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忙里忙外的准备行囊,这次齐昀要亲自去对上乌桓还有高句丽。让晏南镜也一块跟上。
晏南镜在一旁看着阿元忙碌个不停,婢女们来来去去的,看着不免有些头晕,“就照着之前行了。不是还有许多行囊都没来得及整理么?”
阿元却说不行,“路上辛苦,不多带点怎么行,女子和男子不一样。亏待自己不好的,何况那么多辎重,多出女郎几件器物怎么了?”
阿元说的理直气壮。的确,再收拾,也多不出什么东西起来,最多就是几件衣裳,几件器物。这些东西,都还不够塞满一车的。
晏南镜不是什么喜欢享受的,她所有东西收拾起来,都没有几车。但也没有吃苦的喜好,听到阿元这么说,觉得也有道理,就让阿元去了。
幸好手下还有不少婢女。婢女大多数是府邸里原先的人,见识过齐军入城那日原主人阖族老小全都如同牲畜一样拖出去宰杀。原先高高在上的人,被如狼似虎的军士拖拽到门外,和杀猪杀狗没有区别,直接一刀捅了脖子完事。
奴婢们吓的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再对上新主人之后,没有半点为旧主报仇的想法。被那两三日十二个时辰不停的杀戮给吓破了胆子,兢兢业业做事。不敢有半分的偷懒耍滑。
婢女们手脚勤快利索,倒是让阿元少了不少事。
吩咐下去,不多时的功夫,就已经做好。
阿元也能歇一口气,到晏南镜面前感叹,“这君侯,”
阿元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叹气,“都是父子,就算儿子做了不好的事,也终究是自己的骨血。用得着下手这么狠,把人给丢到这里来。”
“不过这里夏日倒是不热,算是不多的好处了。”
阿元很不忿。晏南镜摇摇头,“他们父子的事,外人看不明白也看不透。”
阿元看了看左右,见着婢女们已经离远了,这才压低声量道,“我是担心女郎的前程。现如今郎主被放到了这个地方。几乎就没几日是清闲的。先是攻城,现如今还要打那些胡人。来来去去,每日都是刀口舔血。”
阿元说着,不由得忧心忡忡,“若是能有前程也就罢了,偏偏君侯又——”
“日后怕也会连累女郎。”阿元压低了声量,和晏南镜道。
晏南镜颇有些稀奇看向阿元,“我以为这些日子,阿元早已经一心在他身上了呢。原来还是关心我的。”
阿元不由得哭笑不得,“我劝女郎多和郎主亲近,也是担心夫妻失和,到时候女郎日子不好过。女郎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向着女郎,还能向着谁。就是君侯父子失和,牵连到了女郎。”
“邺城里多好,现如今郎主要打仗,女郎都还要跟着去。”
阿元越说就越觉得担忧,晏南镜忍不住过来,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无事,咱们这一路不都这么过来了么?没事的。”
阿元叹口气,红着眼望她。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动静。
这是齐昀回来了,阿元赶紧站起来,退避到一旁。果不其然,齐昀大步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书信。
见着阿元,齐昀含笑道,“阿媪今日可好?”
阿元连连点头,“好,都好。多谢郎主垂问。”
说完,阿元暼了一眼晏南镜,借口有事退到门外,好让两人相处。
“从邺城来的书信?”晏南镜眼尖,一眼就看中他手里的书信。
她见识过他的本事,这书信应该是他留在邺城里那些眼线耳目给送来的。
“是祖母令人送来的。”齐昀笑着把手里的书信往她面前一送。
她嗳了一声,有些意料,“太夫人?”
她说着接了过来,拆开看完。太夫人的书信里多是问齐昀和她好不好,然后抱怨了下齐侯,又提及了几个年少孙子已经入衙署开始处理政务。
晏南镜一目十行的看完,缓缓抬眼,“君侯这是已经把其余的公子给提拔起来了。”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回邺城的希望了。”
齐昀坐在一旁正提起铜壶的壶梁,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抬眼看她,眼底里全都是笑。
“你还笑得出来啊。”晏南镜见他满脸笑,不由得奇怪。
“当初我就知道父亲是不会让我回去的,我会是他用来平定辽东的刀,是他磨砺其他儿子的磨刀石。但就是不会让我回去。”
“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祖母再提起来,我也没什么意外。”
晏南镜听完,侧首看向他,见到他满面坦然,“你应该有后手。”
齐昀挑眉,她道,“这世上就没有愿意引颈就戮的人,哪怕是羊,挨宰之前都还要蹬腿挣扎呢。你这人不管是心气还是脾性,都是极高的。怎么可能就这么甘心被取代。”
“那知善觉得,我有什么后招?”
齐昀持起漆卮,满是好奇的问。
晏南镜闻言,径直白他一眼,“你自己不说,偏生要我来讲。我怎么知道。”
她说完顿了下,抬头睨他,“果然,你之前都是骗我呢。装的那么一副可怜模样。其实心里早就有谋算了是不是!”
齐昀险些没拿稳手里的漆卮,内里的羊酪险些泼出来。
他颇有些手慌脚乱的将漆卮摆好,“怎么会,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晏南镜不信,她靠在漆几上,挑眉仔细打量他。齐昀能感受道她目光一寸寸探索过去。
“是吗?”她笑了一声,“那就姑且是吧。”
她话语这么说,齐昀却没有觉得轻松多少,他在她调侃的注视下,连带着脸上都有些僵硬。
晏南镜并没有穷追猛打,她只是回头过去。
齐昀小心的觑她的面色,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怒色,这才缓缓靠近。
“知善不想留在这里么?”
晏南镜摇头说没有,“只要好吃好喝,这里有什么不好呆呢。”
她望着他,指尖抬起来戳在了他的心口上,“就是你,我都能想到的,你说君侯那边能不能想到?”
“父亲当然能想到,正如父亲当时预料的那样,我现在不是被各种事绊住了。”
他摇摇头,轻叹了口气,“罢了,不甘心又能如何。”
晏南镜对他这番姿态,干脆不看了。
“知善这次愿意和我一道,我是真的没想到。”
齐昀有些犹疑,还是说道,“我原本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吵闹不休?”晏南镜嗤笑一声,“我说不去就不去了?”
“如果你不想的话——”
他话语还没说完,晏南镜毫不留情的嗤笑出声。她指尖依然还戳在他的胸膛上,“你现如今和我还说这话。还是说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能什么时候改改?”
齐昀低头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下来,都成习惯了。”
原本点在他胸膛上的指尖骤然收紧,抓住他的衣襟,径直拉到她跟前来。
“装模作样。”她不留半点情面。
齐昀头颅往前压近了些,晏南镜蹙眉,正想要往后退开些许,被他一手扣住了肩背。
“我装模作样,是想讨你的喜欢。”
他垂着眼,“讨人喜欢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很难。但是——”
“你这叫讨我的喜欢,你这叫讨嫌。”她哼笑了两声,“你不知道如何取悦我么?”
她松开他的衣襟,指尖直接滑到他的下颌,轻轻滑过他喉间的凸起,没入领褖的云气纹里。
“你明明很知道啊。”
齐昀握住她的手,“那除此之外呢。”
他的发问让她有些怔愣,“除此之外,还有吗?”
晏南镜道。
这有意的话语让齐昀一僵,而后缄默下来。
行军要赶快,所以一切要从速。
晏南镜上了辎车。可能因为是从那些大族府邸里拿出来的,比她之前乘坐的要舒适的多。
晏南镜才上车,车簾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着齐昀骑在马上过来。
“还适应吗?”
晏南镜手掌在身下柔软的锦帛上扶了把,点头,“还好。”
齐昀定定的在她面上望了小会,颔首,“那就好。”
说完之后掉转过马头,径直往前面去了。
“女郎。”阿元见着车簾放下来,“女郎和郎主有些不对。”
的确不对,自从那日过后,齐昀就有些沉默寡言。在臣僚跟前不这样,看着依然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可两人独处,两人即使相对,也都是各自睡去。
“他在发脾气。”晏南镜道。
辎车驶动,供那些大族用的东西,极其豪奢,人在车里哪怕疾驰,也没有太大的颠簸感。
晏南镜觉得应该是上回自己的坦陈,伤到了齐昀的心。
这话是不好说给阿元听的,幸好阿元也没有继续追问。
“女郎不哄哄?”
阿元低声道,“男子其实很好哄,别看他们在外耀武扬威,威风八面,其实和小儿也没有区别,只要女郎花点心思,也就能和好了。”
晏南镜坐在车里,听着阿元的话,“先不哄。”
她见到阿元睁大眼,“我本来就不怎么会哄人,再说了,要是哄早了,说不定下回又用这样的招数。”
对上阿元错愕的脸,晏南镜坐在那儿,前头御手驾车的本领高超,辎车以不慢的速度往前行驶,又稳又快,她坐在里头稳稳当当,所以还能和阿元说话。
“之前阿元不是说男人就和小儿一样么,一样的道理,小儿撒泼哭闹,就是想要借此拿捏住父母长辈,只要得逞了。下回接着用,再想要遏制就难了。”
“但是——”
晏南镜赶紧制止住她,“好了,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小事。他现如今还会和我说话不是。”
阿元愣愣的点头。
晏南镜一笑,“所以还没有到要紧的时候,他若是真的气急了,是一句话都不和我说的。”
第172章 第 172 章
车辆的舒适缓解了路途上的不适,行军的速度和当初从邺城赶赴辽东差不多,所以一行人也都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玄菟郡和辽东郡毗邻,紧挨着鲜卑乌桓高句丽,常年尤其是每年冬季以及开春都不安宁。
乌桓但凡遭遇冬日烈风,冻死大片牲畜,必定会南下劫掠汉人。而高句丽对富庶的汉人城池垂涎欲滴,时常发动战事来攻城略地。
玄菟郡常年冬春受乌桓和高句丽侵扰,现如今入夏又来。攻势猛烈,齐军也行军加快了速度。
赶路几日,就进入了玄菟郡,才入大营,就听到雨滴砸在辎车车顶上的动静。和豆子落下来似的,沙沙作响。
外面的婢女们搀扶晏南镜下车,一路护着赶紧到齐昀营帐里。
自从出发之后,齐昀虽然也和她说话,但是她能感觉到他那股赌气。反正话是说了,但是不多,也没有什么亲近。
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他在等她去哄哄他。
她才进来,帐门开了,齐昀大步进来,他骑马在外,下雨的时候周身没有遮挡,只见着身上盔甲都湿透了。
“淋雨了?”
齐昀听到她问,有片刻的愣神,而后摇头说无事。
晏南镜顺着他的话哦了一声,齐昀望着她没有上来的意思,径直自己把头上的兜鏊摘了下来。
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是慕容部世子慕容燿前来拜见。
比较与乌桓的反叛,鲜卑显得有几分识时务。不管是对洛阳,还是邺城,都是一派的臣服。
齐昀看向晏南镜,晏南镜笑着颔首,“来就是了,又不是没见过。当初在邺城的时候,要不是他看出马匹的不对,我都不知道现如今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并不拘束于那些繁礼缛节,齐昀也更加不是那种礼法人。直接让人请过来。
说实在的,一段时日不见,晏南镜已经记不太清楚慕容燿的长相了。只见着进来个身量高大魁梧的男人。头发照着慕容鲜卑的习俗披散下来,戴着一顶步摇冠。
慕容燿进来,就给齐昀行礼,等到起来,再面向晏南镜一礼。
看着是粗犷的衣着打扮,但是为人处世却很周到。
慕容燿起来,看向齐昀和晏南镜,“许久不见,中郎将和夫人安好。”
齐昀对慕容燿很是亲和,一手抚在他后背上。两人身量差不多,但是气势上,齐昀很明显的压他一头。
“原本应当早日前来叩见中郎将和夫人,现如今才姗姗来迟,还望中郎将和夫人恕罪。”
晏南镜听了有些想笑,他们才到,慕容燿就已经过来了,怕不是老早就已经在等候。只等消息送过来,马上就来拜见。
当初初见时候,那份少年的桀骜不驯已经完全沉淀下来,成了稳重。
晏南镜没有那个心情去感叹变化,她叫人送来了热茶。
茶水老姜的热辣味随着热气蒸腾出来。
“都在外面淋了雨,喝这个好驱寒。”
晏南镜说完,持起漆卮,一饮而尽。
慕容燿不太习惯老姜的那股辣味,但见着齐昀都一饮而尽,也只能跟着饮完。
老姜味辣,入喉之后火辣的味道直冲颅顶。
晏南镜见着慕容燿勉强忍着嗓子里的辣味,把手里的漆卮放下,又让人送来温水,好冲一冲喉咙,这才见着慕容燿的那几乎皱在一起的脸舒展开。
“世子这次来,所为何事?”
