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试探, 萧元琮知道。
若是换作别人,只怕他早已失了兴致,生了戒心, 要将人从身边拔除。
他搂着她的细腰,沿着她的脖颈亲吻, 逐渐埋首下去。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唇齿咬住时,他才含糊地说。
云英颤了下, 层层浅粉叠染上来,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唇齿, 还是因为他的那句话。
不过,不必他再多说,她已然明白了, 郑皇后和太子妃的确对皇孙有所图谋, 但并非是要害他性命。
那便牵连不到她。
只是, 如此一来, 她先前那些荒唐的猜测,似乎又印证了几分。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虽一直没有亲自带, 但怀胎时, 早听旁人说过,才出生的孩子身上常会有各种胎记,有的会随时间逐渐淡去,直至消失, 有的则会变成一辈子的印记。
人的五官、容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那些一辈子的印记却大多不会改变。
太子妃她们要不错眼地看皇孙,想必就是在找这些可能留下的印记。
皇孙的身份应当的确有问题……
太子对此事显然一早就知晓,兴许已想好应对之策。
那她便不必再多说了, 若真惹恼了太子,反而得不偿失。
“殿下!”她酡红着脸,动情地环抱住萧元琮的肩背,让自己完全贴上去,半个多月过去,她决定不再乞求他的“施舍”。
她无比想要,可以磨久了,心里那股不平被勾出来,渐渐压倒先前的渴求。
“奴婢害怕!”
萧元琮再次吻她的唇,轻轻地啄,再含住她的唇瓣细细揉捻。
“还怕什么?”
云英仰头承他的吻,胳膊上移,重新环在他的脖颈处,像是对他信赖极了的样子。
“奴婢害怕太子妃……”
她说着,眼角适时沁出一抹泪痕,抱住浮木一般,仰望着他。
“殿下,奴婢会不会也像钱娘子,还有青澜那样……”
钱娘子是先前哺育皇孙的那位乳娘,至于青澜——丹佩和绿菱说过的,不要靠近太子,否则,就会像青澜那样,被太子妃赐死。
她身上的衣裳已被他剥得所剩无几,被穿着还算完整衣裳的他抱在怀里,越发显得柔若无骨,像枝头绽放的花朵,还带着湿润的露珠,须得用心呵护才能保持鲜艳。
那双盈如水泽的眼眸望过来时,有薄雾悄无声息地漫过来。
萧元琮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不会。”
他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朝两边打开,压在榻上,让她完全敞开,无以遮挡。
“孤说过,不会让你出事。云英,你信不信?”
云英眨了眨眼,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更明亮,珍珠似的,熠熠生辉。
“奴婢相信殿下。”
萧元琮感到那层恍惚变得更深了一分,眼前像有白雾无声蔓过。
攥着她的两只手又收紧几分,他俯下|身去,再次含住她的双唇,一点点下移,身躯也跟着覆上去,与她相贴。
呼吸渐乱,云英面上的红晕早已爬满全身,被遏着的手腕动弹不得,她的身子变作一条软滑的鱼,在榻上不时挺动。
萧元琮摁下去的十指渐渐松了。
他也不知怎么了,今日仿佛格外容易心软,触到她柔软的身子,先前那股一直要耗着她的心思也淡了许多,开始若有似无地浅探起来。
云英迷离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殿下?”她柔柔地唤一声,带着些许不敢相信。
萧元琮没有回答,只是直起身,一只手掌按上她的膝头。
然而,就在这时,云英也跟着他挣扎着起身,在他眼皮底下跪好,扶着他的脸庞,吻他的喉结,而后一点点埋首下去。
和过去的大半个月一样,没有到最后一步。
她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游戏”,失了期盼和渴望。
萧元琮慢慢向后靠去,垂眼看着她光洁的额头,不禁伸手按上她的后脑。
浓密柔顺的发丝穿过张开的五指,丝绸般的触感自手心传至心口,教他感到惬意极了。
她实在是个难得的尤物,每每都能让他达到极致的愉悦。
可是,不知为何,今日,他抚着她的脑袋,明明舒坦极了,心里却空了一块,被淡淡的失落和不快萦绕,始终挥散不去。
云英在少阳殿逗留了近一个时辰,才带着皇孙回宜阳殿。
临走的时候,萧元琮已重新梳洗过,坐到案前,提笔写着什么。
在云英行毕礼,退至门边时,他忽然开口,淡淡道:“接下来孤恐怕要忙一阵子,你也暂时不必过来了。”
云英愣了下,转头看向坐在灯下的人。
他始终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案上的条陈,面上无甚表情,更没多给她半个眼神,那冷淡的模样,仿佛刚才在这屋里与她亲近的不是同一个人。
“好了,下去吧。”
淡淡的一句,听得云英心下生疑。
她再不敢逗留,赶紧带着皇孙离开。
待回到宜阳殿,将皇孙交给今日守夜的绿菱后,她匆匆梳洗,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思索太子方才的反应。
她多少有些惴惴,生怕自己方才对太子有意的躲避惹恼了他,以至于他对她的那点“喜爱”也淡了。
毕竟,她始终不太确定,太子对她的重视与喜爱到底有几分。
在床榻上伺候人的本事,都是从武澍桉身上学来的,也是在他的身上,让她第一次尝到了美色带来的甜头。
只可惜,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太晚,很快便离开了武澍桉,没能在他身上将这一样也练得信手拈来,如今,要用在萧元琮的身上,难上加难,让她拿不准分寸。
这份惴惴一直持续到入睡,才慢慢消散。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亮透,云英起身服侍皇孙时,萧元琮早已离开少阳殿。
宜阳殿却迎来了新人。
三名内监,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内监,名唤尤定,从前在少阳殿伺候,是萧元琮身边伺候多年的内监王保的干儿子。
王保是除余嬷嬷之外,最受萧元琮器重的贴身内监,亦是东宫内监总管,而尤定作为他的干儿子,在东宫内监中亦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一见云英出来,他便笑嘻嘻地带着另外二人迎上来。
“尤内官,请问这是做什么?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云英惊讶地看着他们,后面出来的丹佩也一脸不明所以。
“穆娘子,我等是奉殿下之命,过来照顾皇孙的。”尤定冲她笑,“眼看皇孙一日大似一日,身边也该有贴身的内监服侍了。”
他说得不错,宫女再细心体贴,到底是女子,不如内监方便,皇子们幼年时,身边多要有贴身内监跟着服侍。
云英对此事并不觉得不对,奇怪的是时机,昨夜才说了要她近来都不要往少阳殿去,今日便派了新人来服侍皇孙,表面看,是减轻了她和丹佩、绿菱的负担,实则也分走了她们在皇孙面前的体面。
就在她感到怀疑的时候,尤定凑到她的身边,趁旁人都已散开时,悄悄地说:“穆娘子,干爹吩咐过了,您日后出去,只管带上我,若有什么事,也只管吩咐我去做便是。”
尤定跟在太子的身边,自然知晓他与云英之间那点见不得人的关系,王保这么吩咐,想必也是太子的意思。
云英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太子昨夜并未被完全惹恼-
接下来,一连多日,萧元琮果然变得更加忙碌。
科考将近,万千试子聚集,他每日早出晚归,直到正式开考的前几日起,更是直接留宿宫外,再没回来。
不但宫外的大臣、百姓们都在议论春闱,就连东宫众人对此也兴致勃勃。
身为太子的手下,此番科考又是太子主考,虽同时还有吴王,但他们仍然感到与有荣焉。
“为了这次春闱,靳
小将军先前还特意去许州接了人,”内监、宫女们坐在一起时,有人忍不住感慨,“想不到就这么短短数月,靳小将军便已去了千万里之外的西北。”
“是啊,也不知他如今情况如何了。”
都是在东宫多年的老人,靳昭虽官职更高,更受器重,但他从来不会以权压人,对待普通小卒亦一视同仁,因此在大多数下人眼里,除了寡言了一些外,他实在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云英听到他的名字,心里也泛起阵阵涟漪。
这段日子,她因不愿时时想起他,刻意没有打听他的情况,今日骤然听到,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
“听说小将军在沙场上十分骁勇,才过去一个月,已带着部下们两度冲至前线厮杀,前几日传来的捷报,想必也有他一份功劳。”
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自己听过的只言片语。
云英听得认真,总想找些蛛丝马迹,以确认靳昭有没有受伤,可很快,他们的话题便又从战事变作这一回的科举。
“靳小将军上回去许州时,是不是带回来一个许州去岁的解元?”
“不错,不但是解元,还是不满二十,便以平民百姓之身考上的解元,这一回不必中状元,榜眼也好,探花也罢,一甲有名,便是当之无愧的神童了,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当初薛相公二十四岁高中状元,尚且被称为神童,更何况这位小解元——”话到这儿,说的人忽然噤声。
薛相公薛平愈,那是太子妃的父亲。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讪讪,默契地不再多言,换了别的日常琐事继续闲谈。
云英的思绪却悄悄飘出些许。
她记得那个相貌清俊的年轻人,靳昭虽没有提过太多与之有关的事,但从只言片语中,她也能感受到,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与尊重。
想必的确是品行端正、刻苦用功之人。
云英模模糊糊地想到那一次与靳昭温存的情形。
她已经许久没有过那样畅快淋漓、餍足至极的感受了。
萧元琮先前的逗弄还算饮鸩止渴、隔靴搔痒,让她难捱的同时,好歹不至于什么慰藉也没有,而现下,又旷了大半个月,她隐隐有预感,自己恐怕忍不了太久了。
可是,她打心底里还是不想这么快认输。
科考结束的那天夜里,萧元琮回东宫住了一晚。
这是上巳之前仅有的一个夜晚。
从第二日起,他便要和吴王一道坐镇礼部,监督考卷评阅,直到上巳前夕毕。
云英请尤定往少阳殿递了话求见,趁着夜深人静,宜阳殿已然熄灯,才独自一人悄悄去了少阳殿一趟。
萧元琮仍旧同往日一样,坐在灯下看属臣们呈上来的条陈,手里捏着一支笔管,不时在纸上圈点书写。
听到云英进来行礼请安的动静,连眼皮也不掀,就这么保持沉默,将她晾在一旁。
云英见他如此,不知怎么,竟也不慌了。
她悄悄抬眼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顿了顿,小心地走到他的身侧跪坐下来,身子微微前倾,双臂从他宽大的衣袍底下穿过,一言不发地从侧后方环住他的腰身,将脑袋也侧过去,贴在他的背后。
“殿下。”她轻唤一声,感受着手掌之下,他起伏的胸膛,想要从他的呼吸和心跳寻找破绽。
可是,他一如既往地平稳,好似完全没有被她影响一般。
“孤已让尤定去了你身边,”他低垂着眼,用蘸了朱砂的笔在素白的纸上写下几个字,容色平静道,“这回总不再害怕什么了吧?”
云英环住他的胳膊不由紧了紧,那一点点力道的变化,恰好让他感受到。
“奴婢不怕,只是多日没见到殿下,有些心慌罢了……”她说着,脸颊贴在他的后背蹭了蹭。
“慌什么?”
萧元琮写好最后一个字,将笔好好搁下,又将条陈理好推至一旁。
待将桌案都理好,这才腾出手来,将她从身后拉到近前。
他上身后倾,靠在隐囊上,一条胳膊环在她的腰间,另一条胳膊则微微抬起,修长的五指不轻不重地揉捻起来,三两下便弄得她眼神迷蒙,面含春意。
“奴婢听说,武家的案子已判了……”她咬着下唇,一手撑在他的胸膛间,尽力忽视他作乱的手,可呼吸还是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不错,今日圣上才发回了折子,不但数条罪名都成立,查案时,还又多了几条,武成柏被罢官夺爵,如今已在牢中,不日便要流放三千里。”
三千里漫漫长路,要戴着沉重的枷锁,只靠双腿一步步走过,也要整整三年才能走到,而这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风霜雨雪、艰难险阻等着他。
这样一趟,若去时二三十人,回来时候,也只剩下三五个。对于累世官宦的人家来说,已是极重的惩罚。武成柏此去,定然凶多吉少。
萧元琮的目光落在她的红唇间,眸色微深。
“上巳那日,圣上在曲江池畔设宴,孤会在那日安排人,在圣上面前提起你的事。”
云英会意,自觉地奉上自己的双唇,与他纠缠在一起。
“多谢殿下……”
萧元琮的手掌忍不住移至她的腰后,将她朝自己身上按了按。
充满暗示的意味,再浅显不过。
尽管像前面许多次那样,他到最后关头,兴许还是会只顾自己的快活而有意旷着她,但她知晓,这意味着他现在想要看她无比渴求的样子。
她挺了挺身,慢慢滑下去,纤手握拢。
让他不得不紧绷的同时,她没有多费一分心神祈求他。
萧元琮再次感到一种淡淡的不满,除此之外,还有一丝难以分辨的焦躁。
第82章 上巳 对太子,绝不能用太强硬的态度。……
他的眉头不时蹙起, 又很快松开,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平缓,尽管克制着, 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怎么如今这样自觉?”
他说话的时候, 声音里有压不住的嘶哑,脸庞慢慢凑近, 灼热的呼吸喷吐出来,将她的脸颊也烧得瑰丽无比。
云英掀起眼皮, 专注的视线从底下抬起,对上他漆黑的眼,轻轻颤了颤, 柔亮的波光自眼底泛起, 像一阵湿润的雾气, 罩在他的心头。
“奴婢一心感激殿下, 什么都听殿下的。”
她说话的时候,指间的动作越发灵巧,引得他又一阵喟叹。
“真的吗?”
