晏听霁,“你你你!也过来!”
晏听霁同于昭对视一眼,便朝前走去,很是自然地递给他一只手,“给。”
“你,”谢只南惊诧,“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冯长老抓住他递来的手,“对咯对咯。”又伸手等着谢只南的手,“快点。”
谢只南满腹怀疑地伸过手去,随见两根细如千丝的金线如一条滑溜溜的泥鳅般分别钻入到两人腕线上,直至完全隐没,冯长老笑呵呵地松了手。
“好了好了!”
试炼将在半刻后开启。圈内弟子脸上无不神采奕奕,皆是冲着奎山阴阵能大展身手而兴奋不已。
紫阙山口前瞬地起了一道七尺长的紫色漩涡,漩涡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中心不断旋流、扭转,如道道绚丽星空般吸引着众人目光。
冯长老慢慢站起,朝着众弟子淡然一声。
可这声音穿透过漩涡却变得如狮吼一般豪阔,振振有力地落在每一名弟子的耳朵里。
“奎山阴阵,启!”
第77章 第 77 章 满目疮痍。
众弟子有序进阵。
试炼规则又一次传入到每个人的识海之中。
奎山阴阵试炼乃为内门高阶弟子提供的练习阵法, 漩涡境内便是另外一番天地,境内或霜寒天地,或灼灼炼狱, 或春意盎然,又或寂静枯骨
此乃第一层。
入境者需破自身心魔, 方可抵达第二层。
第二层便是灵泉。非普通灵泉, 此乃苍山碧水之地,灵气迷雾环绕下危机四伏,看似梦幻温情,实则危险重重。
入境者需斩破眼中幻视, 方可抵达第三层。
第三层乃寻物。
仍是在灵泉之中,在万千雾障下, 找寻到埋藏在灵泉各处的婴珠。共十颗,入境者共百十人, 婴珠却只有十颗, 极为珍稀之物。
一般弟子突破第二层后已然是优秀至极,若是在第三层中找寻到婴珠并带出奎山阴阵, 便为胜者。
所以奎山阴阵唯一的一个规则便是——相亲相爱。
在阵内待满三日的弟子, 不得突破,又或是遍寻无果, 便会被长老在弟子腕线上倾注的灵力强行拉回现实,宣告失败。
若是不满三日突破第三层的弟子,可引动那丝灵力,催动婴珠告知长老,便可出阵。
此阵法为在阵术上颇有天赋的微生氏人所创,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特献上此阵法入五堰派内。
乾震为形, 离艮为实,四行合一,为奎山阴阵。
阵内妖邪鬼物横行,所见虚实需得自行判断。
谢只南同晏听霁相视一眼。
不论何时,他的目光似乎永远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眉眼弯弯,对他道:“走吧。”
晏听霁轻笑一声,跟着一同进阵。
圈外呐喊声不断。
没入漩涡时,谢只南浑身轻盈,有如棉絮般飞浮悬空,等她再次睁眼,披落在她身上的淡紫色灵光化为寸寸光点散开,隐没入她身后的漩涡上。
她所在的这片地,灵动鲜活的生气荡然无存,没有了喧闹声,也没有了耳边之人的轻语。
只有风声,带着倍感荒芜的凉意,拂面而来。
满目疮痍。
谢只南握住越翎的手紧了紧。
这是一片荒地。
没有任何人,更没有任何除她以外的活物。
黑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
谢只南往前走了几步,空寂的四周忽而显现出一幢幢矮小破旧的屋房,屋檐顶上瓦片参差不齐,压在檐顶上的稻草稀稀疏疏散落一地,似乎是很久没住人了,又或是住的人没有时间打理。
其中一间矮屋前,滚落出几颗森森头骨。
瘦弱的老鼠横冲直撞地从里屋跑出来,溜过那堆白骨,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再看四周,发现这样的头骨有很多,皆散乱地堆放开来,没有任何规律。
谢只南困惑更深。
这是她的心魔?
为什么?
思索片刻,一声低低的哭喊声从前方传来,仔细一看,那破败不看的屋门前骤然出现一个坐在矮阶上的妇人。她穿着老旧,身上满是缝缝补补的痕迹,只见她背对着谢只南,抬手掩面哭泣。
谢只南心中一紧。
这样的哭声在这种环境来看,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在禁生娘那就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这次绝对不能再犯。
她抽出剑,小心谨慎地往前走。
青红长剑上气势凛然,通体泛红,俨然裹挟着剑主对未知危险的杀气。
谢只南慢步绕到那妇人面前,见她仍是低头啜泣,似乎并未发现陌生人的到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低低喊着:“我的儿,我的儿”
沉默片刻,她也没有要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意思,附近除了她再没了别人,谢只南只好出声打搅。
“这位”谢只南纠结一会儿,道:“这位婶子,可是有什么困难?”
那妇人的哭声渐小,她拭了一把泪,缓缓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疲惫不堪的面容看向来人。她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头上覆着灰色布巾,皮肤皱黄,一双哭红的眼睛死气沉沉的,黑棕色的目珠间或一轮,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湿木偶。
她眼底没有任何对于突然出现的持剑者惧意,好像只有绝望。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久到谢只南以为她是个假人。
若不是她眼角的泪水仍在流动,谢只南可能下一秒就提剑刺穿她以防生出乱子来。
好半晌,她终于说话。
妇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哭了很久,将嗓子哭干了也没停下,现在的声音弗若那混了黄沙的风,“嗬嗬”的。
“我的儿,他死了”
“他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家园,”妇人呵呵呵地笑着,含着苦涩的泪,“他被征兵,不是死在战场,而是死在自己的家园中”
谢只南疑虑更深,想要追问,妇人却一把推开谢只南,朝旁走去。
“我的儿我的儿”
妇人佝偻着身子,脚步却异常得快,她走到一堆白骨前,挑挑拣拣着,捡起其中一颗头骨,便发出一声笑:“娘寻到你了,娘寻到你了,你是个好孩子,别怕,娘带你回家。”
可等她走到另一堆白骨堆积处时,她便转手扔了刚才视作珍宝的头骨,随即捡起另一个来,重复方才的话。
“娘寻到你了,娘寻到你了,你是个好孩子,别怕,娘带你回家。”
谢只南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怆之意。
她神色疑惑地捂住自己那颗仿佛被虫蚁咬蚀过的心脏,望向妇人孤苦的背影,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不是恶鬼幻化而成的妇人,也不是妖邪演作的妇人,她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女子。
可为何?为何她会出现在自己的第一层?
她将剑收回剑鞘,想要追过去,却眨眼落到一方冰寒地冻之所。
余光下,是被烈烈热火烧浓的黑烟,是房屋倒塌,是瓦片掉落,是满面绝望。
这点景象很快就被无边无际的白掩盖住。
漫天大雪瓢泼,唯有前方一棵枯焦黑树挺立于冰崖之上。
冷风呼啸,擦过冰山间隙直面冲来。
谢只南不由瑟缩。
“好冷。”她抱怨着。
旋即她运气体内灵力为自身笼罩出一层保护罩来抵抗外寒,待到可行步后,她从容许多。
眼前那干枯的树干上,似乎站着一只翠绿色的鸟雀儿。
它抖落着身上的散雪,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很像当初王求谙送给自己的那只。
可这样极寒之地,它一只没有灵力的凡鸟,怎么能捱得过去?