齐昀明知故问。
“臣下这次前来,是为了从旁协助中郎将一事。”
慕容燿姿态拿捏的极好,言语恭顺,也不至于显得谄媚。
齐昀望着他,“老单于点头了?”
“父亲点头了,我先领着我手下的兵马过来。”慕容燿答道。
话语平静,可是这里头却有些另有隐情。
慕容燿的父亲不止他一个儿子,即使照着汉人的规矩立了长子,但是却疼爱幼子。对长子并不重视。慕容燿这般,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齐昀听后一笑,“好。”
慕容燿前来,原本已经做好了被齐昀盘问的准备,谁知齐昀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早先准备的那些说辞,一时间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怎么了?”齐昀把放在一旁的巾帕递过去,让慕容燿擦一擦额头上的雨水。
辽东这一片入夏之后就是入汛,雨水来的急躁,慕容燿从雨里一路走过来的,到了这会,额头上的雨滴依然还在额头上。
“中郎将不问臣下么?”
慕容燿接过手巾,颇有些小心的觑他。
齐昀容色朗朗,听到这话就笑了,“我为何要问,世子前来相助,此乃大幸,为何要多问?”
他这话让慕容燿不好意思的笑笑,齐昀笑容微收,“其实世子来的正是时候,有些事我要请世子帮忙。”
晏南镜听他和慕容燿说话,他们面前摊开的是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绘画着山川平原要隘。
“世子觉得,乌桓留还是不留?”
他嗓音柔浅,杀意带笑。
晏南镜听到他那话语,也忍不住抬头看他。
面对错愕的注视,齐昀不紧不慢,“我已经想过了,这样下去不行。”
慕容燿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乌桓实在是太烦人了,如果说早先时不时南下劫掠,勉强还在忍受范围之内。那么和高句丽联手,便是自寻死路。
高句丽的野心大,胃口也大,乌桓给高句丽做急先锋,那么就要接受被齐军算总账的下场。
汉人或许不会当即算账。但是总有一日,会算总账。
“臣下也是这么觉得。乌桓无状,这几年来张狂南下,劫掠玄菟郡人口粮草,现如今竟然和高句丽勾结,死有余辜。”
“只是乌桓部众不少,怕需要些时日。”
慕容燿欲言又止,齐军一路过来,现如今又遇上大雨。士兵疲困,这样对于战事没有多少好处。更何况,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么多人,辎重还有那么多,在塞外来回奔驰也是不利。
齐昀待他亲和,但慕容燿心里知道两人关系远远没有表露出来的亲密,所以有些话实在是不好说。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齐昀笑了,手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既然接纳你,自然是不会有内外亲疏的那套。”
慕容燿满是错愕的望着他,等到肩头又被他拍了下,这才回神过来,连忙低头,“臣下让中郎将见笑了。”
“都来了,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慕容燿低头,“臣将自己所有的部民全都带来,追随中郎将。”
齐昀手掌收紧,捏了下他的肩骨,“今日不说这个,恰好下雨了,我们几人先饮酒,不醉不归。”
说不醉不归,就真不醉不归了。晏南镜是不会看几个男人灌酒的先行离开,等她回来的时候,酒席已经散了,一地狼藉也被人收拾妥当。齐昀直接摊开了手脚睡在那儿。
她过去看看,齐昀身上已经收拾过了,但是还残留着酒气。
她坐下来,齐昀翻身过去。
晏南镜不禁有些好笑,就算喝醉酒了,都不忘记和她置气。
男人这个东西,真的是心眼小的厉害,什么心胸宽阔,这些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我在外面见到慕容世子大醉,被人抬出去了。”晏南镜垂目看着侧躺背对她的齐昀,“喝了不少,我听说这些胡人因为常年在严寒的草原上生活,所以酒量也好。你能把他给灌醉,也厉害。”
她说完觑着他,小会听到他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晏南镜不由得拧了眉头,忍不住捏了下山根的晴明穴。
他犯脾气,简直比小孩子还难搞。小孩子生气也就那么一会的事,拿个好吃的哄一哄也就不记得了。但是齐昀不,这次他闹脾气的很长。
她坐在那儿,“这次我也要去吗?”
这时候,齐昀终于出声,“不用,还是和以前一样。”
语毕,就没有听到他接下来有什么话语了。
晏南镜耐心告罄。她径直起身,叮嘱门外守着的家仆要好好照料齐昀。
齐昀在卧榻上听着她叮嘱家仆,叮嘱完之后,脚步声逐渐行远。齐昀翻身起来。
门外的仆役听到内里的动静,以为是齐昀有什么吩咐,入内就见到人坐在那儿。
“郎主。”仆役见到齐昀坐在那儿,顿时手足无措的要跪下。
齐昀面色沉郁,对仆役说声下去,仆役立即退到帐外。
他看向帐门外,她的动静已经远去,此刻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晏南镜有另外一个专供休息的帐子,见着她回来,阿元很是吃惊,“女郎今日不是和——”
“他酒喝多了。”晏南镜坐下来,“而且他还生气呢。先让他静一静。”
她见着阿元要开口,“我知道阿元担忧,但是真的不能开这个口,一旦开了,接下来还不知会怎样。”
阿元张了张嘴,“可是这么拖下去,女郎也不担心?”
晏南镜愣了下,而后笑了,“他如果真的要这样,那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看了一眼那些垂首侍立的婢女,照着齐昀的做派,这些婢女里恐怕也有他的安排。
“我可没有不搭理他。”
齐昀在此之外还想要更多,这就是让她有些头疼了。
阿元见状也只好不言。
前方战事吃紧,只是短短休整了几日,齐昀立即出发,晏南镜过去的时候,正好他从营帐里出来。
两人一对面,齐昀对她颔首,然后匆匆的走开。
“路上自己小心,记得添衣加餐。”
齐昀对她没有到相对不肯说话,她也不会在他临走也一句话不说。
齐昀脚下顿了下,他回头来望着她。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照料好自己。”
齐昀望着她,瞬间胸腔里的心生出了满满的酸胀。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或许人本性就是贪得无厌,从她那儿得到了些许,就想要更多。
“我会的。”
齐昀再等了等,然而她并没有遂了他的心意,她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那满心的酸胀变成了另外一股难以言道的失望。
齐昀转头过去,和其他将领一道大步向前。
第173章 第 173 章
大军出动,辎重也要一路跟着。
齐昀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日头,“不行,这行军下去,恐怕到的时候,那边斥候都已经摸清楚我军的动向了。”
陈虢等将领听出来,齐昀这是嫌弃行军过慢。这么多人在这里,别说步卒,骑兵的动静都隐瞒不住。草原上的人,能清楚的分辩出马匹的动向。若是再这么慢腾腾下去,只怕会早一步被乌桓察觉。到那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主君,可是想要加快行军,这恐怕不好办。”
陈虢压低声量,“兵卒们还好办,但是辎重等物,实在是快不起来。”
辎重等物靠牲畜人力拉动,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而辎重又必须跟着。
“抛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都看了过来,望着说话的杨之简,杨之简和其他武将一样满身披挂着盔甲骑在马上,见着所有人都看过来,他将方才自己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丢掉辎重,这怎么能行,简直就是乱来!到时候粮草短缺,你有那个胆量承担后果吗?”
“那就抛下。”
齐昀淡淡一句让众人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主君!”
齐昀抬手示意不要再提,就让身边人去下令。
“可是粮草怎么办?”
齐昀的面色上浮现出几分笑,“只要端了他们,自然有补给。”
“这里离出塞已经不远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将领,将领们立即俯首称是。不敢再多问,辎重被抛下,没了辎重的拖累,一行人径直往边塞外奔驰而去。
慕容燿已经等候在那,鲜卑已经归顺,但依然是异族,异族的兵马不能跨过要塞,否则就视作侵扰。
慕容部的兵马健壮,在辽东,和高句丽打得有来有回。
辽东常年冰雪,入夏之后哪怕日头当空,也没有多少热浪。只是塞外看着一片苍凉,没有什么树木,草木在这片土地上都不怎么繁荣生长。日光没有遮挡,直辣辣的落到身上。北人不耐热,明明不怎么炎热,也生生的起了一层薄汗。
突然一声雕的鸣叫,从天际传来。慕容燿看过去,只见着一只大雕展开双翅,从西面方向飞过来。
慕容燿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兵。亲兵立即从马背上滑下来,整个人都匍匐在地,耳朵紧贴地面。眼里看不到的,厚重的土地却勤勤恳恳的传达来。
亲兵能感觉到土地里那隆隆的,被马蹄踩踏的动静。
“世子,已经来了!”
慕容燿面色一喜,果然再等上一会,他在马上都已经看到齐军的旗帜。
他大喜过望,那边已经有使者过来,“中郎将请世子一同前行!”
这是连休整都没打算?
慕容燿愣了下,而后迅速反应过来,立即道是。领着手下的人马一路前行。
齐昀没打算停下来,士气有事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不得了。
夏日里,日长夜短。乌桓的穹庐在日光的一点点里沉寂下来。
金乌西落,最后一点日光消失在天际之后,夜幕四合,除却主帐烛火照明之外,其余的穹庐都是早早的躺下休息。他们点不起烛火,晒干的马粪牛粪都先紧着烧火做饭。没有富余的用来照明。
夜色落下来,天空挂起了月亮。不过月色再好,也还是没有白日的日头那么好。
夜色沉寂,开始还有些人走动的声响,后面渐渐地那点声响也没有了,只余下一片寂静。到了下半夜,连负责看门的犬只都懒懒的趴在地上熟睡。
隆隆的马蹄声在夜色里格外分明,原先睡了的猛犬惊醒,对着声源狂吠。
犬吠唤醒还在熟睡的人,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夜袭的人马,马蹄上包了厚实的布,人嘴里咬住木枝,悄无声息的往这边过来。等到被察觉的时候,已经是杀到了跟前。
内里的乌桓人只来得及拿出自己的刀出来,迎头而下的就是骑兵手里的环首刀。刀身泠泠在月色下溅出一片鲜血。
月光下,马蹄的践踏声,厮杀声,还有人临死之前的惨叫络绎不绝。等到将近卯时,原本浓郁的夜色逐渐褪成了蟹壳青。火把照亮了这片地方。
齐昀骑马跨过地上相枕的死人,径直往大帐里头去。
大帐内一片狼藉,只有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相互抱着,满脸恐惧的望着门外。
齐昀进来,看清楚女子身上破烂仅存的中单是汉人的样式。
这些女子都是被乌桓从玄菟郡边城里掳掠来的汉女,在这段日子受尽折磨凌辱。现如今见到齐军攻破了营帐,见着熟识的汉人衣着,满脸惊恐的呆呆望着闯进来的人。
齐昀让手下人丢去外袍,好让这两人遮挡下躯体。
“中郎将,人跑了。”
陈虢进来禀报,齐昀看过去,眼眸在火把的火光下折出令人胆寒的光辉,“去追。”
“那俘虏——”
“不用留,杀了。”
他说着,直接出了大帐,此时慕容燿那边已经探明了主将逃逸的方向。鲜卑和乌桓同在草原上,熟知乌桓的习性。
齐昀径直带上人和慕容部的人马一道追击过去。
晏南镜等在大营里,已经有好几日,没有齐昀的消息过来了。开始的时候,还有消息来,可是几日前,所有的消息全都断了,最后留守的那些将领也根本不知道现如今齐昀一行人到底到了哪里,甚至说,现如今到底有没有遇上乌桓,也都不知道。
开始的时候,那些留守的将领不说,晏南镜也不问。但是时日一长,她从那些将领的沉默里窥见出稍许不对。
“将军现如今难道没有半点消息过来么?”