萧元琮总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
云英咬了咬下唇, 怯怯地看他:“自然是真的。殿下说奴婢心中还有别人, 奴婢不敢欺瞒,不配得到殿下的垂怜……”
萧元琮感到自己被烧得烫如烙铁的心口,像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滋啦一声, 冒出一阵令人不快的白烟。
“你倒的确将孤的话放在心上了。”
他冷笑一声,抬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不似平日由浅入深、逐渐递进的不紧不慢,而是带着一丝无法隐藏的焦躁。
“不愧是当初敢从武家跑出来的。”
云英柔顺地回应他的亲吻。
她自问骨子里已不是贞静柔弱的良家妇人, 在床榻上不可能对这样的挑逗毫无反应,然而,从头至尾,她除了乖顺,再没有别的反应。
压倒她的不是女人的羞耻心,而是骨子里的不服气。
萧元琮温和的面容终于变得冷淡。
他慢慢松开她的下巴,被欲望染得浓重的表情也重新恢复,只是言语间没了以往餍足后的温柔。
“孤不会一直等下去。”临走的时候,他已重新抽出一份新的条陈,提笔蘸朱砂,不疾不徐写下一行字。
云英站在门边,听到话回头看他。
对太子,绝不能用太强硬的态度。
“奴婢明白。”她柔声应下,在门边重新躬了躬身,才退出殿外。
第二日,萧元琮果然离开
东宫,直接与礼部负责评阅试卷的官员们一道留驻衙署与之一起的,自然还有萧琰。
一连多日,东宫都显得风平浪静,没了主人,甚至有种短暂停滞的感觉。
太子妃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深居简出,轻易不在少阳殿附近出现,仿佛先前那一回带着皇孙入宫,当真只是为了尽一尽身为儿媳的义务,到皇帝面前请安而已。
听说,那一日后,也许是太医们的精心调养逐渐起效,也许是自己已从女儿远嫁的伤心中缓过劲来,圣上的龙体一日一日好起来,宫中也开始筹备上巳那日的曲江池流水宴。
这是大周皇室数十年来的传统之一。
三月三,上巳节,正是春光明媚、草木葱茏的时节,照民间的习俗,这一日,要至水畔祓禊,大周立国后,多年国富民安,过去的祓禊一俗,逐渐演变为春日踏青、曲水流觞。
曲江之宴,是早在太祖立国之际便已有的,只是到今上这儿,因身子时常不适,每隔几年,便会改作寻常宫宴。
今年,因边疆有战事,公主亦被迫出嫁,朝中上下,乃至民间,多少都有些低沉之气,让圣上十分忧心,所以,即便尚在病中,仍早早定下了这场曲江之宴。
如今,随着三月三的临近,西北竟果真传来数次捷报,连圣上也有所好转,不禁令朝野上下重新振奋起来。
因着萧元琮的许诺,云英对上巳这日也格外关注。
她太想给阿猊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这个自怀胎起,便一直悬在心头的事有个最后的着落,早在这日到来之前,已在心中翻来覆去想过无数种可能,满以为自己定能从容应对,可真到了这日,还是有无法克制的紧张。
“云英,衣裳都已准备好了,点心也准备好了,在食盒中,一会儿提上便好。”
丹佩拿着给皇孙准备的小包袱,一件件重新检查,同时知会云英。
也不知是因为乳娘的身份,还是因为尤定几个到来后对云英格外尊重的态度,丹佩和绿菱两个近来也渐渐有将云英当做宜阳殿管事的趋势。
明明她们两个才是东宫多年的老人,可如今,遇到犹豫不决的事,却都来问云英,有要向上请示的,更是直接来报给她。
她从前不曾做过管事,在城阳侯府时,因为武澍桉的亲近,她在下人中也颇有些体面,旁人背地里恨她,面上却不得不敬着,那处境倒与现下有几分相似。
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丹佩和绿菱两个都是心地纯善的小娘子,对云英并没有不好的揣测,更没有要将她孤立在外的意思。
她们两个关系要好,更加亲近,但不论什么事,只要涉及皇孙,便绝不会落下云英。
这样的氛围,让云英也乐意多担一份责。
“可备了伞?”云英看一眼外头晴好的天气,想了想,还是问,“春日多雨,这会儿还日光明媚,一会儿就要下雨也未可知,还是备下一把的好。”
他们这些下人淋雨无碍,皇孙金贵,可受不得半点寒气,听闻曲江池畔多亭台楼阁,赴宴的人又多,若有急雨,回马车上还要走一路,必得打伞。
丹佩觉得有理,正要放下包裹去取,绿菱已经先一步打开靠墙的一只箱笼,从中拿出两把油纸伞来。
很快,外头的尤定几人已着人备好车马,等在殿门外,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太子妃的车驾。
萧元琮昨夜仍没回来,今日一早,已命人回来传话,说是差事还要多耽误半个时辰,来不及再赶回东宫,到时会直接自衙署中前往曲江池。
这一路,便只有太子妃与他们同行。
丹佩和绿菱都有些害怕太子妃,一见车已备好,半点不敢耽误,赶紧带着皇孙坐上马车。
圣驾已然先行,宫中如今已无别的主子,长长的宫道空空荡荡,然而一出宫城不远,车马便一下多了起来,半个皇城的亲贵们都在往曲江池畔去。
曲江池位于皇城东南,周遭地势平阔中稍有缓坡,蜿蜒的绫江自城西流淌而过,其中一支便形成了曲江池。
多少年来,人们在池畔兴建寺院道观、亭台楼阁,至于今日,此地已成为京都无数文人墨客登高远眺、赏景赋诗之地。
今日,此地被京中贵人们占据。
北衙守备军早已派出足够的人手,与宫中的内监们一道,将曲江池边的大块地势稍低的平缓之地圈起,临水摆上一张张舒适的坐榻与食案,供贵人们饮酒取乐。
云英他们到时,萧元琮也已来了,正与齐慎说话,手中还拿了一叠纸,展开了放在二人眼前,看样子,倒有些像科考的试题。
旁边有内侍上前,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他随即收起手中的试题,交给旁边的内监,与齐慎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内侍离开,往云英他们所在的地方行去。
那是内侍省特意为东宫备下的休息之处,就在距离水边席面不远的一座水榭中。
“殿下,”屋门开着,萧元琮一来,薛清絮便起身迎上去,态度算不上热络,却足够恭敬,“多日未曾回宫歇息,身子可还好?是否要先在屋中歇息片刻?”
她总是如此,明明与太子早已泾渭分明,在外时,却始终能保持夫妻和睦、恭敬顺从的样子,实在令人佩服。
“不必了,孤一切都好。”论表面功夫,萧元琮只有比薛清絮更炉火纯青,“还是先去给父皇请安吧。”
他说着,冲薛清絮微微一笑,看起来仿佛十分尊重妻子一般。
云英在旁边看着,只觉说不出的怪异,幸好皇孙正是精神十足的时候,握着她的手咿咿呀呀地说着简单的词,见到父亲过来,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嘴里更是洪亮地喊了出来。
“阿、父!”
萧元琮听到他带笑的声音,不由低下头来,看着孩子活泼的样子。
“阿溶啊,”他温声唤,行至云英面前,弯腰将孩子抱起来,微笑道:“十几日不见,倒是没忘了为父,还记着呢。”
不知怎的,云英觉得他这话有些怪异,好像在拐弯抹角地点什么人似的。
小皇孙还在高高兴兴看着父亲笑,云英赶紧答道:“皇孙如今记性极好,殿下是皇孙的父亲,血浓于水,皇孙怎会忘记?”
萧元琮笑了笑,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孩子放下,交还给她,便转身道:“好了,走吧。”
几人踏出水榭,朝着坐在地势稍高处,正受众人拜见的帝后二人行去。
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高处的郑皇后也察觉到动静,朝着那边看去,有些盛气凌人的目光在扫过云英时,格外多停留了片刻。
那个容貌过分出挑的乳娘,即便她是个女子,也忍不住多看一眼,更何况血气方刚的年轻郎君?
郑皇后的视线赶紧看向站在身边不远处的萧琰,果然见他也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处,不知到底在看谁。
她心头烧着一把火,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身侧与自己并肩的萧崇寿,正垂眼望着案上的一盏清酒,默默出神。
就在这时,方才正在近前请安的一位刑部官员正继续说起还未结束的话题。
“……五日后就该启程北上,但如今京都府衙还压着他另一桩案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审结,恐怕要到那之后,才能上路了。”
他说的正是被判流放三千里的武成柏,那另一桩案子,便是云英先前递上诉状的那一桩。
府衙审案,若无上面特批的加急令,自然都要按序来,除了递状子的先后,还要看是否涉及人命官司,若没有,便得等上许久。
萧崇寿听着那名官员的话,回过神来,不禁抬头,看向走在儿子身后的那名乳娘。
他方才已听说了她状告武成柏一事,起先只下意识生出一阵反感,状告旧主、违逆孝道,都是有悖常理
之事。
不过,待那名官员略说了案子详情,尤其是提到武家所在的延阳坊的许多百姓都听说过武成柏夫妇先前对孩子多有冷待,不但没起名,就连看也没看过一眼后,萧崇寿的看法才稍稍改变。
他想起了自己的事。
才出嫁的珠儿,还有曾经短暂存活于世的其他儿女,都被他忽视、冷待过,莫说武成柏的孙儿,他身为天子,对自己至今唯一的孙儿也漠视多时。
而现下,那女子似乎将他的孙儿照料得不错……
只是,坐在身边的郑皇后与他并非一条心。
不一会儿,萧元琮带着薛清絮和孩子来到近前,向高处的帝后二人行礼问安。
萧崇寿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已经不必乳娘一直抱着的阿溶自己站在地上,仰起圆圆的脑袋,冲上面的人唤:“祖、父!”
萧崇寿面色软了几分,冲孩子露出笑容:“好孩子,小小年纪,很是知礼,教养得不错,应当费了不少心力吧。”
萧元琮拱手笑道:“阿溶是个听话的孩子,儿臣平日多将心思放在朝政上,阿溶的事,都是穆娘子她们几个操持着。”
他特意在这时提到云英,教她立刻明白,现下恐怕已要等到时机了。
“穆氏,”高处的萧崇寿顺势看向云英,“平日照料阿溶,可觉疲累?朕记得你自己的孩子还养在宫外,可会觉得委屈?”
云英赶紧在萧元琮的身边跪下,恭敬答道:“照顾皇孙本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不敢有疲累一说,况且,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皆是宽厚容人的主子,对奴婢们十分体恤,皇孙身边还有好几个宫女、内监服侍,绝不会劳累。至于奴婢自己的孩子,说不想念,定是假话,奴婢为人母,牵挂自己的孩子是生来的天性,但要说委屈,却绝对没有,奴婢和孩子能捡回一条命来,全是托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福,心中只有感激,没有委屈。”
她这一番话说得也算情真意切,加上语调温柔,嗓音清丽,越发让人能听进去,周遭不少人都因此对她稍有改观。
然而,一旁的郑皇后却十分不屑,忍不住小声嘀咕:“生得一副狐媚的样子,连带出来的孩子也这样会讨好人。”
今日人多,她尚算收敛,神情虽不好看,到底没让其他人听见,除了离得最近的萧崇寿。
日益显出垂垂老态的皇帝和蔼的面色沉了沉。
他不知为何皇后如今连一个乳娘也要容不下。
“朕知晓你往京都府衙递了状子,要状告武家,还要让自己的孩子回武家承嗣,如今武成柏被罢官夺爵,还要流放三千里,你可还愿意让孩子认祖归宗?”
第83章 流水 竟是一盏新鲜的鹿血酒。
一时间, 许多人的视线都往这边看过来。
要知道,武成柏被罢官夺爵,流放千里后, 武家便算彻底落败了,获了罪的官员家眷都是要充作奴籍的, 至少一代不能参加科考再入仕途,比之良民百姓都不如。
女奴往府衙递状纸的事, 是近几日才渐渐在朝臣们中间传开的,许多人都等着看那女奴是不是要后悔。
毕竟, 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常人都巴不得与灾祸分割开来才好,哪有上赶着凑上去的!
云英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看萧崇寿的脸色, 无从知晓他眼下的态度到底如何。
她心中紧张不已, 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恼圣上, 又恐怕圣上打心底里同其他人一样,十分厌恶她这个从武家逃出来的奴婢,根本不会给她的阿猊半点机会。
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就这样在心头不断萦绕, 在短短的一瞬间, 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萧元琮朝她走近了半步。
大约两三寸的距离,仿佛只是无意地靠近。
云英低着头,恰好能看到他的衣摆在眼前翩跹浮动。
不知怎么的, 她七上八下的心就慢慢静了下来。
“奴婢愿意。”
她先在地上磕了个头,随后慢慢抬起双眼,坚定的目光看向坐在高处的萧崇寿。
周遭的不少人都安静下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萧崇寿放下手中的酒盏, 沉声道:“你可知晓,若此时让孩子认回,他从此便是罪臣之后,武家从前的富贵荣华,都与他无关?”
云英点头:“奴婢知晓。”
“既如此,为何还要坚持?朕眼下给你个机会,若你摇头,朕也绝不勉强,武成柏夫妇过去待你们母子并不厚道,你若不想认,也在情理之中,到时没人敢为难你们母子。”
萧崇寿给了她一个机会。
云英心中有一瞬间动摇。
这本也是她最开始时的期望,解除武家这个隐患,从此安稳度日。
是后来,萧元琮给了她另一个选择,一个接近名与利的选择。
她看着皇帝严肃的面庞,余光则瞥见身侧的萧元琮。
他长身玉立,站在明媚的春光里,周身像镀了层浅浅的金色,看得人双目有片刻迷离。
因只敢以余光瞥一眼,云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隐隐感到一种压迫感,让她保持冷静。
“奴婢还是愿意。”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切说辞。
“奴婢原本递上诉状,就明白最后很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奴婢本就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让天下人都知晓,奴婢先前不让孩子认回去,并非心肠冷硬,实是家中长辈不慈。奴婢不想让孩子日后大了,还要平白背上个忘本不孝的恶名,至于那些身外之物,奴婢没有半点觊觎,出身如此,既然无法改变,各自接受便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话不全是假的,光那点真,她已能说得情真意切,教大多数人都有片刻同情和心软。
可是,她内心深处却明白,自己就是在觊觎武家的财产,说她被仇恨蒙蔽也好,贪婪也罢,她就是想要,从前没有机会,如今有了,绝不能放过。
她相信太子,知晓他那操控人心的本事,必然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求陛下成全!”
她说完,又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萧崇寿垂眼,看着下面恭恭敬敬跪着的年轻娘子,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那句“出身如此,既无法改变,各自接受便是”,恰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不知怎么,他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珠儿的影子。
方才正回话的刑部官员见状,感慨一声:“倒是个有骨气的娘子,如此,教养出来的孩子,应当能继承武家当初正直骁勇、敢担大任的家风,当真可惜了……”
一句状似无意的叹息,顿时引得许多人的赞同。
“稚子何辜?武家到底曾为我大周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当初,替我大周将吐蕃与吐谷浑联军抵挡在外,令其多年不敢再犯的,正是武家先辈武成翰,武家也正是因此,才获城阳侯的爵位,如今,只余这一根独苗,臣斗胆,能否求圣上法外开恩,莫让此子因祖、父之过而受牵连?便是做个平民百姓也好啊!”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更是纷纷点头附议。
萧崇寿看着七八个面露不忍的老臣,沉吟片刻。将目光落到始终没有说话的萧元琮身上。
“太子,”他沉声道,“穆氏如今算是你的人,此事,你看当如何处置?”
身为帝王,他有少不了的疑心,尤其对这个从小就与他不亲近的长子,东宫的乳娘往府衙递状子,太子定然一清二楚。
甚至,很可能此事就是太子安排的。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只见萧元
琮朝前站出一步,冲父亲拱手,无奈道:“儿臣惭愧,不敢欺瞒父皇,其实早知晓穆氏之事,然而身为太子,应当避嫌,故而不敢多加干涉,如今,父皇问及此事,儿臣便更不该徇私枉法。”
他说着,转向方才那几位求情的老臣,躬身一礼,在一片惶恐声中,温声道:“诸位卿家心怀仁慈,孤心中明白,然而,当初是孤将穆氏带回东宫,也是孤准她将孩子带出武家,另养在外,这才牵出如今的事端来,孤是储君,立于朝堂之中,当为天下表率,因而实在不敢赞同诸位的看法。”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重新对萧崇寿行礼,高声道:“儿臣以为,此事应当秉公处置,无需法外开恩!”
萧崇寿看着一副公正无私、不偏不倚模样的长子,心下逐渐了然。
原来是想借着此事,在臣子们面前留下个公私分明、刚直不阿的好印象。
他闭了闭眼,瞬息之间,心中已转过数道弯,最后,缓缓道:“太子此话说得不错,然而,为君者,并非只秉公无私即可,而该以大局为重,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此事,若只论律法,不论人情,岂非寒了诸位老臣们的心?”
萧元琮怔了怔,随即立刻做出惭愧受教的样子,拱手说:“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听凭父皇处置。”
“穆氏虽出身下贱,却识大体,懂大义,有令人钦佩的骨气,在宫中这些时日,养育朕的孙儿,亦尽心尽力,体贴周全,为妇人中少有,”萧崇寿说着,从座上起身,双手背在身后,高声道,“朕看,依穆娘子所言,她的孩子即日便可入武家宗谱,至于平民还是罪人之后——武家是忠烈之家,武成柏父子虽先后获罪,但武家当年的功劳也不会就此磨灭,武成柏被夺了爵位,城阳侯的名号却不能丢,便先留着,将来赐予穆氏的儿子吧,如此,也算留了他们家一条血脉。”
那句“先留着”,还是顾忌了武成柏。历来爵位承袭,都要等父兄辈过世,绝没有父兄尚在,便越过去直接承袭的道理。
此话已是允了云英,会让阿猊承袭城阳侯之位。
云英面上一惊,抬头望着高处的圣上,一副不知所措,还未回过神来的样子。
旁边的萧元琮淡笑着看她,轻声说:“云英,怎么还愣着?还不快谢过父皇?”
其他为她说过话的老臣也纷纷提醒:“是啊,穆娘子,圣上如此宽容仁慈,应当好生谢恩才是啊!”
云英这才如梦初醒,双眼含泪,冲萧崇寿深深磕头,颤声说:“奴婢替犬子谢圣上恩典!”
“嗯,往后务必好生教导。”萧崇寿点头算是应了,随即摆手示意她下去,“时辰也差不多了,诸位爱卿,且请入座吧!”