很快,谢只南就看见它正精神的头面忽地蔫巴了下去。
她赶忙上前接住这只欲掉不掉的小雀儿。似乎是察觉到下面有人借着它,它撑在枝干上的爪子一松,身子便朝外倾斜,正好便掉在谢只南手心上。
它哼哼唧唧地叫着,似乎失了很多力气。
一如当初那样。
快死了。
谢只南敛眸,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时,抬手给它渡着灵力。
源源不断的微红色灵光缓缓流入这只小雀的体内,它的精神气随着灵力充足而变得富裕起来,可就在它快要站起来的时候,神采奕奕地扭着鸟头看她时,谢只南停下了。
黑白分明的眼珠覆上一层淡淡的霜意。
小雀再次萎靡下去,完全倒在谢只南的手心上。谢只南五指一拢,将这小雀给扼杀在了自己的手掌心。
翠绿色的光点迅即从她手心处流泻而出。那是小雀的形,并非真的活物。
她年幼不懂对死去的小雀抱有的是什么情绪,可她现在知道了,但却不会因为对它存有愧疚,而救一只毫不相识的类似物。
寒雪之地顷刻崩塌,随之蔓延而来的是一片春意。
灵泉二字赫然显现在她面前。
她竟这样就走出了第一层。
这样的提示自然也流传到了阵外漩涡上。
在阵外围观的弟子长老们纷纷愕然,好像上一次,从第一层这样轻松走出的,还是崔九兆。
不过她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崔琼玉。
这两人的破阵速度不禁让在场所有人都深感讶异。
但他们看不到这二人在第一层中究竟遇到了什么,只能看到漩涡上明晃晃的人名。
凡是有了突破的弟子,名字自会显现在这漩涡上。
骗不了人的。
“早知道我就赌崔师妹了。”有人丧气道。
“急什么,这才第一层,还有两层呢。”有人安慰着。
“你说得对,还有后面两层。”
她们出来的速度着实快,像是没有心魔一般。可是个人都会心魔的吧,没有的话那岂不是像个不知情绪的怪物了?
这点惊讶很快在后面陆续破开第一层阵法的弟子给吸引了去。
接着是于昭、孔岳,朱玉
就连那张文渊都先出来了。
迟迟不见晏听霁的身影。
众人最为期待的其中之一。
在众人以为他要就此陷入第一层幻境中时,他紧跟着张文渊的名字破了阵。
*
崔琼玉睁开眼时,看见了自己的爹娘。
夫妇二人笑眯眯地站在崔府门前看着她,崔琼玉眼眶微酸,似乎忘了此刻身在何处,直奔着前面两人跑去。
可有人先一步比她到了二人的怀里。
是个活泼健朗的小女孩。
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五官精致,面色红润,眉间还缀了一点红。是与幼时崔琼玉病恹恹的模样截然相反。
她手里攥着一只磨喝乐,笑嘻嘻地扑到夫妇二人怀里。
嗓音甜嫩:“爹,娘。”
崔琼玉踉跄地停步在了一旁的石墩后。
爹娘这是寻了个新的孩子么?
崔父崔母两人笑容明媚,压着嗓子应道:“哎!喜儿真乖。”
崔琼玉黑眸黯淡。
她突然觉得无力,像是头顶突然被人砸了一棒槌,耳边嗡鸣声不断,冰冷的麻意迅即从心脏处蔓延开来,遍及四肢。
僵硬麻木之意让她一时难以回过神来。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情景。也是为何,她会止步于得知爹娘的新家而不敢前去。
如今却实实在在叫她看到了这副场景。
她开始愤怒,怨恨。
她想要拔剑冲上前去,对着幸福不已的一家三口,质问他们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
可崔琼玉只是笑了一声。
他们也没有错。没有人有错,只是她太倒霉了而已。
她很快从悲伤之中回过神来,也警觉到此地并非岑都,而是在奎山阴阵中。
崔琼玉跟微生银学过一段时间的阵法,自然也了解些许微生氏布阵时的细节。她冷静下来,很快便找到了破绽。
一剑斩境后,她看见了灵泉二字。
她成功了。
走出了第一层。
*
往日恢弘的殿宇中,此刻凄然萧条。
没了宫人们精心打点,富丽堂皇的殿室也只是一片荒殿。
入眼,是蛛丝遍布,灯柱倾倒,是垂挂的金色帘布萧然飘荡。
晏听霁颤抖地攥紧了手指。
抬眼望去,与他正前方的殿梁上,有什么东西悬挂在上方,从背影看,是个女人。她的脖子被那悬于殿梁的白绫上吊着,乌发散乱披垂,一身暗红色长袍幽幽飘零,轻飘飘的,随着殿外吹进的风一起晃动。
“吱呀——吱呀——”
像是很久没人修葺过,那人跟着风晃一下,殿梁就要响一下。
晏听霁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眼里除了迷惘再无别的情绪,若是有,可能还有一点后知后觉的绝望。
他挥手斩落那条白绫,那具身体便垂直落下,在将要落地时,晏听霁接住了她。
这是谢只南的脸。
又有些偏差,眉目间多了几分冷傲。
他垂眸凝视着她脖间的青紫色勒痕,困惑地眨眨眼,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将指轻轻搭在上面,摁了摁。
被他抱着的人没有反应。
“不疼么?”
他的语气带有些责怪的意味。
可她仍是紧闭双眸,不发一言。
晏听霁将人捧高了些,她的脑袋向后微微倾倒,露出更加明显的青紫色於痕。她浑身雪白,近乎没有一丝血色。也更加凸显出了那道唯一特别的伤痕。
泪水无声从他眼角滑落。
他低垂下眼,虔诚地吻上那道让她失了生气的勒痕。
而后缓缓将人抱在怀里,给她毫无温度的躯体覆上自己的热意。
他不再说话。
像是睁开眼后看到这个场景,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过了一整夜,从昏黄日暮,到鱼肚翻起。他将人抱在怀里,像是只极有领地意识的野兽,圈着自己所要保护的雌性,如此坐着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他甚至有自毁的倾向。
“晏听霁。”
轻如空灵的声音倏地从他身后传来,他微闭着的眼略有松动。
身后是殿门,人都逃光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叫他呢?
他暗暗冷笑一声。
可这道声音再次传来。
那双眼猝然睁开。
他迟疑地转了转头,往身后的方向看去,是一道极其模糊的绯色身影,站在殿门外,逆着刺目的白光,如神迹降临。
晏听霁喉口哽咽。
“阿邈?”
困在心魔中的晏听霁陡然清醒过来。
怕是少了大半修为,连这小小阵法都能困住了他。
怀中人如烟雾般消散飘远,飞向殿门处,旋即他站了起来,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唇。
他笑得古怪,朝着那束光走去。
他走出了第一层。
绿意盎然处,灵泉二字垂映在他面前的山林间。
第78章 第 78 章 但是她提在手里,倒有种……
晏听霁轻轻擦拭着唇角溢出的鲜血。
熟悉的绯色身影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榕树下, 似乎在等着谁,她踢着脚下的碎石,单薄的背影略显孤单。
晏听霁只是默默注视着这道背影。
旋即她转过身来, 发现了晏听霁的存在。
“晏听霁?”她吃惊一声。
晏听霁弯了弯唇,缓步往前走去, “阿邈。”
是同样突破第一层的谢只南。
晏听霁在距她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长睫微垂,抿着唇齿间经久不散的血气,无声盯着她毫发无损的脖颈。
“你怎么了?”谢只南见他有些木楞,于是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你受伤了么?”
晏听霁抓住她的手,抬起眼帘, “我没事。”
谢只南“嗯”了一声,“没事就好。”
她想收回手, 却发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
越是挣扎, 自己越是脱不得身。
她最初的惊讶、怀疑,到现在的惊恐。
晏听霁微叹一声, “你是假的。”
“谢只南”乌黑的眼珠蓦然浮现出强烈的惊惧, 她拼命反抗,却终究不抵他修为上的强制压制。
片刻后, 她便化作一只雪白妖兽,一双耳朵被晏听霁提着,整个身子在半空中畏缩得不敢反抗。
这妖兽有六只眼睛,每双眼睛都有着不同的颜色,分别为红黄蓝,依次长于面中之上的地方。它体型圆小,一身皮毛雪白如缎, 浑似一只雪球。
此乃幻魇猼兽,天性胆小,却喜好捉弄他人,此兽最喜设下幻术骗人以此取得乐趣,满足自己胆小不敢亲自动手的另一面。
晏听霁微眯着眼,盯着手上提着的幻魇猼兽,嗤道:“真胖。”
幻魇猼兽张了张爪子,六只眼睛扑眨扑眨地泛着水光,瞧着可怜极了。
“我最喜欢吃的就是你这样的妖兽!”晏听霁露出尖牙,威吓道:“尤其是,这几只眼睛,最好吃。”
幻魇猼兽四条腿一软,六只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晏听霁笑了一声。
这样的幻境真可怕。
他想。
周遭云雾遽然散开,显露出正常山水景象。
*
“晏听霁!?”