晏南镜屏退左右,问面前的将官。将官面色生的黧黑,身材高壮,现如今在她跟前颇有些底气不足。
“路上难免有不通的地方,或许路上有什么事给耽搁了。”将官笨嘴笨舌的解释,话语说出来,见着面前人脸色一变,顿时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巴子。
行军打仗,送消息的骑兵必定是有军令压在身上。除非是丧命,否则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准时送到。若是耽搁了,那就是被人截杀,或者被人给俘虏了。不管哪种,都叫人忧心忡忡。若是打了胜仗,不该出现此种情形。
但是话语还是要说的,“或许是属下妄加猜测,夫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么一句话显然是不够的,将官搜肠刮肚的劝慰,“夫人不要担忧,行军打仗都是这样的,等闲几个月没有消息。”
这话胡扯得太过,人看不到没事,但是消息一定会有人送过来,好安排粮草等辎重的运送。现如今从出发开始到现在,连消息都没有一个,哪怕没人敢说,但是上下不免有些担忧。
说完,那黧黑的脸庞上竟然也能望出胀红。
“我知道了。”晏南镜温言道,“将军跟随中郎将出生入死多年了吧?”
她此言一出,那将官神色里有了别的神色,比起方才要肃穆了不少,“属下自从入军中以来,受中郎将恩典,一路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好几年。”
晏南镜听后脸上满是敬佩,“原来如此,难怪中郎将将这里一切都托付给将军。”
“将军对中郎将的行军习惯,相比一定洞察清楚。现如今中郎将还没有消息,但是照着中郎将的习惯,这次必定有所斩获。只是有中郎将自己的考量,所以到此刻都没有消息过来。”
将官一愣,只听到她道,“所以这时候还劳烦将军稳定人心,不要让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生事。”
将官抬手对她抱拳,“多谢夫人。”
在外面等候的阿元见着人出来,赶紧迎接上去,“怎么样?”
齐昀人在外面,但是好半会都没有消息过来,开始的时候还能等。到了后面简直坐立难安。
晏南镜闻言,对阿元笑,“无事,打仗都这样的。”
“没什么大事,不要担心。”
这话从口里说出来,晏南镜都由不得一愣,一时分不清楚,这话到底是说给阿元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回神过来,眼光越发坚定,“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阿元见着她满脸笃定,原本想说什么,也全都吞了回去。
或许是她满面的坚定和笑容,身边的婢女们见状,也渐渐轻快起来。
晏南镜瞧着身边的婢女脚步轻快的忙碌,维持着那喜悦的表象。好不容易等到晌午歇息的时候,她让所有人都下去,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卧榻上。只有一人独处,那洋溢的笑容缓缓消融。
强作欢喜是最消耗人的,不过是才半天,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不该这样的。
躺在卧榻上,晏南镜想。
他们两个都想要更胜一筹,所以相持不下。哪怕到临走的时候,两人也没有真正的言和过。
她望着头顶的承尘,承尘上的绣纹简约质朴,过了好会,她张口懊恼的长长的叹出一口气,随后整个人在被衿里蜷缩起来。
他们太执拗,也太年轻,执拗起来,一时间都不肯退让。可是这点执拗在生死安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齐昀现如今到底如何,谁也不能给她一个准话。甚至为了稳定人心,连她自己都要当做一切都好。
齐昀究竟好不好,现如今怎么样,竟然无一人知道。
那些牵扯的耐心,已经在这些日子里逐渐消磨干净。剩下的只有逐渐浓厚的焦灼,还有后悔。
如果,如果两人各自退一步,可能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想得再多,再后悔,那时候他们都是憋着一口气,互相使劲的。
现在回忆起来,是无休止的后悔。那时候为什么不和他说几句话呢?
第174章 第 174 章
要是那会和他说句话就好了。
这个念头从心下生出,便一发不可收拾。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关乎底线的争吵,只是最平常不过的闹别扭而已。为何两人竟然能憋着一口气,互相坚持了那么久。她现在想起来,满心的后悔。
她不想让他日后故技重施,所以没有如他所愿。可是仔细想想,就算真的如他所愿,说几句他喜欢听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用力的花费气力。各自撑着,只等对方首先撑不住,败下阵来。
现如今看来,那点执拗幼稚可笑,在生死面前,更是什么都不是。
心口那儿闷的厉害,晏南镜忍不住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
牙关咬紧,才能勉强抑制住眼里的酸涩。
一个多时辰,她毫无睡意,盯着头顶上承尘上的绣纹,绣纹纤细婉转,那些精巧的花草纹长出了尖利的钩,直接从双目一路钻到她的躯体里,刺钩住她的心。
如果她当初先和他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晏南镜抑制不住的想,齐昀是个什么性情,她其实心里明白,她几次看见他眼底的期盼。只要她退让半步,接下来的不用她自己做,齐昀会自己上来。
那时候就是知道,所以才有恃无恐。
她想要看看齐昀自己能憋到什么时候。谁料到那时候的一时兴起,竟然造成现如今的遗憾。
当初有多笃定,现如今就有多后悔。
外面传来了响动,是阿元带着人过来了。她午觉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到了时辰就会醒。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女郎?”
阿元领着人进来隔着屏风轻声问。
晏南镜收拾好心情,嗯了一声,“进来吧。”
阿元这才进去,见到她从卧榻上起来,眼角那儿有点红。
阿元照顾她这么多年,望见她眼角的绯红,不由得惊愕,“女郎这是——”
晏南镜不想让阿元担心,也不想让其他人在她这里窥见什么不对。现如今齐昀人在外,毫无半点消息,那么留在这里的人,就要稳定住人心。不然,外面还没如何,自己就先乱了阵脚。要是再有点事,坍塌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睡过了。”她笑道,强行压下心头的所有的后悔和担忧,让自己看上去和无事人一样。
阿元心中有疑惑,但听她这么说,还是颔首过来帮着她穿衣,整理发鬓。
晏南镜没有梳贵妇里时兴的高髻,她原本就不喜欢在衣着打扮上花费太多功夫。尤其眼下在大营里,那就更不能涂脂抹粉。随意的用发带将头发在脑后绑起来,就行了,除此之外,不用任何的步摇簪珥。素净的一眼过去,就能望到明净的底。
“说起来,郎主多少也该派人送家书回来。”
午觉前把头发散了,躺了一个多时辰起来,头发不免有些乱。阿元手里持着篦梳,给她梳理长发。阿元一面给她整理,一面抱怨道。
“都已经出去这么久了,有消息给属下,没有家书给女郎。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哪怕只有几句话,说一切都好也行。”
说起这个,阿元不免满腹的抱怨。以前夫妻俩差不多都在一起,也都算了。现如今出去这么久,都有还有送信的信使,送家书回来也没有多大的难处。谁知道都没见过一封。
“谁知道呢。”晏南镜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铜镜磨得锃亮,清晰的照出人的面容。她故作不在意,看起来和往日里没有多少区别,“可能因为太忙碌了吧,毕竟打仗这回事,刀口舔血——”
她说到这里,眉头微微蹙起,停住不说了。
有些话语无意间就能勾起她的愁绪和担忧。还是不说为妙。
阿元也察觉到什么,但是只是有些奇怪的抬眼,一两息之后,又垂首下去给她把长发打理整齐。乌黑的长发在帐内的烛火下折出温润的光。
阿元把长发在她身后束好。
“我就是担忧女郎心里难受。”
晏南镜闻言忍不住抬头,从铜镜里看向阿元。
阿元叹气,“女郎和郎主这才成婚多久,这事就一桩接这一桩,现如今郎主更是出外征战去了。虽说功名利禄是男子立身的根本。但女郎这儿这么久都没见到夫婿的人,心里恐怕也难受。”
难受吗,开始的时候不觉得,但是时日一场,渺无音讯,比起难受和寂寞,她更多的是对于生死无常的恐惧。恐惧他离开时还鲜活的,回来时已经是冰冷彻骨。
这担忧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诉说,哪怕是阿元也不能透露半点。只能全数闷在心里。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晏南镜低头下来,泄愤一样的在自己膝头上捶了下,“他行事谁又能料的准。”
才说完,就听到阿元笑了。
“女郎还是着急了。”
阿元笑着给她整理袍服上的褶皱,“夫妻就是这样的,吵吵闹闹,不过吵过之后,两人夜里只要还躺在一张榻上,就能比之前还要如胶似漆。”
晏南镜又不是那种懵懂无知的孩子,哪里听不明白阿元话里的意思。
她不由得涨红了脸,“阿元说什么呢?”
阿元听到她羞恼的话,脸上笑意不由得更浓,“女郎知道这话说得也没错。”
“不过等郎主回来,女郎还是和郎主说一说,不管如何,若是能送家书回来,还是送家书回来。”
这话才说完,阿元就见到镜面里,她脸上的神色又沉了下来。
阿元看着有些不对劲,“女郎怎么了?”
阿元那话在她心头挑起浓郁的担忧,生死面前,所有的不快都不值一提。
晏南镜摇摇头,“无事。”
她不说,阿元也没办法问出来。
一切整理好,晏南镜起身到外面走走。
营帐内光线不好,休息的时候还好说,别的时候呆在内里,只觉得压抑。
她呆的地方,可见到许多妇人来回走动。这里也是那些随军家眷集聚的地方。男人太多了哪怕身份摆在那里,也会多出不少危险。
妇人们神态各异,或是和旁人交谈说笑,或是满脸愁闷。各不相同。
晏南镜走出一段,那些动静离她远了点。她朝向齐昀离开的方向,草木葳蕤,在风中摇摆抖动。
天光之下,那里什么都没有。
等待并不是什么好事,每一日每一刻,无一不是煎熬的。
哪怕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到,然而再被失望吞没。如此不停反复。
晏南镜平生第一次这么煎熬的等一个人。没人陪她,也没有人能替她分担,不仅没有,她还要将这所有的等待和煎熬全都自己吞下去。
每日里都几乎成了折磨,望着日光升起来,然后落下去。如此不停反复。
这一日下了雨,气势不大,但是她听身边的婢女都在小声议论,说这雨下的还真大。她听了不由得莞尔,突然想起这北面下雨不多,正当她看向外面的时候,隐约里人声从远处往这里传来。
她不由得坐直了,抬手示意婢女们安静。
婢女们一下噤声,谁也不明白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侧耳仔细听外面,阿元过来,见她全神贯注的听外面动静,不由得满脸疑惑的望着她。
“阿元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好多人往这边过来了?”
阿元听后顿时一怔,她听了下,的确是有不少人的动静。阿元满心的惊愕,她叫过几个婢女,去外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婢女不多时回来,满脸喜庆,“是中郎将回来了!还带上了好多之前被劫掠走的民人!”
晏南镜站起来,紧紧盯着婢女,“这话当真?”
婢女连连点头,“奴婢不敢胡说,是问了人的。”
晏南镜听完之后,径直起身,在阿元和婢女们的惊呼声中,迈入雨幕里。
辽东的雨水,其实没有多少气势。辽东的磅礴都留在寒冬里的风雪里了,到了夏日,雨水依然还是北地的粗犷。
她行走里感觉有雨滴打落到脸颊上,只是抬手随意擦拭了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后面似乎有人在追,又似乎是有人在喊什么。这些她已经顾不上了。
到了辕门那儿,果然见到了好长的队伍,内里多数是青壮年男子,还有年轻女子们。里头都见不到老人。这一行人衣衫褴褛,但神色却是欢喜的。
落在乌桓人手里为奴为婢,当然是被救回来最好。
晏南镜抬头看过去,焦急的寻找熟悉的那张脸庞。
她看见到骑在马上的人,身上的血在此刻全数沸腾,浓烈的喜悦在这刻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淹没。
他还活着!
齐昀似有所觉,在马背上低头下来,和晏南镜四目相对。
他眼底里刹那间绽放出的浓烈狂喜,她见得清楚。
齐昀在马上,紧紧的盯住她,险些整个从马背上下来。
他看着晏南镜往这边来,立即看向陈虢,“去把夫人接到营帐里去。”
陈虢立即领命,派人将晏南镜送到营帐里。
晏南镜在营帐内坐着,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人的足音。
人的足音各不相同,她从里头听得出来哪个是齐昀。她听见他大步往这里来,原先跟着他一块来的那些人,停驻在不远处,然后四散。
下刻,齐昀推门直入。
许久不见,他其实是黑瘦了不少。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是他。
齐昀见着她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她就已经扑了过来,拳头雨点一样落到他身上。
晏南镜拼命的捶打他,要将这么些日子以来,心底的恐惧还有等待的焦躁全都发泄出来。
齐昀抓住她的双腕,她一口咬住他的肩头。
那口她没有留情也没有余下任何力气,齐昀微微吸了口气。他一手按住她,“怎么了?”