事情暂告段落,云英起身,带着皇孙往座上去,众人亦一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面各自往自己的坐席去。
多了个不足一岁的小儿继承爵位,无非就是多领一份朝廷的俸禄罢了,不会改变武家大势已去的结果,对大多亲贵朝臣而言,没什么区别,是以,言语之间,也只感叹惊奇罢了。
倒是坐在圣上身旁的郑皇后,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暂时收起怨毒的目光。
“好了,皇后,你何必同一个小小的乳娘置气?”趁着众人才刚落座,宫女们捧着酒食过来,萧崇寿轻轻拍了拍郑皇后的手背,温声说,“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没得失了体面,让旁人看笑话。”
他对郑皇后的反应,除了些微不快,还有不解。
“她——”郑皇后不喜云英,连带着对方才萧崇寿允了云英的儿子承袭城阳侯的爵位也有不满,听到他问题,立即坐直身子,就想将那奴婢和儿子之间的眉来眼去和盘托出。
可是,想起萧崇寿近来逐渐生出的对其他子女,还有东宫那个孩子的无端感情,她忽然又不敢说了。
尽管圣上宠爱琰儿多年,可那也是因为琰儿从小聪颖过人,和一个乳娘眉来眼去,实在是件不大光彩的事,说出来,也不知圣上会不会因此也恼了琰儿。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陛下说的是,臣妾不该与这样的小人物浪费心神。”
一个奴婢而已,犯不着这般挂在心头,她动动手指,碰碰嘴皮,便能轻易捏死,本也有所准备,何必再为此与圣上起龃龉。
萧崇寿见她不愿解释,心中的不快更甚,但也没再多问,只是转向已然落座的朝臣们,露出和煦的笑容。
很快,宫女们已将酒食奉至于一张张食案上,蜿蜒曲折的流水间,亦浮着一盘盘形色各异的新鲜瓜果与美酒佳肴。
众人列坐岸边,不时俯下身去,自水中取酒食,在明媚动人的春光里,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萧琰的座位恰在帝后二人的下首处,与萧元琮面对面,列于水流两侧,中间的距离说远不远,到底也隔了三五丈。
方才那场戏里,从头至尾,他都没说一个字,却将他们各自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若不是知晓萧元琮和穆云英之间的关系,他恐怕也会与父皇一样,以为萧元琮此举,是为了在臣子们心中多留一个好名声,毕竟,太子这么多年来人人称赞,近乎完美的名声,并非凭空而来。
偏偏他知道那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自然很快就能明白,萧元琮是在不动声色地帮穆云英拿到了武家的一切。
所以,这是她想要的东西吗?
萧琰俯身,自流水间捞起一只碗盏来。
盏中盛了鲜红的液体,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鲜采的果浆。
他心中装着事,没有多想便捧到唇边,同时不经意地朝旁边的郑皇后身上看去。
她正低着头,对着面前流动的水波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一名宫女上前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她眸光一转,稍一点头,便让那宫女快步退下,也不知到底要退去哪儿,一转身,竟消失在草木掩映的小石径上。
他看得不禁心头一跳,手中的杯盏跟着倾倒,鲜红的液体顿时越过双唇,浸润口齿之间。
带着一丝浓稠腥味的辛辣滋味在口腔中迸发,烧得舌尖亦有些发麻。
竟是一盏新鲜的鹿血酒。
他皱了皱眉,放下碗盏,正要唤身边的人送杯水来漱口,就听圣上身边的内监道:“陛下,这是鲜制的鹿血酒,益气滋补,可要尝一尝?”
萧崇寿的目光在那金灿灿的杯盏上停留,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竟无声地皱了皱眉。
“不必了,”他摆了摆手,示意拿下去,“还是给年轻的郎君们饮两口吧。”
郑皇后亦说:“这是大补之物,哪里还能给圣上饮?去岁便因此醉了,竟还不长记性!是什么人准备的,该罚才是。”
内监忙道:“春日万物生发,正是采鹿血的好时节,往年多少会朝宫中进些,内侍省这才备了一些,娘娘恕罪。”
“不是什么大事,朕不用,自有旁人可用。”萧崇寿恹恹地说了一句,命人下去,自与轮番上前来的臣子们对饮。
席间,除却饮酒,兴致佳、文采好的臣子们亦和诗酬唱,丝竹管弦间,不时要笔墨伺候,一张张一气呵成的诗文写好,于众人间传阅,引来阵阵喝彩,好不热闹。
云英从带着皇孙落座起,便一直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喜悦中,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面上的微笑更是没断过。
丹佩和绿菱两个与她坐在一起,见状也掩唇轻笑,趁着主子们未曾留意之际,在她耳边悄声说“恭喜”。
甚至有几位有身份的妇人,前来给太子夫妇敬酒时,也连带着向云英举杯祝贺。
云英心中惶恐,赶忙起身,正要开口婉拒,称皇孙还未完全断奶,她身为乳娘,绝不能沾一滴酒,却听前面的薛清絮竟先替她开了口。
“穆娘子可是阿溶的乳母,饮不得酒,诸位的好意,我代她领受便是。”她说着,先捧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那双端庄的眼眸流转回来,幽幽地望着云英,“穆娘子,你便以茶代酒吧。”
身为奴婢,坐席间自然没有云英的茶盏。
薛清絮话音落下,立刻有随身的宫女重新奉了一只茶盏上来,盛了大半澄清的茶汤,递到云英的面前。
那一气呵成的动
作,自然得毫无痕迹,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碰巧而已,可不知为何,云英对上薛清絮气定神闲的面色,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第84章 水榭 被下药了?
捧着茶盏的宫女还候在一旁, 等着云英接过。
“穆娘子,请吧。”薛清絮微笑着抬手。
几位妇人更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对她们来说,未来城阳侯的母亲微不足道, 毕竟,没有一官半职, 便只是个空架子。
是她身后的太子夫妇,和她养育的皇孙, 才让这些妇人们多看一眼。
云英被架到架子上烤似的,没法拒绝, 只得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盏,行礼道谢,在众人的目光中, 将茶汤饮尽。
茶盏抬高倾倒的那一瞬, 她的目光悄悄往四下看去。
前面不远处, 萧元琮被七八个大臣围着, 一边饮酒,一边说话,面色不是十分闲适怡然, 应当也提了些与正事有关的话, 无暇理会别的事。
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饮下一杯酒时,也恰好回过头来,看到她饮茶的样子。
他皱了皱眉, 目光朝隐在不远处的尤定瞥一眼。
“好了,诸位可尽满意了?”薛清絮笑着招呼众人,一派端庄典雅、大方得体的气度,好似当真将云英看作自己人, 要护在身后一般。
妇人们哪敢还有不满,虽说都多少听说过太子和太子妃之间感情不算深厚,但太子素来为人敦厚,当初太子妃家中遭变,太子都毫不犹豫地迎娶,对其尊重不减,想必如今也算举案齐眉。
她们再度与薛清絮寒暄片刻,便笑着离开了。
云英将茶盏交回给那名宫女,重新回到皇孙身边。
曲水宴已过半,皇孙断断续续吃了不少东西下去,此刻有些饱,耐心也跟着逐渐告罄,一直欢欢喜喜的圆脸蛋上也浮现出焦躁的神情。
皇孙还小,他的耐心在孩子中已算十分不错,只是今日坐席设在水畔,又是春日里,他的心思不时被花鸟鱼虫吸引,加上已走得稳当,探索周遭事物的欲望也变得格外强烈。
“玩!阿溶,玩!”
他咽下最后一口米糊,便起身指着后头一棵参天大树高声说。
云英自饮完那杯茶,便一直心中惴惴,不过,坐了近两刻工夫,她也始终没感到异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奴婢们这就带皇孙去。”
她笑着弯腰,拉着皇孙的小手起身。
丹佩和绿菱也跟着起身,向太子和太子妃告退。
他们要回的自然是方才那座水榭。
里头放了他们带来的皇孙平日喜欢的小玩意儿,拿上几样,尤定便与另外两名内侍一道,带着皇孙到外头玩儿去了。
留下云英和丹佩、绿菱在水榭中。
三人搬了塌,在临水的一面寻了个角落坐下,一边赏景,一边吃点心。
她们是宫女,吃不上外头贵人们才有的新鲜瓜果和点心,只有自己带来的吃食。
不过,东宫到底非寻常地方,她们带来的吃食,也都做得精致可口,除了凉一些外,不比宫外上等食肆做出来的差。
在这儿暂时不用面对那些贵人们,她们乐得轻松自在。
绿菱挽着云英的胳膊,笑嘻嘻道:“真羡慕你,平时时常能出宫,如今你的孩子能承袭城阳侯之位,可以称小侯爷了,你便也能算半个贵族娘子了!”
“是呀,云英,你生得这么好看,你的孩子也一定和你一样好看!”丹佩也满脸羡慕,“要是我们也能见到小阿猊就好了!”
云英乍闻“小侯爷”三个字,还有一丝恍惚和惶恐。
这个称呼,在她口中出现过不知道多少回,都是用来称呼武澍桉的。
如今武澍桉不在了,小侯爷竟变成了她的亲生儿子,换作一年前,她根本不可能想到会有今天。
“我算什么贵族娘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她冲二人笑着摇头,深埋心底的那份惶恐,让她即便暂时春风得意,也不敢太过忘形。
绿菱眼珠转了转,说:“我们在宫外没有孩子,想要出宫怕是不能了,不过,兴许会有机会见到小阿猊,他如今已成了小侯爷,待再大些,只要殿下开口,他也能和那些贵人们一道入宫!”
“不错,有了身份,莫说是入宫,便是住上一两日,也不在话下!”
皇亲国戚们,只要得了允许,在宫中留宿不过是小事,每次宫宴,但凡设在夜里,都有人喝醉了酒,干脆留宿的。
云英抿唇轻笑,没有应和,心里却也生了点期盼。
要是将来,母子能不再分离就好了。
这个念头出来,她对自己感到惊讶。
虽然不是今日才有的期望,可是方才才了却了阿猊的身份这样的大事,应当正是心满意足,暂不求其他不对,怎么现下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自己竟就开始不满足了?
她揉了揉额头,在心底对自己说:快了,待皇孙断奶,便能回去了。
就在这时,水榭外,有人朗声唤“穆娘子”。
三人不明,赶紧起身出去。
只见门外站着两名面生的内监,看来四十余岁,身上的衣裳虽与别的内监没什么不同,可通身的气度看来,却比寻常内监都要高上一等,不是伺候贵人的,就是在内侍省任职的。
一见她们出来,便挂上还算和善的笑容,目光转一圈,同时落到云英的身上。
“这位便是穆娘子吧?”其中一个打量道,“我等是内侍省司礼官,奉圣上之命,请穆娘子过去领赏。”
云英愣了下,冲二人行礼,惊讶道:“敢问二位内官,圣上缘何有赏?”
另一人答道:“今日清早上林苑猎了两头鹿,方才正做炙鹿肉,给皇孙也做了肉糜,加了少许鹿肉,圣上想起,便命给穆娘子也赐一盘炙鹿肉。”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一盘鹿肉并一碗肉糜,也的确不必旁人跟着一起去领,云英对上两名内官的视线,也不敢耽误,只得立刻跟着他们前往。
临去前,她到底不放心,转身嘱咐丹佩和绿菱:“皇孙出去已有一会儿,你们二人记得拿上衣裳去寻尤定,叫他记得给皇孙换上,免得出了汗着凉。”
说完,她冲二人使了个眼色。
这话是要她们两个一会儿便将此事先告诉尤定。
丹佩和绿菱与她相处久了,很快会意,当即点头答应。
云英这才暂放了心,跟着那两位内官离去。
出了水榭,起初,他们是沿着通往池畔流水宴的路去的,可待行至于假山后的一条岔路时,他们两个步伐一转,却带着她上了一道长长的连廊,眼瞧着那方向竟是离池畔越来越远,云英不禁心生警惕。
“敢问二位内官,为何不往宴上去?”
其中一个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说:“宴上是贵人们取乐之处,穆娘子领赏,只管去后厨便是了。”
云英蹙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可是,这儿也不是通往后厨的方向。”
她虽是第一次来曲江池,但来时特意留心了大致地形,若问她各处亭台楼阁、石堤横桥在何处,她自然不知,可若是后厨在什么方向,却心中有数。
原因无他,只是皇孙午后还要加餐,他们今日不在宫中,不能直接回东宫,必得等到太子夫妇一同回去,她便多留意了一番后厨的所在。
如今却有了用处。
眼看她怀疑已生,脚步也完全停下,走在前面的两名内侍也同时停下,转过身来,耐心地解释。
“此地充作后厨的不止一处,鹿是今日才猎的,处理起来颇为费事,自然不能与别的食材放在一处。”
两人的话听起来仍旧十分合情理,可云英已经不肯再多走一步。
这处连廊并不在僻静之地,离前面的宴席不过两个转角,只是周遭种了一片竹林,遮蔽了大部分视线,让她心中感到不安。
她转身要走,那两名内侍也不再多言,竟直接伸手,一个扯住她的胳膊,另一个则在她要张口呼救前,从袖中掏出块湿润的巾帕,用力捂住她的口鼻。
云英立刻挣扎起来,可内监到底也是半个男人,力气不弱,又有两人,轻易便将她制得死死的。
那巾帕是早就准备好的,也不知沾了什么,不过几个呼吸,就将人弄晕
过去-
流水宴上,萧琰始终兴致缺缺,心中还有股莫名的烦躁。
上巳之宴,要吟诗作赋、展示文采,是以今日前来的,大多是那些爱咬文嚼字的文臣,他也应付着,只是到底觉得缺了点什么。
唯一的乐趣,大约就是女人了。
可是,不久前,连漂亮女人都离席了。
他越发觉得意兴阑珊,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那杯鹿血酒的缘故,整个人还有些气性上涌的焦躁。
眼看方才又送了新鲜卤肉上来,圣上兴起,尝了两片,要着人给阿溶做肉糜送去,还给那漂亮女人也破例送一份。
圣上赐膳,并不罕见,罕见的是皇后的反应。
“好了好了,圣上快顾着自己吧!”她叹了口气,亲手给圣上多斟了一盏酒,奉至他的面前,又转身示意身后的两名内侍,“可听到了?圣上要赐膳,还不快去!”
郑皇后的语气说不上和颜悦色,但到底是遵了圣上的意思,听得萧崇寿心中熨帖。
看着妻子有些别扭的样子,萧崇寿忍不住微笑,同时捏了下她的手心,轻声说:“皇后体贴,朕心甚慰。”
郑皇后掀起眼皮,嗔怪地瞪他一眼。
帝后二人眉眼几番来去,俨然已重修旧好。
皇后方才的所作所为,似乎只是忍了一口气,好给圣上台阶下,并无异样,可落在萧琰的眼中,却不太对劲。
旁人不知,他却一清二楚,母后对穆云英的敌意,除了因为阿溶,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这个儿子。
以她的心性,怎么可能这样忍下来?