“第一个走出第二层的是晏听霁!?他不是才走出第一层吗??”
“这也太恐怖了些!”
圈外弟子望着漩涡上的三个大字,满脸惊色。
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有人给晏听霁下注吗?”
“我没有”
“我好像也没有”
众弟子面面相觑,心底暗暗痛骂前不久的自己为什么不把注下在晏听霁身上。
想也只能是想,在晏听霁之后,又有人惊呼。
“谢谢只南!?”那最先发现的弟子指着漩涡结巴道:“她她她她,她怎么也这么快!”
众弟子:“”
纷纷将羡慕的目光投向给谢只南下注的微生兄妹。
二人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目光,但又觉得还是自己眼光独到,分别轻哼一声,扫了一眼周围弟子。
很是坦然地接纳了这道道羡慕的眼神。
*
谢只南往前走了两步,顶在头上的灵泉二字随之消散。
脚下云雾缭绕,路径宽敞,可才走两步,她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勾着自己的裙衫,暗暗同她较劲扯力,停步后,谢只南提起裙摆,发现上面早已被刮得破烂。
似有虫蝎啃咬,一点后知后觉的疼痛爬上她的小腿。
她皱了皱眉,持握越翎的手稍稍一转,青红色灵光迅即浮跃于剑身,挟着凛凛杀意疾冲于云雾之间。
“飒——”
迅风破开层层雾障,绿意赫然明晰起来。
底下荆棘丛生,原本宽敞的路径在此刻变得极为狭窄,甚至有些令人窒息。这些荆棘如缓慢蠕动出来的藤蔓般攀缠在她脚下,带着一根根尖锐的针刺,被日光照着发亮,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其绞毙。
谢只南挥着越翎,像是拿着一把镰刀一样,一路砍到了底。
她观察过四周,根本就没有路走,要想走到对面那条宽道上,脚下这条似乎是唯一的一条可以尝试劈开的路。其他的地方全是茂密的草蓬,谢只南估量了一下这个高度,大概能盖到自己的腰上。
还是砍着这段荆棘丛走吧。
可才砍到了底,她又发现,前面那宽道口又窄了起来,脚下被砍断的荆棘悄然滋生蔓延,拢住前方去路。
谢只南:“”
她只好再次握着越翎,拿着一把剑,用作农具来砍路。
又是到了底,这些荆棘再次拢聚在宽道口前。
谢只南再次挥下的一剑夹杂了几分怒气,瞬间就斩开了这条道路。
她哼了一声,准备向前走去,谁想这些荆棘再次凝结在一起,掩盖了这条路。
谢只南想到这应该是幻觉,于是想也不想地跳进一旁的草蓬里,没想到这些杂草要比自己想象中长得还要高密,眼看着就要盖过自己的脖子,谢只南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这些好像碰不到这些草蓬。
她像是隐形了一样,在这里面来去自如。
谢只南明白了。
她走到大路上后,回身捏了决,“烬。”
火焰在她指尖处跳动着,旋即跃身至草间,凡是触及之地,皆披卷上一层火色,迅速在绿丛间蔓延开来。
但只有那极其窄小的荆棘丛有火烧的迹象,其余茂密之地,根本不受任何影响。
谢只南无语一瞬。
自己竟能被这样低级的幻术给骗了过去。
不过现在路是有了,就是不知道该走哪一条了。
在她背过这火势之后,发现面前的路径不止一条,一眼扫过去,约莫有几十条纵横交错着,极其复杂。
谢只南算是明白了。
这哪里是幻境,这分明就是戏弄人的。
她恶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骂道:“神经病。”
这么多条路,得走多久才能找到正确的路?
“谢师妹!”
身侧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谢只南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但是突然多了个人,她还是很警惕地循着那个方向看去。
是于昭。
“谢师妹!”
现在倒是反应过来在叫自己了。
于昭也在这?
等他走过来后,谢只南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晏听霁。这两人似乎是突然跳出来的一样,她怎么看也没找到他们两个走出来的路。
两人异常兴奋地走到她面前。
“你们从哪出来的?”谢只南纳闷,“这里还有别的路吗?”
于昭说:“我们两个刚才都被困在一条全是荆棘的小路上,还是晏听霁发现旁边是变幻出来的假草蓬,我们才走出来的,我们之前也没瞧见你,出来后没多久,就看见你在这站着,怎么了?”
谢只南看向他身后的晏听霁。
晏听霁弯弯唇,点头道:“他说的没错。”
谢只南若有所思道:“那好吧。前面全是路,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这试炼规则既说了要相亲相爱,那同门间组个队也应该是正常的吧。
于昭只是看了一眼,就道:“放心吧!这就是微生氏最惯用的一套迷阵,都是结合乾坤八卦图来的,只要找出一条生门,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晏听霁点头道:“嗯。”
谢只南“哦”了一声,跟着两人往前走。
似乎是被于昭一眼看出了生门,他和晏听霁两个人在前头带着路,看他们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谢只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忽然间,她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头带路的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止住了步子。
于昭看了一眼,就道:“放心吧!这就是微生氏最惯用的一套迷阵,都是结合乾坤八卦图来的,只要找出一条生门,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晏听霁点头道:“嗯。”
二人欲往前走,声带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连带着步子也在卡顿。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了动静。
因为在他们背后,分别被冰冷的剑尖抵着后脖子。
两把相同的剑悬空在二人身后,直抵着他们露出的一点皮肉,又过了一会儿,更多道剑影纷纷从主剑上复刻而出,袭着青红色灵光排列成一道道剑阵,凌空起势。
于昭:“你谢师妹这是做什么?”
晏听霁:“阿邈?”
谢只南一手抱臂,另一手两指并拢,漫不经心地控制着周身携着凛凛杀意的剑阵,笑道:“你们的尾巴露出来了哦。”
两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尾巴,全然忘记了身后的剑阵。
发现并没有摸到什么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谢只南冷哼一声:“自己变回来,不然我就用剑刺穿你那圆滚滚的身体!”
“于昭”和“晏听霁”两人赶忙变作原型,求饶似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幼时没事做,就爱看书。
什么书都看,好看的,不好看的,好懂的,不好懂的,她全都一个一个逐字看下来。
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又恰好,结合方才的情形,就想起自己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种古兽,名叫幻魇猼兽,性子胆小,却又最爱捉弄人。
往往会探去阵中之人的记忆,变作那人来戏骗入阵者。
微生氏擅用阵术,也专门豢养此类古兽。
要是这两人没出来,谢只南可能还得想一会儿,可这两人出来后,她彻底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幻魇猼兽肯定是只查探了部分的记忆,所以才会变出两个人来诓骗她。
晏听霁才不会看到自己这个反应。
要见到了,早扑来了。
哪里会像是一个正常门派的弟子与于昭这么亲近?
其实最安全的还是现在这个时候,早些破除幻魇猼兽的障眼法,就能趁早警惕起来。因为这第二层若是迟迟被困在幻魇猼兽这,后续若是碰见其他的妖邪之物,纠缠起来就很麻烦。
越早识破便是越安全的,反之可能连第三层的边都摸不到。
谢只南弯腰抓起这两只幻魇猼兽,皱着眉:“重死了,吃什么了?”