晏南镜松口,望着他,牙关紧咬。
齐昀见状正要再问一句,突然听到她哭了出来,张开怀抱抱住他。
他只来得及抚住她的背脊。很长一段时日不见,手下的躯体比离开的时候清瘦了许多。他掌心下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凸出来的骨头。
齐昀正要说话,她抽噎着开口,“我们和离好了。”
第175章 第 175 章
她话语才出来,手臂上传来尖锐的疼痛。
是齐昀扶在她手臂上的手掌收紧,指尖陷入内里。
“你说什么?”齐昀蹙眉问,嗓音发沉,落到耳里有莫名的凉意。
晏南镜泪水流的更多了,现如今她该如何呢,该擦干眼泪,最好一滴泪都不留给他。但是躯体却不受她控制,泪水汹涌,他才一问,莫大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都涌上来。也顾不上疼痛的手臂了,发声大哭。
齐昀的怒火被她这一哭给横腰截断,她说那话的时候,瞬时间他脑子里冒出各种猜忌,然而她哭出来,那些猜忌霎时被蛮力一把击落到水底里。
那些猜疑被她的哭泣死死压住,半点都泛不起来。
怒火在几息里湮灭,成了手足无措。
他松开桎梏住她的手掌,抚在她的背脊上。她抽噎不止,几乎已经到了倒气的地步,浑身上下也是抽动不止。
齐昀见状只能慌乱且着急的拍着她的后背,想要借此让她好受一些。
人已经这样了,偏生泪水还是止不住,她破坛子破摔,一头扎到他的怀里,把涕泪全都一股脑的抹到他的衣襟上。
齐昀抱住怀中的人,听着她近乎是蛮不讲理的痛哭,慌乱的厉害。
“是出什么事了?”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在臣僚面前,各种安抚人心的手段用的炉火纯青。可是现如今那些手段却是一点都用不出来。连着他自己都跟着笨嘴笨舌,一味安危她,另外在脑中将她可能遭遇的所有可能全都过一遍。
“是不是邺城那边来人了?”齐昀心头跳的极快,一下接着一下,如同鸣鼓一般,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晏南镜摇摇头。
面前的衣襟已经濡湿一片,她咬着后槽牙开口,“我不想继续等你了。”
她没有像这样,漫长的等待过一个人,期盼得到他的消息,却又担心会传来不好的消息。
有时候觉得,渺无音讯也是个好事。可是人却在等到的煎熬里受尽折磨。
折磨的太过,以至于哪怕真的等到了他回来的这日,所有的压在心头上的重担终于放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浓厚的委屈。
这滋味太难受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要再来一次。
“等你太难了,”她哽咽着松开已经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的衣襟,“我不要了。”
“你在外面,什么消息都没有,谁也不知道,我也不能去打听,闹得人心惶惶。太难受了。”
她涕泪满脸,破坛子破摔,直接顶着满脸的狼狈盯着他,“太难受了,我不喜欢。”
齐昀从她这零零碎碎的话语里,听出大致的前因后果,顿时哭笑不得。
“就因为这个?”
“难道不已经够了吗?”她已经哭够了,随意抬起手臂将脸上擦了擦,“你是不知道多难受。日日等着,偏偏日日都等不来消息。生死一概不知。还要强颜欢笑给人看,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流出不好的传闻——”
她话说着,齐昀却从她话语里发现了别的,让他欣喜若狂的东西。
“知善。”他突然开口,眼底里绽放出别样的光彩来,“你方才说你是在等我吗?”
她哭懵了头脑,听到他这么问,径直就点头,“我再也不等你了!我这些天,都过得什么日子……”
说着,她抬头望见了他那狂喜的面庞,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什么。顿时哭钝了的头脑在此刻动了下。
“你不要多想!”晏南镜见着齐昀就要开口,连忙抢在他之前开口。
但她越是如此,齐昀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完全表露在她眼前。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摩挲着,嘴唇翕动。
其实这时候他该说些什么的,但是惊喜之下,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这样近乎是执拗的拉住她的手不放。
他掌心指腹上全都是长年累月持刀戟留下来的老茧,贴在肌肤上,有轻微的刺痛。并不舒适。她挣扎着就要把自己的手往外给抽出来,但是她甫一动,齐昀就收紧了手掌。那力道根本不是她能挣脱的开。
“放开!”她眼睛红彤彤的,内里泪光还在。痛哭过了一场,体力消耗了大半,还没有恢复,抵不过他的力道。
她哭后的嗓音嘶哑,齐昀取过放置在一旁的铜壶,倒出一碗水递到她手边。
晏南镜接过来,径直一饮而尽。
“所以,知善是真的在等我了。”齐昀在一旁看着她喝水,开口道。
她气恼的厉害,气自己竟然在他面前竟然把前后原原本本全都说出来了,也恼他。恼他竟然就这么直白的把话给说了出来。
“和离。”她说着就要起来。
人才起来,就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齐昀笑容可掬,眼底里的喜悦几乎扑面而来,“和离什么?”
“我要和你和离,我不和你在一块了。”晏南镜咬着牙,见着他脸上眼里的笑,越发的气恼了。
话语才说完,她感觉到他原本紧握她手掌的手松开,才要挣脱出来,下刻他两只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头,下刻眼前景象一花,竟然是落到了他的怀里。
“和离,怎么和离?”
齐昀手臂环绕在她的肩膀上收紧,“和离不是两人的事,要找父母兄长说清楚明白。到时候你要和你阿兄怎么说?我去和父亲说,因为新妇太喜欢我,等我等的心焦,所以要和离——到时候恐怕我又要受父亲一顿鞭笞。”
他话语里满是感叹,“这样的话,恐怕是和离不了的。”
“你胡说什么,谁喜欢你了!”
晏南镜怒道。
齐昀欣然颔首,“知善这话说的没错,知善只是因为出于道义,所以才会等我至此。”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她听得越发的恨不得抬腿就跑。
一时不慎竟然长了他这么多的志气。
“你风光了,”她用力的从他的怀抱里仰头,“打了胜仗,威望更甚以前,君侯不管怎么样,都要对你高看一眼,到时候说不定——”
他垂首下来,和她对视,晏南镜望着他的双眼,话语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真的吗?父亲让我来,只是物尽其用。让我收拾局面。给将来的弟弟们扫平道路罢了。等世子人选定下,我就只有一条死路了。”
晏南镜被他抱住,一时半刻的连挣扎都忘记了。这话她听过,她也知道他没有说谎话。
若是齐侯有半点看重齐昀的意思,齐昀也不至于到这里来。不管古今,太子和世子,从来不会有封地,也不会被派遣在外征战。
“知善再等等,不用和离,可能等不了多久,就能真的解脱了。”
齐昀压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晏南镜抑制不住的咬紧了牙关,心下复杂剧烈的情感。
“等等吧,”他笑了一声,缓缓道,“其实这个估摸也不久了。”
“我的那些弟弟们,父亲已经一一安排他们接触政务,甚至带兵打仗。究竟资质如何,很快就会有结果。父亲经历了我这回,哪怕之前再觉得年富力强,也会把人选定了。到时候我就是磨刀石。世子能除掉我最好,到时候上位,我就是新君立威最好的靶子。倘若不能,父亲就会亲自处理我。”
晏南镜牙齿紧咬,另外一股浓烈的恨意充斥着身心,“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话语出口,竟然沙哑了不少。
两人齐齐一愣。
齐昀当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说这些话,来引起她的怜惜。
他在这上面造诣深厚,即使一时半会的晕了头。但还是能用出来。
“你就是故意的。”
晏南镜咬紧牙关。
“你说这话——”
她顿住了没有说下去,但是眼睛却是狠狠的盯着他,恨不得把那张脸都给盯出个窟窿出来。
他那话就是故意的,但是这话也是真的。
她所有的愤懑没有半点可以发泄的地方。齐昀垂眼看她,面上哀戚,但是眼底里却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这些其实知善之前早就已经知道了。”
没错她的确知道,但是她执拗的觉得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留有后手。
她理智上清楚明白,可是再听他这么一说,像是三九天里被人摁入了冰窟里。
手掌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将他整个人都拖拽得离她更近,“说,说你有办法!”
齐昀定定的盯着她,目光专注,要一路看到她的心底去。
“你不想我死。”他突然笑了,随即那张脸庞朝她压得更近,“我死了,难道你不是解脱了吗?为什么不想我死?”
言语里,他靠得更近抵住了她的额头。肌理相触,她也无处可以逃脱。
“还是说,你心里已经有我了。所以你不愿意看到我死?”
他的询问里带上了浓郁的希翼。
晏南镜抬眼看他,默不作声,但是他却在这对峙一般的沉默里觉察出他想要的回应。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最终直接完全展露在面庞上。
“是的了,你不想我死。”
这话才说完,她突然抬手就在他身上打,她的体力在方才的痛哭里消耗了大半,但饶是如此,她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依然砸出了声响。
他一不留神,就已经挨了她好几下。
在最初的愣怔之后,齐昀面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他大笑着和她贴的更紧。
在这夏日里,彼此的体温无限的靠近融合,他在这一片融融的暖意里,获得了莫大的满足。
他低头直接噙住了她的嘴唇。
她嘴唇柔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吃过鲜果,他甚至能从她唇齿里查探出果物的甜味。
晏南镜先是一愣,而后挣扎起来。两人一时间谁也不退让,然后翻滚着咚的一下滚到地上去了。
“不要出声,”齐昀不怀好意的提醒,“这附近人来人往的,也有卫士巡逻,半点动静传出去都要被他们察觉的。”
晏南镜出奇的愤怒了,“你还好意思说这话,难道不是你先不要脸的吗!”
她半点都不压低自己的声量,这下只能看这帐子的牛皮能不能更厚实一点,别让外头听到了这里头的动静。
齐昀听后微微仰首,似乎在思索她这话。一息之后,他很是认真的点头,“这话说的没错。”
紧接着他对她一笑,“既然已经不要这脸面了,那么干脆都不要了吧?”
第176章 第 176 章
晏南镜惊恐的望着他,现如今他在她这儿已经没有什么信誉可言了。更何况男人可不真的是什么君子,在兴头上,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现在是半点都不相信男人摆出来的那副谦虚克制的模样了。这些都是用来骗外人的。可不是用来束缚他们自己的。
惊恐万分之下,她一手抵住他的肩膀,用力就往外推,“你这才回来,就忙着胡来。到时候我看你在臣僚面前还有没有脸!”
