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 酢浆草散发着甜美的香气。祝青辞正漫步在加德王立学院中,撑着下巴,看上去是在思忖着的模样。
他拒绝了安祈的提议, 比起研究院,对他而言,军部是一个更优的选择。
只是叶瞬方才不知道为什么找上门来, 一脸阴沉地拉住了他,对他道: “军部考试,你是非要考不可吗?”
祝青辞看着他, 说:“是。”
因为只有军部,这种涉及到了核心的军火以及武装力量的组织, 可以稳稳地护住他。
毕竟根据经验, 军痞大都是直肠子, 而研究院中则充满了花花绕绕的学术蛀虫,而如果后面戚家又想因为戚珣的发|情期动他,研究院更有可能把他交出去。
叶瞬皱了皱眉,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低声说:“好。”
他不怎么放心地走了, 手中则掏出了几个特优生的联系方式。他没有从那个男生口中撬出什么, 他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天气越来越冷, 军部考试渐近, 祝青辞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似乎有雨珠从天而降,落在他白皙的面孔上。
“今年的初雪会是什么时候呢?”
回过神来时, 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学校的一个角落中,他脚尖一转, 正准备回去时,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砰——!”
滚烫的硝烟味在朦胧的雨雾中骤然炸开,祝青辞猛然一惊。
是枪响!
他瞳孔一缩,立刻找掩体,目光锁定了最近的一个灌木丛中,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加德王立学院中有不少灌木丛与小树林,在黑夜中成了最好的隐蔽地。他弯下腰,像一只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祝青辞蹲在灌木丛后,远处似乎有一个人提着手电四处晃悠,他眯起眼睛,那人一身警卫服装,踩着长靴,看样子正在寻找着谁。
祝青辞眉头一动,正准备出去提醒他,方才有人开枪。
……可加德王立学院的警卫,可信么?
敏锐的第六感过电似地从他脊椎上密密麻麻地蹿了一下,他又想起叶瞬跳楼那天面无表情、眼神麻木的警卫,刚张开的嘴立刻闭上,将话语直接咽了下去。
而下一刻,那个警卫转身,祝青辞瞳孔一缩。
警卫手中正滚滚地冒着硝烟,一只手枪正被他握在手中,天色太黑看不出型号——可这怎么也不该是一个警卫能拥有的!
“谁在那?”
警卫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抬高了声音,祝青辞吸了一口气,一只手却忽然从黑暗中伸了过来!
祝青辞睁大了眼睛,口鼻被那只大手死死地捂住。
他的脸太小了,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半张脸给裹住,似乎再大力一点,就能将他的脸给掰碎了。
手电筒下一刻就贴着祝青辞扫过,险而又险地擦过他的脸。
警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可凭借着一瞬间的灯光闪过,旁边的人却看清了祝青辞的面孔。
omega在黑夜中,头发似乎因为露水而有些潮湿,垂了下来,一双银蓝色眼睛里闪烁着警惕,剩下半张脸被捂着,看上去有些可怜。
“祝青辞?”
那个人逆着光,似乎有些愕然,不知为何竟然在这样的地方碰见了祝青辞,可是手电筒的光如出鞘的剑一般寒光凛冽,又照射了过来!
那人一咬牙,下意识地便扑向祝青辞。
一声闷响。祝青辞被人护着头,倒在花丛中。
黑夜中,鹅黄色的酢浆草委屈地被压弯了一地,揉烂的草汁气息溢开,手电筒扫射而过,他们在草坪上滚了个圈,肢体纠缠在一起。
祝青辞睁大眼睛:“谁?……唔。”
一只滚烫而干燥的手捂住他的唇,那只手并不光滑细腻,反倒有一些凹凸不平的薄茧。
祝青辞蹙了蹙眉,抬起眼睫,黑夜中,两个人抱在一起的人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四目相对。
青年定定地看着他,他压在祝青辞身上,一只手撑在地面,让两个人不至于完全贴合,而一只手却稳稳地护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在方才的撞击中被碎石硌到。
那双眼睛在黑夜中好似镶嵌的翡翠,亮得惊人,瞳孔因为警惕微微收缩着,呈现出一种大型猫科的紧绷感,金发在黑夜中也难掩其华光,热度裹挟着火炉的气息向他吹来。
他们挨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因为动作太过剧烈,此时两个人都在微微地喘着气。
祝青辞怔了片刻:“沈有铮?你做什么……”
“嘘。”
祝青辞温软的呼吸打在沈有铮的掌心中,像是柔软的苇草,沈有铮垂着眼,脊背僵硬片刻,两个人在星辰黑夜下沉默地对视,空气中满是花草的香气。
他们对视的时间太久,不说话,只有呼吸的声音,像是柔软的海浪拍打到岸上,因为此时连蝉鸣都已经萧寂,夜色格外寂静,只能听见外面逡巡的那个人“哒哒”的脚步声,是长靴踩在青石砖的声音。
手电筒的光芒在二人的头顶上方扫射着,再低一点,就能照到二人身上,将他们从这阴暗的树林中拉出。
两个人上次见面时,还是在医院中剑拔弩张。祝青辞不喜欢沈有铮的轻浮,而沈有铮也拉不下去脸去纠缠一个对自己甩脸色的人。
呼吸打在脸上的小绒毛上,痒得厉害。
沈有铮薄唇一抿,祝青辞呼吸一顿,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居然同时往不同方向偏过头去,倒演出了几分默契。
他低头,鼻尖轻轻地耸了一下,像是一只寻找猎物的狮子,一双翡翠色的眼眸黯了下来,又低声问了一遍,“你的信息素呢?”
祝青辞忘记摘下抑制贴了,一直贴在后颈,闻言,他只是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沈有铮方才的冷静一瞬间就摇摇欲坠,眉头皱起,手指抚上祝青辞颈动脉,似乎想要将他翻过去,去检查他的腺体。
祝青辞不喜欢这样,侧过脸,咬了他一下,以示警告。
“你……”
沈有铮怔住了,须臾短暂地感受到了一点潮湿闷热的气息,食指上便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他垂下视线,看着那圈牙印,手电筒的光又闪了过来,而这一次,似乎因为那个人走得更近了一点,手电筒的光压得很低。
“谁在那里?!”
沈有铮皱了皱眉,而下一刻,那白光即将刺破灌木,探射光一转,正是他们的方向!
沈有铮表情微变,他目光微动,电光火石间,他咬了咬牙,伸腿一勾,强势地将祝青辞的双腿挑开。
祝青辞一个哆嗦,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沈有铮却压低声音,轻声道:“嘘,忍一忍。”
为了减低两个人的高度,他压得更紧。
两个人的胸膛在黑夜中紧紧相贴,贴得那样紧,祝青辞能感受到沈有铮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
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肉,连接至他的胸膛,以至于他有一瞬间,误以为自己的胸膛中正承载着两颗心脏。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有铮俊秀的眉死死地拧住,面容是少见的严肃与冷峻。
这是个要将祝青辞镶嵌在怀里的姿势,他们脖颈交缠,腿相互交叠着,祝青辞大腿的软肉被挤得微微变形。
拥抱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场景有多暧昧。
看似孱弱温顺的omega被迫压在强大的alpha下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死死攥着沈有铮的衣服,将原先光滑的衬衫扯出层层错叠的褶皱。
沈有铮将祝青辞的遮挡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要害的空隙出来。
——这样不行。
祝青辞忽然觉得颈侧一凉,沈有铮居然一声不吭地扯破了祝青辞的衬衫!
“忍一下。”
omega大片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骨肉均匀,中间漂亮地凹陷下去,仿佛能盛下酒液。
他们提起一口气,沈有铮的唇轻轻地擦过祝青辞的颈侧,似乎是准备等那警卫一冲进来,就咬上去。
青年的呼吸滚烫而灼热地喷洒在颈侧敏感的皮肤上,祝青辞脚趾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
alpha撑在他头顶两侧的手臂青筋盘踞,充满了掠夺的意味。
侵略性极强的信息素在他周边淡淡溢出,粘稠地吻上祝青辞的皮肤,细细地舔吻起来。
祝青辞瞳孔一缩,脊椎不自觉地窜起一阵阵电流,酥痒地在他体内流窜,空气中,隐约能闻到沈有铮的信息素气味。
那信息素好似一条粗壮的蟒蛇,顺着他的脚踝不断往上。
雨水,草汁,泥土,味道在黑夜中混杂着,而燃烧的火炉香气好似长出了实体,爬过omega敏|感的小腿、腿|根,又伸出纤长的蛇信舔|舐过胸部,这让他的体温也情不自禁地升高,脸颊生理性地泛起酡红。
100%匹配度的信息素给人造成的影响是惊人的,举个例子,即使是反派和英雄,只要信息素匹配度100%,甭管他们之前多恨多方,只要一起关在一间房间里,结局只有床直接□□碎。
祝青辞眼睫轻轻颤了颤,深吸了口气。
沈有铮低头,咬在他的脖颈侧。
很轻,祝青辞能感觉到沈有铮的犬牙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没有注入进去,但即使这样,也让他整个人浑身绷紧,血管中的血液流动速度似乎快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有铮的呼吸重了几分。
他们就这样死死地紧密拥抱着,脚步声“哒哒”地走了过来,半晌,停在灌木丛外。
手电筒的光堪堪从他们的头顶擦过,警卫才嘟囔了一声:“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转身离开,祝青辞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推开了沈有铮,忍不住道:“起来。”
沈有铮似乎出了一身冷汗,眉眼间有些汗汵汵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脸色看上去不是很正常。
“怎么回事?”
祝青辞轻声问。
沈有铮咳嗽一声,偏头看了祝青辞一眼。
他平日里的表情总是不太正经、游刃有余,嘻嘻哈哈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玩弄起旁人倒是又意犹未尽,因此总是看上去有些轻浮。
可眼下,他那张脸冷下来后,反倒令人有些微微吃惊。剑眉入鬓,一双翡翠色的眼睛中,眼神晦暗,半晌,低声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祝青辞睁大双眼,“什么?”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沈有铮却不再多说了,他撑在祝青辞的两侧,似乎准备起来。
祝青辞抬头,看见他的脸色似乎泛起一点潮红。
“你……”
祝青辞察觉到不对劲,沈有铮撑着地的手却骤然一软。
他的唇瓣擦过祝青辞的耳垂,宽厚滚烫的胸膛居然又重新压了过来,重重地将祝青辞重新压了回去!
酢浆草又被两人压扁了一次,在草地上可怜兮兮地蜷缩起来。
空气中,火炉味的信息素几乎要将酢浆草点燃了,祝青辞被沈有铮磕得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一摸沈有铮的额头。
“你发烧了,要去医院。”
祝青辞的声音在夜色中仿佛玉石撞击一般清脆,却又有些冷淡,可他的脸却因为刚刚剧烈的纠缠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两者交融在一起,十分冲击。
他垂着眼睛,看着无力趴在自己胸口上的沈有铮,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片阴影。
这让他看上去既冷淡又温柔,矛盾得令人想要离得他更近一点,看清楚他的真实表情。
“不行。”
沈有铮应激一般,提高了声音,“不去医院,不要。”
他一双眼睛被高烧烧得透亮,好似熔炉中迸溅的火星。
他抓住祝青辞的手,面露痛苦,祝青辞一低头,才发现沈有铮腰上居然还流着血!
他脸色微微一变。
第62章 第 62 章
窗外下起了小雨, 晶莹的雨滴顺着檐角飞落,点点滴滴地落在草坪上。
空气中混杂着酢浆草与雨水的气息,水雾粘附在青石砖上, 朦胧的雾气在黑夜中缓慢地蒸腾而戚,路旁两侧古老的旧式煤油灯将银针照得澄黄,远远一看, 显得梦幻而迷茫,仙境一般。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祝青辞看着躺在他床上的沈有铮。
alpha身上脏污的衬衫被剪开, 露出里面一片紧实的肌肉,里面的腹肌沟壑分明, 薄汗顺着流下, 将皮肤显得更加晶莹。
他的皮肤没有祝青辞的那么白, 因此更加健康,像是天地开凿的一个艺术品。蜂腰削背,腰腹部却正流着血, 鲜红刺眼,令人心头一跳。
祝青辞皱着眉检查了一下。
“还好, ”他松了口气, “只是擦伤, 并不严重。”
可这却携带了另外一个麻烦——血液中携带的信息素含量过高, 空气中的燃烧柴火的气息愈加浓郁起来, 好似房间中真的燃起了一个火炉,火星正在柴火上跳跃着,“哔剥”作响。
那信息素仿佛有意识一般, 腾云驾雾似地在祝青辞宿舍中散开,接着, 锁定了这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活体omega——还是信息素匹配度100%的omega。
主人有意识时,这信息素还能“优雅端庄”,端着那么一二分的矜持,可当主人失去意识后,便肆无忌惮起来,活像是一只闻见肉骨头的狗!