两只幻魇猼兽很是委屈地眨着眼啜泣,她掂了掂,有点想要扔到十米开外的地方的样子,吓得两只古兽一动不敢动,身子绵软软地瘫了下去。
更重了
早点识破有早点识破的好处,好处就是,可以看着别人被困在幻阵中,观赏着那副傻样子发笑。
比如说——张文渊。
*
于昭走出第一层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压根没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心魔。
更是疑惑。
这也能叫心魔么?
他看着每个人都有了归属,看着四处和平无事,众人安乐,他明明很高兴啊。
这算什么心魔?
他能破开第一层阵法也好像是因为,看到一个小女孩手上的糖人掉在地上还要捡起来吃,觉得很可怜,又很生气,于昭找不到卖糖人的店铺,一怒之下自己动手,做了许多根糖人,分发给那些看起来衣裳破烂的小孩子吃。
然后就走出来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层。
“这是微生氏做出的阵法?”于昭不禁怀疑。
到了第二层,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听晏听霁他们找到自己的时候说,自己像是入了邪,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
“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
*
谢只南乐了。
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只是脚下不是荆棘云雾,只是一片普通至极的山地。
而前方是运气不太好的张文渊。
他并未识破幻魇猼兽的阵术,不仅如此,他还被那躲藏在山林里的鬼物给缠上了。
第二层应当是和第三层相通的,但又和第三层之间有层壁,不然她也看不到这样好笑的画面。
张文渊先是靠倒在树上哈哈笑着,随即又跪了下去,捧着脸大声哭泣。在他的周围,始终跟着一只飘如影魅的女鬼。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飘飘然,披散着的长发如缎带般悄然围绞在张文渊的脖子上,像是用头发给他套了个圈,牢牢捆住他,张文渊走到哪,这女鬼就跟到哪。
时不时还发出一声狞笑。
谢只南“嘶”了一声,找了个阴凉地坐下,看看这张文渊会不会被这女鬼锁了命。
可转念一想,这只是个试炼,应该是做不到的。
“唉。”她叹了口气。
有点失望。
也不知道张文渊在幻魇猼兽的阵术中经历了什么,看得谢只南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靠在树干上,懒散地眯着眼看张文渊又哭又笑。
那攀附在张文渊身上的女鬼忽地朝谢只南这个方向看了来。
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猝然与谢只南的眼睛相撞,带着审视、戾意,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新鲜的猎物。
女鬼的眼下泛着青紫色的瘢痕淤青,血管快要迸裂般晃眼地凸显在她那青白色的皮肤上,她捆在张文渊脖子上的头发迅即拉长,放远了她的行动范围,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猛然靠近谢只南。
谢只南握紧手中剑,快速坐起,将这逼近的女鬼格挡在自己三步以外。
青色的鬼气与她手中的红色灵力强烈相抵,卷起的风阵直直掠过她整个人,若不是面前有越翎抵住,怕是要连眼睛都睁不开。
眼前女鬼同样被这阵劲风吹出真面容来。那是极其惨白的一张脸,漆黑的瞳眸占据了她整个眼眶,没有一丝眼白,弯起的唇瓣却异常鲜红。
像是抹了血。
她狞笑着靠近谢只南,身下的长发也在不断逼近谢只南。
谢只南举起另一手,眼神狠戾,捏决道:“破!”
那女鬼像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即刻躲开,缩回到了张文渊的身上。
披垂在她面上的头发又一次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骇人的目珠。
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才逃回的方向。
谢只南蓦地站起来。
这女鬼方才明明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况且她已然突破第三层,这女鬼是如何破除第二层的壁冲向她的?
而且张文渊身上的修为好像一直在消散。
“不是吧”谢只南很不情愿地接受这个事实。
——奎山阴阵出了问题。
外面的人似乎还没有发现。不然早把人拉出去了。
谢只南看着张文渊还在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啧”了一声,持剑便冲向那锁在张文渊脖子上的女鬼。
那女鬼当即放开了张文渊,缠绕到一旁的树干上,笑眯眯地望着谢只南。
这几日在于昭那学习的剑术可不是白学的。
她也同样回给那女鬼一张笑。
笑过后,她手腕一转,剑势猝起,明亮的红色灵光自剑身缓缓蔓延至她全身上下,浑然裹挟着凌厉的杀气,直冲着树上的女鬼。
谢只南眼神一凛,剑气凝成。
她低声念决,迅声道:“捆!”
方还来去自如的女鬼骤然变了脸色,漆黑的眼洞蕴出森然怒气,一头长发瞬间化作尖刺穿风而来,她长啸嘶喊一声,叫声极其尖锐刺耳,下一秒,道道霹雳剑光带着锋利的芒刺直朝她来,堵住了她那张大开的血口。
伴随着剩下最后一点尖鸣声,女鬼身形扭曲地消散在树干上。
谢只南看向早就被丢在一旁软趴趴的张文渊。
很是嫌弃地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来,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看他好像昏死过去了,只好使出自己的招数来。
谢只南眼底兴奋一瞬。
她将剑放在地上,很是期待地朝自己摊开的两只手掌哈了一口气,旋即笑容明媚地抡了过去。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在了张文渊的脸上。
张文渊左右脸上很快起了一片印子,他皱了皱眉,但仍是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谢只南甩了甩自己发红的手,抱怨道:“真难搞。”
当她准备再次给他扇几巴掌的时候,张文渊“嗬”的一声,倒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来,看见正要准备下手的谢只南,惊叫一声吓得要跳起来。
不过谢只南给他按住了。
该落下的巴掌还是落下了。
一个也少不了。
张文渊被打懵了,见谢只南站起身来,他不可置信地坐起来看她:“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谢只南无辜解释:“我明明在救你好不好。”
张文渊:“你打我!你打我!”
谢只南:“”
总感觉他好像还是神志不清,要不再打一巴掌让他醒醒神?
谢只南行动很快,眼看着巴掌再次落下时,张文渊急忙站起来跳远了好几步。
“你还要打我!!我好了!好了!”
那双黑眸满是鄙夷。
张文渊捂着自己红肿的脸,有些气愤。
不过是被暂时迷惑住了,怎么就被她救出来了?
这传出去,还让他张文渊怎么做人?
张文渊这么想着,谢只南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提醒。
“小心!”
只此一瞬,一道重击直冲着他背部而来,胸口处的钝闷感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上,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软了腿,跪在地上,愣愣地回头看。
看到了一张能让人做三十天噩梦的脸。
谢只南飞身上前,横劈一剑,斩开一道距离。
这女鬼不是死了吗?难道她刚才没下死手?
张文渊被吓得连路也不看,横冲直撞地推开谢只南,踉跄跑了走。
被推开的谢只南很是不爽,但当下她还是得将注意力放在这女鬼身上。
张文渊捂着胸口,浑身颤抖着。
前头撞了人也不知道,只顾着走。
而被他撞的人正是晏听霁。
晏听霁拉住他,见他一身伤痕有些不解,现在五堰派都玩这么大了吗?
“你”
话还没说完,张文渊就抬起手叫着:“走开走开!”
晏听霁:“”
陡然间,晏听霁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气味。
是谢只南的。
他脸色大变,抓着张文渊厉声道:“发生什么了!”
张文渊被这一吼,更是吓得不行,“我不知道!不知道!”
晏听霁看着他来时的方向,也没空跟他继续纠缠,方要撒手去寻人时,身侧突地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晏听霁?”