他眯了眯眼,指腹摩挲着银杯上凸起的花纹,无声地看着那两名内侍离去的背影。
片刻后,他也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席,沿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行去。
就这样一路远远看着,起初,他们的确是去了水榭,将穆云英带出来,可渐渐的,前行的方向就变得不大对劲。
穆云英显然也看出来了,只是终究晚了,再加上身为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一下便中了招。
萧琰看得牙根咬紧,原本因喝了酒而有些发晕的脑袋,一下就被强行扯醒。
他眼看着那两人将穆云英抬入不远处的一座水榭中,随即快步离开,换了个人高马大、魁梧粗硕的侍卫过来。
那侍卫的相貌生得有些凶狠,面目间还带着不正常的绯红,仿佛神志不大清明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没穿甲衣,只是一件寻常的圆领袍,原本还算宽松的衣裳,随着他的行走,能清晰地看到一团不正常的隆起。
萧琰一阵怒火中烧。
他本该立刻就过去,可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私心,仍留在原地,等那两名离开的内侍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闪身出来,快步过去-
云英不知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不到一刻,等再醒来时,身上已被点了一团烈火。
她知晓自己躺着,可身下那张榻,像烤了火的暖炕似的,一阵一阵干燥的热意,逐渐累积,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这一回,是真的中了药,而非上回在撷芳阁的那一点点。
不知是太子妃的那杯茶,还是方才的那方湿巾帕,又或者两者兼有。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不敢等自己清醒,挣扎着翻了个身就想起来。
可药效来得快而猛烈,她近来本就空虚得很,此刻越发感到体内那股渴望正快速侵蚀自己的理智,连带着身子格外酸软无力,只盼着有一双手能好好抚慰。
她双手撑在身子两侧,艰难地直起双臂,好容易才从榻上爬起,可双腿才沾地,还没站稳,便是一软,幸好旁边就是一张桌案,她伸手扶了一把,才勉强站住。
就在这时,紧闭的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明媚的春光里,一道魁梧得甚至有些凶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人的脸色憋得红极了,一双带着凶意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像猛兽捕捉到猎物,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一般。
显然也是被人下了药的样子。
“哪来的娘子?”他呼吸沉重地唤了一声,粗粝的嗓音听得人害怕,“过来给爷快活快活!”
云英心下一紧,哪怕被那不知哪来的猛药弄得浑身上下充满欲望,面对这样一个陌生而可怖的男人,也感到恐惧不已。
眼看那人赤红着眼,顶着异样的隆起一步步走近,她也赶紧后退,跌跌撞撞朝着里面跑去。
这是一座水榭,里头那面临水,若是高声呼救,兴许还有希望,实在不行,直接跳进水里,也好过被这样一个陌生男人糟蹋。
她的理智被烧去大半,仅存的那一小部分还在快速思量。
也许是太子妃,也许是其他人,总之,他们对她下手,定不只是要她被人糟蹋这样简单,对于被强占的女人而言,最痛苦的,是事情暴露后,外人的各色目光,和各种议论。
他们安排这样的事,定也是要她当众出丑,不论错在何人,她都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中。
不能就这样落在圈套里出不来!
她喘着气,奋力往里跑去,可是,到底没什么力气,才出去三五步,指尖触到窗扉,那男人粗大的手便从身后追上来,落在她的肩上,用力一掰,就将她掰过去。
高大如熊的身躯从背后压下,将她整个人压得趴在窗扉上,动弹不得的同时,甚至有些窒息。
“救命!”
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吐过来,粗粝的胡茬蹭在她柔嫩的脸颊边,肩后那只大手五指一抓,便将她的衣裳抓皱,肩上的衣料更是直接缩下去一寸,露出些许春光。
她试图呼救,可身上实在提不起劲来,发出的声音只如猫叫一般,根本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闭了闭眼,双手抠在窗扉间,摸索着想要找机会将其打开,可身后的陌生男人压得太紧,逐渐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方才还算清醒的脑袋变得混沌。
身上的衣裳被扯得又落下去一寸,连带着身前的衣扣也松下来,她心中感到一阵绝望,只盼丹佩和绿菱已给尤定带信,好教太子及时派人来寻。
可她又隐隐知晓,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
眼看已无力挣扎,身后忽然又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声沉重的闷响,身后的男子像被人用力踢了一脚似的,雄壮的身躯晃了晃,竟就那样松了手,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是什么人,一下便能将这样一个壮硕的男人打倒……
窗扉震了震。
云英柔软无力的身子也颤了颤,贴着窗扉就要滑下来。
一双强劲有力的胳膊从腰后穿过,将她牢牢箍住,没了支撑的身子顿时朝后倒去,贴入一个有些熟悉的坚实怀抱。
“穆云英,是我。”萧琰低头,自她的颈窝处凑过来,看到她绯红得不正常的脸庞和春情难掩的双眸,原本肃穆的脸色忽而微妙一顿,“被下药了?”
云英的眼睫颤了颤,像停在指尖的蝴蝶,紧张与害怕正同烈火较劲,在瞧见他的那一瞬,被烈火陡然焚尽。
她张了张口,饱满漂亮的红唇间,溢出潮热的气息,与他凑到近前的唇齿交缠。
“嗯。”
带着点鼻音的回答,酸酸软软一声,听得他头皮一紧。
方才萦绕在体内的那股焦躁腾的一下升腾起来。
他扶在她腰上的手迅速上移,稳稳托住,头稍稍一偏,毫不犹豫地封住她无形引诱着他的鲜嫩的红唇。
第85章 报信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
云英的身子本就软得不像话, 在他唇瓣触上来的那一瞬,更是完全化作一滩水。
她的双腿完全
失了力道,浑身的力量完全靠他那两条胳膊撑着, 脑袋向后仰倒在他的臂弯里,偏偏唇齿还在用劲, 热情地含着他的唇角。
她的呼吸十分急促,胸口起伏间, 浅绿的衣襟也跟着不停上下。
那衣裳是她亲手改过的,胸口大小正合适, 平日并不嫌紧绷,可眼下呈在他的眼前,每一下吸满气都像要把胸口的衣裳撑破似的。
萧琰觉得自己也像被下了药。
不知是不是那杯误饮下的鹿血酒的作用, 他此刻也感到热血沸腾。
偏偏怀里的这个女人也像失了理智一般, 一个劲咬着他的唇角, 又吮又舔, 像渴极了似的,半点不愿放开。
“穆云英,你——”
他好不容易抬起头, 离她的唇有一寸距离, 可刚一开口,又被她追过来一口含住。
这个从前每次看到他,都恨不得立刻逃开的女人,此刻正满是渴望地含着他的唇舌, 拼命吮吸。
他感到心口划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滑腻腻的,带着冰凉的痛感,扯得他头皮收紧, 脊椎发麻。
他忍不住抓着她胸前的衣襟,将她原本背对着自己的身子翻转过来,面对自己,好让吻变得更深、更亲密无间。
“不能留在这儿……”
恍惚间,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两人呼吸时,胸膛起伏,不住触碰到,再轻轻一擦而过。
她面颊绯红,眼神迷离,可是脑袋里却仿佛还有一丝清醒,记得提醒他,要赶紧离开这儿。
“那得你放开我……”萧琰牙根发酸。
他当然知晓这儿不能久留,母后做这样的事,定是想要让丑事公诸于众,才能彻底将人毁去。
可是被她贴住的身躯像是陷在泥潭里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渴望的疼痛开始蔓延。
他一向觉得自己意志力极佳,那些曾经想往他身上贴的娘子,还有那些想给他设套让他往里钻的人,从来没得逞过,如今却一脚跌进去出不来了。
云英秀眉微蹙,额角已挂上晶莹,在日光下剔透得有些耀眼。
好半晌,大约是仅存的那点理智暂时战胜了不停上涌的欲望的浪潮,她终于暂时放开含在口中的他的唇舌,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双眼紧闭,胳臂缠在他的腰间,指尖更是在他的腰后拧了一下,拧得他倒抽一口气,忍不住朝前一顶。
“别动!”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瞪她一眼,但总算也能暂时抽离出来,强忍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往水榭外行去-
另一边,丹佩和绿菱没有迟疑,云英一走,她们便去外面寻尤定他们。
皇孙还小,尤定做事有分寸,不敢将他带得太远,只在不远处的一处假山石下,捉了一只蝴蝶来玩。
丹佩她们很快找到了人,将方才的事告诉尤定。
毕竟是太子安排过来的人,尤定虽没有听出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对,但为求稳妥,立刻派了身边的一名内监到做炙鹿肉的地方去看看,同时又令丹佩和绿菱将皇孙带回水榭中等着,若人回来了,便来知会一声。
若当真只是去领赏,那便会直接去后厨,此地离尚食局临时设的后厨不远,用不了一刻,就会回来。
至于他自己,则到流水宴附近等着,一来,一旦有异样,也好立刻将事情禀报给太子殿下,二来,也可向一直伺候在内的人打听一番,是否当真有赏赐一事。
都是办事机敏之人,不到一刻,两头的消息便都有了。
后厨没有接到圣上要赏赐鹿肉的消息,而宴上却的确有这样一幕,那被派出去的两人,都是皇后身边的。
尤定登时明白过来,事情的确已经生变。
他不敢耽搁,吩咐过来报信的内监照丹佩和绿菱方才指的方向去找人,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来到萧元琮的身边,三言两语将发生的一切低声说了一遍。
萧元琮恰好与几位属臣们说了一会儿话,正独自回到座上小憩。
案上已有一盘新炙的鹿肉,切开的肉色泽鲜艳,纹理清晰,带着丰沛的汁水,表面裹着一层香料与油脂,看起来形态极佳,十分诱人。
这是平日难见的美味,许多亲贵们也垂涎三尺。
萧元琮不重口腹之欲,看了两眼,夹起一片,送入口中后,便放下玉箸,不再多食。
旁边的随侍立刻有眼色地给他斟了一盏茶。
只是,还没等那盏茶饮尽,他便听到了尤定的话。
皇后的人。
他的目光迅速朝高处的帝后二人看去。
二人言语间,似乎已经恢复过去的恩爱,他离得远些,没法辨清他们的目光和神色,只是隐约觉得皇后偶尔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是萧琰,不够了解郑皇后,但也知晓她是个城府不深的人,什么事都难做得滴水不漏。
席间已有不少人暂时离开,其中也包括萧琰。
“去找。”还在人前,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沉了下来。
“已派了一人过去,方才还未来回话。”尤定赶紧低声回答。
“多派几个人,不要声张,往西面去寻,定要将人找回来。”萧元琮吩咐。
尤定领命,就要下去,却忽听他又说:“罢了,孤亲自去。”
说完,搁下茶盏,起身冲两名还要上前来的礼部官员歉然地笑了笑,便快步离席-
水榭外,云英赶紧将脑袋埋进萧琰的怀中,半点也不敢露出来,生怕外面有人瞧见。
萧琰无声地抿了抿唇。
其实外头没人,他来时留意过,况且母后要成事,也得先留出时间来,不能立刻就让旁人过来“打扰”。
“去哪儿?”闷在他怀里的脑袋扭了扭,问。
“自然是好地方。”萧琰此刻的脸色也因欲望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听到她问,故意使坏,哑声说,“还不快捂紧你的脸,前面有人来了。”
云英立刻浑身一紧,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只恐埋得不够彻底,教人认出自己。
萧琰有种得意的快感,同时也因她的动作而再次感到一阵急迫,连带着脚步又加快了。
云英揪紧他的衣裳,眼睛看不见,一双耳朵便竖起来,紧张地听着周遭的动静。
除了被无限放大的衣物摩挲声,便只有萧琰刻意加快的脚步声,哪里还有别人?
若当真有人来,见到吴王,怎能不停下行礼问安?
云英听了片刻,逐渐反应过来,自己被他骗了。
本就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这点不满,就像掉进热油锅里的水滴,滋啦啦炸开,滴在胳膊上针扎似的一疼。
她原本揪着他胸前衣襟的五指悄然松开,在衣料间抚了抚,很快找到领口处。
灵巧的五指细细长长,从平整的衣襟钻进去,隔了一层单薄的中衣,贴着他的心口,绕啊绕,拧啊拧,轻轻重重,一阵麻痒。
“你做什么!”
萧琰难耐不已,压低声音质问。
他知晓自己此刻看起来定也狼狈极了,若周遭当真有人,颜面尽失的不会是她,毕竟她身上穿的是寻常的宫女衣裳,若非亲近熟悉的人,不会认出来,而他这个在场无人不识的吴王,才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他虽不大在乎自己的名声,但见她这般使坏,心中也生出一股反叛。
“奴婢被下了药。”她低声回答,语气颤动,的确是被下了药的缘故,只是说出的话多少有点报复的意味。
萧琰咬着牙,暂压住那股火,目光四下逡巡,脚步一转,很快来到一处真正偏僻的馆阁。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回那间用来给他歇息的屋子,到那儿去,必要经过前面宴席附近人最多的地方。
幸好曲江池畔几乎每年都有宫宴,平日时不时还有亲贵们来此地欢聚宴饮,他对此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才一下想到这处馆阁。
因在水边,被长长的水上回廊遮蔽,不在向阳处,屋子里有种带着水汽的森然,
在微暖的春日里,还有一丝透骨的轻寒。
不过,两人本都热得面色绯红,自然不会嫌弃,那寂静无声的氛围,更是让他们感到安心。
萧琰把人抱进来,想也没想,就转身过去把人压到门上。
云英配合极了,明明浑身都软得像水似的,却还能轻而易举贴到他身前,用力搂住他的脖颈,与他热烈地缠吻在一起。
她的衣裳方才被那个陌生男人扯开,一路上只稍稍拉上,遮住身子,此刻双臂张开,衣裳又自肩头滑落,挂在臂弯里,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
萧琰宽厚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肩头,十指自肌肤间或轻或重地揉抚过去,引得她不住扭动。
“就这么忍不住?”他仰头喟叹一声,一手绞住她的两条胳膊,用力扭到身后,让她不得不挺直上身,无所遮拦,“想不想要我帮你?”
他的目光先落在她隆起的,不断起伏的胸口。
衣襟松了,里头单薄的衣裳兜不住似的,两边暗扣也无处遁形。
他忍不住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在暗扣附近拨弄,很快便解了开来。
那是许久以前,在马车里的那次,他就想好好一窥究竟的地方,此刻摇曳在眼前,带着一抹乳白的晶莹,看起来诱人无比。
这回是真的漏了。
他的脑袋有短暂的恍惚,模模糊糊竟在想,是不是方才在水榭中揉弄的那两下太过用力。
“想。”
混沌间,他好似听到她开口说了什么,只短短一个字,反应了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什么?”他艰难地将目光挪开,落在她绯红的脸庞间,再一点点上移,对上她迷离却明亮无比的双眼。
不知怎么,他被那双眼睛吸引,忽然无法移开视线。
“想要殿下帮奴婢,”
她微喘着气,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眼前的人是萧琰,是她一点也不想与之牵扯的人,可是此刻,她中了那虎狼之药,没有抚慰,根本捱不过去。
这段日子以来,她本就一直积攒着没能得到彻底满足的空虚和寂寞,在这一刻也彻底爆发出来。
萧琰不比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陌生男人,至少,她与他也算有几分熟悉,况且,他也生得相貌不凡,身份亦贵不可言,与他欢好一场,她也算不上吃亏。
她本也存了要萧元琮过来帮她的心思,毕竟,她如今能想到的最“亲密”的男人,就只有他。
可惜等来的是萧琰。
她没有为萧元琮守身如玉的念头,只是平日顾忌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敢放肆。今日不同,理智被啃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模模糊糊地想,他一直那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她,若知晓今日她与萧琰搅合在了一起,那张从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总该破碎了吧……
萧琰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心跳加快,有种“一雪前耻”的痛快,不禁微微俯低一些,将她压在门板上,笑着道:“再说一遍。”
较了那么久的劲儿,他第一次在她的口中听到“想要”二字。
云英轻喘着气,沉默地看着他,不想再说第二遍。
手腕被缚在身后,动弹不得,她只好微微偏头,尽力朝前凑去,一下含住他的喉结,以此表达自己的意思。
柔软的舌尖自那一块凸起上轻舔而过,萧琰顿觉呼吸停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再执着要她再说一遍,握着她的脖颈,俯身下去,张口一含。
云英仰面轻吟,指尖不禁在他脑后的发丝间摩挲。
“殿下……”
她一声唤,听得萧琰心火愈盛。
他搂着她去里间,将她按在榻上,一边剥她的衣裳,一边咬她的耳垂,低声问:“叫的哪个殿下?”
他知道她和萧元琮的那点暧昧,忍不住猜测,她在榻上,是不是也这样叫萧元琮。
云英由着他动作,意乱情迷之际,还主动去抽他的腰带,听到他的话,轻笑一声,说:“自然是你,是吴王殿下,奴婢是被人下了药,不是喝醉了……”
萧琰被解了衣襟,中衣露出来,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底下的胸膛若隐若现。
她抬手贴上去,扯着他的衣裳将他拉低一些,仰头吻上去。
他忍不住再次低叹出声。
也不知是不是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他的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冲动。
“穆云英,太子许了你什么?”