如果它有舌头,想必已经伸出来狂舔由内到外都散发着馥郁香气的omega,就像是藏着巧克力流心的冰淇淋,恨不得将祝青辞外表那层“皮”给舔掉,让它一口将如此可爱、芬芳、温暖的omega一口吞下,将他当做一块化在嘴里的糖,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被自己的气味占据。
祝青辞能感觉到沈有铮的信息素正无意识地缠绕着他,仿佛凭空长出了无数只黏腻的触手,不断地抚摸着他。
先是轻轻触碰他的皮肤,接着,试探般地摩挲着他的后颈,可是祝青辞的抑制贴还没撕下来,于是信息素只能愤恨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那块软肉,恨不得将他全身上下都染上火炉的气息。
祝青辞的脸颊因为生理性的影响而泛着潮红,轻轻地喘了口气,忍不住拍了拍沈有铮的脸。
“能不能让你的信息素别舔了?像狗一样。”
祝青辞咬着自己的唇肉,微喘着道。
100%的信息素即使不会让他强制发情,可是也会有一些影响。
沈有铮的脸被他轻轻拍了一下,“啪”地一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显得极其明显。
然而alpha却依然闭着眼,咬着牙,额角隐约可见一点青筋。
祝青辞能感觉到自己皮肤温度升高,好像有无数小火星迸溅,酸软的液体在体内翻滚着,流向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祝青辞感觉到体内深处骤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拿针的手指都在细微地颤抖,可即使如此,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却依然冷静无比。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被信息素相撞而濒临发情期,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抽出抑制剂,往自己的静脉上扎。
半晌,他感觉到自己体温逐渐褪去,手也不抖了,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有铮始终紧闭着双眼,祝青辞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蹙起眉,转头拿了一个医药箱,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帮他止血上药,缠上绷带。
他从小就习惯了照顾戚珣,因此处理起来,游刃有余,驾轻就熟。
沈有铮高烧得神志不清,唇被烧得苍白,额头和脖子上青筋一起一伏,因此难得可见平日里无可窥的脆弱。
像是一只跛着脚、血淋淋晕倒在你面前的狮子,即使危险,可你也不可否认狮子这种生物的华美与威严,以及因为危险带来的刺激与快感。
祝青辞用毛巾帮他擦了擦上身和脸,沈有铮应该是做了噩梦,梦魇困扰着他,可正当祝青辞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只手骤然从黑夜中伸出来,直接将他拖上了床!
“沈有铮?!!你做什……唔!”
祝青辞微微一惊,那只手卡住他的腰,拇指抵在他的腰窝上,他的尾椎一麻,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吟,反应过来后,立刻咬着牙,不让齿关再泄露一点声音。
狼心狗肺,救他去死。
祝青辞面无表情地被沈有铮抱在怀里,沈有铮很不安分地在他身后蹭着,他像是一只急切找寻某种事物的猛兽,鼻尖抵着祝青辞的后脊、腺体、垂落下来的黑发,他动作十分焦灼,直到鼻尖蹭到了祝青辞的颈窝,微微一顿。
他像是一个终于找到归乡的旅人,着急忙慌地将头埋进了祝青辞的颈窝。
祝青辞眼角抽搐了两下,表情有些厌烦,他自持冷静,然而眼下也有些微微恼火。
“沈有铮,”
祝青辞的声音微冷,“你再不松手,就滚出我的宿舍。”
宿舍床本就狭小,容一人已经是极限,而两个人躺在这样一张床上,必定只能死死地贴在一起。
祝青辞的腿被分开,腰被抱得很紧,因为他骨骼纤细,整个人仿佛陷在了沈有铮的怀抱中,像是一个轻易就能被人占据的布偶熊,可身后的人却犹不知足,得寸进尺。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祝青辞的耳垂。
祝青辞表情短暂地空白了一片,抬高了声音,“沈有铮!”
他忍不住伸出手推开,可沈有铮即使发着烧,力气也大得惊人,十指卡在omega的腰窝上,阵阵酥麻如电流般顺着祝青辞的尾椎上窜,他眼尾泅出一抹嫣红,手摁在了alpha的伤口上。
alpha痛得一个哆嗦,可是依然没有松手,祝青辞忍无可忍,抬起了手,可alpha却将唇抵在他的耳畔,带着热气以及委屈的呢喃,喉结上下一滚,低声道:
“妈妈……”
睡梦中,alpha闭着眼角,一颗眼泪从眼角滚了出来,打在了祝青辞的脖颈上。
祝青辞被烫了一下,怔了一下,耳畔的声音依然委屈,似乎带着哽咽。
“我会努力训练的,你快离开我父亲好不好。”
“我不怕被他打,我不怕被他罚……”
“我知道的,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我会进军部,我骨头断了十次也没关系,我知道我可以达成他的要求,你不要留下来陪我……”
他的眼泪罕见而稀缺,方才只砸了那么一滴,顺着祝青辞的颈窝往下流。
可那之后就不再有了,仿佛连刚刚那一滴眼泪,也是错觉。
祝青辞这才感受到沈有铮抱着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身后的人像一条大蟒蛇缠上了他,他微微转过身。
黑暗中,窗外依稀有些灯火照进来,祝青辞得以看清沈有铮的脸,刀削斧砍,剑眉入鬓,混血感让他的五官都生得很精致,此时却很可怜一般,宽大的肩膀坍塌着,弓着腰,恨不得要将自己埋进祝青辞的血肉中。
祝青辞好似成了那根垂下地狱的蛛丝,轻盈、脆弱,而沈有铮则成了地狱深处仰着头的罪人,看见他的那一刻,就要汹涌地、不顾一切地拉住他,不愿意松手。
两个人的体温在寒夜中交错,祝青辞看了沈有铮一会,半晌,叹了口气。
他薅了一把他那金灿灿的头发。
毛茸茸的,意料之中的手感很好,仿佛真的在摸一只昏睡的雄狮。
祝青辞静静地想,他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起码今天晚上,沈有铮确确实实地救了他,那么他应该也归还一下。
“唔……”
沈有铮低声叫了一声,看上去很难受。
祝青辞闭了闭眼,他妥协一般地抬起了手,动作轻柔,温柔地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沈有铮的头,像是在顺毛。
接着,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背,哄小孩似的,温声说:“乖。”
“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已经长大了。”
“好好睡吧,我在呢。”
与平时的冷淡寡言不同,此时他的声音很轻柔,好似天边缱绻的云朵,又像是摇篮曲一般,温柔得几乎让人落泪。
“……”
沈有铮蹙起的眉慢慢放下,他因为失血感到一点冷,因此下意识地往祝青辞的方向靠,脸贴在祝青辞的脖颈,无意识地磨蹭着,像是一只委屈的大猫。
“不痛了,别怕。”
祝青辞拍了拍他,沈有铮的脸一偏,唇刚刚好地,抵在了祝青辞后颈那块软肉上。
那里与他的腺体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抑制贴,祝青辞感受到沈有铮滚烫的呼吸打在颈后,后脊猛地窜起一阵电流,脚趾微微蜷缩了一下,却依然压抑了自己的呻|吟,安抚着沈有铮。
他小时候有哄睡过戚珣,小戚珣也是这般喜欢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像是一只寻奶的动物幼崽,必须要找到一个安心的地方,才能不闹腾。
沈有铮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中有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以及童年永远安无宁日的训练。
他被关押在笼屋中,身边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可即使只有十岁,他也必须被压着头,被比自己还要大的同胞用力砸在地面上。
沈家家主是一个冷酷无情、甚至有些扭曲的人。——沈家从不培养,他们只筛选。
他将自己的孩子们当做蛊虫,而那黑暗的笼屋则成为了关住这些孩子的蛊,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从笼屋中剩下的孩子,是自己血脉最优异的。
因为蠢货与废物太过浪费时间,效率低下,无论花多少心血,都比不过一个天生的怪物。
笼屋中的孩子一直厮杀,直到打不动了,就被抬出去。笼屋每天食物固定,却永远比孩子的数量少——为了食物,孩子们势必只能争抢。
沈有铮从小就是一个小狮子,他小时候,蹲在屋檐上,一双幽绿的眼眸锐利地竖起,好似巡猎的雄狮,偏过头,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他必须赢,因为他的母亲在他父亲的手中,他只有赢了,才能让母亲放心离开他。
——可是他没有做到。
沈有铮好似重新经历了一场童年的噩梦,痛楚如车轮一般从他身上碾过,骨头粉碎的痛楚重新袭来。
暗无天日,年龄带来的体格差距,人多势众,如山海一般的拳头,酷寒以及饥饿,成了无数碎片,势必要将他的脑颅刺穿,化作地狱的交戈声。
直到一句声音轻轻地,飘落在他的耳畔。
“别怕,我在呢。”
一夜雨歇。
第二日,晨光穿过树梢,透过窗棂,跌落在祝青辞薄薄的眼皮上。
他眼睫微微一动,接着,慢慢睁开了双眼。
一觉睡醒,他轻轻地吸了口气,浑身都有些腰酸背痛。
两个人居然还保持着相拥而眠的姿势,十分暧昧,祝青辞猜测沈有铮还昏着,面无表情地就要把他推开,准备将他踹下床去。
没想到,嗓音在头顶响起:“醒了?”
那声音低沉,带着点嘶哑,还有些慵懒与惬意,像是餍足的狮子。
祝青辞一愣,他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对上沈有铮垂下的视线。
他先是看见沈有铮紧绷的下颔,线条锐利流畅地收紧,又看见他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面晦暗不清,像是漩涡酝酿。
“咚”
好似春雷落平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青辞好像又听见了沈有铮的心跳声。
沈有铮看着祝青辞,忽然说:“祝青辞,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第63章 第 63 章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互相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沈有铮只要一低头,唇瓣就能从祝青辞的发梢擦过。
空气中短暂地安静, 白鸟在枝桠上蹦跳着,清脆的歌声响彻林梢。
“你看,我们信息素匹配100%, 易感期和发情期,可以互相帮助。”
沈有铮笑着说:“我们不可能一直依靠抑制剂,既然这样, 要不要试着在一起?”
他声音轻佻,漫不经心, 好似只是随口一提。
祝青辞看着他, 耳畔却响起了两人在仲夏夜舞会, 在礼堂后的对话。
[只是逢场作戏,如何论得上真心实意了?]
[我若是真的动了真心,那才真叫走火入魔。你也并非不认识我, 你觉得真心在我胸膛里占据几斤几两?何况,我活了这么多年, 向来不知道, 我居然还有真心这种东西。你既然如此相信我, 不如我们打个赌?]
[戏弄他、愚弄他、再抛弃他、折磨他。]
当时的他站在那间房的门外, 一动不动, 抬起敲门的手放了下来。
透过门缝,可以看见窗外的月光透过桐枝玫瑰,轻轻地落在沈有铮身上。
他的笑容在银月下, 好似一个月满时召唤的恶魔,与当下是相同的轻佻、漫不经心、眼神游离, 玩弄人心,姿态高高在上,沆瀣一气。
祝青辞静静地看着他,沈有铮眸光轻微闪烁,不等祝青辞反应,他就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开玩笑的。”
他笑容依然带着一点慵懒散漫,然而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点戏谑的眼眸垂了下来,翡翠色的眼眸好似被忽然起来的云霭遮盖了的山脉,不怎么真切。
然而,
“好啊。”
祝青辞说。
他声音很轻,以至于沈有铮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望着祝青辞的发旋出神,然而那句话好似振翅出笼的鸟儿,呼啦啦地往他耳朵里扑,以至于他有短暂的失聪。
他猛地盯住了祝青辞,眼瞳轻微颤抖震动,像是一颗地震中即将四分五裂的磷叶石,不可思议地望着祝青辞。
而祝青辞抬起眼睛,那双银蓝色的双眼仿佛月下的银狐,他柔柔地笑了笑,“——没开玩笑。”
系统似乎也没想到,它在祝青辞的脑海中猝然尖叫起来,仿佛是看见主人出轨,有了别的狗,[宿主!你在说什么!]
“咚!”
沈有铮这下是真摔到床下了,祝青辞没来得及动他,他就噗通一声摔了下去,四脚朝天,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瞳孔还是紧缩着的。
他难得如此狼狈不堪过,祝青辞从床边探出头来,“你没事……”
“没事。”
沈有铮的表情仿佛被大风吹过,凌乱无比,他一抬头,就撞见祝青辞貌似关怀的眼睛,那双眼睛温柔地弯起来。
祝青辞有些疑惑道:“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在易感期和发情期的时候,互帮互助就好了呀。”
他尾音软软的,简直像是咬下去能一口爆汁的棉花糖,沈有铮瞳孔一缩,偏过了脸去。
“我先走了。”
他突兀地说,扯过自己的衣服就走,拿起一看,发现居然已经破破烂烂了。
换做平日,以此人嘴上不把门的特性,必然已经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调戏起了祝青辞,诸如“居然把我衣服都撕了,看来你昨晚对我很有感觉”,又或者“是不是有点过于心急了……”
可眼下,此人看上去八风不动,四平八稳地往外走,然而表情却是空白一片,只能匆忙地藏在金发之下,竟有些落荒而逃似地蹿出了门。
他就像是一只试图井底捞月的猴,可偏偏他早就心知肚明那月亮是虚幻的,因此并不抱希望地伸出了手。
可当他真的捞上来了一个月亮,竟有些不知所措、不可思议起来。
他捧着这洁白、皎洁、神圣的月,掌心发烫,莫名地,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不怎么真实。
祝青辞看着他匆匆忙忙地离开,这才终于理了脑海中一直尖叫打滚嚎啕大哭几乎要把屋顶掀翻的系统。
[呜呜呜呜呜我终于还是被抛弃了,统宝要变成没有主人的小狗了……嗝……(方块大哭脸)]
[宿主你补药和他谈恋爱哇呜呜呜,他算什么东西?他配吗?补药啊呜呜呜呜,他最开始是不是还说过你坏话?他坏的很!不安好心!]
[而且他长得一副渣男脸,说话那么轻浮,鬼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洁身自好,有没有男德!!!(红温方块脸)]
这智能高维生物简直像是被骗成了傻子——如果机器中也能有这样的品类的话。
和祝青辞相处这段时间,这只没见过世面、从没有感受过夸奖和安抚的“高维冰冷人工智能”已经被轻而易举地哄成了胎盘以及娇“器”,说话比祝青辞还有活人味,眼下都要开始打奶嗝了!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个超进化呢?
系统只觉得天都塌了,于是不择手段,开始试图抹黑沈有铮。
它知道故事的设定,自然知道沈有铮自小对感情没什么兴趣,大部分都在极端训练中渡过,简直是处男中的处男——可那又怎么样?!
主人家就这么小,不能再有狗了哇!!!