他愣愣地循声望去,看见毫发无损的谢只南。
一手提着沾着黑气的剑,另一手里还提着提着一个长头发女人的头颅
看起来很不美观的东西。
但是她提在手里,倒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晏听霁松了口气。
第79章 第 79 章 就不爽。
张文渊被吓跑之后, 谢只南才发现,这女鬼其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似乎是第三层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的鬼物大多是不具备太强大的攻击力的, 可就算到了第三层,也不至于对她下死手。试炼规矩并未说明不得斩杀境内鬼物, 所以当她一剑劈了女鬼头颅时, 发现这女鬼身上藏了东西,不止如此,断首处还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妙的黑气。
一般鬼物死后大多瞬间毙散,可她竟能重新聚体, 再次躲藏发出攻击。
为了避免她再次重生,谢只南只好提着她的头颅, 不让她合体。
以防万一。
张文渊这个倒霉蛋,连幻魇猼兽的幻阵都出不来, 自然也被这女鬼给盯上了。
这女鬼刚才被自己的剑阵所伤, 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的力气了,所以谢只南很是轻松地砍下了她的头颅。就是丑了些, 提在手上很不雅观。
但没办法, 谢只南可不想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一只甩不掉的黏虫。
不过,谢只南总感觉暗处仍有东西在盯着她。
湿滑黏腻的视线紧紧躲在暗处跟着她, 让她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就不爽。
当她催动腕线上的金丝时,发现自己与外界失了联系。
不论怎么叫,都没人回应她。
谢只南:“”真是够倒霉的。
杀了她之后,谢只南想起落荒而逃的张文渊。
好歹也是遇见了一个能说话的人,她只好追着他的方向找去。
想着,张文渊应该是被自己的巴掌拍到第三层的。
也真是便宜他了,让他这么轻松到第三层。
没想到还碰见了正揪着张文渊且快要失控的晏听霁。
他应该是闻见自己身上的气息了。
谢只南好像被手上提着的东西所散发出的气味给冲昏了头, 这才没闻到。
想想就觉得好有意思,现在只需要感知到对方的气息便能知晓对方是否在附近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有趣得很。
晏听霁眉眼间的戾意瞬地消失殆尽,变得乖巧温顺起来,他松开了扯住张文渊的手,还特地给他抚平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对他笑了笑,“瞧你,真是不小心。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张文渊还未从谢只南手上的冲击回过神,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昏得不行。
“阿邈。”他说完就小跑到谢只南跟前,“你怎么提着这么丑的东西?”
谢只南不满道:“她死了还能再生,然后偷袭我,我只好提着她走了。”
“死了再生?”晏听霁沉思片刻,盯着这颗头颅开始研究起来,“我看看。”
张文渊见这两个疯子居然能平静地盯着一颗能吓死人的头颅研究起来,难免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牙齿打着战栗,提着发软的一双腿就要溜。
不想这步子还没迈开,背后又推来一阵强劲的风,直把他给推到二人面前。
他没站住脚,一下倒在地上。
像个乌龟。
昏了。
谢只南、晏听霁:“”
“阿邈,他好弱啊。”晏听霁神情困惑地看着他,“我只是轻轻一推而已。”
谢只南心虚地眨眨眼,“他好像刚刚被这女鬼打了一掌。”
晏听霁漫不经心道:“哦”
难怪给了一点力就成这样了。
原来是已经被揍过了。
晏听霁只好蹲下身,从他腰间佩着的一只小香囊里掏了掏,找出一颗药丸后强行给他吃下,随后站起来,对着谢只南道:“好了。”
谢只南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都怀疑他是不是来过这。
怎么这么熟练!
对上那双疑惑的黑眸,晏听霁很是真诚解释道:“进阵前讲过了的,每个弟子都有一只救命药囊,防止在阵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张寿做的。我们也有。”
谢只南垂眼看了看,这才知道是药囊。
难怪她一直解不开这玩意,原来是救命用的。
“好吧。”她道。
谢只南提着这颗头颅,走到张文渊面前,随即放在和他面对面的泥地上,这样既确保二人有地方观察,也能确保这头颅和张文渊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虽然毒了些,但是没关系。
晏听霁和谢只南两人一左一右蹲在张文渊头两边,盯着这女鬼的头研究起来。
张寿的药丸见效很快,张文渊服用后没多久就有了清醒的迹象。
他听着自己耳边嗡嗡嗡的说话声,讲个不停,吵死了。
可又没力气睁眼。
很快他又觉得这说话声不吵了。
背上的冷汗直冒。
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对话!
“她真死了吗?”
“可能吧。”
“她这断首处溢出的黑气是什么?看起来不是太好的样子。”
“好像是,魔气。”
“魔气?还真来了,那她如果还没死怎么办?要不把她绞了?还是烧了吧。”
“把他也烧了吗?”
“”
张文渊猛地睁开眼,他撑在沙地上的手掌兀地张开,满手的沙砾磨得他掌心发疼,他皱着眉,发现自己侧脸贴地,抬眼便看见那双笑眯眯的黑眸,心中一紧。
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旋即正回头,手掌发力撑地起身,余光瞥见自己面前还放着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像是有好多头发
头发!
张文渊猝然向上看,正对着女鬼死前那张阴恻恻的面容,下意识惊恐地大叫起来,他赶忙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夹在这头颅两边的两个人,“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们疯了吗!!故意放我这!你们两个贱人!”
谢只南没了好脾气,提剑指着他道:“就是故意的哦,你再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张文渊气哼一声,也不管自己身上伤是怎么好的,没好气道:“敢在这里动手,被外面发现,别说内门了,就是五堰派你们也待不下去!”
可这两人似乎并未有被威胁到的意思,反而很是期待地看着他催动金丝联系外面的人。张文渊被这么看着,看着两人眼底的期待,只骂道:“两个神经病。”
被那女鬼追击,身为内门弟子的张文渊自然知晓此物并非奎山阴阵会有的东西,这么强烈的冲击力,换哪个弟子来都扛不住。
他在眼前两人期待的目光下催动金丝,吊儿郎当道:“你们等着吧。”
可没多久,他脸上就没了笑意,皱起的眉头越来越紧,还有更多的讶异,他焦急地尝试与外界沟通,可二者间似乎是断了联,怎么也看不见这缕金丝发亮。
这下他明白为什么这两人有恃无恐了。
后知后觉的恐惧浮上心头。
“你你们,”张文渊结巴道:“别乱来啊,我我可是我张家独子!”
谢只南:“哦。”
“飒——”一声,地上那颗头颅灰飞烟灭了。
晏听霁很平淡地收回手,走到谢只南跟前,邀功似地笑道:“她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谢只南夸了一句:“真棒。”
晏听霁笑得更开心了些。
张文渊:“”
他应该赶紧找到出去的方法,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自己之前就同两人闹得不愉快,要是现在还跟他们待在一块,怕是能弄死自己。
这两个没一个正常人!
思索片刻,他谨慎地抬眼瞥了他们一眼。
谁想这两人的目光早就在他身上了!还笑着看自己!
神经病啊!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别想着跑哦。”谢只南笑容灿烂,“跑了你就死了。”
这两句话一下子把张文渊要离开的想法打了回去,他不由自主地颤栗着,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喉咙异常干燥,咽下去的全是方才自己吸进去的风沙。似乎还有什么干巴巴的苦味,一直弥漫在他嘴里。
这味道,很像张寿的药。
他恍然大悟,这两人给自己喂了药,应该暂时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有这两个保镖护阵,自己还怕出不去么?
旋即他换了一副态度,清了清嗓子,道:“那个,也行。我就勉为其难地跟你们组个队,到时候我凭本事找到婴珠,可别哭着鼻子求我让给你们。”
谢只南很是好脾气地将剑锋抵在他喉口处。
她弯起一双月牙似的眼睛,语气森然:“小心些,你等下跟着我们要是不听话,第一时间就把你丢出去喂鬼。”
张文渊再也装不下去,吓得直点头道:“嗯嗯嗯嗯,我会听话的。”
谢只南朝晏听霁笑了笑。
当下就是该如何找寻到出口,灵泉这么大,想是要走上好几日才能走完,可若是走完了都没能寻到出口,那岂不是有些亏?