他握住她的下巴,将人按回榻上,目光紧紧摄住她,另一只手则滑到了更远的潮热的地方。
“富贵名利?日后依靠?你儿子的事,就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吧?告诉我。”
云英忍不住蜷起白玉似的脚趾,红润的唇瓣张了张,断断续续道:“是啊,殿下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又要、告诉奴婢,太子、此举又是、别有用心?”
他先前便对她说,太子的为人,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正直仁慈。
那时,她当真被他的话吓住,生出许多怀疑。如今,她已知晓他说得没错,不过,心里的害怕和恐惧却都不见了。
他们这些贵人,没有一个心思单纯,就连她这个奴婢,扪心自问,也欲求满满。
人,只要有所求,便不会简单。
萧琰看着她带点嘲讽的神色,自然明白,若再说那样的话,她定无动于衷。
他俯身含住她的唇瓣,含糊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要什么。”
“穆云英,”他向下咬住某处,抬眼看着她因此高高扬起的下巴,哑声道,“我不信他有什么是我没有的,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穆云英,你来求我啊。”
第86章 撞破 你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啊。
“殿下胡说什么?”
云英的发髻在不停的磨蹭中已乱得不成样子, 摇摇欲坠地堆在头顶,像一团乌云似的,鬓边碎发凌乱, 颇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奴婢可不敢有什么奢求。”
她说着,指尖钻进松散开来的衣襟, 直接绕过中衣,毫无阻隔地滑下去。
萧琰忍不住低叹一声, 双唇再次用力收紧,同时一只手向下, 覆在她的手背上,揉着她纤巧的五指。
两人触碰着,轻轻重重, 云英有了短暂的抚慰, 已不似先前那般迫切, 但内心深处的渴望却更浓重了。
“说实话。”萧琰终于尝到绮梦中的滋味, 只觉唇齿之间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若没许你什么,你会愿意跟着他?还是说, 你就是耐不住寂寞, 离不开男人?”
云英的眼神有一瞬间恍惚和迷茫。
再回神时,她的眼睛明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月。
“是啊,”她轻笑着,指尖收紧, 看着他沉醉的表情,柔声说,“奴婢就是耐不住寂寞,离不开男人。”-
萧元琮对整个曲江池畔亦算了如指掌。
一来, 他也在此宴饮过多次,宫中办的,或是亲贵们的私宴,几乎将这儿的亭台楼阁都走过一遍。
二来,数年前,此地经历过一次大规模修缮,户部和工部主办,他这个太子督办,虽然没有像底下那些官员、工匠们那样时时来此,但对地形布局、建筑设置都算了解。
他问明了方向,在脑中略一思索,便亲自说了几处地方,安排身边的王保带着人悄悄过去查看。
先一步过去找的尤定已经匆匆赶回来,从袖中取出一物,神色凝重道:“殿下,在西面一间屋中找到一名神智不清的禁军侍卫,看样子应该是被人下了腌臢的药,他身侧还有此物。”
萧元琮的目光落在他的手心。
那是一片被撕扯下来的布料,浅绿的颜色,透着一丝清新鲜嫩,一看就是女子的衣裳。
他记得,云英今日穿的就是一身浅绿的宫装。
“是哪一处?”
尤定赶紧将位置说清。
“只是那儿只那名禁卫一人,不见穆娘子的身影,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元琮伸手拿起那片皱巴巴的布料,脑中稍一想象那样的画面,便觉一股强烈的情绪压不住地涌上来,似乎夹杂着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这种感觉,自他的母亲秦皇后故去后,他便很少能体会到了。
隐约间,他还记得,上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恐惧,还是在他得知父皇已经下定决心要封郑氏为皇后,他的太子之位也很可能因此不保的时候。
而如今,只是因为一个下人。
一个乳娘,一个婢女,被人算计,如何能与储位之争这样的大事相提并论?
“奴婢已派人在那附近继续寻,时间不久,想必不会走得太远。”尤定一向机灵,到此刻也明白定然出了大事,一颗心怦怦直跳,半点不敢怠慢。
萧元琮拿着布料的手无声地用力,骨节也逐渐泛白。
他站在从宴上回水榭的路上,脑中快速回忆尤定所说那处附近,能容人暂时藏身,又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很快想起一处。
“先让禁卫军将那名侍卫拿下,好好审问。皇家宴会上,饮至如此模样,已是重罪。”
他将那块布料收入自己的衣袋内,随即提步而去,在尤定要跟上来时,丢下一句“孤自己去,不必跟着”,便将旁人统统甩在身后。
是为了曾经答应过她的话。他答应过,不会让她出事。
萧元琮告诉自己-
屋舍中水汽仍在,其中森然的氛围却早已被暧昧的气息和灼烫的温度驱散。
萧琰双手又揉又扯,已将云英身上的衣裳剥了个精光,正一寸一寸欣赏她美丽的躯体。
白日里,天光正盛,洁白泛粉的肌肤分毫毕现。
并非没有半点瑕疵,她是生产过的妇人,腰腹间,留着几缕浅浅的,蜿蜒曲折的纹路。
那颜色说白不白,说红也不红,像画似的,横亘在平坦纤细的腰肢间。
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他没见过别的女人的身子,不知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只是年少轻狂,在外和几个亲卫玩闹闲谈的时候,也听说过,女子生产,都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回来后,身形必然走样,费好大的功夫,也不见得能回到生产之前的模样。
就连母后,身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不论是天下名医,还是珍稀药材,都唾手可得,对此也无能为力。
萧琰依稀记得年幼时与母亲相处的画面。
她总是精致美丽的,对自己的样貌十分自信,可偶尔也会伤怀,会让他瞧见腰腹间比别处更皱上一分的皮肉。
那已是她费了许多气力,才能恢复成的样子,其实并不丑陋,在年幼的他看来,完全可以当作身为母亲的功绩榜,可母亲却十分介怀,还因此时时担心父皇从此不会再如果去一样宠爱她,两人颇折腾了好几年。
他那时厌烦极了,连带着对和母亲一样,生产过的女人都有一丝不喜。
可是,如今却与一个生过孩子,还与好几个男人有过关系的女人搅和在了一起。
他觉得那几道纹路美丽极了。
指尖轻轻触上去,引她一阵轻颤,再以更坚硬的指甲压过去,沿着蜿蜒的线条一寸寸游走。
不必再等了。
他探索着,在她的指引下,逐渐寻到门道,不禁搂着她的腰将她翻过来,自己则直起身,撩开本就松散的衣袍。
就在这时,紧闭的屋门被人从外用力踹开。
门板重重撞在两边的窗扉上,发出砰地两声闷响,将屋内原本只剩轻轻重重的呼吸声的气氛一下打破。
屋外春光明媚,暖融融的金色阳光洒下,映出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宴上,流水不断,美酒珍馐漂浮而下,亲贵们酒酣耳热,逐渐散去各处。
萧崇寿略显苍老的面孔间也浮起一层绯红,显然也喝得有了一丝醉意。
郑皇后坐在一旁,正有些心神不宁,见状便上前亲自搀扶萧崇寿。
“陛下今日又多喝了,”她有些嗔怪地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在他的额间点了下,“幸好今日没再饮鹿血酒,否则,臣妾可饶不了陛下!”
萧崇寿笑了笑,原本有些发晕的脑袋,在听到“鹿血酒”三个字时,神色稍顿了顿。
他握着皇后的手,借了一把力,从榻上起身,却见郑皇后似乎察觉了他方才那一瞬的走神,正狐疑地看着他。
“陛下,怎么了?”
萧崇寿摆摆手,问:“方才的鹿肉,可都送去了?”
这一回,轮到郑皇后心虚了。
“那是自然,都过去多久了,陛下竟还惦记着,臣妾可又要吃醋了!”她笑了笑,与他飞快对视一眼,“该叫琰儿也早些生个孩子,给陛下抱一抱才好。”
“是啊。”萧崇寿叹了一声,只觉越发盼着萧琰能好好成家立业,繁衍子息,不要如他这般,注定一辈子享不了儿女成群的天伦之乐。
就在这时,一名今日当值的禁军满脸肃穆地走近,当着众人的面,在萧崇寿的面前跪下。
“启禀圣上,方才在清心轩中发现一名禁军侍卫饮醉得不省人事。”
皇家宴饮时,禁军侍卫竟然醉得不省人事,简直骇人听闻!
那可是天子亲卫,若个个如此,天子危难之际,还能指望何人抵挡于前!
萧崇寿听得一惊,连酒都醒了一半,怒道:“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回禀陛下,是杜仓。”
禁军人数不少,日常护卫天子,但真正能靠近天子,在这样的宴上能出入曲江池畔的,必然是天子信赖、熟识的。
果然,这个名字一出,萧崇寿便立刻知晓是哪一个。
“杜家人,”他冷声道,“武成柏的姻亲啊。想必对朕给武成柏的惩处心有不满,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
一时间,周遭的宾客们都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郑皇后垂着眼,不发一言。
“给朕好好审,重重发落。”萧崇寿说完,不再久留,退席而去,乘着步撵入了高处的望月阁。
郑皇后随行左右,先是亲自给萧崇寿喂了醒酒汤,又给他绞了巾帕擦脸,待让他半躺下,才安慰道:“陛下不要太过生气,那个杜仓,既然如此糊涂,惹陛下不快,发落了便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事是她暗中安排的,自然不希望他查得太深。
倒不怕他知晓她的所作所为,只是担心琰儿与那乳娘之间的不清不楚也被捅出来。
“朕知道,皇后不必担心,”萧崇寿点头,面上疲态难掩,摆手道,“朕有些累了,先歇息一会儿。”
郑皇后此刻本就心神不宁,闻言立刻起身,先退到望月阁外的阶上。
春日温暖,小憩时,门亦开着,由外头金灿灿的天光照进来。
她站到门边,不挡住一寸日光,这才示意身边的宫女上前回话。
“到底怎么回事!”
宫女不敢隐瞒,赶紧压低声回道:“二位内官分明是看着他们进去的,后面也不知怎么,没能成事,许是那乳娘的药没下足,让她找到机会逃走了……”
“你出的好主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郑皇后恨声骂着,却不敢当真扬起嗓子,只能暂压怒火,“如今可好,圣上要查!”
宫女也怕她发怒,连忙说:“娘娘不必担忧,那侍卫不知此事是旁人有心安排的,绝不会牵连到娘娘。”
此人出于禁军,并非随意选择。
郑皇后每日伴在圣上左右,自然知晓禁军中的不少人,其中,也有郑家送进去的郎君们。这个杜仓从前是走了武成柏的门路才进的天子禁军,武家一夕之间败落,便意味着他将来的仕途举步维艰,他自然心生不满。
他本就是个好酒色的,平日还能管得住自己,如今失意,意志力便也消沉许多。他们不过安排了人,提前几次引他在不该饮酒的时候破规矩,让他逐渐习惯,今日又故技重施,他当然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自己被人算计了。
郑皇后想了想,这才悄悄舒一口气。
她瞪一眼那名宫女,低声威胁:“仔细着点,若再出纰漏,看本宫不揭了你的皮!”
宫女脑袋越埋越低,再不敢出声。
这时,屋里本该已歇下的萧崇寿忽然有了动静。
“水。”大约是酒喝多了觉得口渴,方才才饮了饮酒汤,如今又要喝水。
候在屋里的贴身内监赶紧上前服侍。
郑皇后将宫女挥退,也要转身重新进去,里头饮了几口水的萧崇寿又开口了。
“朕记得,宫里有个宫女,名叫彤儿,你可知晓?”
郑皇后脚步一顿,心里骤然生出警惕,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听着。
“宫中宫女三千,奴婢愚钝,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宫的宫女?”
“是——”
一阵长久的沉默,萧崇寿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就当朕没有提过此事。”
内监仿佛也有些犹豫,顿了一顿,才应“是”。
郑皇后站在门边,一手扶在门框上,悄然攥紧,心里一阵冷热交替,连忙将那宫女的名字暂记下来。
她不知圣上是怎么了,竟会忽然问起一个宫女,那牵肠挂肚、犹豫不决的态度,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潮气未退的屋子里,陡然照进来的日光有些刺眼,刺得卧在榻上的云英眼前一片模糊。
好半晌,她适应了那有些刺目的光,那道本就有些熟悉的身影才逐渐清晰。
是太子。
她眼神一惊,心头陡然收紧,连火烧似的药效都有片刻消散。
“殿下……”
她被剥得干干净净的身子恰好沐在春光中,像被抹了一层晶亮的油,开口唤出的那一声,更是听得人心口酥麻。
“您来了。”她的眼角缀着方才不受控制而渗出的泪滴,看起来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萧琰原本已蓄势待发,只差最后一步的真刀实枪,陡然被打断,已是气极,再听她这样叫另一个人,更是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声音,这模样,可比方才对待他时,娇媚诱人得多。
“专心点,不许看他!”
他压在她膝头的手松开,转而扭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视线转回来,自己却转头看已经一步步走进来的萧元琮。
“大哥,”他扯起唇角,冲萧元琮露出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得意的笑容,“你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啊。”
第87章 及时 孤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萧元琮看着眼前的场景, 面无表情。
平日的温和、仁慈、谦逊、风度,在这时统统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
而在表面的冰冷之下, 一股无法消化的怒火正快速积聚,不时冲顶他的天灵盖, 要将他那最后一层冰冷的外表掀翻。
“二弟啊,”他沉声道, 目光不再看下方的云英,只是就这么直视着萧琰, “席上不见你,原来到这儿来躲懒了。”
“是啊,可惜我再能躲, 也还是被大哥找到了。”
萧琰话虽这样说, 心中得意却愈盛, 伸手扣住云英的腰肢, 想要继续突破。
但到底是第一次,他不甚熟练,稍一挪动, 便寻不到关窍, 又要重新摸索。
萧元琮看不得他一点不见收敛,反而越发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闭了闭眼。
他自十岁后,便再未有过要想要动手的冲动, 而今日,面对这样的画面,他竟有种想要像毛头小子一般,不管不顾与萧琰打一架的冲动。
幸好还是忍住了。
再次睁开眼时, 他稍稍恢复镇定,沉声道:“此事可是皇后的手笔?二弟,你这么及时出现,可是因为事情与你有关,你早就有所察觉,却不动声色,任由皇后出手?”
他半句没提要让萧琰滚出去,却字字戳到两人的心窝里。
萧琰忽然沉默了。
太子说得没错,事情和他有关,母后之所以下这样的黑手,就是因为知晓了他和穆云英之间的那点纠缠。
他也的确早就心生警惕,这才能在今天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
就是没想到太子也会这么快就找过来。
他垂眼看向云英,忽然惊觉她那张被欲望染得绯红的面庞之下,底色仍是冰冷的。
她只是想要人替她解一解药效而已。
“是又如何?”他咬着牙回答,“你以为母后为何要对她出手?”