祝青辞轻轻皱了下眉,耳朵被吵得有些疼。
系统大概是感受他不悦的心情,立刻噤声,惊恐地等祝青辞发话。
祝青辞揉了揉眉心,“第一。”
“我们这个也不能算是谈恋爱,”他竖起一根手指,解释道:“就像他自己说的,易感期和发情期不能总是依靠抑制剂,起码我们这样互帮互助,在双方特殊时期来临时释放信息素安抚,是件互惠互利的事情。”
“第二,”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你还记得我要离开他们吗?原文后面涉及到的学员恐怖袭|击,我要护住他们,又要让自己成功死遁,我需要信息素尽可能帮我多控制一些alpha,不扰乱计划。”
“而沈有铮背靠军部,势力太强,如果我能被他标记,他被我信息素影响的话,就不会影响我,否则,他会是一个很大的不稳定因素。”
“至于第三。”
宿舍没有开灯,晨光只能透过窗户的罅隙,落在祝青辞的一只眼睛上,其他的表情却就模糊了,像是墨化开在水中。
一片浮光掠影似的朦胧中,他短暂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杨真差点从天台上摔下去。
他是沈有铮的发小,前不久,还在礼堂中两个人互相打赌,眼下,沈有铮却忽然对他说:“我追到祝青辞了。”
天地悠悠,他们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沈有铮没什么表情,平日里那总是挂在脸上,仿佛撕不下来的笑容不见了,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接近。
杨真发出一阵惊天大咳嗽,“咳咳咳咳咳——等会???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早上。”
“你们——你们发生了什么?”
“我们昨晚一起睡的。”
杨真望天:“……”
好劲爆的消息。
我能让我耳朵先缓缓吗。
沈有铮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啧”了一声,“你别多想,没到那一步。”
“哦,哦……也对,祝青辞是不是还差一点成年?我刚刚都在思考拨打报警电话了……”
杨真恍恍惚惚,接着又问:“那好吧,不愧是你,这就追到手了?你不知道,祝青辞最近经常被人提起。”
“谁?”沈有铮皱了皱眉。
“都有,”杨真耸耸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学院里现在多有名吧。上次丁宴和林烨帮他的事情都传开了。”
“有些人就说他傍上了‘富款’,但是只是提起过几句,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言论又消失了——背后估计有人在帮他‘清扫’,只是我没查到是谁。”
沈有铮忽然道:“你为什么要查?”
他偏过头,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盯着杨真,杨真被他一看,“操”了一声,“哥!哥不是你之前说要追他的吗!我在帮你考察敌情!我有对象的!”
沈有铮看着他,最后垂下了视线。
他忽然怔了一下,杨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正好看见一个男生正走在校园的鹅卵石小径上。
他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天高云阔,他伸出手,似乎在感受有没有下雨。
他伸出的十指白皙,骨节分明,微微仰着脸望向天空,一双银蓝色眼睛很是平静,莫名令人想到“海上生残月”。
他站在熹微晨光中,脊梁笔直,背影清瘦,好似一根雨后的翠竹,山崖边的松树,他长相是很东方的瓷白脆弱,可是却又觉得他很坚韧,风雨不可摧。
惊鸿一瞥,杨真呆了一两秒,半晌才喃喃道:“算了,算了,我算是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吸引别人的目光了,就这气质和长相,谁看了不想当狗……”
沈有铮笑了一声,杨真立刻头皮发麻,举手发誓,“我就随便说说!不过,你准备什么时候要分手?”
他可没忘记沈有铮当时是为了什么靠近祝青辞的,一想到这样的美人要被玩弄抛弃,一时间居然动了些恻隐之心。
“为什么要分?”
沈有铮垂下眼睫,声音淡淡的。
“?”杨真缓缓扭头,“不是哥们,最开始不是你说的吗?你要玩弄他……”
“管理权限分你一份,但是这个赌约,你就咽下肚子里吧。”
沈有铮转过身去,半晌忽然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戚珣最开始即使好像是一副恨他的模样,也不想放开他了。”-
天气渐渐地寒冷起来,祝青辞在这样的夜晚难得被冷醒。
他有些后悔没有买一个电磁炉,整个人蜷缩在床上,降温来得太猝不及防,他又是一个容易疏于照顾自己的人,最终的下场就是缩在床上,打着喷嚏。
军部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学院却已经开始准备起了圣诞树,巨大的银冷杉在学院中央伫立着,上面开始挂满各式各样的甜糖果以及小礼物,还有叮铛,风一起,便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祝青辞下床,走向阳台,透过自己挂起的衣物,他看见了一抹白色。
他愣了一下,接着微微睁大双眼,一口白雾惊喜地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他抬着头,银蓝色的瞳孔倒映着一朵朵雪白的小球从天而降。
“下雪了。”
今年第一场雪终于来临,暖黄的路灯将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洁白的雪从漆黑的夜幕缓慢降临,像是黑色天鹅绒上的一粒粒流动的碎钻。
祝青辞脸上浮起一点笑,雪总是令人惊喜的。直到雪下得有些大了,他才收起挂在阳台上的内裤和衣物,正要往回去,一阵风却忽然起了。
一朵落叶就这么颤颤巍巍地被吹进了室内,他低着头,看向那片落叶,地面上却忽然游动起了影子。
紧接着,那影子却从天而降,像是直接从楼上翻了下来!
祝青辞瞳孔一缩,往后一退,呼啦啦的一阵狂风起,他手中的衣服就猝不及防地被吹飞,脚被绊了一下,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雪白的衣物在半空中缓慢飘飞着,阳台外,漫天大雪簌簌而下,月亮被乌云遮蔽,只能洒落很小的一块银辉,可那个人的金发在这样的黑夜中依然有些过于显眼。
像是忽然燃起了一簇火焰,裹挟着温暖的火炉味就向祝青辞包围——温暖地包围。
他伸手,将满室乱飞的衣物掀开,拉住了差点跌倒的祝青辞,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和祝青辞看了个正着。
祝青辞难得有些懵。可沈有铮抱着他,另一只手则提起一个酒瓶,他晃了晃,透红的酒液在杯中轻轻碰撞,一片水声,眉眼在浸润在大雪与月色之中。
他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初雪来了,要不要一起来喝热红酒?”
“——小男友。”
第64章 第 64 章
淡淡的月茫下, 雪白的衣服在半空中纷飞后,又凌乱地落在地上,好像屋内屋外都下了同一场雪。
沈有铮的手很热, 骨节分明地贴在祝青辞后背上,衣服上沾染了祝青辞的信息素,因此能闻到醇厚的雪松香气, 在室内蒸腾。
alpha的呼吸有些灼热。
信息素匹配度100%带来的化学反应简直令人咂舌,两个人光是挨在一起,信息素就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勾连, 丝毫没有一点礼义廉耻。
祝青辞被他抱着,眼瞳微微一动, 月色下, 那双银蓝色的双眼漩涡一般, 他推开了沈有铮,站直身体,“谢谢。”
“这么客气?”
沈有铮挑了挑眉, 他觉得肩膀上似乎搭了什么东西,松开抱着祝青辞的手。
他松开时也很利落得体, 好似只是扶了一下快要摔跤的陌生路人, 站姿懒懒散散, 十分随意轻佻。
他指尖勾起肩膀上的东西, 目光漫不经心地一瞥, 却忽然凝固了一下。
很薄的布料。
软软的。
白色的。
沈有铮呼吸乱了一瞬。
祝青辞抬眼,睁大了眼睛,像是一只忽然被踩住尾巴的猫, 伸出手将那轻薄的布料抢了回来。
沈有铮立刻掉头,“你这里有热水壶吗?”
他无事发生一般, 声音含笑,“我带了欧兰酒庄的红酒,还有莓果、肉桂和香叶……稍微借用一下你的热水壶和砧板。”
欧兰酒庄是最富盛名的酒庄之一,每年只向外售出十瓶酒,足以见到这瓶酒的珍贵——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沈有铮不问自取地走向了宿舍的一个角落,那里是个小桌子,加德王立学院的学生们有时候会心血来潮,自己在宿舍煮一些食物,因此是有一些厨房用具的。
沈有铮脱掉外套,卷起了衬衫,小臂上肌肉线条分明,走势利落,青筋如青蛇一般横亘在他的小臂上,显得富有力量,却不会觉得过于壮硕,还有些年轻的朗朗少年气。
他熟练地拿起餐刀,利落地苹果、橙子、柠檬和草莓切片,然后放入盛了热红酒的热水壶中
扑通扑通的水声沉闷地响起,令人有安心感,电磁炉劈啪地被打开,红酒在高温下缓慢地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又准备起了香料,肉桂耐心地切开,放在了带来的玻璃杯中,薄荷叶也插了进去。
想必这些贵族子弟们都熟稔这样的酒文化,因此沈有铮摆盘时,看起来颇有些赏心悦目,弯腰时,利落的腰线收束进窄裤,背上是隆起了两块肌肉,十分有力量感。
两个人寂静无声,一时间,只有热红酒在透明的玻璃瓶中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酒精慢慢蒸发出来,薄雾在半空中氤氲。
祝青辞裹着被子缩在床上,他有些畏寒,本来白皙柔嫩的脚趾被冻得有些红,抵在床上,微微蜷缩着,足弓都绷紧了。
他裹成了饺子形状,看上去像是一个毛茸茸的小兽,沈有铮只是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
应该是室内酒精蒸腾,使得空气变得有些迷醉,红酒的色泽在透明的加热壶中,仿佛红宝石在高温下融化,各种水果在酒液里浮尘,飘逸出馥郁的果香。
大概十分钟后,他将红酒装进透明的酒杯中,往里面加了冰糖和话梅,走了过来,站在床边。
装着宝石色泽酒液的玻璃杯贴在了祝青辞的脸上,给他暖脸,祝青辞的脸于是一下子变得热热的。
他抬起眼睛来,一双银蓝色的眼睛很是宁静,沈有铮却有些害怕那样的宁静似地,偏过了头。
窗外的初雪还在下,他们在一起喝着热红酒,圣诞树的铃声被风吹得叮叮当当,轻微地响彻在加德王立学院中,像是夜深时猫头鹰时不时传来的“咕咕”声,不会觉得吵闹,只会让你觉得夜太过静谧。
“谢谢。”
祝青辞的声音打破夜的静谧,他抬起眼睛,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淡,仿佛烈日下即将融化的初雪,沈有铮挑了挑眉,懒声道:“不用谢,应该做的。”
他靠在墙上,看着窝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酒的少年,热红酒里面的酒精大部分都蒸发了,因此只剩很少一点的酒精含量,不会让人醉。
少年啜饮的样子很乖,眼睫垂下来,细细地颤抖着,猩红的酒液让他的唇染上一抹红。
外面的初雪还在簌簌下着,鸦青色的屋檐上堆起了雪,室内开了一盏小灯,跳动的灯火下,屋内的气氛这样温馨,以至于沈有铮的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热得有些发麻。
祝青辞喝完了,把酒杯放在了旁边,他坐在床上,却忽然开始解开了一颗睡衣的扣子。
少年苍白的锁骨一下子便暴露出来。
沈有铮呼吸一滞,翡翠色的眼眸微微一缩,仿佛一块幽绿的苔藓,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块白皙的皮肉。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不是要来临时标记的吗?”
这下轮到祝青辞有些讶异了,他看着沈有铮微变的脸色,又问了一遍。
“不是吗?”
祝青辞好像很困惑地看着他。
他看上去好像说的是真心所想。
如果说方才此时此刻成了一块冬日里温暖沈有铮的烙铁,那么此刻,那个烙铁好似迎头淋了一盆冷水,忽然就凉了。
他胸膛里冒着冷却的热气,残蜷未消地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沈有铮盯着祝青辞看了半晌,却忽然笑了:“你说的没错。”
他阔步走上前去,军靴在地面上哒哒作响,笃笃有力,近乎带着压迫感和刺骨的冰冷感靠近,巨大的影子从后往前,将omega完全笼罩。
“那么,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让我咬一口?”
他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冰冷的玻璃撞击声,尚未喝完的酒液在杯中飞溅,打湿了他的一小块衬衫,仿佛染血。
他嘴角依然含笑,看上去游刃有余,眉眼都是松弛的,好像他今天的目的真的是为此,而如今他露出了猎人成功用献祭捕获猎物的笑。
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或许是灯光太过黯淡,那双眼睛有些晦暗不清,他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祝青辞的手,将祝青辞压在床上。
omega没什么力气,轻轻一碰,似乎就能被他碰碎,皮肉馥郁柔韧,似乎连骨头都是软的,就这样被他推到在床上,一双眼睛茫然地向上,很轻地眨了眨。
沈有铮一只腿站在地上,另一只腿却弯曲,卡在了omega的两腿之间——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压在床上的omega,然而omega表情却十分平静,似乎对他这样的举动完全不意外。
烧红的铁水猝不及防地被覆上了一层冰,一冷一热,简直要人小命。
沈有铮胸口的那块骤然冷却的烙铁几乎将他的血肉都黏住了,冷热交替让他的胸膛空荡荡一片。
他将祝青辞翻过去,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撩开omega柔软的黑发。
他的手指在那个透明的抑制贴上缓缓摩挲,omega被那冰冷的皮革触碰,微微打了个颤,却就这么乖顺地躺在他的身下。
可他越是乖顺,沈有铮胸膛里的那块烙铁就更加锥骨,仿佛有刺哽在其中,他莫名有些烦躁,因此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你这是在勾引我?”
沈有铮居高临下,内心隐隐烦躁,可是他却笑得很灿烂,“你知道alpha的易感期有多疯狂吧?”
他像是不怎么瞧得起祝青辞“廉价而拙劣”的勾引技巧。
沈有铮从小就家财万贯、权利滔天的沈家长大,虽然成长环境有些恶劣残忍,可是那种精英阶级的基因却刻入了他们的骨髓。
说到底,他与戚珣,丁宴,蒋白止,并没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他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高位,是天之骄子万众瞩目,自视甚高自以为是自我中心,看人的目光就连看狗都不如——
因为狗起码还有忠诚,而人在他们心中,却一无是处。
四个人,无一不如此。
祝青辞内心清醒漠然,只想快点让沈有铮标记,这样他往后就能和沈有铮断绝来往,而不用受他掣肘。
所以他在alpha的冷嘲热讽下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而下一刻,alpha的血压简直要因为他而飙升了——
沈有铮瞳孔一缩,眼睁睁地望见omega不知死活、轻轻揭开了抑制贴!