面前的道路倏地紧缩成了独一条,方向大致往西,这一路上走着也没碰见其他弟子,想来是只有他们三个太早进入到第三层,又或是有什么东西将几人给隔开了。
毕竟现在与外界的联系也断了。
大概率是后者。
似乎是有意指引,三人顺着西走,竟碰见了于昭。
*
“怎么回事?”冯长老突然站起来喝道。
其余几名长老也不知所云,望着那漩涡的眼睛充满了忧虑。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冯长老拍桌道:“第三层里混进东西了!”
此言一出,围在外圈的弟子纷纷议论起来。
“什么?奎山阴阵出事了?”
“第三层混进邪魔了!”
“有人到第三层了吗?没有吧”
“晏听霁,谢只南,张文渊,于昭,崔琼玉”
“瞎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漩涡上显示了!”
众弟子骤然看向漩涡上显示的名字,以往都是一个一个来的,现在居然卡顿这么久,全报上去了!
“那他们不是很危险?”
“邪魔这种东西当然危险了!”
这是微生氏人布的阵,众人将目光纷纷看向微生劲微生银两兄妹。
微生劲笑着道:“又不是我做的,再看我们就揍你们。”
微生银冷哼:“奎山阴阵出了问题,不应该让长老解决么?看我们做什么。”
一旁崔九兆神情凝重地看着漩涡上的名字,难免担忧。
邪魔这一类东西,在学宫的每位弟子都知道它们的厉害。作恶多端,为祸世人,其性暴戾残忍,喜好夺人生魂服用增进功法这样的邪术。
好在这些年是从未有过邪魔侵扰,可前段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有邪魔入侵,扰得学宫上下人心惶惶。最初大家都相安无事,便也没放在心上,可后来怪事频频,这就不得不有所警惕起来。
对于一名修士来说,诛杀邪魔是每位弟子都要牢记于心的事情。
既是本分,也是职责。
为的便是守护世人安宁。
可如今冯长老的一番话,又结合奎山阴阵的异动,叫人又开始惶遽起来。
如果邪魔入侵了奎山阴阵的第三层,那这五人岂不是有危险了?
几名长老各个脸上都皱成一团,焦急地尝试与这几位沟通,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还未进入到第三层的弟子皆被召回,此次试炼被迫终止。
冯长老召唤出一只青信鸟来,低声嘀咕了几句,旋即这青信鸟便携着一阵灵光飞向远处。
那是无昇殿的方向。
*
于昭周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鬼物,也没有幻魇猼兽。
什么都没有,可他就是陷入了魇中。
“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诛杀邪魔。”
于昭目光呆滞,嘴里却振振有词。
张文渊“嘁”了一声,跑到于昭跟前看了又看,而后指着他道:“得,又一个神经病。”
晏听霁兀地看向他。
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张文渊干巴巴地挥了挥手,“你们叫醒他,也要抡巴掌吗?”
谢只南伸出一根指,摇了摇,“当然不是哦。于昭这样善良的师兄,自然要温柔地叫醒他。”
张文渊忍下反驳的冲动:“那你们来。”
晏听霁道:“我来。”
于昭嘴里仍在念叨着“诛杀邪魔”的话,听得晏听霁烦,两指并拢后点在他眉间,倾注了一道红色灵光。没多时,那道重复的声音停了下来,于昭那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起来,恢复了一点光色。
他迷糊地眨了眨眼,看见来人后,有些惊讶:“晏听霁?”
晏听霁:“你在念什么?”
于昭不解道:“我没念什么啊。”
他又瞧见一旁站着的张文渊和谢只南,惊讶不已。
“你们一起走的吗?”于昭更是疑惑,“我们现在是在第二层吗?”
谢只南摇头:“应该不是,我们已经到第三层了。”
于昭:?
解释前因后果后,于昭的神情更加困惑了。
他说:“我压根就没见过什么幻魇猼兽。我从第一层出来后,好像再见到的人就是你们了。怎么就突然到了第三层?”
张文渊冷哼:“走了狗屎运呗!遇上我们。”
于昭不理他,问晏听霁:“所以奎山阴阵出了问题,进了邪魔,然后我刚才念着要‘诛杀邪魔’是不是刚才有什么东西先一步缠上我了?”
晏听霁点头:“应该是。”
结合今日碰到的情形,谢只南记起那日去无昇殿内探听到张寿和王求谙的部分谈话。竟是混进了五堰派的试炼当中。
那她也是够倒霉的,只是想着趁这次机会进内门证明自己,没想到还碰到这么棘手的事情。
现在他们在明,邪魔在暗。说不定就藏在那里偷窥着他们几个人。
谢只南挥了挥剑:“那就趁这次机会把它除了,免得扰人心烦。”
于昭很是赞同地点头:“我跟你一起!”
晏听霁走到谢只南身侧:“我自然是跟着你的。”
只剩下一个面露难看的张文渊。
瞧着极其不情愿。
碍于面子,他干笑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也去。”
不去也不行。
“啊!”
几人说话间,西处响起一声惊叫,似乎是女子的声音,掺着些惊恐。
警惕朝那望去,只见那原本青山绿丛间,倏地窜出一幢高塔,散着幽幽黑气,连带着那一片绿意都覆上森森鬼气。
分明是大白天,眼睛打那一看,像是阴了八个度。
于昭拍掌道:“这是崔师妹的声音!”
谢只南:“崔琼玉?”
于昭:“嗯。我说听起来有些耳熟,如此看来,我们几个都进了第三层。那里多出来的塔瞧着像是什么邪物,崔师妹的声音就是从那发出来的,我们快去看看。”
张文渊打断道:“凭什么,那个地方一看就要死人,崔琼玉多半是没命了,咱们也别把命搭进去。就在这坐着,等外面长老来救我们出去。”
他语气懒散,丝毫没有将崔琼玉的性命放在眼底。
于昭怒道:“张文渊!不敢去就不敢去,别把别人的命不当命!”
张文渊仍是不知悔改:“那你自己去啊。”
于昭:“我自然会去!”
谢只南冷眼看着这两人吵,等他们再吵下去,人怕是真要没了。她将剑锋横在张文渊脖子上,威胁道:“不走,我现在就让你死在这。”
晏听霁笑道:“是哦。”
张文渊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可没怕!去就去!”
几人御剑飞往那座塔。没想到看似几步路的距离,竟飞了有半刻的时间。
等到了塔前,周围绿意不再,只散发着浓郁的黑气。像是被这些黑气侵蚀包围,除了这座塔,周围皆是一片枯干树枝。
于昭见状,急忙冲进塔内。
几人紧随其后。
“砰——”一声。
敞开的塔门在几人进塔后猝然闭合,光线昏暗,唯有周围的一点幽火照亮。
谢只南警惕地回身看向塔门,却发现那方才还在身后的门早已消失不见,隐匿在了整座塔壁之中。
忽地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
她侧眸望去,虽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也知道他此刻是在笑着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紧张。
进来前,其实便已经能知道这是圈套了。可于昭可顾不上这些,万一崔琼玉真在里面出事了,身为师兄自然得前去相助。
另外两人想着去哪不是去,自然也跟上。
只有张文渊心里没底,一边害怕一边暗骂着于昭。
这座塔似乎有很多楼层,第一层只是塔基,没什么东西,前方有一悬梯,登上便应能抵达下一层。
他们都不知道崔琼玉现在在哪,只能一个一个找。
悬梯浮动在半空中,没有扶手,人一走上去仿佛就能踩空掉落,于昭同几人对视一眼,旋即快步迈向前。
谢只南拉着晏听霁紧步跟上。
张文渊停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我可不是害怕!”
悬梯到了末端,没了路,只有面前的塔门。
几人百思不得其解此塔是如何规制,可见那塔门开了,注意又被里面引了去。
“崔师妹!”于昭冲进去。
谢只南循声看去,发现崔琼玉被那先前攀附在张文渊身上的女鬼缠绕着拖行在地上,她脖子上全是那女鬼的头发,似乎是要将她绞死,那些黑藻般的长发快要将她整个人都缠起来,包成粽子。
崔琼玉面色涨红,已然是呼吸不畅了。
她死命挣扎,随身佩剑早已被打落到一旁,此时只能靠徒手搏力。
这只女鬼看着要比先前那只更厉害些,谢只南盯着她的头发,发现她有一缕发丝是连接着中间那棵巨树的,仿佛她的生命来源都是汲取这棵巨树,犹如根根细长的纤维,盘曲在这树顶端。
于昭布下剑阵,道道剑影挟着凌厉的道气蓄势待发,他两指并拢,双手交叉念决:
“道气如罡,剑随我行,破!”