齐昀闻言定定的望着她,维持着两人亲昵暧昧的姿态,没有更进一步。晏南镜见状,知道自己那话起了作用,顿时乱跳的心逐渐平稳下来,推拒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要将他整个人都推开。然而手掌用力,身上的人纹丝不动。
晏南镜没好气的瞪过去,“起来。”
齐昀笑了一声,而后他整个人都覆了下来,原本撑在身侧的手掌重重的扣上了她的后脑。
指尖用力的扣入她发丝里,将她整个的贴紧自己。
晏南镜感觉到他他唇舌的滚烫,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破开唇齿,长驱直入。她气息都不稳,明明想要推拒,却被他捉住了手腕。
他的气息滚烫到不可思议,她原先的排斥和反抗被他用力吞噬殆尽,将她一把拖入名为他的旋涡里。
所有的拒绝和神智全都在粗糙且细腻的触碰里化作虚无,手腕上的桎梏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她被抛入惊涛骇浪,本能的抱住他的背。不过小会的功夫,那为了自保的拥抱也变了味。完全的陷在那不分白日黑夜。
交缠的唇齿里泄出几分呜咽,齐昀安抚的轻吮,然后一股脑的将所有的不安全都吞入腹中。
这样的交缠渐渐引起了别样的焦渴,她手掌沿着他的腰身缓缓一路蜿蜒而下。然而还没碰到带钩,突然身上的重量徒然一轻。
她不由得睁开眼,满眼茫然的望着他。齐昀不比她好到那里去,满脸涨红,他垂眼望着她鲜艳欲滴的艳色,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从她身上撕了下来,坐到一边去。
少了个人,身上一轻,倏然有凉意从之前紧密相亲的地方沁了过来。
在这夏日里,竟然还有几分冷。
晏南镜被这变故弄得措手不及,茫然不解的望着他,只见着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强硬压制住激荡的欲念和冲动。
“方才知善说得很对,”齐昀缓缓开口,对上她的双眼,“毕竟这里是大营,若是让人听去,实在不好。”
他话语说得正气凛然,晏南镜一听,当即脚就踹上了他的臀。
要不是他刚才那副作态,这话说不定她还就真的信了。
这家伙分明就是为了报复她。
“你故意的!”晏南镜翻身而起,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拖拽到自己跟前。
齐昀握上她的手,掌心才触碰到她,止不住的一阵心荡神驰。眼底里荡出了涟漪,话语都满是旖旎,“不是。”
“我回来也只是来得及漱口洁面,至于其他的,都没来得及。”
打仗时候,一群男人什么都不讲究,草原上天气变幻莫测,明明上刻还是烈日炎炎,下刻就是暴雨倾盆。忙着追击那些游牧的胡人,根本就顾不上洗漱,有时候追击的路上遇上瓢泼大雨,从内里冲过,就当时沐浴了。之后就不用再在这上面花什么心思。
虽然回来之前特意洁面过,但草原上没有经过河流水源,所以也只是简单的清理了下。
“要吗?”他含笑靠近。
果不其然,他臀上又挨了一脚。
晏南镜坐到一边去,将已经散乱的发鬓和衣襟整理好。
被他那么一打岔,之前说的关于和离的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这人果然是心思深沉。
她一面整理发鬓,一面瞪他。
齐昀被她瞪了之后,似笑非笑的觑她。那目光满是深意,倒是看得她先忍不住回头。
脸上也烧的厉害,嘴上说要和离,心里开始也是发狠,想着要和离。谁知道,不过是用容色引诱,她就晕头转向。
简直就是失了先机。
“下次还要去吗?”晏南镜整理妥当,回头问道。
齐昀摇摇头,“单于的人头我已经拿到了。其余的左右贤王部也已经打散了。而且慕容部往里头插手,想要集聚起来,是难了。”
晏南镜有些错愕,“这么快?”
“我还以为要打上几年呢。”
齐昀笑了,“高看他们了,他们又不是百年之前的匈奴,也就是趁着中原兵乱,勾结高句丽想要从中谋取好处。现如今单于已死,没了头狼,如同无头苍蝇。”
她哦了一声,又低头将袍服上的褶皱抚平。
“你看起来,好像瘦了点。”
晏南镜仔细打量他,过了小会缓缓开口。
齐昀望过来,他眉眼里浮出新的笑意,但是脸上却是另外一番哀愁,他不动神色的贴近,“我哪里是瘦一点,是瘦了很多。”
“这一路上,风吹雨打。”
这些都是打仗时候常见的,齐昀也早已经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以致于诉苦都没办法声情并茂。
“是吗,那还好。”果然欠缺了功夫,晏南镜也没办法心疼他,只能秉公办事一般的审视他,瘦是的确瘦了。但是精神奕奕,和那种耗费气血的枯瘦是完全不一样的。
齐昀叹了口气,“我都没怎么用过什么好的膳食。”
晏南镜终于动了动,但是话语却不是他想要听的“正好,晚上你们要聚在一块庆贺。到时候多吃些羊肉。”
他们带回被掳掠走的边民,打到最后,收了一波乌桓的牛羊。现如今那些牛羊也一并的被赶回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齐昀径直躺倒,半是疲惫半是沮丧的长长叹出一口气。
晏南镜过来,见着他摊开四肢,毫无半点主君的模样。
“打了胜仗,是好事。怎么不见你多笑笑?”
齐昀不言,只是望着她。
晏南镜被他看得叹口气,坐到他身边。她才坐下来,齐昀就靠了过去。
“你这样倒也不怕被人看见,有损你的威名。”
齐昀嗤笑,“夫妻恩爱,他们敢说什么?”
“我提拔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在我们夫妻相处上指手画脚的。”
晏南镜闻言笑了,她低头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齐昀就已经投入她的怀里。
她只好把他抱紧。
紧接着他手臂抬起来,整个的将她也反抱在怀里。
拥抱十分奇妙,彼此之间敞开胸怀,将最脆弱的要害袒露给对方。躯体相拥,哪怕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交融。那是比耳鬓厮磨更亲密。
她的手掌忍不住顺着他的脊梁一下一下的,往下顺。
手下的躯体有瞬间的绷紧,然后又柔软了下来。
“知善把我当小儿?”齐昀笑道。
晏南镜才不管他这时候的装模作样,“你刚才那样难道不是小儿做派?”
只有孩子才想着一味的索要怀抱。
他听后不作声了,随即她感觉到肩头上微微一沉,他把下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累了?”
她问。
“还行,知善也累了吧?”
躯体上的劳累还好,只要倒头睡那么几个时辰,不管如何都能缓过来。但是心神上的劳累,却不是那么好恢复的。
晏南镜缄默不语。
“我知道你受苦了。”他的双手从两边过来收紧。
“可是我已经受苦了。”晏南镜回道。
她感觉到齐昀浑身一僵,心头顿时乐了。
“那我拿自己补偿知善?”
齐昀小会之后缓缓道。
晏南镜粲然一笑,紧接着他的腰身上被她拧住。
齐昀眼疾手快,赶紧按住她的手,将她手掌的力道给卸掉。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齐昀将她的手掌整个包拢在内。
“伤那儿,我就补偿不了了。”他说着,觑她,“其实知善很喜欢。”
他说不要脸面,竟然还真的完全把面皮扯掉彻底不要了。晏南镜叹为观止,颇有些自愧不如。
两人相拥的姿态,正好方便了她,一口毫不犹豫的直接啃在他肩头上。
晚上营帐外直接摆开了庆功宴,那些牛羊这会都派上了用场。
齐昀坐在上首的主位上,下面的臣僚抬起酒爵向他敬酒。
齐昀微微颔首,抬臂起来的时候,牵到了肩膀,唇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刹那间下面的臣僚还有将领们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不过只是过了瞬间,众人还是上刻的言笑晏晏。
齐昀看向了坐在宾位上的慕容燿。慕容燿长袖善舞,虽然是鲜卑人,但是对于这些来往应酬却是信手掂来,之前在追击乌桓里,也很会做人,知道什么时候出手,事情该做到什么地步。
乌桓被击溃了,空余出来的地方,自然是慕容鲜卑填进去。
哪怕没说过,齐昀也是默许的。那地方汉人管辖不到,天寒地冻,土地也没办法开垦。慕容部想要,那就让随意了。
让人做事,给足人脸面之余,还要给足人好处。不然招不来人给自己效命的。
齐昀深谙这个道理,所以默许了乌桓的地盘接下来归慕容部所有。
慕容部和高句丽曾经几次有过冲突,甚至你来我往的打过好几场,各有胜负。
“我到时候派人送世子回去,另外还劳烦世子给都督带去我的书信。”
眼下之意明显,是确定了慕容燿世子地位牢固。世子这个位置,不是慕容家说立就能立,说废就能废的。废立都要请示过朝廷,要朝廷点头之后才能册立,如果要行废黜,也还要请示过朝廷,说明罪状。
现如今朝廷弱势,但幽州一代在齐侯治下,邺城里侯府,就是这一片的朝廷。
齐昀不出意料见到慕容燿面上狂喜。慕容燿欣喜若狂,放下手里的酒爵就要给他叩首,被齐昀抬手制止,“这就行了,不必多礼。”
慕容燿起身,满脸感激,“日后中郎将若是有用的上臣的地方,臣往死不辞。”
齐昀笑笑,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慕容燿此人有野心,有野心的人不可怕,只要掌控了他的野心,反而是一把最趁手的刀。不过如果觉得他会雪里送炭,那就大错特错了。
齐昀举起酒爵向慕容燿一敬,而后一饮而尽。
辛苦了这么长一段日子,众将领们开怀畅饮,纵情欢乐。齐昀看着一个个的醉得不成人样,乘机起身宣告宴会结束,另外让人送喝醉了的人回去。
众人都累坏了,急需休整。
休整了几日,杨之简急匆匆前来,满脸古怪,见到齐昀径直开口道,“邺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三公子殁了。”
第177章 第 177 章
齐昀微微挑眉,看向杨之简。
神情里显然要比杨之简要平静的多。
“说是雍州叛乱,逼近洛阳。君侯派三公子前往平叛。然而战事过半,三公子却中了毒箭。”
齐昀坐在那儿听着,眉眼里全是思量。
打仗这回事,谁也说不好能不能活下来,哪怕是主将,也有可能中了圈套,又或是为流矢所伤。运气不好的,当场毙命。运气稍微好些,受伤留个性命,回去疗伤。
“毒箭?”
他放下支颐的手,看向杨之简,“是拖了一段时日吗?”
沙场里,就算是中箭,哪怕是箭镞上抹了毒药,也不会当即发作,而是会拖延商议一段时日,伤口溃烂而亡。
杨之简摇头,“说是当场毙命。”
齐昀有些惊讶,眼里却是愕然的意趣。他曲指在手下的凭几上敲了几下,“这可真的有意思。”
他自幼不和那些弟弟们生长在一起,年岁上又差的比较大,连话都说不到一起,更别提相处。到了现如今,除了表面上的兄弟名分之外,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能有多少情谊难说。哪怕听到死讯,关注的也不仅仅是死讯本身。
“这就奇怪了。没被斩首,也没如何的,中了一只毒箭,就当场毙命了。”
他不由得笑了一声,“这可比服毒都还要快。”
“服毒下去,少说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奏效,毒箭竟然比这个还快。”
这就是古怪的地方了。
杨之简通医理,当然明白内里的猫腻。他摇了摇头,“这事谁也说不清楚,”
他袖手在那,“听说当时三公子身亡,诸将大乱,人心惶惶。是玹公子出来主持大局,才没阵脚大乱。”
齐昀听后看向杨之简,杨之简点了点头。
主将战死阵前,对于军心的影响有多大,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他有几分本事。”齐昀淡声道。
说完了这件事,齐昀问起另外一桩,“人已经送过去了吧?”
齐昀把俘虏的一众乌桓贵族全都塞进了囚车里,送往邺城。这是一桩不小的功绩,需要用俘虏来证明。
所以他当初特意留了好些人的性命,就是送到邺城去。好让邺城里的所有人看看的。
“人已经专程派人送过去了。若是没有风雨的话,一个月后就能赶到。”
齐昀颔首,说了一声好,然后就没有别的话语了。
杨之简等了下,也没有等到齐昀对三公子身亡再有别的话语。
“三公子之死透着几分诡异,中郎将要不要——”
齐昀摇头,“不行,这事放在那儿,让父亲自己去决断。”
他说着,唇边露出点看似无奈的笑,“先不说我们远在辽东,消息滞后。现如今邺城里到底是什么局面我们也不知道。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事情不成,先将自己给赔进去。”
齐侯多疑刚愎,一旦引起他的猜忌,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杨之简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抬手告罪“方才臣失言,还请中郎将治罪。”
齐昀笑着摇头,“无事,父亲的性情,只有在他相处久了,才能真正明了他的做派。这事怪不得你。”
说着他起来,杨之简望着他。
杨之简并不相信齐昀是这么一个会坐以待毙,引颈就戮的人。就算齐侯想要他来做未来世子的磨刀石,也要看压不压得住他。
齐昀嘴里说他不了解齐侯,但是他看的出来,齐昀的性情,在一些事上,心机之深比齐侯更甚。
这些事心里知道,永远都不能放在面上。
齐昀这么一说,杨之简也就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什么。
“对了,这打了胜仗,先生想要些什么?”