空气中,雪松林的气味一下子骤然爆发,狂风一般席卷,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那雪松林香气就像是一个美好而缱绻的梦境,勾引着沈有铮堕入。
沈有铮浑身肌肉骤然绷紧,他翡翠绿的眼睛却微微发起了红,像是忽然闻见了血腥味的大白鲨。
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咆哮,好似下一刻就要冲破那薄薄的毛细血管。
omega后颈的皮肉泛着红,在棘突那里小小地突出一点,口腔中的犬牙开始不自觉地分泌信息素,大脑宕机,只剩下一个冷酷而疯狂的想法。
上||了他。
这是alpha最潜藏、最本能的生理欲望,沈有铮呼吸有些粗重,缓缓低下头去,越来越下,十指紧扣住omega,将他牢牢地锁定在了床上。
alpha优越挺翘的鼻尖轻轻触碰到了omega的后颈,接着,他微微侧了一下头,薄唇微启。
一对犬牙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
第65章 第 65 章
沈有铮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二分喜欢祝青辞的, 可是他并不想让这一二分的喜欢显得太过廉价。
他骨子里依然刻着高高在上的本能,头颅永远高仰,因此太过不要脸面的事情, 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然而三年后的他回想如今,却是悔恨得彻夜难眠,他想, 是不是如果当初的自己可以承认,说他来找祝青辞,只是想同他看一起看初雪而已。
仅此而已。
他不知道彼时的两个人都在装, 一个装作若无其事,自持冷静, 好似没有那么喜欢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因为被欺骗, 则装着和平共处, 游离在外,随时准备逃离。
可那时的他不会说出口,而三年后的他, 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沈有铮呼吸擦着祝青辞的后颈而过,好似一阵灼热的风, 燎人得厉害。
可是他却又收起了那对犬牙, 将被祝青辞撕开的抑制贴重新贴了回去。
祝青辞怔了一下, 偏过头, 试图去观察沈有铮的表情:“你……”
沈有铮将祝青辞压在床上, 高大的身躯投落下阴影,仿佛一只猎食的雄狮,宽大的身躯将omega笼罩, 脖颈处一片青筋突突地跳着,仿佛在忍耐什么。
漫天鹅毛大雪飘落着, 他垂着眼睛,将祝青辞翻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如果谈恋爱是要做什么的吧?”
祝青辞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睫颤了一下,蝴蝶似地,往沈有铮心脏上重重一挠。
下一刻,沈有铮的手就卡住了他的下巴,他将omega苍白削瘦的下巴控在手中,俯下身来。
祝青辞只觉得眼前倏然落下阴影,而下一刻,自己的唇瓣上就被什么狠狠咬上了一口。
“唔……!”
祝青辞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没有想到,拼命地挣扎起来,然而他只是一张口,沈有铮那条舌|头就游蛇似地,灵活地钻了进来!
落雪无声,空气中升腾起焦灼的气息,火炉香纠葛着雪松林气味,噼里啪啦地熊熊燃烧起来,在这个狭小的天地间,几乎擦出了火星。
寒冷的冬天,这个小小的宿舍分明是这样拥挤,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却又好像有整个世界那么大,肢体交缠,雪声、月光、信息素死死地打起了结,铁架床不堪重负地“吱呀”叫了起来,铁锈都要被抖落下来。
沈有铮虎口稳而有力地卡住了omega的下颔,姿势充满攻击性和掠夺性,最开始只是咬了一口omega柔软的唇肉,而下一刻却是不怎么客气地、十分强势地侵城掠地。
滑腻、湿润、滚烫、紧密纠缠,口腔里无一处不是被火燎过一般,空气被不断攥夺,眼前因为缺氧一阵黑一阵白,omega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唔……不要……”
“停……咕、啾……”
沈有铮的另一只手卡住omega的腰窝上,本来omega试图用手推拒他,可那双手刚触碰到他坚硬的胸肌上时,alpha便恶意地用拇指在omega敏感的腰窝上狠狠一压。
“……!”
omega足尖剧烈地绷紧,脖颈后仰,像是拉满的弓,染上一层很漂亮的粉色。
他双腿发软,被亲得意识有些模糊,缴械投降似地,双手软了下来,甚至直接被alpha压在两个人的胸膛之间,困在狭小的罅隙间,不断地舔舐、吮吻着舌尖。
那条滚烫的蛇不断地在他体|内辗转反复,深深浅浅,搅动,alpha眯着眼睛,颧骨似乎有些红,侧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像是刚出鞘的利刃,线条锐利而俊朗。
沈有铮有些报复似的快感,欺负omega欺负得很是愉悦,像是在报复omega廉价劣质的勾引,又像是在发泄自己满腔真心被误解的委屈。
“亲吻是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
沈有铮的声音很哑,低低地笑了一声,“对吧,小辞。”
他后面两个字咬得暧昧低沉,仿佛在舌尖上反复辗转过,祝青辞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地咬他。
“啊……停……啾……”
然而,沈有铮即使被咬了却依然甘之如饴,就像是小猫不轻不重地挠了他一爪子,透明的涎|水流淌下,被沈有铮用力用指腹擦去。
“我说停下……!”
祝青辞用力地咬了沈有铮一口,沈有铮看见他的脸已经完全变得粉红,整个人几乎软成一滩,喘息艰难,斟酌了一下,似乎怕他缺氧,还是退了出来。
他最后还贴着他,轻轻地啄了一口。
只是他刚退出来,祝青辞就打了沈有铮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omega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被亲吻得潋滟,唇瓣嫣红得几欲滴血,瞪着沈有铮,眼尾都红了,衣襟凌乱,一副被沈有铮狠狠蹂|躏糟|蹋的模样。
祝青辞的眉骨和鼻梁其实都很高,只是从前他爱垂着眼睛,因此线条都很是柔软,眼下,因为愠怒,那些柔软的线条一下子冷厉起来,唇珠艳红,嫣红的眼角上挑,一双狐狸眼瞪着人,冷而透着艳色。
活色生香。
沈有铮被他一瞪,喉结上下重重滚动,脸上的巴掌也不那么疼了。
祝青辞打了他,可是两个人眼下,如果真是“谈恋爱”的关系,他这个巴掌就打得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可沈有铮只是撩起眼皮,笑了一下,摁着omega的手在自己脸上,懒声道:“没事,老婆,你继续打,我受着。”
他抬起一双翡翠绿的眼睛,眼底满是轻佻随和的笑意。
“你……”
祝青辞大抵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都有些动摇了,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沈有铮却依然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祝青辞有些看不透他的真心,方才被亲太过,整个人意识还有些断断续续的。
“生气了?”沈有铮探过身来,讨人嫌地往祝青辞面前一蹭,祝青辞后仰,“没有。”
他用力揉自己的唇,冷淡道:“就当被狗咬了。”
他看上去冷静下来了,垂下眼睛,唇瓣却被自己揉得越来越红,看上去有些嫌弃。
沈有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弃,新奇之外,多少还是有些被刺痛了。
于是他又凑了过来,祝青辞瞬间睁大眼睛,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还要来?!
沈有铮凑到祝青辞面前,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两个人的呼吸勾缠着。
“别担心,只是玩玩而已。”
沈有铮轻浮地笑了一下,仿佛是一个高高在上、淡淡嘲讽的语气:“你不会还没跟人接过吻吧?”
上一次两个人在急救室中接吻的事情,祝青辞一直不知道。不过沈有铮倒是一直觉得,他如果和戚珣谈恋爱的话,以戚珣对他的在意,肯定早就已经将祝青辞吃干抹净了。
可祝青辞没说话,沈有铮一开始还笑着,眼下,笑容却忽然中断了一下,瞳孔微微一缩,轻声道:“你……第一次?”
“初吻?”
他又重复问了一遍,祝青辞下意识反驳,难得恶声恶气,“不是!”
可是他刚刚的反应,很明显就是了。
两个人静默无言地对视了一会,祝青辞更像是瞪着他,而沈有铮被他那样瞪着,呼吸更加急促了一点,最后,终于放开了祝青辞,从床上离开了。
他急匆匆地往门口走,路过桌子时,看见祝青辞摊开的笔记,顿了一顿,扭过头去看,omega还在揉自己的嘴唇,一时间胸腔里升腾出一种怪异的感情。
他站在祝青辞的书桌面前,他扫了一眼他摊开的课本,最终拿起旁边的铅笔,往上勾了勾,拿起外套,没什么反应地一点头,不咸不淡地说:“走了。”
祝青辞闭着眼睡下了,不想理他。殊不知另一人今晚回到家后,又是多么地狼狈,纸巾落了一地,一夜未眠。
因为喝了酒的原因,本来寒凉的身体到底还是热了起来。
第二日祝青辞醒来时,想起昨天被圈起来的笔记,走过去一看,便看见第二题与第四题被圈了起来,旁边用铅笔简短写下了另一种思路。
沈有铮的思路不太一样,祝青辞只有理论技巧,而沈有铮回答时,则十分侧重经验,祝青辞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居然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而当他打开门时,更是诧异。
收到了一台电暖器,然而上面却没有谁的名字-
天气越来越冷,十二月的军部考试也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祝青辞有些昏昏沉沉的,一到冬天他的精神就有些弱,很容易犯困。
“青辞,你明天就要考试了对吗? ”
甘瑶关切地询问趴在桌子上,精神恹恹的omega,忍不住担忧道:“没有问题吗?”
她知道进入研究院和军部是他们这些特优生向上爬,摆脱权利阶级掣肘的唯一途径,因此忠心希望祝青辞能通过这次考试。
祝青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没问题的。”
甘瑶也笑了,她松了口气似地:“也是,如果是你,肯定没问题,你上次年级第一,你知道那些人的脸色有多好看吗?我在现场,看见他们都快凑齐了红橙黄绿蓝靛紫彩虹七色了。”
祝青辞笑了笑。
甘棠:“如果考上军部,记得请我吃好吃的!上次的肉饼我还想再尝尝呢。”
祝青辞嘴角含着笑,他撑着脸,看上去干干净净。
孟飞鹄偷偷地往他们俩的方向看去,神情低落,郁闷难堪。
他漫不经心地刷动着网络页面,内心的酸水都快要溢出来了,只能疯狂汲取垃圾信息来让自己提起精神。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点开了热搜,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却猛地缩紧,脸色大变!
他几乎是炮弹般地霍然站起,举着手机,转头往祝青辞面前扑,脸上的表情夹杂着震惊、担忧和恐惧。
“哥!”
孟飞鹄脸色铁青:“有人把你曾经和戚珣的关系放了出来——戚珣的粉丝现在已经全都炸了!”
轰!
这个消息如惊雷震耳,加德王立学院的学生虽然经常在校园内部讨论得厉害,但是是万万不敢将校内的轶事传出去——被富家子弟们查出来,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因此戚珣一直对自己粉丝隐瞒了与祝青辞的关系,然而眼下,他们曾经的关系却不胫而走,转眼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而在当晚,有人将祝青辞往小巷里拖,直接围堵了他!
第66章 第 66 章
“又冲上热搜了, 快,压一下!”
“后台私信已经全都炸了,哥!这该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掩盖?找个借口?”
“借口个屁!一A一O走进同一个酒店, 还注册的同一个房间,这除了上床还能做什么?!”
一张照片被狠狠拍在桌上,照片拍得有些模糊,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旅馆中,只有背影,可是角落里却刚好放了一个镜子, 正正好好地折射出两张脸。
走在前面的alpha眉眼精致,却有些阴冷, 与他平时出席活动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旁边的omega则乖顺地垂着眼睛, 看不见眼睛,却能看见他漂亮精致的下巴,以及白皙的脖颈。
公关团队乱成一锅粥。经纪人恨不得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额角青筋狂跳,“戚珣, 你怎么想的?好好的有家不回, 为什么要去酒店?”
“还带着一个omega!?”
戚珣皱了皱眉。
作为当事人, 他不仅没有惊慌失措, 反而与眼下忙得晕头转向、血压狂飙的公关团队不同, 他看上去竟然高高在上极了,十分地冷静自持,甚至有些满不在乎。
“那天我不舒服。”他淡淡地道:“易感期忽然来了, 我就带着他去酒店解决了。”
“你——所以你就这样和你前男友上床了?”
经纪人不可思议,手都在抖, 感觉戚珣就像是一只疯狗,一个不慎,手中的绳子没牵稳,就做出令人惊骇的大事。
戚珣闻言,脸色莫名有些沉了几分,不知道是经纪人哪句踩到他痛脚了,顿了半晌,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来:“没上床。”
“只是临时标记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经纪人却似乎听出了一点不对味,好像戚珣有些遗憾那天没有上床似的——不过他很快就掐断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戚珣和他的……“前”男友大概有过很深的纠葛。比起爱,更像是恨,因此牢牢地抓在手心,据说这两年才把人从家里放出来。
先不说这些,这张照片来源诡异,而且,居然完全没有人联系上他们,直接就这么po在了网上——按照常理,不应该有人先来敲诈他们工作室一笔吗?
而且自从上次,戚珣没和方衡搭上线,他的公告就少了很多,因此也不见得有红眼病或者竞争对手……
经纪人狐疑地盯了他半晌,最后道:“不会是你放出去的吧?”
戚珣一顿,他眼珠轻飘飘地一轮,一动不动地盯着经纪人。
那视线莫名阴冷,像是一只吐着芯子的毒蛇,经纪人被他看得脊背发凉,接着就听见戚珣漠然道:
“我疯了?我辛辛苦苦拼来的事业,我为什么要自砸手脚?”
“也是。”
经纪人擦了擦汗。戚珣为了摆脱戚家对他的控制,可谓卯足全力,怎么可能会自砸饭碗,这与把自己前面几年的努力全都付诸一炬,有什么区别?