萧元琮冷冷看着他。
“不是我说的。”他扯起嘴角,意味深长道。
萧元琮神色一顿,随后到底没忍住,骤然沉了声:“我的人就不劳二弟费心了。”
都是天潢贵胄,骨子里顾忌体面,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
萧琰咬咬牙,只觉自己好不容易快得手了,却半途而废,实在有种难言的气闷和不甘。
“到底还是差了一步。既是大哥的人,大哥该看好才是,”他慢慢从云英身上退下来,“可别让她想要的时候找不到人,只能求到我这儿。”
萧元琮方才还尽力维持着冰冷的态度,听到此话,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缝,渐渐渐扭曲成愤怒的表情。
“记得换个地方。”临出门前,萧琰丢下一句,满意地看着他他崩塌的模样,总算感觉稍出了一口气。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云英和萧元琮两人。
刚才因惊讶和紧张而被暂时压制的灼热温度又重新翻涌上来,云英还卧在榻上,此刻轻蹙秀眉,胳膊支在身后,想要从榻上起身。
萧元琮提步走近,在榻前停下,垂眼看着榻上□□的人。
不是没见过她这副狼狈又渴求的模样,只是,此刻的她,胸前有点点斑驳的痕迹,却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另一个男人留下的。
他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轻点在正中,暂时制住她起身的动作。
云英颓然倒回榻上,一派花枝乱颤。
“殿下,奴婢请丹佩和绿菱去给尤定报了信的,”她被药效折磨已整整两刻的时间,方才好不容易快能解渴,又被打断,简直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渴了一日一夜,好容易找到水源,却只能硬生生看着那救命的水被旁人倒入黄沙之中一般,痛苦而绝望,“奴婢等了殿下许久……”
那副委屈的模样,好似在责怪他,为何不抢在萧琰之前早点来。
萧元琮额角青筋浮现。
他当然也想早些赶到,奈何其中几个来回,等他找来时,到底晚了一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后的诡计没有得逞。
那个禁军侍卫……
云英被他的指尖点着,无法起身,又难捱不已,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悄悄撩开他的衣袍,一双盛满春色的眼睛水汪汪地仰望着他。
萧元琮呼吸滞了滞,额角青筋跳动得更快,原本只是轻轻点着的手,不禁张开五指,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在凝脂间扇过一掌。
雪浪翻涌,红梅摇曳。
云英轻哼一声,仰起的美丽脸庞微微皱起,不知到底是因为痛苦还是欢愉。
“那个侍卫碰过你没有?”萧元琮问出自己在乎的话。
他没将她的手拂开,她便更大着胆子引诱他。
她现下满脑都是欲望,思绪有些迟钝,听到“侍卫”二字,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先前那个满脸凶狠,也被下了药的壮硕汉子。
“没有,”她轻轻摇头,“那人凶神恶煞地进屋,已抓着奴婢,差点就要行不轨之事,幸好吴王殿下及时赶到……”
萧元琮想起自己衣袋里
收着的那片浅绿的布料,实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的手指开始下滑,在湿润中停留。
“他来得及时,”这几个字说得有些重,“那这儿他进去过没有?”
云英摇头,红着脸说:“没有,殿下也来得及时。”
她模模糊糊的脑袋里却觉得好笑,明明自己早失了童贞,有过不止一个男人,他们却还是这么在意这些。
萧元琮听得太阳穴边像是被两根针一下一下刺着似的,胀痛难忍。
他闭了闭眼,将她散乱在榻边的衣裳丢到她的身上:“穿好,一会儿就走。”
云英见他还不愿满足自己,心中一片绝望,连忙捂着衣裳半起身,求道:“殿下,奴婢难受……”
萧元琮伸手握住一片饱满,用力挤压,直到指间湿漉。
“再等一刻,孤今日定教你服服帖帖。”
说完,起身快步出去-
萧琰不敢在这儿继续逗留。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折返回去,不管不顾地将那女人从大哥的怀里拉出来,当着大哥的面与她继续那未完之事。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恐怕要闹得难以收拾。
他沉着脸,也不走大道,只挑人少的小径,往自己的歇脚处去,路上还时不时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裳是否不妥得太过明显。
好容易回到自己的屋里,又赶紧吩咐人备水沐浴。
他早已忍得疼痛不已,在内监担忧的目光下关了门,独自跨进水里,本该尽情释放一番,可心里积着一股烦躁的火气,再加上还急等着要去和母后对质,只能草草了事。
前后不过一两刻的工夫,他便匆匆起来,擦了身重新穿上衣裳出来。
外头的内监不敢离开,见他出来,赶紧禀报方才宴上的事情。
“只说了侍卫一人,没提到别的?”萧琰一面问,一面扯一把领口。
虽暂时发泄过,可他浑身上下仍有一种不大舒坦的刺挠感。
“是,只说了杜侍卫一人。”
萧琰点头,看来太子已先收拾过一番,事情只捅出来一半。
他心中有数,不再停留,快步往高处的望月阁去-
萧元琮很快命人备好马车,停在那处偏僻的屋舍之外。
王保心细,已命人在附近悄悄看过,应当暂时无人,可清心轩还有看守和搜查的禁军在,萧元琮素来谨慎,不容在今日这样的宴席场合出一点纰漏。
他将好容易穿上外裳的云英从榻上搀起来,指尖从她衣襟处划过,替她重新整理一番。
她手脚太过无力,外裳里面什么也没穿,从远处看,似乎没什么特别,可靠在跟前看,却觉得那薄薄的外裳将她的身子包裹着,只是没裹严实,底下柔软的身段与优美的起伏若隐若现。
才站起来,她便双腿发软,倒在萧元琮的怀里,双臂灵蛇似的缠住他。
“上车去,”萧元琮搂着她的腰,手掌挪到她臀上拍了拍,感受着掌心间饱满软弹的触感,“孤就满足你。”
她走不动,满眼尽是委屈。
萧元琮沉着脸,搂着她走到门边,要出去之前,还是将她放开,无情道:“自己走,否则,教外人看见你这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孤也救不了你。”
云英咬着唇觑他,权衡犹豫间,到底还是松了手,扶着门框缓了几息,艰难地跨出屋去。
马车是特意挑的小巧的,停得近极了,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可她却觉得格外遥远,每迈出去一步,都觉得身子又酥软一分,那股潮热黏腻的感觉也更浓重一分。
有微风拂过,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外裳轻轻浮动,不但贴在身上更紧密,裙摆仿佛还要被掀起,吓得她赶紧以双手压在腿侧,生怕教人瞧见什么。
幸好过来伺候的几名动工内监都深深埋着脸,一点也未抬起。
她咬着唇,扭头看一旁只隔了一步的萧元琮。
“殿下……”
他沉着脸,看也不看她,淡淡道:“孤在车上等你。”
说罢,先踩着内监放好的杌子上去,在车中坐定。
云英无法,只好自己艰难地挪动脚步,接近马车时,双手用力扒住马车的边缘,这才能借着力踏上杌子,走完最后两步。
这两步,已让她用尽所有力气,进入马车车厢的那一刻,她浑身一软,直接跌了进去。
车帘在身后放下,在她跌到近前的一瞬,萧元琮张了双臂,将她牢牢接住。
“走吧。”他沉声吩咐。
车轮转动,马车缓缓前行。
云英委屈含泪的眼再次看向萧元琮,双手重新爬上他的衣襟,一个劲地想往里钻。
萧元琮一手掐着她的腰,另一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一下,示意她别乱动。
“殿下方才答应奴婢的……”她有些不满地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
萧元琮斜眼睨她:“急什么。”
他身上解了她那件单薄的外裳,让她重新变得毫无遮挡,接着,在她渴望到眼含热泪之际,让她跨坐到自己的腿上,握住她的两只手,往自己的腰下带。
“自己来。”
这便是允了。
云英想也不想,撩开他的衣袍。
不必她再做什么,方才那么久,他也早已动了念,一直忍耐到现在。
久违的满足在顷刻间袭来,云英攀住他的双肩,仰头深呼吸一番,便忍不住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曳。
萧元琮也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扶着她的细腰,望着她逐渐被香汗浸湿的美丽脸庞,不禁伸手,将她颊边凌乱的发丝拨开,看着她皱起的粉面,修长的指尖点在她柔软饱满的唇边。
“嘘——”指尖拨弄着她的唇瓣,“这是在马车里,在外面,你想让人听见吗?”
云英摇头,可是脸上的香汗却直接被晃得落下来,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
“可是奴婢克制不住,殿下——”
萧元琮不比她好到哪儿去,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他也是第一次尝到个中滋味,偏偏是她被下了药的时候,若非他有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只怕已经缴械投降了。
“那便将嘴堵住。”
他说着,抽了块干净的巾帕,团作一团,塞入她的口中,堵住她按不下的尖叫。
目光下移,再次瞧见另一个男人留下的星点斑驳。
他的眸色骤然变深,因为方才的纾解而暂时压下的那股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马车走的是小路,算时辰,应当已离开曲江池畔那一片区域,他握着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直接压住,掌握主导权。
指尖在那颜色逐渐变深的斑驳间游移,他的额角亦有汗珠,沿着下颚清俊的线条滴落下来。
“都是他留下的,”他发了狠劲,那力道远比想象得要大得多,“若孤不及时赶到,你与他,今日恐怕下不了榻了,明日,你是不是就要自请去他的敬胜斋伺候了?”
云英眼前有片刻发白,那一圈圈的光晕,让她什么也看不见,所有感官都只聚集到身上。
萧元琮平日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常年捧书握笔,从未见他如萧琰和靳昭那样舞刀弄枪,没想到力气却一点也不显得文弱。
她口中塞着巾帕,说不了话,只能摇头。
就算他不来,她当真与萧琰一番云雨,凭什么她就要因此委身到萧琰的身边?
清醒的时候,她的眼睛惊人的明亮,带着一种与她温顺柔弱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旺盛生命力,看得人无端生出一种想要征服的冲动。
萧元琮看着她时而熠熠生辉的眼眸,只觉心口像是被针刺一般,剧烈收缩着。
“孤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第88章 宫女 还不够。
萧琰一脸郁气地去了望月阁。
望月阁中, 萧崇寿已经熟睡,屋中静悄悄,只有暖煦的阳光照着, 春风拂面,轻纱曼舞。
郑皇后一个人坐在门外的阶下, 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曲江池出神,精致美丽的面孔间神情变幻, 一会儿是害怕、紧张,一会儿又
是失望、伤心, 偶尔亦夹杂着些许恨意。
她的思绪早已从计划的失败中转至方才萧崇寿忽然提到的那个宫女上。
天子起居的延英殿根本没有宫女,他平日除了在前朝理政,回到内闱的大多数时候都与她在一处, 除了她身边那几个宫女, 哪里还有什么工夫认得什么宫女?
还能让他记得名字, 挂在心头, 定然不简单!
尽管已让身边的人去查了,可她此刻坐在这儿,只觉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萧琰过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她双眼含泪, 伤心气闷的样子。
“琰儿!”见儿子过来,她从榻上起来,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拉住他的手就要倾诉, “你可来了!你父皇,他定瞒着我什么事呢!他方才竟问起个从未听说的宫女!”
萧琰心中感到一阵厌烦。
他将手从母亲的手里抽走,冷冷道:“难道母后就没有什么事瞒着父皇吗?”
郑皇后神色一滞,望着自己骤然落空的手, 渐渐感到恼怒。
“你又来兴师问罪做什么?你是我的儿子,为何次次都要与我作对!”
萧琰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屋里,不愿在此与母亲争执起来,只得压着火,先下石阶,去了更远的地方,这才冷声质问:“母后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杜仓是母后安排的吧?”
郑皇后不料连他也知晓了此事,当即有一瞬间的心虚,可紧接着,便替自己辩解:“是又如何!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若不与那乳娘胡乱纠缠,我又哪里用得着做这样的事?”
萧琰抿着唇不说话。
并非被母亲唬住,只是他太过愤怒,这么多年过去,母亲好像始终没办法意识到,他的事情,并不需要她从中搅和。
再加上他肚子里本就积攒着方才没得痛快发泄的火气,此刻只觉头突突直跳。
可郑皇后却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说得心虚,越发得意地教训起来。
“你这上不得台面的丑事,若被你父皇知晓,只怕要对你寒心!琰儿,你就不怕这是东宫给你设的圈套?”
萧琰听她越发荒唐的话,终于忍耐不住,大笑三声。
“母后是在宫中待得太久,糊涂了吧?此事,若母后不说,父皇怎会知晓?就算真的知晓了,也不过一桩风流韵事,哪里比得上母后将手伸到父皇的亲卫中这样骇人?至于东宫的圈套……”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恍惚,再回神时,目光已冷厉如刀锋。
“若不是这次碰的是东宫的人,母后以为,太子会轻易放弃把母后牵扯进去的机会?”
他没把太子和那乳娘之间也有私情的事抖出来,倒不是想帮太子遮掩,只是提防母亲再打别的主意,又给太子递刀。
“母后恐怕做皇后久了,已渐渐忘记,父皇除了是您的夫,更是君,是天子,他也有疑心,旁的事可以纵容,将手伸到天子亲卫中,却是绝对不可能容许的。”
郑皇后被他这一番低沉又充满警告的话说得心中直打鼓。
她好似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为了将那个乳娘除掉,竟然想出了这么荒唐的主意!
“我、我没有……那个杜仓本就是杜家人,我没做什么……”
她赶紧将自己的安排对萧琰和盘托出。
萧琰沉着脸,说:“这一次,太子不会追究,禁军没见到穆云英,自也查不到太深,尚算侥幸。可若还有下次,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郑皇后讷讷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父皇说的宫女是怎么回事?”萧琰留了心眼,父皇身边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宫女,此时突然提及,定有什么原因。
其实他知晓母后在此事上的直觉恐怕没错,但若都由着她胡来,迟早要坏事。
郑皇后还没回过神来,一听他问,便将方才听到的一股脑儿说出来。
“此事母后暂不用管,儿自会让人去查。”
事关萧崇寿,郑皇后有些不放心,但看到儿子肃然的面容,也不敢再与他较劲儿,只好答应下来-
宴席上,薛清絮不时看一眼不远处的石径,像等着什么人或什么事一般。
两刻工夫过去了,圣上已经带着皇后离席,就连太子也一去不回,可除了方才来报的禁军侍卫饮酒私闯外,再没其他动静。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眼见席已散了大半,不少年轻的娘子们都已三五成群到水畔游玩,她也不再逗留,当即起身回水榭去。
回去的路上,迎面遇见才从山上下来的萧琰。
他孤身一人,面色肃然,没什么表情,仿佛与平日并无不同,唯有略显匆促的步履,显出烦躁的心情。
薛清絮见状,停下脚步,露出笑脸,冲他问好。
“二弟,你——”
话才出口,还没说完,萧琰已从她面前走过。
从头至尾,除了刚瞧见她时的那一眼,再没多给她半个眼神,仿佛从不认识她一般,冷漠无比。
薛清絮面上的笑僵住了。
她呆立原地,好半晌才回过头去,看着萧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不论东宫和郑家之间明争暗斗到何种地步,她身为太子妃,身为长嫂,与萧琰之间也一直是以礼相待,你来我往间,从未有过不快。
虽然有些过分拘束,浮于表面,但始终保持的微妙平衡,已让她心满意足。
不想今日竟连停下问候一句都吝啬。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薛清絮捂了捂自己的心口,深吸一口气,继续往水榭行去。
等到了近前,却见原本候在此处的下人已少了大半,太子从少阳殿和宜阳殿带来的人都不见了,只剩她身边随行的那几个。
“怎么回事?”她蹙眉,边问边加快脚步进去,果然见里头原本带来的东西也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去了何处?还有阿溶,怎么都不在了?”
一名燕禧居的宫女赶紧回道:“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王内官来传了话,说殿下酒后不适,先回宫去了,皇孙方才也被带走了。”
薛清絮一惊,立刻问:“皇孙是谁带走的?”
想了想,又觉问得不够直接,不等宫女回答,又补一句:“穆氏呢,有没有一道回去?”