齐昀对臣僚将领们很是大方,只要立了功劳,论功行赏,不管是谁都不会落下。
若是论行事,其实齐昀比齐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人前也是一派的推心置腹言笑晏晏,与人沙场作战,更是披坚执锐冲锋在前,和诸将同生共死。
不得不说,齐昀在麾下将领里极其受爱戴。
这点当年的齐侯恐怕也有些不如。
“只要中郎将安好就行。”杨之简笑笑,“臣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中郎将好,知善也好就行了。”
作为兄长,他的愿望只有这么普通。
齐昀听后唇边的笑真情实意了许多,“那先生也要多考虑考虑自己。”
他说罢想了想,“先生这年岁,也早该娶妻生子了。知善也曾经和我提过你的终身大事。”
这么一说,杨之简隐约有些头疼,硬着头皮,正要说话,听到齐昀笑道,“其实先生真的不必太过自谦,其实凭借先生的学识样貌,也有不少女子钦慕。”
齐昀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是摇头,“我没有娶妻生子的意思,将来如何臣自己也说不好,但眼下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齐昀笑了,调笑了他几句,此事就此打止。
没了齐昀的打趣,杨之简不由得松了口气,不然怎么说齐昀比齐侯更会做人。这里头的分寸都是掌控的正好。打趣归打趣,但是不会真的越俎代庖。
说过了事,齐昀出了营帐,径直去寻晏南镜。
因为之前的那场别离,所以团聚之后,更加醉心于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没做,只是看到她在一旁,内心里也是莫大的欢喜和满足。
晏南镜不在营帐里,让他扑了个空。问了婢女,一路往她去的地方,见着她在河水边,看着那边的家禽打架。
辽东盛产猛禽,这里水土和邺城的完全不同。不仅仅是猛禽,就连家禽也生的体格壮大。
大营里人众多,每日里光是伙食就耗费不少。庖厨里也养了好些家禽以防不备之需。
关家禽的地方,每隔几日就要打扫,免得臭气熏天,家禽也放出来跑一跑。家禽关久了,也会关出病来。
晏南镜在那儿,看着那边两只家禽打得上蹿下跳,羽毛满天飞。她看得津津有味。
“知善。”
晏南镜回头一看,就见着齐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她看了下就在身边的阿元。
阿元领着婢女在那儿站着,见她看过来,咧嘴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不是今天有事么?”
晏南镜奇怪。
虽然说还在休整,但到底身上有官职,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有那么多的事来问过他的意思。
齐昀颔首,“我三弟死了。”
“明面上是战死沙场,但是具体死因谁也说不好。”
晏南镜一个趔趄,齐昀见状,赶紧搀扶住她。晏南镜忍不住去看他脸上,没从他面上找出什么伤心。
“你——节哀?”她迟疑的说了一句。
齐昀忍不住笑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这种话就不必说了吧?”
“那要不要回去奔丧?”晏南镜问,“毕竟人死了,也不是小事。”
说着那边咯咯咯的一阵狂叫,只见着两只斗的你死我活的两只家禽,拍打着翅膀互相啄的羽毛乱飞。
晏南镜回头去看这俩打得死去活来。
齐昀握住她的手,话语里满是感叹,“我那三弟没有成婚,年岁又不大,哪怕死在沙场上。也是不好。不会有多大的丧礼。”
晏南镜听后哦了一声,齐昀在一旁望着她全神贯注瞧那边两只家禽打得咯咯乱叫,她看到高兴的时候,笑得前俯后仰。
“其实三弟落得这个结果,谁都没有料到。”
他看着那边的两只家禽打得灰尘四气,毛掉了一地,“我有时候在想,我会不会也——”
原本正兴致勃勃的人,霎时间掉头了过来。然后晏南镜径直的捏住了他腰间,“你胡说什么呢?”
她蹙着眉尖,指尖用力,就捏起了他腰上的肉。
他的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不过是想要借着三公子的这些事来获得她的一些关注。
“再说我生气了,到时候劳烦你自己去大帐里头待着。”
她这话出来,齐昀咳嗽了一声,“我胡乱说的,知善不要放在心上。”
晏南镜嗤笑,“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你说的时候有旁的目的,不是真的想要如何,但是小心到时候就成——”
她顿了顿,到底是没有把后面的真说出来。
齐昀觑她的脸,精妙的捕捉到她这瞬间的迟疑,“知善是怕我说出的话成真了?”
他又问道,“知善这样,是担心我吗?”
晏南镜瞪过去,“你知道,你还说?”
齐昀愣怔在那儿,连着笑容都一同都凝住。这下倒换成晏南镜忍不住往他脸上凑,
“你怎么了?”
她话语才落下,就见着他脸上原先凝住的笑瞬间鲜活了起来,笑得比方才更大。他拉住她的手,明明脸上全是笑,可是眼里明显的局促着。
“我还以为你会怨恨我很久。”
“不是说不会后悔么?”
晏南镜似笑非笑,他说的那些话,她都全都记得呢。
他定了定神,“是不会后悔,所以你恨我,也是理所当然。”
“我以为你会恨我很久很久,”他突然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难得,你之前诸多举止,就是想我多怜惜你一点,是不是?”
她说着挑眉望他,这话语毫不留情,半点颜面都没有给他留。
那边原先站着的阿元领着婢女赶紧的躲得远远的。生怕再听到他们的半句话。
“是。”
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贪心全数展露在她跟前。
哪怕早就知道了,但是亲耳听他说,还是忍不住冷嗤,“你倒是贪心。”
说完了,两人面面相觑,她哼了一声回头过去,一言不发。
齐昀见好就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说什么话让她下不了台。他顺从她一股脑的全都应下来,“是我贪心,也是我工于心计。”
所以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如此贴心,倒是让她不好意思继续给他脸色看。
这人简直讨厌。
那边已经分出胜负了,落败者灰头土脸,迈着两只细短腿逃跑。胜利者耻高气扬,却也没见着好到哪里去,羽毛都在争斗里被啄了一地,露出光秃秃的皮。一眼看过去,也没见到好多少。
那趾高气扬也只剩下了滑稽。
她盯着那只耻高气扬来来去去的家禽,突然开口,“不管如何,只要有希望。你也好好活下去吧。”
话已经说出口,接下来就更容易了,“你死了,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178章 第 178 章
齐昀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半点变化。
那目光火热,盯得人如同被火烤炙,她忍不住瞪他,“你这么盯我做什么?”
齐昀还是盯在她身上,但是神情里有明显的放软,“我、我只是不敢相信。你不希望我死。”
“我自己做过的事,我心中明白。即使从未后悔过。但心里知道,知善要一辈子恨我,哪怕恨不得我去死,那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的手段从来就不仅仅只有强硬,刚柔相济才是他的本领。
“所以”他垂着眼,眉宇里似是有些许的不安,“我从未想到过——”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已经又拧到他腰上了,这次半点都没迟疑,直接拧住了肉就狠劲的拧动。瞬间传来的痛楚让他都说不出话。
“知善,你真的想要以后守活寡?”他也顾不上把话说完了,赶紧的握紧她的手,不让她继续用力。
晏南镜笑着,“这会不装可怜了?”
她看得通透,他那些招数对她来说,半是有用,半是没用。齐昀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我又没有摁肾俞,你放心。不会有什么的。”
她口里说着,指尖在下面的肌理上轻轻搔刮了两下。顿时一顿酥麻从她的指掌下,顺着经络在躯体里乱冲。
夏日里谁也不会里里外外的穿上几层袍服,所以她指上稍稍有动静,就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倒吸了口凉气,握住她的手掌上的力道比方才要更大了些。
但是她可不打算就此罢休,指尖微动。指甲轻轻刮在那些许的肌理上,直接掀起轻柔又剧烈的风浪。
一路逼到了悬崖上,直接把那层温和的表皮给扒了下去。
齐昀手掌上的力道比方才又大出了好些,他低笑出声,笑容沙哑。
“知善等不及了?”他说着,带着笑容环顾四周,“不如就在这——”
她闻言顿时一顿拳头全都敲在他身上。齐昀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拥入怀里。
“不想的话,就不要乱捏了。出事了你到时候又要怨我。”
这话说的,晏南镜冷笑睨他,“勇猛无敌的府君,竟然连这个忍不住?”
“外面的人若是知道,可是会伤心府君不复圣人之风的。”
齐昀贴在她脸颊旁,“可是,是知善你先动手的。”
停顿了下他又道,“我可不是圣人,那些腐儒吹捧的名头,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听一听当个乐趣一笑了之心爱女子在怀,我有心思再平常不过。要是我没有,知善就要真的守活寡了。”
“谁稀罕。”
她曲肘往身后一撞,齐昀也不躲,全都一股脑的受下来。他
听到他闷哼了声,她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我原先以为辽东是个荒凉之地。”晏南镜看着远处已经来人,把放出来满地跑的家禽给赶回去,那只秃皮的胜利者也被人用棍子赶的呱呱乱叫,和其他同类一道被驱赶回去。
“但是现如今看来,辽东也有辽东的壮美。”她笑了一声,“除了冬日实在是有些难捱之外,其余的倒也还行。”
齐昀环抱住她腰身的手臂,比方才用了更多的力气,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更真实,有实实在在的活着的实感。
这世上其实并没有多少意趣,就算是人人都想要的权力,他想要把权力攥在手里,并不是那些人以为的权欲熏心。相反只有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他才不用再受人掌控。
“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意思。”
躯体紧紧的贴在一起,晏南镜下意识扶在腰间的手臂上,听到身后的人这么说道。
“并不是让你可怜我,而是我真的这么认为。”他笑了一声,“不管是什么,其实我的兴致并不高。不过只是里头有些我必须去要。如果我没有的话,那只能陷入任人摆布的境地。”
晏南镜忍不住回身去看他,只听到他道,“现在好了,有你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晏南镜问。
他灿然一笑,“什么时候,知善之前听我说过这种话吗?再好听的话,倘若心中不是这么想的,再怎么声情并茂,也是假的,只要是假的,就必定有破绽。”
她躯体放松下来,完全靠在他身上,“你啊。”
晏南镜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出口的也只有这么两个字。
辽东冬日严寒,但是有个好处,即使处于酷夏,也没有多少炎热。所以即使在这个时候贴在一起也没觉得多热。
两人静静地看着那边的河水,天际偶尔有猛禽急速飞过,发出几声长啸。
回去的时候,是齐昀拉着她的手回去的。晏南镜反而不好意思,尤其见着有人往这边来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想要挣脱。齐昀却不让,“我们是正经夫妻,看就看见了。”
晏南镜正要说什么,那边人已经过来了。慕容燿带着几人过来。
之前扫尾追击的一些事,齐昀是交给慕容燿的。
为了彻底能占据那片草原,还有人口牲畜。慕容燿不管如何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人,必须赶尽杀绝。
他自己麾下的将领还有兵士性命珍重,所有些事,交给其他人做更合适。
慕容燿带着人上来,一头就看到了齐昀和晏南镜两个。
他对晏南镜还有印象,毕竟那样一个美人,惊鸿一瞥又有了些许渊源,哪怕后面远离邺城,想要彻底忘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慕容燿人在辽东,听过齐昀抢婚的事。
鲜卑有抢婚的习俗,对于齐昀竟然当街抢婚,并没有多少稀奇,只是好笑于在邺城,那些名士大儒对齐昀的吹捧。言辞里头简直将人说成圣人。
所以那些不管庶务的名士大儒,也只能论辩一下那些经书。一个能在朝堂上站住脚的人,怎么可能是他们嘴里说的圣人。
慕容燿垂眼下来,表现的恰到好处,不多看她一眼。
“回禀府君。”,慕容燿表露的完全像个下属,不该看的绝对不多看。除却最初那略显惊讶的一眼,其余时候没有往她那儿多看一眼。
“左贤王部的大小王子,以及阏氏全都抓住了。”
“左贤王本人在混战里不慎被杀了。”
齐昀听后,暼向他。
慕容燿头颅垂得更低,“追击路上,左贤王和手下人上遇上,左贤王激烈反抗,所以……”
“好了。”齐昀含笑开口,“这不是大事。还有人活着送到邺城就行了。”
慕容燿身上一轻,连着嗓音里都是轻松,“多谢府君。”
齐昀并不在乎这伙人的死活,毕竟已经交给慕容部来追击,至于这里头会发生什么事,早已经料到了,报到跟前来,也不出所料。
“高句丽那边动向如何。”
慕容部和高句丽互相打了这么多年,对于高句丽的动向,慕容部一直关注。
“自从乌桓大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高句丽就退军了。”
齐昀嗤笑,“退军了,之前这两个联手,气势汹汹。我还以为他们是要真的将我如何。结果乌桓没了,高句丽竟然退了。我还以为会痛定思痛,要为乌桓报仇呢。”
他仰首起来,“还有之前惨死在我手里的那些辽东大族,结果替天行道,还没到半路,就已经撤退了。”
晏南镜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做什么事,也不在她面前藏着掖着了。
慕容燿略微抬头,飞快的往她这望了一眼。
见她面色如常,又复垂下头去。
“他们也全都只是胡说八道。谋反那样的罪名,本来也是夷三族的下场。”
“他们依次为借口,趁乱起兵,简直将天下都视作小儿,仍由他们戏耍。原本就是一班乌合之众,现如今见到大势已去,自然是做鸟兽散。”
齐昀颔首,一掌拍在了慕容燿的肩头上,“之后,这一片也要世子出手相助。”
说着他笑起来,“对我来说,这次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大破乌桓,而是见到了世子。”
晏南镜听闻,顿时饶有兴致的看过去。
慕容燿满是惊讶,对上齐昀的双眼,不好意思的笑了,又垂首下去。
正事说完了,新抓到的那些俘虏,照常给邺城送过去,看邺城如何处置。齐昀让慕容燿过去处置事务,等慕容燿一转身,他立即握住了她的手。
“你方才没有拉拢到他。”
晏南镜说着就笑了,“我见他笑得有些勉强。”
她故作感叹,“府君这招,怕是没对他有什么用。”
齐昀摇摇头,“无妨,原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费不了多少功夫,毕竟只有一句话,比不上那些实实在在的土地权柄。”
他说着自己都笑了,“不过这些我也给他了。”
“你不怕他也会反叛吗?”晏南镜反问,“毕竟他看着,也不像是甘愿屈居人下的。”
齐昀说无事,“高句丽在这里,何况还有人在这坐镇,他就算不甘愿屈居人下,也没有他施展的余地。”
晏南镜睨他,“你这是想说,只要有你在,他即使有什么野心,也只能乖乖的呆在这儿,为你马首是瞻。”
齐昀眉眼里傲气更甚,“世上原本就这样,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胜东风。高句丽不老实,扶余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何况现如今中原时不时就有战事。幽州的兵力只有这么多,若是分散开,让他去做这里头的一根钉子,去扛住高句丽和扶余。”
“那片草原他是到手了,可也不是白白吃到的。要给我扛下这两条鬣狗。到时候就看看他到底有几分将才。毕竟打仗都是要消耗家底的。”
他从来就没有任何放任慕容部坐大的意思,他给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是要慕容燿明明白白付出代价。
晏南镜望着他,他现如今这模样,和往日里在她跟前不太一样,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新的跃跃欲试。
“你真是坏。”
她开口了,眼里全都是笑,“不过这些手段也真是让人佩服。”
齐昀紧绷的下颌因为她这话缓缓放松,“知善当真这么觉得?”