“总之,我们要赶紧找个理由撇清你们俩的关系,你一定不能承认你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关系,知道吗?”
戚珣却冷着脸,寒声道:“怎么,难道他跟我谈过恋爱,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吗?!”
经纪人简直要惊呆了,“你你你……”了半天,才目瞪口呆地憋出一句,“你关注点歪在哪里去了?!你忘记你艹的人设是单身吗?!多少omega是你的o友粉你不知道?!”
戚珣却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
那双手在灯光下仿佛艺术品,指节凸起,手指修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经纪人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只能头大地打电话。
“快,去联系一下祝青辞,找到他……”
“找祝青辞做什么?”
戚珣打断他。
经纪人捂着话筒,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是真的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忘记了之前机场的时候,有狂热粉丝给你寄血书了吗?万一他们对祝青辞……”
他忙得一心二用,转头又对电话里仓促道:“嗯,对,麻烦你们了……什么?”
经纪人的声音猛地提高八度:“不见了?”
戚珣脸色微微一变,猛地站了起来,大步上前,直接将话筒抢了过来。
他面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恐怖:“你再说一遍,他什么时候不见的?!最后一次失踪地点是哪?!”-
祝青辞是被几个人追到一个小巷里的。
小巷阴暗潮湿,这里少有人经过,角落里只堆着几袋垃圾,苍蝇横飞。
他被人堵在小巷口,夕阳缓慢落下,天色渐黑,寒鸦在枝头凄凉地叫了两声。
“跑啊?不是很能跑吗?”
来的人一共有四个,为首的一个穿着白色卫衣,长得十分普通,身材纤细,然而眼袋下却挂着很浓很深的黑眼圈,一双眼睛看人时有些神经质,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的模样。
他身后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精神状态。
祝青辞往后退了一步,冷静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做什么?”
那狂热粉丝嗤笑一声,“哦,来看看我们大明星的小姘|头啊。”
昏暗的小巷中,他看不清祝青辞的脸,只能看见对方穿着加德王立学院的校服,忍不住嗤嗤笑道:“哎呀,看来我们的小姘|头还是过得很滋润的?居然在贵族学院上课。”
“好羡慕啊,”他语气真诚,甚至带了点孩子气的天真——如果忽略他手上拿着的一把剪刀,“怎么会有人像你命这么好呢?又能和明星谈恋爱,又能像是公主一样活在这样的贵族学院中。”
祝青辞盯着他,这是一个omega,而且还是精神有点不太正常的omega。他目光下移,omega手中的剪刀冷冷地反着光,阴寒无比。
“我也喜欢他呀……我明明长得这么好看,他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呢?我人这么好,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不像你,除了脸,你什么也没有吧,只有脸的垃圾货,一点魅力也没有,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能被人喜欢呢?”
他喃喃地举起剪刀,慢慢走上前,而下一刻,他炮弹似地弹了过来!
他扭曲着脸,扑到祝青辞面前,剪刀高高举起,在半空中闪烁着寒芒,他尖叫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狐狸精!”
祝青辞眼疾手快,往旁边飞快地闪躲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人的手腕,剪刀瞬间脱手!
那人惨叫一声,直接扑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祝青辞另一只手直接勾住剪刀,在半空中,甚至还转了几下,看上去利落至极,游刃有余。
他直接缴械,对方却不投降,祝青辞垂眸往下一看。
这居然还是个半大小孩——也不能叫小孩,大概和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是一样的。
“不好好读书,成天都在想什么东西?”
祝青辞无言,后面几个omega也大叫着冲了过来,祝青辞躲了几下,直接撑着手,猫一般翻到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路灯在街道的两旁次第亮起,他踩在泥墙上,浑身上下却一点尘埃也不染,背后,巨大的月轮正缓慢升起,月光下,显得他的脸越发瓷白如玉,夜风将他的黑发吹乱,凌乱的额发中,一双银蓝色的眼睛似乎弯了一下。
那几个小孩瞬间脸色涨红,感觉自己像是被猫戏弄的老鼠,十分忿忿不平地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祝青辞左耳进右耳出,叹了口气,撑着脸,“别骂了,我和他早就断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个骗子!都和他进了酒店了!”
小孩们似乎还不甘心,试图伸长胳膊,把他从墙上撸|下来——
“皮痒。”
祝青辞知道这群小孩就是不打不服,因此直接释放出了一点信息素。
蜂后症使得他的信息素属于顶级的存在,连alpha都几乎无法抗拒他的信息素,更别说孱弱的omega了。
他不怎么客气地用信息素压制了这几个小孩,信息素几乎是爆发式地喷涌而出,有几个低级劣等的omega一瞬间如千斤压顶,脸色一白就跪到了地上。
“你……你混蛋!!!”
为首的狂热粉丝尖叫怒骂起来,可他每骂一句,就换来跪得更深、更用力的结果。
雪松林的味道逐渐弥漫起来,祝青辞眯着眼睛,最后,看到小孩们腿都在抖了,于是慢慢地将信息素收了回来。
他坐在墙头上,晃悠着脚,俯视着这几个闹事的小孩,手中的报警电话已经拨打出去了。
“是的,皇冠大道第三街区,麻烦你们……”
他没来得及说完。
祝青辞神色忽然一滞,体内忽然涌现一股异常的燥|热。
下一刻,他就从墙上跌了下去。
祝青辞的意识中断了半晌,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的唇齿中正溢出剧烈的喘息与呻|吟,身体内部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神经电流顺着脊髓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擦出令人战栗的火花。
他不断地痉挛抽搐,他倒在地上,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两条腿夹在了一起。
“啊……”
浑身上下好像有数万只蚂蚁在爬,酥痒从尾椎一路向下,他的瞳孔微微缩小,指节被自己叼在了嘴中。
那为首的狂热粉丝看见他跌下墙头时,尖叫怒骂声戛然而止。
他似乎也愣住了,犹豫地走上前,等他反应过来时,顿时大笑起来。
“活该!发情期来了吧!!!”
他狞笑着,走上前,一把薅起祝青辞的头发,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你长个什么样……”
他伸出手,直接将祝青辞掰了过来。
可是当他看清祝青辞时,整个人忽然一顿,似乎有些恍惚,表情一瞬间露出迷惑甚至迷茫的表情。
祝青辞信息素突然间释放了太多,腺体一阵阵地疼痛,高高肿了起来,体内热潮翻涌,雪松林的味道不知何时变得又甜又腻。
狂热粉丝一低头,就看见omega咬着唇,微微蹙着眉,鸦黑的长睫不断颤抖着,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
omega黑发雪肤,鼻尖挺翘,嘴唇饱满,他喘着气,因为信息素缺乏,潮红一点点爬上了他白皙的脸蛋,是一副发情期即将到来的模样,咬着自己的手指,试图压抑住暧昧的呻|吟。
然而那双眼睛依然冷冷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音节,“滚……开……”
方才这人还高高在上,猫逗耗子一般戏弄他们,眼下却全身红潮,皮肤几乎是透出了粉意。
明明他来的路上,就恨不得将这人大卸八块,可此时此刻,他却越看越着迷,他低头看着omega的脖颈——那里衬衫领子正规矩地高高束起,仿佛包裹着娇嫩花束的丝绸,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后一颗,裹得严严实实,一寸皎白的皮肤也看不见。
狂热粉丝眼神直直的,好似被塞壬蛊惑的水手,慢慢地低下头去,鼻尖耸动着,像是忍不住多多汲取空气中属于祝青辞的信息素,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痴痴地伸出手,眼看就要解开omega衬衫上的扣子!
他见色起意得如此之快,身边另外几个粉丝有些惊讶了,忍不住道:“喂!不是说好今天要报复他的吗!”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祝青辞,眼神却也慢慢变了味道。
空气中的信息素太香了……他们从未闻过如此令人陶醉的气味,比alpha还要吸引他们。
“报复?我这不是正在报复吗?”
那个狂热粉丝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抚摸omega光滑柔嫩的侧脸,轻声道:“这么漂亮的脸……如果毁掉就太可惜了。”
祝青辞脸色微微变了。
他上次与沈有铮纠缠后,本就有点信息素不怎么稳定,今天还释放了过量的信息素——直接进入了发情期了!
他试图从地上起来,可他体内的热流简直像是开闸泄洪似地——从他的脊椎一直流窜到他的四肢百骸,他浑身酸软无力,只能用那双泛着水光潋滟的眼睛瞪着这死小孩。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风暴中的蝶翼,而那原本是戚珣的死忠粉的人,此刻却压在他身上,露出了着迷的神色,缓慢地低下了头,眼睛盯着omega泛着红的唇瓣,似乎要索吻。
“砰!”
忽然一声枪响,猛地划破了夜的寂静。
第67章 第 67 章
军靴冷硬地踩踏在坚硬的泥土上, 铿锵有力,呼啦啦的警卫在黑夜中如潮水般将小巷包围。
他们面容严肃,井井有序, 一分钟内,那几个狂热粉丝就被一巴掌拍到了地面上,脸被死死地摁在尘埃中, 手直接被拷上手铐。
为首一人戴着军帽,面容在军帽下晦暗不清,隐约只能瞥见一双绿松石似的眼睛, 冷然地扫视着他们,目光冷漠得仿佛在看阶下囚, 脚上泥。
“沈少校。”
警卫们向他呼啦啦地敬礼, 面容坚硬如凝练的花岗石, 沈有铮一身军服,他今天像是刚刚回了趟军部,又匆匆赶了过来。
他微微颔首, 对周围额的几个警卫们也回了个礼,接着看都没有看那几个目瞪口呆, 被摁在泥沙里的狂热粉丝, 径直走向了祝青辞。
“哒、哒”
他的军靴停在了祝青辞面前, 垂下眼, 眉头微微一皱, 像是有些不悦。
omega脏兮兮地蜷缩在砖石上,指节被含得濡湿,露出来的皮肤一片粉白, 像是蹂躏成汁的花瓣。
空气中omega的信息素甜腻异常,几个警官忍不住恍惚一下, 沈有铮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注射抑制剂。”
那是不由分说的命令,警卫们纷纷一个激灵,立刻往自己的血管中注射抑制剂。
“你要控制一下信息素的使用。”
沈有铮对祝青辞道。
不知道为什么,神情有些冷,他扶起祝青辞,准备将他塞进车里。
然而他一扶起来,omega就完全软了下去,怎么捞都捞不起,沈有铮眉头紧蹙,一摸他额头,额角青筋忍不住一跳。
一片滚烫。
“祝青辞,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轻轻地拍了拍祝青辞的脸,omega紧闭着双眼,面颊潮红,呼吸滚烫而急促。
沈有铮直接抄起他的膝窝和腋窝,直接将祝青辞抱了起来。
omega的后颈无力地后仰,沈有铮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不见平日里那副嬉笑模样,衬衫从他的袖口滑落一点,隐约看见他手臂上鼓起的肌肉,以及几个正在流血的针孔。
他将祝青辞抱上车,却没有将人放手,只是稳稳地抱在自己怀里,omega无意识地将双臂交叉,缠在他的后颈处,在他身上不怎么老实地蹭着。
“好热……”
祝青辞滚烫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处,激起一片酥麻,沈有铮眼底的暗色更加浓郁,却只是任由omega神志不清地抱着自己。
前面的司机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简直要惊呆。
他这辈子还从未见过沈有铮对谁如此放纵过,过往但凡是想要沾他身的omega,无一都被他冷着脸甩开。
沈有铮扶住祝青辞的头,避免他乱动把头磕到了,一片滚烫中,他感觉omega身上柔软的部位软软地压在自己大腿上,隔着一片薄薄的布料,触感清晰异常。
沈有铮呼吸重了几分,额角青筋狂跳,可是他只是闭了闭眼。
空气中蒸腾起雪松林的气味,可很快,又有一股炉火般的燃烧味将那雪松林包裹起来,混合在一起,仿佛点燃了雪松林。
那炉火的气息不由分说地拖曳住雪松林,不让它过分扩散,层层包裹。
沈有铮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祝青辞带到了自己在校外暂居的屋,发情期送到医院也没有办法医治,只会耽误时间。
“水……”
祝青辞意识模糊,他被沈有铮抱着上楼时,勉强神智清醒了一二分。
他睁开眼,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刺眼的白炽灯下,他被沈有铮放入了浴室中的浴缸中。
少年半躺在浴缸中,头颅后仰,拉出一片脆弱的弧线,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全身粉白一片,伴随着体内如电火花似的热流,一阵阵地颤抖着。
沈有铮挽起他的袖子,打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银色铁箱,里面是排列整齐的抑制剂。他稳稳地将注射剂注入少年青色的血管中,血滴在白色的瓷砖上,空气中的雪松林气味愈加浓郁。
打到第三管时,雪松林的浓度却依然没有减轻,沈有铮脸色沉了下来,道:“不能再打了。”
正所谓“是药三分毒”,抑制剂有风险,如果再打下去,很可能引发并发症。
祝青辞指节用力地抓着浴缸边缘,小臂上绷出淡色的青筋,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他咬着牙:“放冷水,快……”
沈有铮没有动弹,祝青辞像一条干涸的鱼一般在浴缸中扑腾了一下,吃力地伸出手,猛地拧开了水管。
冷水瞬间喷出,沈有铮脸色大变,直接将开关反方向拧了过来,水温一下子变热。
祝青辞只能泡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浴缸中,他忍不住骂道:“沈有铮……你有病……我都这样了,你还放热水……啊……”
他尾音没咬住,在半空中颤了一下。沈有铮怒道:“你不要命了?”
他语气冷厉,“现在是冬天,你这样的体质,冬天泡进冷水中,你想直接又被送进急救室吗?”