无数剑影密密麻麻如雨点般冲向女鬼,那只女鬼敏锐地察觉到别处的杀意,迅即退开,松了头发退回到那树上。
谢只南快步上前,将喘不过气的崔琼玉从地上扶起来,“你还好吧?”
崔琼玉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胸腔起伏剧烈,她猛地咳嗽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么难受,谢只南给她渡了些灵力缓解,待她回过神来后,那双眼睛浮起一层雾气来,像是憋得紧了,眼神有些涣散。
她努力调整呼吸,看着谢只南,心中忽地有了一丝波动。
正要摇头说没事时,崔琼玉惊愕地看见那只女鬼再次俯冲下来,甩着满头蠕动的黑发逼向她们。谢只南来不及闪躲,旋即二人齐齐被她卷到那棵阴气森森的树木上。
晏听霁卷着一捧火,当即冲了过来。
谢只南凑到崔琼玉耳边说:“等下我用力,你赶紧跑。”
崔琼玉睁圆了眼,还没反应过来,束缚住二人的头发“噌”地松了开,只这么一瞬,她整个人被一只手用力往外一推,穿过劲风,被推到于昭所在的安全方向。崔琼玉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晏听霁早已挡住谢只南,同她一起被卷入到那树窝之中。
于昭扶住崔琼玉:“崔师妹!没事吧?这应该是书上记载的悬棂鬼塔,这第二层有棵千年妖树,里面滋养着许多婴女,谢师妹和晏听霁应该是被卷进去了。我们快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烧了这棵树,让她们放人。”
崔琼玉很快恢复情绪道:“嗯!我们快想办法。”
被卷进树窝的两人反应倒是很平静,周围都是空荡荡的树壁,落脚处也是由树桩垫起来的平面。很大的一棵树,也是很诡异的一棵树。
晏听霁笑眯眯地抓着谢只南的手:“这次可不许扔下我了。”
谢只南坦然道:“我知道你会过来的。”
晏听霁轻哼一声。
独属于女子的凄厉嚎叫声在这树窝中幽幽响起,像是谁拿着钝刀在锯木头,“滋滋滋”的很是聒噪。
晏听霁挤缩到谢只南怀里,“我怕。”
谢只南:“”
第80章 第 80 章 他要疯了。
树窝内阴气森然, 从外看可能只是一棵巨树,可进到这树心便发现此地别有洞天。
粗糙的褐色枝条杂乱地堆积在树壁上,像是一条条另生而出的藤蔓, 悬空浮荡在那密密麻麻满是窄小树洞前遮掩着粗陋不堪的内壁。
谢只南面无表情地将人推开一点距离,道:“刚才还不确定, 后来看到这棵树我就知道了, 这是婴女。传言同沙桐树相生相依,婴女便是由这些树根幻化而来,居存于那些树藤后面的孔洞里。只要进到树心,找到最根本的那条根系并斩断, 其它婴女也会随之消亡。”
晏听霁又贴了上来,“她们长得好吓人, 我怕。”
谢只南:“”
缩居在孔洞中的婴女缓缓爬出,一双腿脚牢牢地粘黏在树壁上, 她们似人非人, 树顶上落下的昏暗光色照在她们那双漆黑无边的瞳眸上,散乱着黑气, 诡异十足。每只婴女的头发都与树洞相连, 扯着她们的身体,却又像是没有底, 毫无任何束缚。
婴女们咧着一张张黑不见底的口,唇瓣血红,发出着刺耳的锐鸣声。
谢只南警惕拔剑,“找找哪一只婴女才是这里的头。”
晏听霁弯唇笑道:“好。”
婴女们伺机而动,都对着被卷入树心的二人虎视眈眈。
她们不敢贸然上前,似乎是第一次遇见生人闯入,忌惮中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生人的气息对于长年累月见不得阳光的婴女来说, 为大补之物。
谢只南戒备地盯着这群东西,不敢松懈。
方才在外头碰见婴女,好歹也是大太阳照着的,哪里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一只也就算了,倒也只是觉得反胃,可照现在看来,怕是有上百只不止。
数目多,气氛还诡异,这就让谢只南不得不紧张起来。
这些东西尚未开化灵智,大多都是耐不住性子的,只忌惮了片刻,便俯冲前来。
有了第一只,就会有第二只跟上。
接连不断的婴女扑身而来。
谢只南翻了个剑花,两手结印做阵,幽黑的树窝内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旋即在她身后猛然跃出一只金凰来。金凰张开翅膀浴火而出,发出通天啸鸣声,席卷着阵阵强劲有力的风火充斥在整棵树心之间。
被火舌卷没的婴女四散逃避着,滚打在粗木上灭火,待到熄灭,复而拖着一身破烂衣裙再次冲来。被激怒的婴女速度更快了几分,攻击也猛烈许多。
晏听霁在对付自己身后的婴女。
他那边的情况听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好。
这些婴女受到攻击后,阴戾的叫声从她们腹腔处冲涌而出,此处本就是封闭的地方,这么一喊,像是翻滚而来的浪潮,汹涌不断地回荡在二人耳膜之间。
谢只南皱着眉,眼看着其中趴伏在树壁上的婴女四肢张开扑身而来,旋即挥斩一剑,将其头颅砍下。
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地飞到旁处。
烧也烧不死,若是一个一个砍下去,怕是还没被这婴女拖到洞中去,就要被累死。
身后之人的气息愈发微弱起来,谢只南不免担忧。
“晏听霁?”
晏听霁强压下周身戾气,温声道:“你寻到了么?”
谢只南明显感觉到他状态不对,想要转身去看他,又被面前扑来的婴女缠得无法脱身,“我还在找,你怎么样?”
晏听霁轻笑一声:“我没事。”
时间紧迫,谢只南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放出烈火,将这一圈团团围上前来的婴女隔挡开些许距离,却也只是缓兵之计。
这些婴女每受到一次攻击,速度就会更加迅猛,并且数量远比最初看见的要多不少。
身后之人暂时得缓,他回过身来,将手搭在谢只南握剑手上,不及她反应,暗红色灵力自他掌心出疯狂涌动,渡于两人相连之处,旋即朝前挥出一阵凌厉剑势,击退大半几近快要扑上前来的婴女。
此一击,将大半婴女斩灭于剑下。
谢只南抬眼观望,兀然注意到盘桓在二人正右方迟迟不动的婴女。方才就发现她了,她的身形略微比旁的婴女大上一些,头发也要粗长些,最明显的一点,她嘴里念着的东西不似其它婴女那般的嚎叫,而是低声呢喃着。
像是在下达指令。
“找到了!”谢只南手腕偏转,指向那仍在念念有词的婴女,“就她了!”
晏听霁心领神会地揽住她的腰:“那就,砍了她的头泄愤。”
黑红两色迎着猎猎风声交织相缠,凝聚起耀目红光交汇于越翎剑上,同剑身合一,隐有腾龙乘风破空之势,凡所有邪物,尽皆消陨,归于寂灭。
为首的婴女双眸猝然放大,欲要逃亡之际,头颅先行落地。
攀附在树壁上蓄势待发的婴女随着那为首婴女的死亡而跟着灭亡,她们那轻如飘云的身体卷着乌黑的长发一并没入在无尽焰火之中,魂飞魄散。
盈散着黑气的沙桐树登时萎靡颓然,粗长树根快速枯萎,软绵绵得像是一条条发烂许久的长虫。树心内顿时寂静下来,留下尚在喘息的二人。
谢只南扶住晏听霁,眉眼间满是忧色:“你怎么样?”