“皇孙是丹佩带着,穆娘子…… 奴婢不曾见到,想来也已跟着一道回去了。殿下,咱们是否也要回去?”宫女试探着问。
薛清絮在原地呆了呆,只觉事情恐怕已出了大纰漏。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
“备车,回宫。”-
马车行至一半时,原本明媚的春光渐渐暗淡,浓厚的乌云积压着,落下一阵雨来。
一颗颗饱满的雨珠落在地上,砸在车上,噼里啪啦,竹筒倒豆似的,响得人耳边片刻不屑。
马车中,一直被萧元琮塞着巾帕堵住口的云英原本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
她仰卧在车中有些局促的座上,随着身体的晃动,眼角有晶亮的泪珠,扑簌落下,双手则无助地在车壁上胡乱抓着,却怎么也寻不到能支撑的地方,双腿更是如塘中芦苇随风摇曳一般,不住从车壁旁滑过。
自离开曲江池附近的小道后,马车便行得快了许多,颠簸也更甚。
不知是不是车身晃动得太厉害,又或是雨天阴沉,光线暗淡,云英感到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看到一道悬在高处的身影。
身上的浪潮已退过一波,本以为该缓解一些,可歇了不到半刻,便又卷土重来,也不知皇后到底用的什么药,想必为了周全,剂量也下了许多。
幸好萧元琮没有让她空虚太久,便也同样起了意。
雨声中,车外的一切渐渐听不到,车内的二人也开始挣脱约束。
萧元琮将塞在她口中的巾帕抽出来,看到上头潮湿的痕迹,忍不住更重地按着她的腰,俯身下去吻她。
“这一段路空旷。”他含着她的耳垂轻声说。
云英的脑袋有些迟钝,还未明白是什么意思,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
断断续续、或轻细、或高亢的声响开始盈满整个车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她翻了个身,让她双手向前,撑在车壁上,侧对着自己,又凑到她的耳边
,嗓音低哑道:“入大道上了,此处车马行人颇多。”
云英只得赶紧忍住,不发出一点声音。
可她双手支撑的地方,恰好是侧面的车窗窗框,两手指尖,面庞正对的,就是车窗,车帘以两面绸布缝制,其中夹了一层棉絮,比寻常的帘子重些,可行进之间,仍是起伏不断。
云英看着帘下不时露出的一角,紧张不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探出车外,更怕外头有人经过,直接掀开帘子,让所有人瞧见里面糟糕的画面。
虽然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可那种恐惧一旦出现,便只会不断放大。
她撑在窗框边的手不断收紧,骨节泛白,整个人也绷得更紧,侧过头去,楚楚可怜地看着萧元琮:“殿下,奴婢有些害怕……”
萧元琮一手也撑在车壁上,另一手则嵌在她的膝窝,牢牢控制着她的身形,闻言没有回答,只是以行动让她更加害怕。
她到底没忍住,在车帘掀起一角的时候,恰有一丝尖叫溢出嘴角。
“当心被人听到。”萧元琮轻笑一声,这才捏住她的下巴,凑到面前吻了一下,带着她换了个方向,不再对着窗外。
这一路行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宫城。
入东宫的时候,外头的内监低声提醒,萧元琮扬声吩咐一句“停近些”,内监们便十分自觉地将马车停在距离少阳殿石阶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只是殿外那长长的石阶,却是马车再无法越过的了。
“殿下,到了,周围无人。”
马车停下后,过了片刻,才有人过来提醒,显然方才的时间里,已在周围检查过。
萧元琮在一片凝脂间拍了下,将先前那件已皱得不成样子的外裳随意披在她的身上,随后,托着她的臀,像抱孩子似的让她窝在自己的怀里,将她从马车上抱下去。
衣裳披得潦草,不过遮住肩背,两条光溜溜的腿却在半空中晃荡不已。偏他身上的衣裳除了前襟散开外下摆撩起外,大多还算完好,看起来不过是在自己的居处随意一些而已。
春雨未歇,有变细的雨丝蒙在身上,带着微微寒意,引得云英颤了颤。
萧元琮下腹也跟着紧了一下。
他手指略一用力,示意她还没进殿,收敛一些,一低头,瞧她将脸埋在自己的怀中,一点也不敢看周遭的内监们,一时有些好笑。
“已经缓过来了?”他的手指再度用力,在绵软间挤压,“这会儿知道脸红了?”
这里头有两名内监是方才在前面赶车的,她热意涌上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他们的存在,半点也不知收敛。
一级一级的台阶,他信步而上,不疾不徐,极有节奏。
云英点头,呼吸凌乱的同时,小心翼翼从他怀里掀起眼皮,偷偷看他。
恰是他抱着她跨入殿中之际,她来不及收回视线,竟一下瞥到站在殿门外候着的余嬷嬷。
那双冰冷而凌厉的眼睛与她的视线短暂相接。
她浑身一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度缩回萧元琮的怀里。
“奴婢已够了。”
这话不假,体内的药性持续到方才回到东宫的时候,便已差不多,余下的,都是她本能的反应,可萧元琮却好像还没餍足,抱着她的动作不见半点疲累之态。
“还不够。”
他淡淡说完,抬头看向余嬷嬷,吩咐一句“备些热水,一会儿沐浴”,便踏入内寝。
余嬷嬷的那一声“是”很快被沉重的屋门关在外面。
屋里没点灯烛,在雨天显得十分昏暗,云英被萧元琮放到榻上,一仰头便看到他有些模糊的面庞。
“趴好。”
清清淡淡的嗓音,在昏暗里荡漾开层层波纹。
云英的头脑已清醒了,可听到他的话,还是忍不住心颤。
他的身影映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有种朦胧而温润的气质,偏偏他内里全不似外表那样和善仁慈,这样的反差,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与从前和靳昭在一起时不同,和萧元琮的关系中,无关情爱,掺杂了太多凡俗的计较,也让她更渴望痛快地沉溺于单纯的肉身欢愉中。
她没有拒绝,而是乖乖转身,双膝跪着,在榻上趴好。
在屋里又折腾了近半个时辰。
萧元琮再出来的时候,已是神清气爽。
一身脏污的衣袍早换了新的,行走间,宽松的衣裳带着沐浴后的淡淡清香,分外宜人。
余嬷嬷适时地给他奉上一盏莲子羹。
“殿下,可要让穆娘子回宜阳殿去歇息?”
她一直留意着,穆云英进去后,一直没再出来,身为下人,断没有留在主人屋里歇息的道理。
萧元琮顿了顿,摆手道:“不必,晚些孤自会让她回去。”
说着,接过碗盏,随意饮了两口,便又递了回去。
他抬头看一眼旁边的漏刻,问:“太子妃呢,回来了没有?”
余嬷嬷道:“回来了,两刻之前便回来了,可要召太子妃殿下过来?”
萧元琮冷笑一声。
“不必,孤亲自过去一趟。”
第89章 阴私 殿下还是远离一些的好。
日头已渐西斜, 叠上雨后的阴沉,天地之间的暮色愈加浓重苍茫。
云英浑身瘫软地在榻上侧趴了许久。
昏黄的空气像一片沉重的雾霭将她压着,潮湿又无力。
一个多时辰, 她被摆弄得颠来倒去,几度生死, 魂魄都快出窍了似的,到这时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的脑袋里闪过许多纷乱复杂的念头。
一会儿是皇后有什么理由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下人出手, 一会儿又是吴王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太子……
先前与太子亲近过多次, 但因从未到过最后一步,所以她并未怀疑过,如今回想起来,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一次的时候, 太子似乎过分敏感了些。
虽然他掩饰得极好, 很快控制住自己熬过了那个关口, 但对于身经百战的她来说,还是捕捉到了那片刻的异样。
她伺候武澍桉的时候,被迫在闺闱中听了许多荤话, 知晓除了生来孱弱, 男子在房中第一次行事时,多半坚持不住。
可太子……
他已经有过一个孩子了,又怎会是第一次?
然而后面他迅速适应了,再未有过把持不住的情况, 俨然与“生来孱弱”毫不相干。
难道是因为他和先前那个叫青澜的宫女,只有过一夜露水情缘,此后便一直久旷的缘故?
云英莫名想起先前太子妃和皇后对皇孙的异常留心,和太子那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态度。
孩子到底是谁的?皇孙到底是不是皇孙?
可怕的念头陡然跳进脑海, 云英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再不敢深想。
她已尽清醒了。
这儿是少阳殿,太子的起居之处,不是她能久留的地方。
方才太子离开前,也抱着她一同去了浴房,回来后,给她身上搭了块宽大的浴巾,便自更衣出去了。
既没让她离开,更没人进来收拾,显然默许了她的逗留,但她心里有分寸,醒了便该立刻离开。
她匆匆起身,撑着酸软的四肢,将已经搁在榻边的衣裳一件件穿好,垂落下来的长发没法如平日那般好好梳理装点,便只拿木簪简单绾了个螺髻,随即出了正殿。
外头空空荡荡,不见萧元琮的身影,只有余嬷嬷和两名站得远远的内侍。
两名内侍埋着头,不曾打量她一眼,只有余嬷嬷手里捧着托盘,盘中是一只盛了热腾腾的汤药的莲瓣杯。
“穆娘子,”余嬷嬷面无表情地站到她的面前,“请饮下汤药。”
深色的
汤药,在杯中晃动,随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云英自然能猜到这是什么药。
她抿了抿唇,没有拒绝,捧起汤药一饮而尽,这才在余嬷嬷漠然的眼神里问出一句:“敢问嬷嬷,这药可是殿下安排的?”
余嬷嬷掀起眼皮,凌厉的视线仿佛一把尖刻的刀。
“这样的事不必殿下亲自吩咐,做下人的就该有分寸。”
这是在点她呢,让她别因为得了太子的青睐,便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该逗留在少阳殿中不肯离开。
云英敛下目光,冲余嬷嬷躬身:“嬷嬷教训得是,奴婢定牢记在心。”
她不大在乎余嬷嬷对自己的态度,因其是个忠仆,做任何事,都只考虑太子一人,就像从前武家的常金那样。
她更在乎的是太子的态度,这是在东宫生存下去的根本。
不论在哪儿,只要身为下人,都得看主人的脸色。哪怕她的儿子如今已成了武小侯爷,也改变不了她奴籍的出身。
她从前并不觉得身为奴仆就该自轻自贱,而现在,她迫切地想要在离开皇宫之前,摆脱自己奴籍的身份-
燕禧居内,薛清絮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听萧元琮问话。
“你对皇后说了什么?”
萧元琮手里还捧着她亲手煮的茶。
她出身清贵名门,在煮茶插花这些事上十分擅长,煮出来的茶色泽澄澈,芳香四溢,是上佳之品。
“臣妾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薛清絮面无表情地回答。
她知道太子八成已摸到端倪,不过不知到底掌握几何。
“云英的事,是皇后做的。”萧元琮看着手里的茶汤,没有饮,更没多看她一眼,“她与云英有什么仇怨,值得她在这种场合冒这样的险?薛清絮,你动一次我的人,我以为你该吸取教训,没想到还是这样不知轻重。”
薛清絮冷笑一声:“什么时候穆娘子已成殿下的人了?殿下竟拿她与靳昭相提并论,真是教臣妾吃惊。”
萧元琮顿了顿,说:“凡是孤身边的下人,孤都会一力护着。”
薛清絮听到此话,原本还算镇定的心绪像忽然被戳到了心坎上一般,猛然抬头,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看着他:“殿下如今倒能说出这种话了,连下人都能护着,怎么臣妾的父亲,他身居高位,替殿下挡过多少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没有他,殿下的太子之位,怎能稳住?可当时,殿下为了自己的清誉,对臣妾的父亲不管不顾,直接割席而去,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是她多年的心病,始终无法释怀,三言两语不合,便要翻出来说一说。
从前萧元琮与她泾渭分明,平日入一宫之中的点头之交一般,尽量避免冲突,可自云英出现后,她却像是越来越按捺不住似的,屡屡试探他的底线,当真与她父亲是一丘之貉。
看来,有些话,不得不与她挑明了。
“孤是看重清誉,为人君,本就应当为天下表率,你出身名门,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你父亲身为读书人,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莫说当时孤初入朝堂,根基不稳,全仰仗恩师等一众清流文臣在侧护着,才能一路行至今日,便是换作今日,你父亲这样的人,孤也不会作保。”
薛清絮愣住了,没想到他会忽然将话说绝了,不禁呆望他一眼,随即拧眉,厉声质问:“我父亲二十四岁便中了状元,未至半百便官至中书令,除了出身普通士族,不似齐家那般世代煊赫,有哪一点比不上齐侍中?你凭什么如此轻看他!”
萧元琮手里捧着茶盏,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跪在低处的薛清絮,用一种冷漠至极,又鄙夷至极的目光看着她。
“科举舞弊,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袅袅的水汽自盏中升腾而起,薛清絮隔着一片雾蒙蒙望着他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父亲故去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提起这件事。
科举舞弊,对于文臣来说,就像武将们临阵投降一样,的确是极不光彩的事。
她虽是女子,也从小读诗书长大,知事明理,当然隐隐知晓事情的轻重,可那终究是她的父亲,她从小崇拜、敬爱的父亲,在她心里,父亲一直是天底下最正直良善的人,她始终不愿相信真的是因为父亲自己的错,才导致薛家的落败。
“殿下身边的那些臣子们,有哪一个手上是干净的?人人都有见不得光的阴私事,怎么偏偏到我父亲这儿就不行!”
萧元琮面无表情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孤比你更清楚。可旁人手里沾的事,无伤大雅,更不曾被郑家捏住把柄,只有你父亲不同。他一个靠着科举入仕的普通士族,在朝堂上顺风顺水,做着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私底下却做出舞弊这样的事,若真抖出来,只怕天下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也会将他淹死,你以为,如今你还能好好地以清贵名门之女的身份做你的太子妃?”
最后没有身败名裂,只落得个辞官回家的结果,已是万幸。
薛清絮面色拧搅,说不出话。
萧元琮顿了顿,嘲讽地笑了一声:“对了,你本也不屑做这个太子妃,你心中惦记着的一直是老二。”
一语毕,薛清絮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登时僵住了,又惊又惧地看着他,不知这样私密的事,他是如何知晓的,毕竟,连她对自己的贴身宫女都不曾说过。
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心中对萧琰的那份隐秘的情愫,到底是不是爱慕之情。
只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对郑居濂和郑皇后说了一句“不必大做文章”。
也许他的意思只是她父亲的事根本伤不到太子,又或者他根本不屑用这样的把柄来威胁太子,可是于她而言。就是这句话,让郑皇后改了主意。
她不明白为何圣上和皇后那样的性子,却能养出萧琰那样恣意潇洒之人。
整个萧氏皇族,似乎只有他活得自在,像个异类一般,与周遭所有人格格不入,让人忍不住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她自发现穆氏和萧琰之间有那样一层不清不楚的关系后,心中便一直觉得膈应得慌。
穆云英那么低贱的出身,已经生过孩子,在东宫和太子不清不楚,她忍了便算了,竟还和萧琰私下纠缠,这口气,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咽不下去,这才想借着皇后的手将其除掉。
可惜还是失算了。
“原来殿下早知道臣妾的心思,却一直没有点破,”她调整一番自己的神色,也不否认,强作镇定地嘲讽,“臣妾倒要感谢殿下如此贴心了。”
“夫妻数年,孤自然了解你这个妻子。看在过去朝夕相对的份上,孤给你留一分面子,也是应当,也算还了从前你父亲对孤的忠心了。”
“殿下在这样的事上知晓要给臣妾留面子,殊不知,臣妾的面子,早在殿下将青澜的死推到臣妾身上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提到青澜,萧元琮的脸色有一瞬间僵硬。
他将茶盏重重搁下,用一种看似镇定,实则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虚张声势的语气道:“此事不许再提,你若再揪着不放,那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孤便当你不想再要了。”
薛清絮僵着脸不说话。
他越是这样说,她反而越是觉得青澜定才是他的死穴。
“往后,安分些,珠镜殿少去,每日在燕禧居抄写金刚经一遍,于酉时前送到少阳殿,一日也不得耽误。”
五千余字的金刚经,要从头至尾抄完,至少要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萧元琮说着,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袍,转身要走。
临到门边时,又忽然想起什么,暂停了脚步,慢慢道:“说起来,今日孤赶去清心轩时,到底晚了一步,云英已被人救下了。”
仍跪在地上的薛清絮侧过身,抬起头看向他。
“是老二救了她。”他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和惋惜,说完,也不看薛清絮扭曲的脸,踏着暮色信步离开燕禧居。
回到少
阳殿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不在,空空荡荡的屋子让他有片刻出神。
“殿下,燕禧居那儿,可要将人手都换一遍,好提防些?”余嬷嬷跟在他的身边低声问。
萧元琮摆手:“不必,换一两个做做样子便是。”
他根本不想防着她,还等着她将青澜的事揭开呢。他只怕因为今日的变故,让她和皇后畏手畏脚,反倒不敢再把那件事拿出来做文章,这才特意过去,激一激薛清絮。
余嬷嬷早就不满薛清絮的所作所为,依她看,这样的女子,根本不配为太子妃,早该被废,但既然太子没有这个意思,身为下人,自也只有照做的份。
“老奴明白,定不会让太子妃起疑。”
“嗯。”萧元琮淡淡点头,回到殿中,心思便止不住飘到别处,“她是何时走的?”