第179章 第 179 章
有时候这人是真的讨厌,非得要她把所有的话都说的清楚明白。这样他才好心满意足。
晏南镜也不时常照着他的心肝肺戳,她笑了,遂了他的愿。
她欣然颔首,“是啊。”
神情里似笑非笑的睨他,“你难道不觉得你那些手段不高么?”
她将这话又踢回他那儿,齐昀笑了,仰首笑道,“这些可不是我能说了算。这手段没有高低,只是看能不能有作用,以及付出多少的代价。”
“我行事向来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结果。唯一的意外就是——”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晏南镜回头过去,“那也是你活该。”
齐昀对她这话,面上的笑容比方才更为灿烂,“我自小谨慎够了,放纵那么一回,意料之外,但也是心甘情愿。”
晏南镜忍不住看过去,只见着他眼底里全是细碎的轻柔的光。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该回去了。”
“我还想走走。”她看向不远处的河滩。
齐昀摇头,“那地方不好去,现在那边恐怕铺天盖地的都是蚊虫。在这边看着不明显,但是一旦过去,蚊虫飞起来直接往人的头脸上冲。哪怕即使逃开了,浑身上下也全都是蚊虫咬出来的包。”
晏南镜原本反叛的心,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全都消下去了。
邺城里蚊虫不多,艾草一熏基本上就没了。辽东这边的她没有领教过,但是知道被蚊虫叮咬可不是仅仅只有满身包,若是运气不好会得疟疾。这才是要命的。
她顿时就不去了,她想起来什么,又问齐昀,“你怎么知道,这你不是头一回来?”
齐昀摇头说不是,“我当年跟着父亲东征西讨,曾经来过。”
他说着眼里带着点儿怀念,“那时候年岁不大,和郑玄符几个得了空闲就到处跑,那时候也是夏日,夏日炎热,所以常常喜欢下河,谁知道一靠近河边,被咬了满脸。”
晏南镜却对他这话有不小的怀疑,“这不对吧。照着你的脾性除非情况紧急,否则才不会晕头转向的自己先一头撞过去呢。”
才说完,她就见到齐昀很明显的一哽,晏南镜立即笑了,“果然我说对了,咬了满头包的另有其人,对吧?”
齐昀低头轻咳一声,再抬首看向她的时候,言语里不免有几分寂寥,“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
对上晏南镜那笑容,这话语也说不下去了“郑玄符自告奋勇,然后就被咬了满头包回来。脸肿了几日才算彻底痊愈。”
“我就知道!”晏南镜笑出声。
“不过这可真的不是我算计他,他自己好洁净,觉得就算是在河水里,和其他人一块同浴也是沾了脏水,想要占到先机。谁知道他这一去,人才下水,就被咬了个满头。当时他吓得泡在水里,就露出个头,然后正好方便蚊虫下口。”
齐昀这话,晏南镜都能想到郑玄符当时那个手慌脚乱的模样,忍不住也笑出声。
“还好,”她道,“只是脸肿了几天,没有其他的毛病。要是沾上其他毛病,可能就不是难受几日就能了事的。”
齐昀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点点头,“蚊虫看起来虽然小,但是成群结队起来,也是能叫人人仰马翻。这时节,不仅仅是辽东,就算是草原上,也有这种密密麻麻的蚊虫。铺天盖地的压过来,马都会被活活叮死。”
他轻描淡写,但是她听得颇为心惊肉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不过有这种感叹。
“你遇见了?”她嗓音不自觉的绷紧。
齐昀察觉到她话语里的紧张,略微一愣,而后点头,“遇见了。死了几匹马。”
“不过当时幸好抓住了俘虏,所以可以用他们的马,要不然事情还真难办。”
她听后忍不住抿唇,齐昀在一旁看到,“知善在心疼我么?”
这话换来她的一瞪。但是没有怒火的瞪视,是没有半点威力可言,甚至眉目里流转别样的情谊。
晏南镜见着他笑了,而且笑得比方才都要厉害的多。
她拧了眉,才要说话,又想到什么。轻哼了一声,转头过去,就要往另外的方向离开。
齐昀见状,赶紧拉住她,“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了?”她乜他。
“不该说那话,让知善难为情。”
她果然就不该信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晏南镜抬手就要打到他身上,齐昀生挨了她两下,然后脸上更加的迷惑不解,“我难道说的不对?”
这话就是故意的了!
她也没客气,直接抬手就再次打过来,这次齐昀没有乖乖站在那儿任由她打,撒开腿就跑。
两人就这么一路你追我赶。
阿元领着婢女躲到一边,听到动静,忍不住往两人的方向望了一眼,看明白之后笑呵呵的回来。
年少夫妻么,打打闹闹的情谊才深厚,彼此客客气气的,像是主人和宾客似的。那又有什么意思!
夫妻彼此客套生疏,争吵是没什么争吵,看着一团和气,其实下面都是疏离。也实在是难受。
晏南镜知道齐昀武力高深,没想到跑了好会,她都已经不行了,扶着膝盖气直喘,那边齐昀反而和没事人一样。
她狠狠的瞪他两眼,然后也顾不上继续追了,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这时候齐昀倒是过来了。
他才过来,就立即挨了她一脚。齐昀没有躲避,老老实实的受了。然后蹲身下来,“我背你回去吧。”
晏南镜原本正要开口,但才开口,又坐了回去。
这会儿也不继续和他嬉闹了,径直往他的背上靠过去,手臂环绕上他的脖颈。
齐昀的手从她的膝弯下穿过,站起身来,稳稳当当将她背起来。
“你不怕被人看见了,有损你的威名吗?”
过了好会,她缓过劲来了,不由得问道。
“我背我自己发妻,谁能管那么多。再说了,他们去传又能传出什么出来?”
齐昀嗤笑,“他们喜欢说,就让他们去说好了。”
“我若是在乎旁人嘴里说什么,现如今我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自小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白白得到的,一切都有代价。所以旁人嘴里的那些言语,反而是最小的代价,也无关紧要,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若是过分了,他当然会动手,直接一了百了。
只是这个还是不要告诉她。
“你之后还要亲自出征吗?”
晏南镜迟疑了下问。
打仗这个事,不是一蹴而就,多少要好几次。虽然这次已经将乌桓大帐给击溃,斩获丰厚,但不太可能就这么事了了。
“你想我去吗?”
齐昀不答反问。
晏南镜嗤笑,“我难道说不去,你就不去了吗?先不说我会不会这么开口,就算我真的这么说了,你难道还会听?”
齐昀心下有些失落,“乌桓看着地方大,但是地广人稀,比不上百年前的匈奴势大,对付他们不用前后花上那么多的人力物力。”
“所以,”她眨了几下眼,“不用继续追击?”
“他们已经亡了。”他顿了顿,哪怕没有见到脸,似乎也感觉到她的不可思议,“是不是觉得很快?”
晏南镜嗯了一声,“我还以为要打上好久。”
他摇头笑着说不是,“乌桓趁着不备,才偶有得手。现如今和高句丽联手,留不得他了。”
“左右贤王部已经被擒获,剩下来的都是一群泛泛之辈,没有那个本领再次集结。乌桓之前和鲜卑有世仇,现如今乌桓落败,不管是拓跋部还是慕容部都会和鬣狗一样,蜂拥而上,要把乌桓吞吃殆尽,不会给他留下什么一丝半点的活路。”
“所以我不动,自然有人给我扫荡干净。”
“等他们吃饱了,他们之间又会有纷争,而且扶余和高句丽也在。互相牵制,谁也没办法坐大。是不是?”