祝青辞的额发都被冷汗打湿了,他穿着衬衫,倚靠在浴缸中,双腿蜷缩着,薄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勉强掀开汗涔涔的眼皮,瞥了沈有铮一眼。
冷光下,omega的皮肤透着瓷一般的苍白,青色的血管如同青花瓷上的釉纹,冷汗顺着他的鼻梁滑落至隐秘的锁骨处,再继续往下,就只能看见被浸湿的衬衫,以及隐隐约约的一点肉|色。
他泡在水中,像是一朵被浸湿了的白荷。
沈有铮被他看着,呼吸一顿,偏过了头去,仿佛再看一眼,就要被摄魂。
祝青辞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坐在浴缸中,缓缓探出身子,像是一只斟酌试探着向人类走进的猫。
他伸长了手,忽然勾住沈有铮的脖子,让他低头。
沈有铮惊愕不已地扭回头来,就听见omega在他耳畔吐出两个字,道:
“咬我。”
他说话依然冷冷清清,命令一般,但是吐出来的气却滚烫无比,几乎将沈有铮的脖颈燎烧出一个洞。
沈有铮浑身僵硬,他被omega勾住脖子,只能半跪在浴缸旁。omega却喘了口气,继续道:“如果临时标记还不够……你就永久标记我。”
“祝青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有铮睁大了双眼,猛地抬高声音。
祝青辞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沈有铮,“怎么,不是你说的,我们互相帮助吗?男朋友。”
他最后三个字是咬着说出来的,一双银蓝色的眼眸此刻却潋滟着水光,像是海洋馆中的荧荧蓝光。
可明天就是军部考试,祝青辞走投无路,只能走一步险招。
他冷静地心想,就当被狗咬了,无论如何,往后他都是要远走高飞的。
“你……”
浴室里水汽氤氲,沈有铮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空气中暧昧的冷香如鬼魅一般包裹住了他。
他们额头互相抵着,两个人都在轻轻地喘气,呼吸交缠在一起,朦胧的水雾将omega的面容遮上一层薄薄的轻纱,看上去更捉摸不清,仿佛是水中月一般,一碰就碎。
少年一偏头,那雪白的后颈就暴露了出来,后颈的棘突上有一个很小的包鼓了出来,此刻正一片雾粉色,仿佛开得正艳的桃花。
沈有铮忽然冷不丁地问:“祝青辞,你喜欢我吗?”
“……”
祝青辞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勾着沈有铮的手微微松开,沉默了片刻。
他理应在这里欺骗沈有铮。本来就是这样的道理,欺骗真心的人终究要被愚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却倏然说不太出口了。
可能是因为沈有铮的目光太过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最后,他抿了抿嘴,轻声道:“……不喜欢。”
短短三个字,沈有铮就仿佛如坠地狱,浑身上下都仿佛被抽筋剥骨一般地疼痛。
沈有铮目光垂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
莫名其妙,居然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分明他才是身居高位、理应俯瞰的那个人,眼下却只能卑微地跪在这里,跪在浴缸面前,低着头,被人抽出傲骨,还要被一个omega冷着脸,说“不喜欢”。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可是……也不讨厌。”
祝青辞声音很轻。
沈有铮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猛地抬头,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方才还死寂了的心一瞬间仿佛久旱逢甘霖,那颗高悬的心脏重重落下,砸得他五脏六腑震荡起来,仿佛都要移位。
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蓬勃有力地跳动着,欣喜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滚烫地化作了熔浆,将他的四肢百骸都规规矩矩地熨烫了一遍。
“不讨厌”,这句话和告白没有一点关系,和“爱”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像是在打发人一般,可他居然没有半分的不情愿,没有半分的不乐意,甚至忍不住雀跃起来,以至于他疑心自己的欢欣是否过于廉价了。
沈有铮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祝青辞,你干脆给我下蛊吧。”
他自言自语道:“——我当你的狗。”
他低下头,犬牙从齿缝间探出,轻轻地咬上了祝青辞的后颈。
信息素缓慢注入,一刹那,浓郁的信息素在狭小的浴室中爆发出来。
100%的信息素结合让沈有铮瞳孔猛地一缩,仿佛有什么在他大脑中呼啸,似乎要将他的灵魂都要碾碎。
前所未有的快感包裹了他,他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眼睛瞬间红了,仿佛要滴血一般,神智摇摇欲坠,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掐住眼前omega的腰肢,用力地咬穿他的后颈。
怀里的omega承受着他信息素的侵|犯,眼尾一片湿漉漉的潮红,细碎的呻|吟从他的唇齿间溢出,纤细的四肢微微痉挛着,生理性泪水不断地涌出。
他哭了。
沈有铮摇摇欲坠的神智猛地被那眼泪扯了回来。
他知道这只是omega因为临时标记的快感流下的眼泪,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惊慌了一瞬。
上次祝青辞心脏骤停的眼泪化作了千年不化的顽石结晶,永久地驻留在他记忆的剪映上,让他只要看到,就忍不住慌乱。
可是祝青辞原本勾住他脖颈的手,却慢慢地挪动,停在了他的后脑勺。
——很轻地拍了拍。
沈有铮猛地一怔。
他好像总是这样,无论自己跌落到怎样狼狈不堪的境地,即使力有所不竭,也总是会下意识地安抚身边的人。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祝青辞究竟是有着怎样的过去,以至于他在被alpha临时标记时,都要强忍着快要昏迷,也要安抚alpha?
临时标记本就是omega被攥夺,被侵|犯,alpha要用他们的犬牙撕开omega脆弱的腺体,往里面注射属于自己的信息素,在这个过程中,omega会疲惫无比,只能绵软地瘫倒,任由伴侣摆弄娃娃一般随意摆弄自己。
信息素纠缠了一整夜,第二天祝青辞是被沈有铮叫醒的。
严格来说,不能算是“叫醒”。
他醒过来时,就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沈有铮抄起他的膝窝,把昏迷的他抱去了厕所。
祝青辞是被毛巾有些粗粝的质感硬生生地擦醒的。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沈有铮垂着那双翡翠般的眼眸,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你……”
祝青辞大脑一片空白,沈有铮却不管他还蒙着,把他轻而易举地抱上了洗手台。
omega的大腿被他轻轻掰开,他站在omega的两腿之间,身上的压迫气息很重,宽厚的肩膀衬得omega纤细瘦削,被他轻而易举地笼罩在怀里,可他只是打湿了毛巾,细致地帮他擦了擦脸。
这简直像是在给小猫洗脸,祝青辞彻底清醒了,刚张了张口,沈有铮却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
“快洗漱吧,今天就是军部考试了。”
祝青辞有些稀里糊涂,沈有铮却已经给他围好了围巾,在他后颈处贴好了抑制贴。
围巾是白色羊绒的,将omega的脸围得小小一圈,让他看上去很小,他瞪圆了一双银蓝色眼睛,迷茫地看着沈有铮,显出了从前看不见的几分稚气。
他们走出屋舍时,门外,已经有一辆迈巴赫别停在路口。
可是正当二人准备上车时,一声怒吼猛地响起。
“祝青辞?!”
沈有铮眉头一皱,一偏头,就看见远处的一个alpha脸色阴沉扭曲地盯着他们。
“沈有铮,这是怎么回事!”
戚珣难以置信一般,他的视线从沈有铮的身上扫过,又瞥向祝青辞,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荒唐的一幕。
然而,沈有铮只是轻佻地笑了笑,他挑了挑眉,“如你所见。我们在一起了。”
戚珣脑袋“嗡”了一声。
他昨天就疯了一样地在找祝青辞,找了一晚上,才收到消息,是沈有铮带走了祝青辞。
沈有铮为什么要带走祝青辞?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路上,他的脑子好似即将爆炸的蜜蜂窝,嘈杂声络绎不绝,好似有人将热油往他的脑浆中泼,一时间,他的大脑全都沸腾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黑洞洞的,几乎有些扭曲,好似从水沟中阴暗爬出来的某种生物。
他神经质地偏过头,盯着祝青辞,“祝青辞,你……”
那眼神可怖极了,好似一个磨牙吮血的怪物,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冲上前,将此人掏心挖肺,看看他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
“你不是早就分手了吗?生什么气?”
沈有铮扯了扯嘴角,“你瞪着他做什么,毕竟我一直在等——”
“等你们分手很久了。”
戚珣眼睛骤然红了,他握紧了拳,死死地咬住了牙,额角绷出一片青筋,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身杀人的厉鬼。
祝青辞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骤然一黑。
沈有铮将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祝青辞有些愕然地张大了嘴,“沈有铮?”
沈有铮却只是笑了笑,他低下头,隔着手掌,很轻地亲吻了一下祝青辞的眼睛。
“考试加油,小男友。”
沈有铮含笑说:“我在军部等你。”
他打开车门,将祝青辞往车里一推,司机忙不迭地一踩油门,窜出十里外。
戚珣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闻见了祝青辞身上没来得及散干净的信息素。
——是沈有铮的信息素。
第68章 第 68 章
戚珣脑袋嗡嗡作响。
他的眼前像是被切割成了无数的玻璃碎片。
一幕幕在他面前不断闪现, 裹着沈有铮围巾的祝青辞,当着他面前,被沈有铮隔着手掌亲吻的祝青辞, 从内而外散发出燃烧的雪松木味的祝青辞。
以及omega在看见他时,第一反应涌现的厌恶。
全都成了无数尖锐无比的刀片,血淋淋地剐在他身上。
戚珣狠厉地死死盯着沈有铮, 他看着那辆逃离的车,挥了挥手,漠然道:“拦下。”
另一辆红色的车疾驰而过, 往前面那辆迈巴赫追了上去。
风卷起两个人的额发,沈有铮看着他, “戚珣, 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变?”戚珣也笑了, “沈有铮,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沈有铮微微一笑:“是吗?那可能是你语文不太好,需要重新学习一下这个词的定义了。”
戚珣“哈”了一声, “总比你这个觊觎别人的男朋友的败类好吧——不过,他可没有心……你以为你为他做这些, 他会感动吗?”
他目光阴沉可怖, 像极了被抛落荒野的猛兽。
他看着沈有铮, 如同看见当年的自己——当年的他从高高的悬崖上摘下了花, 最终却被少年无情地踩在泥里, 而如今他正充满期待,期待着沈有铮也如他一般。
从那高高的悬崖下坠下,连带着那千辛万苦采摘而来的白花一起粉身碎骨, 却只能换来一个不屑的嗤笑。
“他会不会感动,我不在乎。”沈有铮淡淡道:“我只知道, 戚珣,被你这样的人喜欢,真是最沉重的累赘。”
“我看了都要忍不住心疼,你又凭什么作践他呢?”
“作践?”
戚珣尖锐地提高声音,那抬起眼,一双黑沉的眼眸暗不见底,头发有些长了,从他白净的额头垂落下来,让他看上去居然有几分鬼气森森。
“我怎么就作践了他?我当年为了治他的病,为他爬悬崖,可他还给了我什么呢?我分明一直有给他机会,让他解释,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喃喃道:“是他在作践我。可是他明明要作践我的心意,又要在我易感期来临时,不知死活地爬上我的床……”
他忽然一顿,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望向沈有铮,“标记了他,很开心,很得意?可是你知道已经有几个人标记了他吗?除了我,连丁宴都标记过他,哈,他一个omega,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alpha,甚至omega咬来咬去……”
“沈有铮,你不嫌脏么?这和千人骑万人踩的婊|子,有什么区别?”
——砰!
他露出一个促狭扭曲的笑容,可他刚抬起头,眼前忽然一黑,一只裹着军靴的长腿不由分说地直接向他狠踢了过来,空气中传来猎猎作响的风声,爆鸣声尖锐!
他防不胜防,沈有铮出身军部,体术上基本没有人可以打得过他,他出腿快、准、狠,戚珣被他一脚当场踢到墙上去,撞得脑袋都“嗡”了一声。
他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那张俊秀的脸扭曲起来,抬起手,直接一拳试图砸在沈有铮脸上,却被他直接格挡架开。
“抱歉,”沈有铮笑意盈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最爱治疗一些嘴巴恶心、不怎么好使的人,帮他们捐献器官。”
他脸上浮着标志性的微笑,金发璨璨,像是一个优雅得体的贵公子,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眼底深处翡翠色的湖泊仿佛在逐渐凝成冰晶,隐约透露出森然的杀意。
戚珣痛得眼前一黑一白,像是断了片的老电影,他捂着脸,“你……沈有铮!你以为你喜欢他有结果么!别自以为是了!那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有铮不置可否,他用一种很新奇的目光看着他,歪了歪头,说:“是么?可是,戚珣,你以为你的喜欢很拿得出手?”
戚珣被他直接死死地摁在墙上,脸在粗粝的石灰上摩擦,他艰难地偏过头,拧着眉,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拿不出手?他当年那么喜欢祝青辞,为了他连命都不要,可这人冷心冷肺,根本不顾他死活!
“你口口声声说你易感期是他爬的你的床?”沈有铮直接将戚珣的头往墙里砸了一下,戚珣忍不住高声道:“沈有铮!你疯了……!你敢这样对我……啊!!!”
砰!
又是一下,沈有铮砸得手有些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也真是疯了,应该刚遇见他时,就把他从你身边抢过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戚珣,你扪心自问,易感期发疯的人分明是你自己,你难道不知道你易感期究竟什么样吗?都是S级alpha——别装傻了,你分明一直有察觉到的吧?”