余嬷嬷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云英。
“殿下刚出去不到半刻,穆娘子便自己回宜阳殿去了。”
她说着,想了想,还是多添了一句。
“老奴已经备了避子汤药,给穆娘子服下,殿下不必担心。”
避子汤……
萧元琮对此物并不陌生,当初,郑氏初为贵妃时,给后宫中的许多妃嫔都灌过这种汤药。
后宫的嫔妃们对此物总是有着天然的敌意,此物不但会让她们难有身孕,长久用下去,还会让她们的身子亏损孱弱。
他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便示意她先下去。
可是,余嬷嬷却并未依言下去,而是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说:“殿下,老奴还有一言,穆娘子……殿下还是远离一些的好。”
萧元琮挑眉:“嬷嬷何出此言?孤记得,先前是嬷嬷想将她送到孤的面前,怎么如今却要孤远离她?”
余嬷嬷垂下眼,沉声解释:“老奴惭愧,当初妄自揣度了殿下的心思,也觉得殿下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伺候。可是,如今看来,穆娘子似乎不大懂得克制,引得殿下少了节制,此举于殿下实在不利。”
她今日看到太子就那样抱着个赤身裸体、只挂了件外裳的娘子回来,实在有些出格。
她身为秦皇后身边的旧仆,一路看着太子长大,他从来都是个极度克制之人,长至盛年,即便身在高位,身边没有半个可心的女子,也从不曾在男女之事上有过丝毫放纵的迹象。
如今,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萧元琮默了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说得没错,自己的确做过了头。
可是紧接着,又觉得不对。
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嬷嬷不必担忧,今日实是因为皇后和太子妃从中作梗,给云英下了药的缘故,往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他淡淡解释,好似当时那个情难自禁的自己也不过是有意为之而已。
余嬷嬷见状,不再多言,敛了神色,躬身告退。
第90章 往昔 还是为了孩子。
凡事有一便有二。
上巳之后, 萧元琮隔三差五召云英到少阳殿中。
也许是因为那日的放纵,宜阳殿的人也尽知晓了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起初,丹佩和绿菱看向她的眼神中多少带着畏惧和陌生, 同在一个屋檐下,同为下人, 忽然有一个爬上了主人的床,不论从前关系再和睦, 也总会有几分难以消化的怪异感觉。
好在她们两个本也没什么坏心思,加上也知晓云英被人下了药, 虽不清楚内情,但只这一点,对她们来说也够了。
见她不曾因此事而改变, 两人便也很快恢复如常, 一面安心照顾皇孙, 一面对她与太子的事视而不见。
萧元琮开始不再拿孩子作幌子来掩人耳目, 每回夜里若是召见,会有人提早回来知会尤定,再由尤定转告云英。
傍晚, 她便趁着慕色昏沉时, 独自穿过两座殿阁之间的石阶,进入少阳殿正殿中,迎候萧元琮归来。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眼看已是三月中旬, 云英再度盘算着要出宫一趟,看看阿猊。
上次出宫,还是上元那日了。
期间,圣上指阿猊为城阳侯继承人的圣旨也下来了, 同时,还给一直没有起名,没有入族谱的阿猊赐一个“慈”字,让他以“武慈”之名,入武家的族谱。
虽然阿猊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但这样的好事,云英很想亲自告诉他。
一连两三日阴雨霏霏,天气沉闷得很,这日,才至傍晚,天空中便再度翻涌起滚滚浓云,满是山雨欲来的气势。
云英早得了知会,独自提着一盏灯去了少阳殿。
殿内殿外的内监们早习惯了她的出现,一路冲她招呼,又低着头替她开门,熟门熟路。
“殿下今日让备了盏酒,当是今日科考殿试已毕,殿下可稍松一口气了。”
上巳之前,试卷评阅已完成得七七八八,上巳之后,还要准备殿试,的确繁忙。
云英笑着点头,心中猜测太子今日应当心情不错。
她独自进屋,想了想,将自己的里衣脱去,只穿一件外裳,发髻仍是梳得整齐,只将两鬓边的发丝抹下来些,让美丽的脸庞多一丝凌乱而楚楚动人的气质。
萧元琮回来时,便看到她这副模样,跪坐着侧身点灯的画面。
暮色已尽,只余一点发灰的光芒由窗纱筛过罩进来,罩在她的身上,一点如豆的烛光在她半笼的手心下绽开,那柔和的光芒自下而上,打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一层润泽的光晕,让她像灰蒙蒙的背景中一抹唯一的亮色。
萧元琮的脚步顿了顿。
他不是第一次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自己的寝殿中候着,不过,先前她多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大约提前听见他回来的动静,早早做出行礼的姿态,所以,他一进来,总是瞧见她在门边低着头弯着腰行礼的样子。
只一个小巧又饱满的脑袋,看来低眉顺眼,完全瞧不出神色情绪。
而今日,与往日的循规蹈矩不同,她点灯的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松弛随性,仿佛在闺闱中一般。
他莫名想起已故去多年的母亲。
秦皇后是个性情颇有些冷淡的人。
她少年时便被定下与萧崇寿之间的婚约,从那时起,她便处处以未来王妃的身份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论何时何地,力求端庄妥帖,不出一丝差错。
那时的萧崇寿只是个旁支亲王,同真正的天子一脉隔了一道,从小在远离京都的封地长大,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能阴差阳错地成为天子。
作为一个很可能一辈子只留在封地的亲王,做他的王妃,其实根本无需如在京都这般拘束讲究,萧崇寿本人也因为自小体弱多病,没法像大多健壮孔武的儿郎一般斗鸡走狗、跑马行猎,所以格外喜欢那些鲜艳跳脱、活泼欢快的郎君和娘子。
秦氏的循规蹈矩,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然而这是早年间就定下的婚约,二人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起初,这桩婚姻还算完满。
虽然秦氏性情淡漠,常有些不解风情,但她知书达礼,温婉贤良,有身为王妃该有的风范,除了打理府内外的事物,几乎不会插手萧崇寿的其他事,一直到后来入京成为帝后,二人都还相安无事。
直到郑氏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份已维持了数年之久的平衡。
郑氏的出现,让秦皇后中宫的权威逐渐动摇,直到最后土崩瓦解。
萧元琮还记得自己年幼时的情形。
那时,宫中不少嫔妃们在郑氏的挑唆下,不时给秦氏找麻烦,就连皇帝也因郑氏而对皇后逐渐不满、疏远。
而秦氏却从来不显怒色,仿佛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不能伤害、打破她刻进骨子里的端庄一般。
正是这份不慌不忙,颇让郑氏恨了一阵。
可年幼的萧元琮却不明白母亲明明是皇后,为何被人欺负至此,都从不反击,连带着他这个太子,也总是无辜受累。
他忍不住时,也曾问过母亲。
而她只是看着珠镜殿外不甚广阔的景致轻声说:“反击了又有何用?”
他当时还不大明白母亲的意思,直到后来,才逐渐懂得,母亲说的,是父皇对郑氏的言行分明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有意纵容,才会有他们母子那样的处境。
此事无关对错,只看圣心何处,皇后不得宠,便是再占理,也得不到一点好,只会让皇帝更加厌恶。只有皇帝自己醒悟、后悔,不愿再装睡的那一日,才是真正的情势倒转。
幼时,他总觉得母亲对他过于淡漠,除了让他跟着恩
师好好读书,便再没别的嘱托,日常相处,也多是提醒他行端坐正,要有端方君子的样子。
他渐渐学会收敛情绪,做个无悲无喜、与凡俗的情感割裂开来的“君子”,得到许多朝臣的鼎力拥趸。
年少时,他对母亲也有淡淡的怨恨,怨她不曾给过自己多少母亲的关怀和温暖,待后来母亲故去,他日益长大,再回想时,才觉得年少在母亲身边的时光,已是二十多年里最轻松惬意的时候了。
其实母亲也是个温柔的人,虽不与他亲近,却会在殿中为他留灯,虽未曾亲自教导他读书,却会在冬日他偶尔犯懒不想起来时,命人送棉衣过来。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跪坐在烛光边的云英转过头来,冲他露出笑容。
鬓边一缕碎发垂落在嘴角,为她本就美丽的模样平添一分动人。
“殿下回来了。”她的手自烛火之上挪开,令温暖的光芒毫无遮挡地散入灰色的夜幕中,“奴婢才备好衣物,这便来伺候殿下更衣。”
说着,她从地上起身,快步行至屏风边,不等他开口,伸手便替他解衣裳,熟练得好似已做过无数次一般。
萧元琮看着她低头的样子,忍不住将她垂落在颊边的那一缕发丝轻轻拢到她的耳后,随后,指尖一转,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与自己相接。
“听闻今日殿下让备了酒,”她顺从地仰起脸颊,笑看着他,问,“不知可是有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萧元琮对上她笑吟吟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任何时候,他都不容易放下戒心。
不过,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今日殿试已毕,孤先前留意的那个考生,应当会有不错的成绩。”他也露出一丝笑容,拇指指腹开始在她的耳畔轻轻拨弄。
云英由着他动作,手上替他宽衣解带的动作并未停下,好容易将腰带上的玉佩一块块解下,叮叮当当搁在托盘上,再将腰带解下,脱去外裳,剩下里头单薄宽松的衣裳。
“殿下留意的考生,想来定是不简单的。”她将衣裳捧在怀里,趁转身时眼神一转,问,“可是殿下先前吩咐中郎将——靳都尉前往许州护送的试子之一?”
她几个那个年轻的书生,就连靳昭也对他有几分敬意。
再次提起靳昭,萧元琮的目光在她面上多停留了一瞬,见她似乎并无别的心思,才点头道:“傅彦泽,永州去岁的解元,正是此人。”
殿试的最后结果,是由天子钦定的,他身为太子,无法左右,不过,只观此人在殿试中的表现,必能名列前茅。
唯一可惜的是,此人先前写过的那篇《时政论》太过出名,还未入仕,便已先帮着他这个太子说话,在父皇那里,定然已将此人归作东宫一派,如此,当与状元无缘了。
但不论如何,他没有看走眼,此人如此年少,就有这样的才气,将来必能为他所用。
他不欲多谈此事,只漫不经心地看着云英。
在她回过身去,将他的衣裳挂到架子上时,他忽然发现她的衣裳似乎有些不一样。
单薄、轻柔,衣裳底下的身形若隐若现,比平日更加清晰一分。
他双眼顿了顿,上前一步,一只手从身后搭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着从她的腰腹向上。
似乎的确少了一些隔膜……
就在他张开五指,想要用掌心感受更加饱满柔软的部位,试探手感时,外头的内监捧着热水与巾帕进来。
他只好先松开手,垂首在她脖颈一侧轻轻吻了一下,满意地感受到她轻微的抽气声。
内监将铜盆与巾帕搁在一旁,又将才换下的衣裳取了过去,同时,外间也有内监将膳房才送来的晚膳一一摆到案上。
一壶桃花酿,远远便教人嗅到芬芳的气息。
萧元琮在榻边坐下,挥手示意旁人下去,只让云英坐到自己的身边。
在同一张榻上,云英与他只隔了几寸距离,小心地不触碰到他,微微侧身,抬袖替他斟酒。
萧元琮看着她隐现的身形,不禁沿着单薄的衣裳,极轻地从她的后背一点点滑下去。
甚至未实在地贴上去,只像羽毛似的轻柔地拂过,却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云英扭头看他,将才斟满的酒杯捧至他的面前。
萧元琮握住她的一只手,直接带着酒杯凑到自己的唇边,一边小口啜饮,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衣襟处滑动。
云英抬起的手开始颤抖,胸口也随着呼吸而起伏。
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尽时,衣襟处的扣子已经被他的指尖拨开。
春衫轻薄,她的双臂落下,酒杯重新搁回案上时,身上的那件外衫也顺着柔腻的肌肤滑落下去。
里头的衣衫已被她提前脱下,外衫一解,一切便都一览无余。
萧元琮的目光蓦地幽暗起来。
“竟然穿成这样到孤的殿中来,”他的食指与拇指交替拨弄,再缓缓捏紧,看着她逐渐涨红的脸,他轻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孤?”
尽管这样问,他心里却有莫名的念头,希望她摇头。
这是不该有的念头。
在他看来,各有所求的关系,才更可靠。
云英光溜溜地跪坐在他的身边,尽量不看他毫无顾忌地打量的眼神,咬了咬下唇,忍住他的手指带来的酥痒与颤抖,说:“奴婢已经许久没有看过阿猊……”
还是为了孩子。
萧元琮不语,五指张开,感受到指间充盈的柔软,牵引着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让她面对面跨坐到自己的身上。
衣袍的下摆被撩起,二人毫无阻隔地靠在一起。
云英忍不住蜷缩起白嫩小巧的脚趾,腰后亦无法自制地朝前挺着。
“殿下,奴婢想看看阿猊……”
她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在他的胸前,双手攀在他两边的胳膊上,细长的手指不时抓揉着他的中衣,乍看已是一副失神的样子,口中却仍不忘此事。
萧元琮干脆翻身将她压在榻上,同时凑过去堵住她的嘴。
带着桃花芬芳的微醺酒意顿时扑面而来,云英的双腿挣了挣,像是太过敏感一般,紧接着,在那股酒意的熏染下,又软了身子。
她暂时不再多问,跟着他沉溺在涌上头顶的渴望中。
再回过神来时,案上的酒菜早已凉透。
云英汗涔涔的脸颊压在榻上,腰间还箍着他的一条胳膊,整个身子软得像被抽了骨头。
“你自己定日子吧,”萧元琮意犹未尽地含着她的耳垂含糊道,“晚些时候我会同余嬷嬷说,到时你自寻她取了令牌出宫便是,孤让尤定陪你一道出去,也好免去其他麻烦。”
说是陪她,实则也有监视的意思,上回她与吴王差点突破底线的事,显然在太子的心里留极浓重的阴影。
不过,已经达到大半目的了。
“多谢殿下。”她转了转眼珠,原本有些失魂的眼神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忽而亮了亮,“奴婢该走了。”
她说完,撑着酸软的身子从榻上起来,弯腰就去
拾滑落到地上的那件外裳。
带着斑驳痕迹的背影在灯下看起来格外纤弱,萧元琮不由蹙眉,手掌覆在她的后腰,说:“急什么?热水已备好了,一会儿让他们将酒菜热一热。”
如今阿溶已不日日要喂,他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急着要走。
云英扯着衣裳捂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摇头道:“奴婢该走了,不能耽误殿下太久。”
这话不像是她自己一个人忽然想起来的。
萧元琮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将外裳披到身上的动作,等着她开口继续说。
女人若是要搬弄是非,定会留一半话,待男人亲自问,若男人不追问,她便会继续暗示。这是他年少时便在宫中见识过无数次的伎俩,他母亲因此不知吃过多少暗亏。
然而,云英直到衣裳穿好,起身告退,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萧元琮到底没忍住,在她即将退至殿门处时,将她叫住。
“可是有人对你说过什么话?”
云英停下脚步,先是摇头,又踌躇地看他一眼,缓缓道:“余嬷嬷先前叮嘱过奴婢,有些事不必殿下亲自吩咐,做下人的就该有分寸。奴婢明白嬷嬷的意思,故不敢在少阳殿久留。”
一番话,竟是要说余嬷嬷的“不是”,云英说完,心口怦怦直跳。
萧元琮不禁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倒的确像是余嬷嬷会说的话。
不过,两个女人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嬷嬷为了孤考虑颇多,她说什么,自有她的道理,你照做便是。”
云英也不恼,抬头飞快地看他一眼,随即低下头,轻声道:“奴婢自知出身低微,能得殿下青睐已是万幸,绝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说罢,匆匆行一个礼,便退出少阳殿。
留下萧元琮一人在殿中,总觉得心中像被扎进一根细小的刺,怎么都有些不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