晏听霁无力靠在她身上,抱住她,“有点累,阿邈抱抱我就好了。”
方才碍于旁人,她没直接开口,现在只有她和他,便没什么顾忌的了。
她伸出两指将要探在晏听霁手腕处时,被他及时躲开了。
琥珀色的目珠有些怔然,他紧紧抱住人,不肯松手。
谢只南也没收回手,只是沉默地由他抱着,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心虚得很。她就知道这厮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说吧,”谢只南放下手,“老实交代。”
晏听霁温吞道:“说什么?”
见他还是死不承认,谢只南只好上手搭着他的肩,将人强行推开左右上下都扫视一圈,然后将人转了个身,又扫视一遍,再把人转回来,气哼一声:“你因为什么受的伤?”
晏听霁捧着她的手,亲昵地蹭了蹭:“一点小伤,没事的。”
还小伤!
这分明就是自伤!
能让他自伤的除了第一层的心魔,谢只南想不到有什么。
她又不是没自伤过,只是没他这么厉害。刚才接近他的时候,谢只南隐隐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然是损耗严重,几近湮灭程度。
谢只南严肃道:“你在第一层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之前她就好奇晏听霁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的脖子看,难不成是看见自己被他咬死了?所以才这么大反应?可不应该啊。
他本就为了自己损失大半修为,如今还敢自伤。
简直是不要命了。
晏听霁犹豫着,好半晌,他垂下眼睫,沉默无言。
这样的沉默让谢只南忽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似乎自己不该过问,可她等不到回答,心中不安。
又是一会儿,谢只南叹道:“算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晏听霁俯身抱住她,“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谢只南道:“好。”
婴女已死,自然也没有留在这的必要了。
谢只南轻声问道:“我们出去吧?”
晏听霁蹭了蹭她的脖子,撒娇似地道:“不要。”
谢只南:?
“那你要做什么?”谢只南有些困惑,“这里还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东西吗?”
晏听霁:“”
他抱得更紧了,像是有些委屈,但就是不说话。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带着几分气音:“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不想有别人。”
谢只南迷惑地眨眼:“在这个地方吗?外面的人怎么办?”
他不说话了。
好吧。
也不是不行。
“你的要求可真多。”谢只南哼声道。
晏听霁笑了一声,“那我们坐下来休息好不好?”
看他一个伤患,谢只南才懒得计较,扶着他坐下后,她从自己腰间佩戴的药囊里掏出药丸来递给他吃下。
晏听霁很是抗拒地别过头,“我不要。”
谢只南气道:“你不吃我就不理你了!”
晏听霁乖乖回过头,凑到她手上将那颗药丸给吃了下去。
谢只南冷哼一声。
“好苦”晏听霁低声道。
谢只南看着他那快哭了的表情,怔愣一瞬。
真有这么苦?
她眨眨眼,抬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还苦吗?”
琥珀色眼里是压制不住的笑意,“苦。”
她舔了舔唇,似乎和自己以前吃到的药味道不一样,“好像是有点苦。”
晏听霁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药囊,系到谢只南衣带上。谢只南狐疑地看着自己扯也扯不下来的药囊,又看着他那一扯就掉的药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等他系好后,她又尝试去扯自己本来的那只药囊,发现仍是一动不动的。
“”
“阿邈,”晏听霁指着自己的唇,“我还苦”
谢只南看着他:“很苦吗?”
晏听霁点点头:“好苦。”
谢只南哼道:“哦。”
晏听霁:“”怎么是这样的?
某人不肯罢休,趁着还没出去的这会子功夫,他伸手便抱住人,倒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着喊苦,被磨的没有办法,谢只南只好亲亲他让他安静下来。
虽说在这个地方是有些诡异,但耐不住晏听霁的缠人程度。
每亲一口,谢只南就会问他还苦不苦。
他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苦。
谢只南哭笑不得,只好陪他重复一遍又一遍。
最后还是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谢只南才止住他没完没了的索吻。
于昭带着另外两人冲进来的时候,坐在地上的两个人面色沉静地看向他们,像是无事发生。
注意到地上的头颅,张文渊又大叫一声,“这东西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于昭和崔琼玉赶忙上前扶起人来,观察四周情形后又看向两人是否受了伤,见并无大碍后,松了口气。
崔琼玉抿着唇,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她还是问:“你没事吧?”
谢只南并未惊讶,只道:“我没事。他有事。”
于昭扒拉着晏听霁:“什么?哪里受伤了!”
晏听霁笑道:“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
于昭:“不行不行,我们快想办法出去,去找张医修给你看看。”
晏听霁鄙夷一声:“他算什么。”
于昭:“走吧走吧。”
据他说,几人方才在外想办法进去时,发现那塔门开了,且通连着塔外,只是晏听霁和谢只南两人还被困在这沙桐树中,不能扔下两人就走。
于昭和崔琼玉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打开这树心。
没想到,过了好半晌,这棵妖树突然就枯萎了,并且缩小了不止一倍。
几人猜测,是在树心里的两人找到出来的方法了。
于是兴冲冲地等着两人出来,可等了好一会儿,于昭都已经察觉到这棵树死得不能再死了,人还是没出来,只好进去找。
心中还浮现出好几幕不想看到的片段。
于昭带着崔琼玉和张文渊进来时,心底一直默念着千万不要出事,还好,看见两人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时,他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他解释着:“悬棂鬼塔每破一层,就会暂时对外开放生路,我们赶紧趁着现在出去,晚了就要上第三层了。这第二层都这么棘手,第三层绝不是我们现在的能力可以抵抗的。”
几人也没再拖着,顺着放开塔门的悬梯快速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出口,身后猝然轰起一声炸响,谢只南下意识回头看,被一双手牢牢覆住耳,不得回头,余光却见那随着轰鸣声响起的烈烈火光。
耳边只能听到细微的喊叫声。
“不好!这塔怎么突然爆了!”
“快跑!”
“跑啊啊啊啊!”
是以一股极大冲击力冲向几人的背部,头部,以及整个五脏六腑。
谢只南紧紧回抱住身后之人,一双黑眸警惕地睁着,忽地瞥见混着黑气的劲力直冲晏听霁而来,她心中一紧,用以全部力气挡下这一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仿佛被什么东西冲散了一般,耳边嗡嗡作响着,听着他那慌措的惊呼声后便再没了意识。
塔炸了之后,几人终于被阵外的长老给带出了第三层,回到了现实当中。
漩涡前涌现出浑身伤痕的五个人,众弟子长老纷纷一惊。
“掌门,”冯长老指着那道:“这”
被冯长老传信叫来的王求谙眼神微凝,只盯着倒地昏迷的谢只南。
最先清醒的是晏听霁,他起身后不顾任何人的劝阻,第一时间找寻着谢只南的身影,终是在旁处看到了她。
他踉跄地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低声喊着:“阿邈?阿邈?”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要替自己承受一切伤害,总是想那么多,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要疯了。
不料下一刻,怀中人眼睫轻颤,睁开那双雾蒙蒙的黑眸。
晏听霁欣喜若狂地看着她。
谢只南此刻面朝的方向恰好是对着王求谙的。她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自己面前的人,只是掏出一颗深亮色的晶莹水珠,高高举起来:“我找到婴珠了。”
圈外弟子惊讶起来。
“这也行啊!那她能进内门了。”
“我还以为这次试炼出了问题,她能进都进不了呢。”
“还真给她找到了,这也太牛了吧!”
“”
谢只南高举着手里的水珠,笑望着站在冯长老旁面色平静的王求谙。
对此,王求谙终于发出一声笑。
晏听霁迟疑地看向她,轻声问:“阿邈?”
谢只南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还发现自己被他抱着,登时坐直了身子推开人,语气不善,“你谁啊?”
晏听霁面色崩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