戚珣微微一僵,他还待再反驳,沈有铮却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录音笔。
沙沙的声音从录音中流出来,营火似地,里面是一个有些畏畏缩缩的声音。
[戚少?戚少的易感期……我们都恨不得躲起来。]
戚珣一怔,里面是一个仆人的声音,不断地叹着气,又像是忏悔至极,后悔至极。
[其实要不是青辞……哎,说了这些,恐怕我会被戚家辞退吧?但是我真的憋不住了,再憋下去,我们真的觉得很愧对青辞。]
[戚少他……他易感期喜欢自残,每次易感期都能把家里拆一遍,我们都很怕他,看见他时,都恨不得掉头逃跑,你见过嗜血的猛兽么?戚少他易感期就是那样的。]
[可是只有青辞,只有他每次看见都要冲进去抱他……我的天啊,那么疯狂的一个alpha,他竟然真的敢靠近,每次戚珣易感期失控,他都要去医院住好长时间……]
[而且戚少像是疯狗一样,他死死地抱着青辞哥不松手,我们都害怕青辞哥被他勒断了,可是我们一进去,戚少就要攻击我们,是青辞哥抱着他的脖子,很温柔地一遍遍安抚他。]
——可以身饲虎,割肉喂鹰也是有极限的。
戚珣微微睁大双眼,他易感期时意识昏昏沉沉,下意识就要拒绝,“不可能……”
可很快,一个视频就被丢在了他的面前,上面是一年前的别墅中,暴雨夜,他第一次迎来易感期。
视频中的alpha像是一只离开巢穴的豺狼,疯了一般在满屋乱砸,omega震惊地冲了过来,可是他刚一出现,就被alpha直接拖着脚踝,拖进了黑森森的屋内。
隐约可以听见omega的痛哼声,以及不断试图让alpha清醒的焦急的呐喊,可是最后全都被alpha揉烂。
戚珣呆住了。
怎么可能?分明是祝青辞主动爬上了他的床。是祝青辞要勾引的他……
他不怎么愿意承认,沈有铮冷眼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又将戚珣的脑袋往石砖中一磕,发出钝钝的闷响。
他声音寒冷,“戚珣,你知道吗?”
“我昨天标记祝青辞时,他一直在发抖,可是他还是抱着我,用手拍我的头安抚我——”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因为从前有人标记他时,他会一下又一下,不断地温柔又耐心哄着,如果你但凡有一点眼睛,但凡有一点心,就应该他对你究竟是多么地包容而又予取予夺!!”
沈有铮内心翻江倒海,他至今忘不了在床上的时候,omega即使颤抖着,也要坚持把腺体暴露出来——祝青辞那时神智已经完全模糊不清了,只能靠身体的本能去运动。
……可戚珣又凭什么?
沈有铮指骨上泛着暴力留下的青红,他难得失控,盯着自己的指骨,却想起昨晚omega的柔软与温柔。
像是一只冷傲的猫被翻开的肚皮,柔软得令人沉溺。
即使是他,内心有那么一刹那,也翻腾起了阴暗的嫉妒,是晦暗的潮水,爬满了台阶的青苔,浇再多水也无法绽放的花。
可戚珣凭什么,能让祝青辞曾经这样对他好?
——他根本不配!
戚珣脑门流血,他奋力挣扎,一张俊秀令万千o迷恋的脸此刻却狰狞如地狱中的恶鬼。
果然沈有铮也标记了祝青辞……果然!!!
可那明明是他的人!!!
“你想阻止他考试,不就是怕他考入军部,完全脱离你的掌控么?你这也配叫喜欢?”
沈有铮面容阴鸷,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鄙夷至极,嫌弃至极。这两个曾经表面相处良好的“好兄弟”,此刻却彻底撕破了脸面,不死不休一般。
沈有铮掷地有声,声音冷得像是从枪壳中脱离的子弹,寒冷坚硬,恨不得将戚珣一枪致命,万剑穿心:
“你只是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不停地黏着祝青辞,想要他抱你亲你,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你在乎他怎么想,怎么样了吗?”
“自私至极的爱,你也配说你喜欢他?”
“可你为他做的那些事,他有叫你做么?你的喜欢,只是你的自我感动罢了!”
戚珣的胸膛一瞬间好似被人活生生地剖开,丢进来一个烙铁,滚烫的火星眨眼间漫成冲天大火,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灼烧了个遍,痛得仿佛有人往他心口上淋了层滚油。
他的咬肌隐隐抽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嘶吼,亮出满嘴獠牙:“那又如何!?”
戚珣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猛地回身,将沈有铮凶狠地推开,目眦欲裂,恨声道:“是我将他从泥石流的山谷中抱出来的!是我救了他的命!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了!!!他的命就是我的!他的人也是我的!!!他是我的!!!我的!!!”
没错!如果不是因为他把祝青辞从泥石流中救出来,祝青辞连活都活不了,谈什么以后,谈什么将来?
他想要将祝青辞彻底占为己有,有什么错?自私一点,又如何?
——祝青辞本来就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如果他不能拥有,那么谁也别想要了!
沈有铮冷眼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慢声道:“因为你?”
他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是因为你,他多吃了好多苦头。他本来可以衣食无忧,在母亲和舅舅的呵护下健健康康地长大。”
戚珣怒目而视,“你说什……”
沈有铮的目光仿佛看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嗤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他是祝家的孩子。”
第69章 第 69 章
考试铃声悠扬地在校园内回荡, 祝青辞裹着围巾出考场时,又是一个阴天。
他轻轻地呼吸着,腺体还是有些肿胀, 贴着抑制贴,不然谁路过了他,都能从他身上闻到沈有铮的气味。
“青辞, 你考得怎么样?”
甘棠看见了她,眼睛亮了一下,连忙跑了过来, 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有多吓人,早上考试铃声响了的时候, 我还没看见你人影, 我们还以为你弃考了……”
祝青辞微微一笑, 甘棠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考的没问题?”
她瞬间眉开眼笑, 递过来一个热气腾腾的袋子,“给你带的肉饼!”
她特意去了上次他们一起去的那家肉饼店, 祝青辞道了声谢, 不怎么见外地接了过来。
他们走远了, 叶瞬才终于松了口气, 从教学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踢了踢站得有些麻了的双腿,艰难地把筋给捋直了。
他站在考场下面等了一天。上次那个特优生充满恶意的诅咒在他耳边逡巡不散,可是无论怎么逼他, 他只会冷笑一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祝青辞早上差点迟到——
叶瞬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勉强落回了胸膛。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早上祝青辞居然会迟到,不过,只要完成了考试就好。
他忍不住想起祝青辞在宿舍摊开的那本笔记本,轻轻地哼了一声,怪声怪气道:“这下他肯定开心死了,考上军部,就能把我们这种烂人甩得远远的……哼。”
他说话阴暗潮湿,像是在吐露着酸水,但是嘴角却微微上扬,十分好心情地往回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讨论军部考试。
“今年的题目好难呀……你说我能考上吗?”
“不知道,不过你有没有发现,报名的特优生,好像不是很多?”
“为什么?难道他们都想去研究院?”
“……”
违和感像是潜藏在河床的水泡,随着氧气逐渐漂浮,在水面上涨破。
叶瞬额角青筋忽然跳了一下,他扭过头去看擦肩而过的人的身影。
不会吧?
他忍不住,脚尖一转,还是找到了上次那个试图利用祝青辞的特优生。
他冷不丁地一出现,那个特优生似乎还吓了一大跳,“你是哪里来到鬼?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叶瞬不买他的账,“你上次说祝青辞不可能进军部,到底什么原因?他今天考试很顺利,以他年级第一的成绩,肯定没问题。”
那特优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几眼,却忽然笑了一下。
“那不是很好吗?反正明天成绩就出来了。”
他说话十分诚恳,叶瞬却总觉得浑身酸麻,十分不舒服。
这种感觉像极了黑云压城,大片的乌云笼罩在头顶,分明眼前还一切顺利,可是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面临一场倾城大雨。
第二日,成绩公布。
白塔的钟声在加德王立学院荡开,学生们仿佛倦鸟归巢一般,呼啦啦地挤在公告栏面前,一个个翘首以盼,像是等待鸟妈妈喂食的幼鸟。
叶瞬冲到公告栏面前,他惊喜地从第一个名字往下看。
然而,越看,他的脸色越凝重,一开始绽放出来的笑容慢慢地收敛,最终凝固,后又变得不可思议,重新从第一行再次看起。
他连看三遍,可是,没有,就是没有!
没有祝青辞的名字!
这简直像是天雷轰顶,将他从内到外劈了个彻底。他难以置信:“为什么会没有祝青辞?”
“是因为他迟到了吗?可是当时他迟到时间在十五分钟内——是符合考试要求的。”
“我的名字没有嘛?”
旁边,一个女生忽然尖叫一声,接着,捂住了脸,小声啜泣起来。
她的朋友似乎不忍心,搂住了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小依,你也别太难过了,可能没有发挥好……”
“怎么会没有发挥好?”那个女生瞪大双眼,“除了主观题,客观题我都会做的!你没看见廖也上了名单吗?他分明成绩比我差多了!怎么可能他上了,我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你知道我明明为了考试,准备了很久,准备了很多……”
她崩溃地低头,周边的学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朋友只能牵着她,带她离开。
叶瞬却扭过头,目光停留在那个叫“廖也”的名字上,忽然一滞。
一个从不可能的想法从他心头涌起,电光火石一般击穿了他,他倏然睁大了眼睛,猛地转身冲进了教学楼!-
“是,是,我们知道,是戚家的意思……这个学生我们也知道,之前在校内似乎也很不安生,是不是?”
贺山唯唯诺诺地接着电话,点头哈腰,“知道,您和校董会那边打了招呼,我们就放心了……不辛苦,怎么会辛苦,害,我们也只是做事的牛马,有什么大事,还是要跟着老板们的意思……”
电话挂断后,贺山不自觉地擦了擦脑门的虚汗,刚要松口气,办公室的们倏然被踹开。
叶瞬冲了进来。
他的声音尖锐无比,怒火在他双眼中跳动着,他一巴掌将成绩单拍在班主任面前,言语几乎称得上是火星四溅:“为什么这上面没有祝青辞?!”
贺山是丁宴和叶瞬的班主任,他一听到“祝青辞”这三个字,就想起前不久祝青辞捏着几张照片,轻飘飘地威胁他的模样,额角青筋就忍不住一跳一跳的。
该!叫他那么作!这次直接被校董会的人盯上了!
贺山内心一边包含恶意地骂,一边在脸上挤出个笑容,不怎么明白似地看着叶瞬:“叶同学,你对老师说话做什么这么冲?这可不是应该有点态度。”
他抬了抬下巴,“况且没有他,有什么问题吗?说明他发挥不好,又或者没有这个实力。”
放你大爷的狗屁!
叶瞬差点脱口而出,上次祝青辞可是有年级第一的成绩,怎么可能这次连名单都上不了?
他一晃眼扫过去,名单表上有几个人他认识,个个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平时上课甚至都不来的贵族子弟,大脑十分地“歪瓜裂枣”,没几分真货——这些草包能上,凭什么祝青辞不行?
他胸腔里像是被塞了火折子的草垛,熊熊怒火携带着浓烟将他气了个外焦内焚。
可是无论他怎么争吵,班主任都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眼底闪烁着不耐。
叶瞬最后几乎是横冲直撞地离开了办公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又不是他没考上,哈,关他什么事呢?
可是他脑海里有个画面逡巡不散——一个写满了笔记,很认真,很诚恳的笔记本,上面的字迹隽永,每一寸落笔都是思考,每一寸落笔都是无数努力与汗水。
所以那是他当时唯一没有动的东西。
他像是一枚活生生的炮弹,横冲直撞地冲进了林烨的休息室。
罕见的,林烨这次居然没有左拥右抱,只是坐在沙发上,眉眼阴沉地点着烟。
“怎么回事?”
林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淡淡道:“有人插手了。”
叶瞬扯着林烨,怒目而视,“你不是喜欢他吗?你连这个都做不到?”
林烨“操”了一声,也怒了,“他妈的,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手画脚!那是我能决定的事吗?!他在那里,就会挡住一些想要上去人的路——我他妈背景没他们强,够了吗!”
他怒吼道,胸膛余怒未消地起伏,脸色慢慢涨红——这无异于给他在甩自己一个巴掌,哪个alpha愿意当着omega的面前,大声说自己没用?
可是戚家在拦着!
他不知道戚珣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戚家在上,又有本就看祝青辞不顺眼的贵族子弟拥簇,他一个人,斗得过那么多人吗?
他老爹不抽大逼斗抽死他!!
叶瞬胸膛剧烈起伏,他盯着林烨,林烨避开了他的目光。
天空阴沉沉的,渐渐又下起了小雨,阴雨连绵,叶瞬失魂落魄地走在走廊上,不经意地扭头一看,才看到楼下的公告栏前,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打伞,一身校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是脸上围了一个围巾,显得他脸很小,带点玉碎般的苍白,叶瞬却浑身一个机灵,猛地冲下了楼。
“祝青辞!”
叶瞬抓着伞冲了过来,“下雨了你不知道吗?站在这傻淋雨?!”
他一伸手,抓住祝青辞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冰冷,冷得让他内心一突,“你……”
雨伞笼罩在二人的头顶,红色的雨伞,在光的折射下,一点点红落在二人的脸上,因此让祝青辞侧过脸时,显得眼眶好像有点红。
可是仔细一看,他的表情又很平静,像是被冰冻的水面,一丝冰纹都看不见。
“下雨了?”
祝青辞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微微侧过头,很淡地笑了一下,说:“抱歉,我没注意。”
他眼睛弯起来,笑得那样好看,可是抓住他的手,会发现他的指尖凉得好像一捧雪,叶瞬仔仔细细地用目光从他脸上刮过,仿佛恨不得瞪穿这副面具,挖出他的真心。
可是那面具真是一丝裂痕也没有,只有漂亮得不似真实的美貌。
叶瞬忍不住抬起手,忽然抱住了他。
祝青辞看上去十分地意外,微微睁大了双眼。
可是叶瞬抱他抱得那样紧,好像一松手,祝青辞就会像是随风而逝的风沙,在指尖瞬息消失不见。
“我看见了。”
叶瞬执拗地盯着他,“我当时闯进你的宿舍,我看见了你的笔记,没有真的认真学习过的人,是写不出来那些的,你晚上还经常熬夜,我看见你的宿舍在亮着灯。”
“因为我基础太差了。”祝青辞揉小狼崽一样揉着他的头。
“你安慰我做什么?”叶瞬十分难过,他像是发了霉的阴暗蘑菇,此时滋遛滋遛地滴着酸水,结果祝青辞却挺有耐心地搓他的伞盖,他鼻子酸了酸:”我反正不难过,是你没有被选上。“
“嗯。”祝青辞的声音很轻很淡。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难道不难过吗?干嘛还要反过来安慰别人?你多为自己着想一下啊!”