齐昀回头,直接对上了她的眼,“知善聪慧。”
“你才说了没多久呢。”
晏南镜呼出一口气,浑身从内到外都轻松了。
齐昀笑了,“那也是聪慧。”
他背着她往那边去,晏南镜在他背上,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上。这时候吹来了一股风,不得不说辽东这儿不管是什么都是粗犷的,河流哪怕是不宽的河面,河水哗哗冲过,没有潺潺流水的温柔意境,连着风都是暴烈的,那些只有在春夏才有机会舒展开身条的草木顿时间被这股突起的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干脆闭上眼整个的埋到他的脖颈里。
齐昀抱紧了她,在风里向营帐那边走去。
齐昀不和乌桓做过多纠缠,乌桓现如今已经没有了。高句丽见势不妙,已经退回去,龟缩不出。接下来已经用不着他亲自坐镇了。
晏南镜回到刺史府中的时候,已经将近秋末了。
邺城的秋末已经凉意明显,然而在幽州已经寒风阵阵,几乎要吹透人身上的夹袍,直入内里。
这个时候邺城来人了,开口就是说,让齐昀回去。
像是为了应对这个长子推脱一般,派来的人是齐彪,齐昀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阿叔。
齐彪在堂内满面感叹看着齐昀和晏南镜,他是长辈,这件事可以当做公务办,也可以当做自家的私事。齐彪在内里折了个中,外面当众和齐昀简单说了几句,等到私下,亲自来和侄儿见面。
“你们成婚没多久,就到辽东,我都没来得及和你们好好说话。”
晏南镜忍不住抬头,对这位阿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十分的佩服。在邺城的时候,齐昀失势已成定局,所以除却那些麾下的将领之外,门可罗雀。她几乎都没有见到这位长辈上门,现如今推到他们在邺城时日太短,她也是见识到了人的脸皮。
不过齐彪的面上是看不出半点尴尬,不仅没有,相反还是满脸的感叹。
齐彪如此,她也满面的喟叹,“我当时在邺城的时候,曾经几次见过婶母,只是亲自前去拜见,婶母可能有疾病在身,未曾察觉到。”
齐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由得往齐昀脸上看去,齐昀面上还是和方才初见的时候一样,温和有礼,除却这个另外看不到别的。
只好说起正事,“君侯派我来,让你回去。”
“正好乌桓的事,已经差不多了。”齐彪说着飞快的觑了他一眼,见着他神色没有变化,心下有几分赞叹,这世上多得是痛快人,沉得住气的,才能做大事。
“君侯见到了那些俘虏,很高兴。”
齐彪就在跟前,见着送来了这么一伙人,震惊之余,下意识的就去看齐侯。见着齐侯面色有几分古怪。
都是为人父的,哪怕齐侯对长子的苛刻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些地方还是相通的。有儿如此,哪个父亲不会得意。
尤其三公子死在沙场上,和长子一比较更是天上地下。
“父亲高兴就好。”齐昀开口,面上一如既往,从面上完全看不出他现如今在想什么。一眼看去,眼底面上完全的恭敬。
齐彪不由得看向晏南镜,晏南镜笑道,“我们在辽东,已经许久不见君侯,恰好听闻此消息,不由的诚惶诚恐。”
“都是骨肉至亲,哪里来的客套。”
他迟疑了下,“那——”
“既然是君侯之命,臣等自然遵命。”
话语说的滴水不留,齐彪听出内里的疏远。其实这事要是真的说起来,的确是齐侯做的过头了。哪里有为了外人为难儿子的。
抢了人家的新妇,的确脸上不好看。事已至此,将崔家父子应付好就行了,怎么还能真的对自己儿子动真格的。
“那就好。”齐彪点点头,迟疑了下还是道,“你回去之后,千万不要这样对着君侯。”
“君侯好不容易让你回去,如果让君侯察觉到你心里有怨怼,恐怕事情不妙。”
齐彪觉得齐侯也知道自己手段过激了,否则也不会让人回去,若是让齐侯察觉到齐昀心怀不忿,恐怕那点难得的愧疚都要变成恼羞成怒。
齐昀神色一正,对齐彪一拜到底,“多谢阿叔提醒。”
齐昀让人带着齐彪下去休息,晏南镜回身过来,“你真的要回去?”
她蹙眉想了想,“该不是君侯又遇上了什么事,这里头应该有内情吧?”
第180章 第 180 章
齐昀坐在那儿,看着面前的炭盆。才入秋不久,天已经凉了下来。到这个时候,哪怕还没有到立冬的节气就寒风萧瑟,已经将炭火烧起来了。
“如果没有内情的话,父亲也不会让我回去。”
他无奈的笑了一声,“我很佩服阿叔事事都往好里想的豁达。但是我不能。要是事事往好处想,恐怕我早已经成了冢中枯骨,哪里还能坐在这。”
“那我们不去了吧。”晏南镜轻声道,“现如今辽东堪堪初定,也在这儿有了威望。这么回去,之前做的一切就打了水漂。”
她说着突然嘶了一声,“其实该不会是君侯想要吞了你的功劳吧?”
这么一想,原本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如同滚雪球一般在心头越滚越大,越想越有可能。
这对父子就不是一般的父子,所有关于父子之间的人之常情,都不能用在他们的身上。
“这倒不至于。”齐昀忍不住笑了,“父亲再如何,也不至于盯上这块地方。”
“之前我听你说三公子战死沙场。”晏南镜顿了顿,“该不会是君侯改变主意了?”
她勉为其难的,给齐侯想得多了那么一丝半点的人情。
他叹了口气,“父亲的脾性我清楚,除非我下面的那些弟弟们都已经没了,否则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所以这次,他召你回去是真的不怀好意?”
齐昀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多好的事。可能另外有什么其他的,需要让我去处置。”
晏南镜听后,嗤笑连连,“你这父亲,哪里有事就把你往哪里塞,做父亲做到这个地步,也真的是叫人大开眼界。”
她才说完,就见到齐昀抬头含笑望着她,她顿时辩解道,“我就是看不下去。就算是那些老农都知道要对妻儿好呢,谁和君侯似的,明明也没有什么大事,偏偏把长子当做仇人来对待。”
“又是磨刀石,又是马前卒。但凡君侯能想到的,全都让你做了。”
齐昀静静的听着,他神情里么有任何不忿,反而带笑望着她。
晏南镜说完,一低头就见着他笑着望她。瞬间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上不上下不下,“你看我做什么,现如今都要火烧眉毛了。你不想着怎么应对,还有闲心思看我。”
“因为知善好看,所以我忍不住要看。”
他这张口一句,把她弄得只有干瞪眼,她坐下来,张开手凑到炭盆上,“我真是服了你了。”
“去把陈虢等人召来吧。和阿兄他们商量一下对策。”她想了想,“我想最好是不要去,已经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君侯怀揣着的也不是什么好心思,那么也没有必要送入虎口。”
她说着见着他摇头,“还是要去?”
“不去不行啊。”齐昀仰首感叹,“父亲是君父,他下令我不能不遵从。别说就是要我的性命,我也只能——”
他见到晏南镜眉头紧蹙,低头咳了一声,试探的问,“你生气了?”
“这话你还真是张口就来。”
晏南镜嘴上这么说,心中知道他说的没错。
“你有办法的,对吧?”
她紧盯着他。
齐昀颔首,“现如今先过去,父亲应当是有事需要我去办,既然如此,那么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果然就是因为心里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嘴上才说的那些惨。
晏南镜没好气的剐他两眼,齐昀觑着她的面色,过了小会开口,“知善还是留在这吧?”
“我留在幽州做什么?”晏南镜反问,“你难道没有听到你叔父说,是要你我二人一起回去么?”
“我虽然没有和君侯直接打过交道,但是知道了,他性情多疑。疑心一旦起了,除非闹个天翻地覆,否则是没办法消下去的。”
晏南镜顿了下,“何况我也不适应幽州的寒冷,邺城对我来说还更习惯些。回去吧,反正大不了要是真的出事,我就跑得远远的。”
齐昀听到后面,忍不住咳了几声,他忍不住暼她,见着她面上满是理直气壮。无奈的笑了笑,不过很快他面上的那点无奈消减了下去,“这也好。”
这下换到她发愣了,齐昀持起一旁的火箸,将炭盆里的炭火拨弄了几下,零碎的火星从炭火的缝隙里出来,火光更亮。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知善你就逃,逃得远远的。父亲没有问罪女子的习惯。”他顿了顿,“若是真的有那一日——”
未尽的话语全数掐断,没有半点露出来,她也不知道他这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到底是什么。火光照在他的脸上。
“你信我吗?”
他突然来了一句。
这话过于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莫名,晏南镜看过去,“倘若是你的心机的话,那的确是胜过了不少人。”
齐昀一笑,“看来我还是有长处的。”
“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出发越往邺城走,越暖和。出发的时候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随着逐渐南下而逐渐褪去。等到了邺城的郊外,她甚至还能见到已经染透了的树叶。即使已经只剩下那么孤零零的几片挂在枝头上,也是秋日里独有的风韵。
齐昀快要赶到之前,派人往邺城里送信过。车马才到那,就见着好些人在城郊等着。
晏南镜在车内感觉到辎车一停,让婢女掀开了车簾往外看,就见着一个面熟的半大少年兴冲冲的上来。
“阿兄。”少年对马上的齐昀唤了一声,然后又看向晏南镜,“阿嫂。”
齐晏对着辎车里的晏南镜拢袖一拜到底。
“是阿弟。”
晏南镜笑了,她扶着婢女的手下车,见着那张和齐昀有两分相似的面庞,“阿弟长高了不少呢。”
的确是长高了好些,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正在抽条的年岁,高高瘦瘦。只是虽然个头高了,但是脸上还是一团的稚气。
齐晏听了就笑,“阿兄和阿嫂这一路过来可还好?”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能多好。”齐昀不和自己同母弟客气。
齐晏听了,赶紧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就送兄嫂回府上。”
说着他就让家仆把自己的马牵过来,亲自给兄嫂带路。
离开邺城已经有好长一段,晏南镜从车簾里往外看,感觉依然还是和原来没有多少区别。
车辆正行驶着,突然远远的听到一阵呼喝声,城中宽阔的大道上突然慌乱起来,驾车的御者手慌脚乱的拉紧了辔绳,把车赶紧的挪到另外一边去。
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径直从道路中央冲了过来。车马转向里,好些躲闪不及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辎车的御者经验丰富,听到动静,立即拉过辔绳转向。才没有这种窘境,但是人在里头难免还是受到了些许颠簸。
晏南镜从车簾里往外看,见着一行人马飞快的疾驰而过。
“是有什么急报吗?”晏南镜问。
齐晏的面色有些古怪,齐昀回头见到她没什么大碍,回头望见弟弟的面色,“回去再说。”
府邸上一直都留有人在,哪怕主人不在府中,一切都如常。
到了府里,屏退左右齐晏终于喘了口气,“哪里是什么急报,是齐玹那个小子仗着功劳胡来!”
平乱的时候,主将战死,人心惶惶的时候。是齐玹站了出来,稳定人心,击退了乱军。
“他可得意了,听说天子还曾经召见过他。回邺城之后,父亲对他也多有嘉奖。后面行事就成了这样,大道上横冲直撞毫无顾忌。”
晏南镜看向齐昀,齐昀唇角边有些古怪的笑。
“这是之前被约束的很了,好不容易扬眉吐气。”
齐昀笑了笑,他看向齐晏,“是不是对你们也颇为无礼?”
“明面上的无礼没有,但是话里话外以兄长自居,好像已经高我们一头了。”齐晏说起这个就忿忿不平,“他就是小人得志,”
“如果三兄不死,哪里轮得到他!”
齐晏咬牙,“现如今有了些许功劳,就迫不及待嚣张跋扈。”
晏南镜看着齐晏气得面颊都鼓了起来,让阿元去叫婢女送热汤过来。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晏南镜故作惊异,“我记得当初还在邺城的时候,玹公子不是这样的。”
“是啊,他还帮了我的忙。”
齐昀突然道。
当初齐玹简直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晏南镜知道他说的是当初齐玹和许堇的私情。没好气的瞪他。
齐晏年岁小,不知道男女的眉眼来往,只顾着生气,“他那之前装出来的温和谦让,都是装出来的。”
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他也没装好,当初和许姬的那段,算是露了破绽,简直可恨。只是父亲当初为什么不严惩他。”
“男女之事,用不着出人命。”
齐昀话语里甚是豁达,“他们郎情妾意的,一刻都不愿分离,既然如此成全就好了。至于严惩问罪,实在是过分了点。”
这话说得齐晏目瞪口呆,直瞪瞪的觑着齐昀,好半晌都没能说出句话来。
晏南镜见状,“可能当时君侯另外有什么打算。”
“玹公子如此,难道君侯没有训斥吗?”
说到这个,她见着齐晏整个人都要焉了下去,“齐玹行事乖张,父亲偶有训斥。但是口上训斥,未有惩罚之举。”
如此只是口头上说上两句,没有惩罚,即使是训斥又能有什么用呢。左右不过是让其余人觉得齐玹正受重用。越发的上前阿谀奉承。
晏南镜见着齐晏垂头丧气,满脸的颓丧。点到为止,也不打算把话说得太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齐侯自己默许,可不是齐晏以为的清白。
齐晏年少,但聪慧,寥寥数语里就已经明了内里的意思。
过了好久齐晏开口,“还好,阿兄和阿嫂回来了,只要兄嫂回来了,那么弟弟就可以放心了。”
齐晏说着,眼眸水光潋滟看向晏南镜和齐昀。
少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稚嫩的美,晏南镜看着心跳都莫名的快了两下。
等齐昀送齐晏离开,她这儿都还在感叹,果然少年还是有少年的清澈。
齐昀回来,望着她,她难得有些心虚,赶紧道,“接下来打算怎么样,要不要请阿兄过来商讨一下?”
齐昀却不应她,眼眸沉沉的盯着她,只问,“阿晏好看不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