叶瞬死死地抱着他,可内心却开始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他什么也做不到?为什么祝青辞这样的人,却总是要遇到各种针对,好像全天下都看不得他好,一定要在他通往未来的路上塞满荆棘,让他被刮得鲜血淋漓-
叶瞬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传开了。
无论祝青辞走到了哪里,都有人看着他,悄然压低声音。
“是他吗……上次惹恼了一群贵族子弟的人?”
“就是他。他早就被人记恨了,那些被他欺压过的贵族子弟们怎么会放过报复他的机会?”
“可是好像……是有贵族子弟抢夺了录用名额,是不是?因为祝青辞无依无靠,所以……”
“嘘!”
嘈杂混乱的交语声中,叶瞬又看见了那个口吐诅咒的特优生。以及三三两两逐渐成群的几个贵族子弟。
他们像是故意来看祝青辞笑话,袖手旁观,高高挂起,可脸上嘲讽的笑意却一览无余。
他站在祝青辞的教室里,不怎么出彩的相貌,眼底却闪烁着诡异的笑意,嘴角扯了扯,很无辜的样子,“我说了,他考不上,你又不信。”
“你早就知道了?”叶瞬握紧了拳头。
“知道又怎么样?”那名特优生耸肩,“不可能有人帮他的。”
“祝青辞?祝青辞他有什么?他抢得过人家吗?我说了,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这事,没有他的份。”
“他要往上爬,就是挡了人家的路,树大还招风呢——但是别人背后是家族百年的余荫,他祝青辞有什么?”
特优生冷笑一声,讥讽道:“听说丁家小少爷很护着他——可那又怎么样?如今丁小少爷被关禁闭,现在都还没出来;戚家?戚家早就把他抛弃了。他以为他是谁?像一只菟丝花一样攀附,可现在谁又能罩他呢?”
叶瞬勃然大怒,他举起拳头,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人咬死。祝请辞却扯了他一下,摇了摇头。
特优生看着他们拉拉扯扯似的,看不惯他们这般作态,冷笑鄙夷道:“说白了,人家有爹有妈,而祝青辞——只是一个没爹没妈,没人养的废物。”
“你没有势力,没有权力,就是不行,”他死死地盯着祝青辞和叶瞬,尖锐道:“没人给你撑腰,你就算是真有本事,也要跪着!”
“就算林烨想帮你也没用,林家根本不够格——”
“是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特优生一愣,接着,猛然色变。
那声音带着笑意,却是冷冷的,像一把凛然的刀,从天而降地将他们中间劈开。
“林家确实不够格。”
那人慢条斯理,声音却猛地抬高,她冷笑一声,直接抬脚踹开了门,轰然一声响,整个教室都震了三震。所有人震惊地抬头望向她。
“林家不够给祝青辞撑腰,那祝家——我来给他撑腰,够不够格?”
“……校长!?”
她一身长风衣,威风凛凛地站在眼前,眼神睥睨,而那群人看见她的那一刹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腿瑟瑟地打着抖,就差没当场跪下。
无数警卫哗啦啦地包围住他们,祝允冷着脸,面无表情,寒声道:
“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动我们祝家的孩子!”
第70章 第 70 章
圣诞节前夕, 加德王立学院像是一个饱藏着蠹鱼的尘封旧籍,一朝被扔在了烈日下暴晒。
校董会紧急召开,会议室中, 金丝楠木桌被拍得震天响,数不清的文件呼啦啦地被扔在了桌面上。
加德王立学院办了有几百年之久,校长几经迭代, 当初祝允是靠着自己的实力硬生生爬上来的。
可正是这样,在管理层面上留下了诸多弊端。
加德王立学院校董会是由数个家族组成,暗流涌动, 相互掣肘,彼此针对又彼此依赖, 而分管职责又细又杂。
就像是一艘行驶的船舰, 船长是无法知道船舱中是否有哪一颗螺丝生锈, 哪一个齿轮僵硬。
毕竟千里之堤都能毁于蚁穴,加德王立学院这样一艘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行驶的船,即使牵头人再怎么想往目的地驾驶, 可后面的水手却不怎么“齐心协力”,拼命地要将船舱中的缺口掩盖。
刺眼的白炽灯下, 祝允站在会议桌的最前方。
她披着一身呢子大衣, 长发散了下来, 显得那平时总是沉稳成熟的面孔比平日漂亮许多, 只是眼下, 那漂亮显得更为尖锐,蔷薇猛虎一般,令人畏惧。
祝允抬起眼睛, 那双银蓝色的眼眸扫过在座的校董们,“我承认在学院的管理上, 如今诸多弊端,我作为校长要承担很大责任。”
“祝校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立即有人打圆场,哈哈笑道:“您身为校长,平日里需要打理的关系就够多了,做事难免会有疏忽遗漏嘛——这不打紧的。”
“没错,祝校都有问题,那我们这些平日里看上去悠闲的校董们又怎么办呢?”
他们插科打诨,言笑晏晏,打趣着试图将气氛变得轻松,祝允点了点头,“没错。”
她一点头,在座的几个校董全都愣住,祝允:“确实真要比起来,你们问题更大!”
她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alpha的信息素溢出来,高山压顶一般沉甸甸地轰击,所有人脖颈一沉,被迫低下了头,颈椎几乎都快被这威压压断了!
“祝校,你……你忘记是谁扶你上这个位置的了?”
有人咬着牙,试图威胁,然而祝允却不给他机会,飞快道:“——我是即将退休,我也知道你们想要争取更大权益,比如,争取某个位高权重的家族站在你们背后,支持你们上台。”
“但是你们不应该把手插进考试的公平性与正规性——如果连考试的公平性都做不到,那么学校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作为成年人,我们应该、也必须为学生们建立良好的秩序规则,否则只会教育出违法乱纪、蛀虫一般的学生,不是吗?”
“连鸠占鹊巢,影响考试正规性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我是即将退休,不是死了!”
她那几个字连环炮弹似地炸了出来,把所有人都炸了个灰头土脸。她话说得太绝,校董们脸色纷纷都白了,根本无法反驳。
她目光一扫,校董会上几位噤若寒蝉,本来还试图辩解的人听见她最后一句话,脑门上顿时冷汗簌簌流下。
她目光凛然,大家沉默不语,祝云升坐在末席,忍不住微微叹气。
在座各位校董,有几个不是家境豪横,天生含着金钥匙出生,祝允当初推行特优生制度就已经遭遇了千般万难的阻碍。
是她硬着头皮非要推动,才勉强将特优生这样的制度运行,给后街的一些孩子有向上的机会,而不是让眼前这些满脑肠肥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将这条路死死堵住。
可正是因为当初制度的推行,导致祝允虽然高居校长职位,却也受其他几位校董掣肘。
那几位校董脸色凝重,大概没想到祝允会将这件事情看得这么严重。
他们本以为这件事能搪塞过去,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很明显,祝允这是不放过他们了!
女人今天没有盘起头发,卷发散在肩头,一身板正的西装,看人时一双狐狸眼锐利如刀,十指交叉,放在腹部,她坐得很松弛,然而气势却威风凛凛,慢声道:“诸位,我觉得这是从事教育的底线。”
“相关参事者,我给他一个机会,”她利落地坐下,一只腿交叉到另一只腿上,“三天之内,主动引咎辞职,我就不予追究。”
她话一说完,就有校董揭竿而起,椅子发出刺耳的“哗啦”一声响,怒声道:“祝允!你别太得寸进尺!”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对我们指手画脚?!”
“我就算真是个东西,”祝允将目光直直地刺向他,“也是个比你高,能把你踩在脚下的东西。”
“你!”
那校董脸色涨成了猪青色,祝允盖棺定论,高声道:“散会!”
高跟鞋“哒哒”地在走廊回荡,会议室轰然关闭,同时掩盖了里面开始发狂怒骂的校董们。
“真要裁?”
祝云升小步跑了上来,有些牙疼,“等会,老姐你别走这么快……你今天这番话,就是要跟他们撕破脸皮了。”
祝允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一群狺狺狂吠的东西。撕,怎么不能撕?”
“我等着他们把柄很久了——从前学校管理混乱,他们还能用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掩盖,搪塞扯皮,结果呢?病入膏肓,上上下下,全都烂完了!”
“既然眼下这么体谅我,亲手把把柄送到我这,我就不需要客气了!”
“那与事的学生呢?”
祝允升大脑隐隐胀痛,祝允横了他一记眼刀。
“还需要问?考试试卷重新审批,而那几个鸠占鹊巢的‘鸠’,直接开除,至于其他间接关系的,直接记过处理——具体大过小过你根据情况分捡好,如果裁决不轻,我拿你是问!”
眼看这雷厉风行的姐开始给自己天降大任了,祝云升只能苦着脸收了。
“戚家的事,调查如何?”
说到这个,祝云升神色一正,“查出来了。”
“DNA鉴定——戚家在他入学的体检中做了手脚。所以最开始我不确定他真的是小瓷。”
祝允不出所料,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戚家。”
“四大家族的位置坐了这么久了,”她微微笑了起来,“也该下去一个了。”
祝云升嘴角也挂起一抹冷笑。
“自然,拐走小瓷这么多年,这账我是记下了。”
他一想到当初那个包子大小,跟脚小猫一样跟在他身后的男孩被戚家收为男仆,去伺候他们家那傻逼儿子,就气得额角青筋乍起。
祝青辞那样一双标志性的银蓝色眼睛,戚家难道真的对他的真实身份没有一点存疑?
而当他们查到祝青辞竟然在戚家被囚禁了七年之久,前不久才把小孩放出来,心头更是涌现一股杀意。
那是他们家要娇生惯养,放在锦绣堆中长大的孩子,就这样被糟蹋了七年!!
祝家姐弟一前一后,两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如果戚家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估计他们是能活撕了的。
他们穿过漫长的走廊,十字架的窗棂在走廊投落出浓烈而连续不断的阴影,他们像是古代受审的罪犯,接连穿过十字架审判的阴影,纤长尖锐的十字尖端从他们的脖颈划过,最后走到一扇大门前。
那扇大门紧闭,然而两个人站在门外,方才还气势凛然、裹挟着雷霆之怒,如匍匐的蔷薇猛虎的二人,此时却忽然犹豫踌躇起来,犹疑地看着对方,心中生出一点近似近乡情怯的胆怯心理。
“你……要不你先来?”
祝允扭头看向祝云升,祝云升差点没破口大骂,“是谁这些年梦里都在找儿子?”
“那不也是你的小外甥?难道这些年你没找过?”祝允反问。
“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刚刚不还挺横的吗,连那些死胖子都敢怼,你是真不怕那几个家族联合起来对付你?”
“对付我就对付我,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反正我也要引咎辞职。”
“你想都别想,你一走,这学校就烂完了,我才不要做你的牛马,你别指望我是什么好东西——”
“你进不进?”
“你怎么不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斗得十分激烈,简直能拌着下饭了,丝毫不见原本的成熟稳重。
那感觉就像是他们在地狱里逡巡了多年,此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唯恐那好似是一个梦境。
轻轻一碰,就碎了。
直到,
“进来吧。”
门内,一个声音响起,有些轻轻的,好似风一吹就能散的细砂,此刻却如惊雷般落在两个人的耳畔。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僵硬地扭回头,浑身关节似乎都生了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最终,祝允先冷静下来,握了握拳,又松开,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抬起手,鼓起勇气一般,缓慢地推开了门。
铜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后是一个办公室,黑色的真皮沙发上,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正坐着。
他黑发雪肤,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是一个有点乖的坐姿,窗外的树枝正张开了枝桠,影子投落在他身上,光影朦胧。
他好像身上有奇怪的力量,让原本粗粝的影子落在他身上,都显得很温柔。
祝青辞回过头,看向他们,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微微一弯。
祝云升喉结上下重重一滚,祝允眼睛莫名有些红。
多少年了。
当年那个泥石流将她推开的孩子,现在居然都长得这么大了。
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可梦里都是那个孩子轻声对他笑。
“妈妈不要害怕。”
她找了他足足七年,七年能发生多少事?连高原上的湖泊都能干涸了,无数人劝过她,其实她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只是她是那个刻舟求剑的愚者,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依然还要徒然地打捞一场梦,而如今这个梦真的被她打捞上来了。
——她其实真的没有想过,她们居然,真的,还能再见。
祝允慢慢地走上前,她走得很慢很慢,像是一个背着厚重甲壳的蜗牛,唯恐打破眼前这个一触即碎、太过温柔美好的梦境。
“青辞,又见面了。”
祝允在少年面前蹲下,忽然间鼻子有些酸,试探着牵起他的手,软着声音。
“上次的见面太过仓促,我重新介绍一下我——我的名字叫祝允,是这间学校的校长……当然,我在任期间,有很多没做好,我会检讨自己,并且在不久后,处理完这些摊子会引咎辞职,还那些学生一个公证。”
“以及,我还有一个身份。”
她轻轻地将一个文件交到他手上,上面是两个人的血样匹配表。
祝允低着头,祝青辞的手有些冰凉,却没有挣脱,可是摸上去,却觉得是很瘦的,脸也很白很小很尖,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最后,”她似乎有些微微哽咽了,“我也是你的母亲。很抱歉,我来迟了。”
“你……能原谅我吗?”
祝青辞垂着眼睛看她。
祝允僵硬地低着头,闭着眼,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铡刀高悬于她头顶。
祝青辞最后慢慢地伸出手。
那铡刀最终没有落下,祝青辞轻轻地笑了一下,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什么,然后慢慢地抱住了祝允。
他像是一只长途跋涉的小兽,疲惫又脆弱,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洞穴,脑袋微微一歪。
祝允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睛,刚要试探着回抱他,怀中的少年脑袋却忽然轻轻地磕在了她的颈窝,闭上了眼睛。
在祝家姐弟猛然色变的目光中,祝青辞昏迷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