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个十二月阿政应往雍城加冠的, 但因此是灭赵的最好时机,阿政哪里愿意放弃。
莫非他不在雍城加冠,他就不是秦王了, 军政大权就不再他手掌中握着了。
开什么玩笑,他在那里,他就是王, 何人敢不服他, 何人能不服他。
他而今就是直接在朝上直接戴冠与其他人说他己及冠了, 谁又敢说一句不是呢?
于是他决定在咸阳, 在自己生辰当日随便加个冠就完了。
琇莹也不希望这时随兄长离开咸阳,他目前正盯着快要建成的学宫和因匈奴羊毛贸易的事情,忙碌的很。
蒙恬他们上次四月时直接一把牵了匈奴千只羊, 干残了匈奴人的一个小部落, 直接为琇莹的羊毛厂续了一大波命。
六月份时,琇莹派出一群秦商去收羊毛, 以金换毛。
现在听闻这些人已经在蒙恬他们的暗中护送下,收购了匈奴几乎所有部落的羊毛。
这并不包括匈奴一族目前的,也是第一位大单于,头曼①所在的挛鞮氏,这位正值中年的撑犁孤涂单于②, 正处在鼎盛时期, 他对于匈奴各部的统治力度很强,他虽然看不懂为什么狡滑的中原人, 只要羊毛不要羊, 但不代表他继续限制诸部少与秦做买卖。
但真的止不住琇莹的钱和花样多, 匈奴几乎对秦商带去的肥皂和琇莹命人炒好的茶叶爱不释手。
匈奴由于长年食荤,女人体味较中原来说较大。肥皂一经问世, 便被匈奴人部落的得宠的阏氏③们包了。
至于茶叶,他们主食皆是牛羊肉,平时会喝树叶泡茶来解腻,而琇莹让人带过的茶叶是用草叶嫩枝做的,又经过炒制,更能保存。更别说还有一惯要买的丝绸和玻璃制的晶莹剔透的锅碗。
哪个匈奴部落能拒绝琇莹这般的商品攻势?
就连头曼自己也为了自己的新宠姬剃了所有羊的毛,换了肥皂,茶和一些玻璃杯。
他们想着中原人要的只是他们不要的羊毛,一点点的羊毛便可换这么多好东西。中原人怕是疯了!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中的一些聪明人已经悟出点挣钱的道理。
那就是多养羊!
即使有头曼以自己无上的权威下了命令,让他们不准减少战马的数量,但不少头领还是钻了空子。
他们让人将给马的草料分了大半,给了今年新生的小羊崽。以往生的羊崽过多,他们为了保持马有足够的吃的都会直接杀了一批多生的小羊,但今年除了大单于所在的挛鞮氏,每一个部落都没以往一样杀羊。
靠近秦地的匈奴首领乌尔金①就是这个聪明人,他的地盘里羊今年留下的最多。
他最近被秦人打怕了,哪里敢往南去。可是他偏又喜欢抢来的中原东西,倒是琇莹的贸易给他带来了他向往的秦的物产,代价不过是一点平时他连要都不要的羊毛,他于是卖了自己族中所有的羊毛,换上了自己想要的物资。
此时,他正在帐中喝着茶,腰间还挂着一块肥皂,手中把玩着一块金。他不知道肥皂如何用,轻闻有花香,以为是中原新出的佩饰,故以为是玉,也附庸温雅,悬在腰间,他一边吃肉,一边大声叱骂秦军不识抬举和秦商的愚蠢。
中原人不过是可以任他们抢掠的两脚羊罢了。
而此时百里之外的咸阳,琇莹正在听着第一批贸易完回来的商人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也轻抿了一口清茶,轻笑,“诸君辛苦,先回去吧,那边情况本公子已知了,会如实告知兄长。”
他接着道“我想要些鹰鸟,麻烦诸君去给我搞些过来。另外诸君还得继续帮我盯着那匈奴的王。”他那句王,抑扬顿挫,倒是一股子讽刺的味道,然后随手将热茶放在了桌上,轻嗤一声。
那些商人也是随他心意,骂起了那人的不自量力。
琇莹抬手止住了他们的附和,起身走到门外,顺便为自己披上了狐裘,看样子,是准备在雪天出门。
商人们止住话头,跟在他后面恭敬应是。
“散了吧!”少年人执伞向着屋外行去,声音消散在这刚下起了雪的天穹中。
商人们也是出了长乐候府,解散在府前。
琇莹执伞漫步在咸阳街头,他不太着急。
他这段时间难得清闲,羊毛厂的衣己赶完了,学宫也建的差不多了。书籍也己全部抄好就位了。
玻璃的研究也告一段落,基本的配方与比例他已经试出来了,虽然现在还有些杂质,但是已经可以承担起蒸馏的作用了。还好上次墨家搭的炼铁的熔炉将将够一千五百度,不然的话,玻璃他就只能想想了。
那匠人们还新捣鼓出了杯盏碗碟,都还挺好看的。等过段时间技术再稍成熟了些,他就给他哥的章台宫里装上玻璃,不然天天屋里黑漆麻糊的,还要点油灯,批奏书,多难受。
他随之想起了最让他忧心的,纸张的普及,高官大族有了纸张皆私藏,他们不愿意承认下等庶民有智慧,也不愿将知识流传给外人,武将家中密传的兵法也不会示之于众。
真叫人头疼。琇莹心想,秦国贵族军功起家,已经是七国之间最尊重庶民的一批了。
错的不是他们,是人心的偏见罢了。
他正思考着,咸阳学宫是否要如何运作时,身边就停了一辆马车。
琇莹扭头想看谁这么无礼,马车都挡了他路了。然后便看见他家阿兄撩开了车帘,声音清冷,跟今天的雪一样冷,“秦琇莹,给我上来。”
阿政从老远的地方就看见自己幼弟现在那瘦得不行的小身板,身体还没恢复好,还跑到雪中溜,自己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吗?
琇莹可能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强壮的一脚可以踹晕一个人。
但是世界上有一种弱,是你兄长觉得你弱。
琇莹觉查到他阿兄心情不好,于是只好在他兄长的注视下挟着一身寒气爬上了车,然后靠在车拐角,不往他阿兄身边靠了。
阿政伸出长臂摸了摸自家弟弟清隽秀雅的脸,一摸冰凉,便想骂他。
但看他一脸呆滞,又不忍再说他,“雪中漫步,我琇莹今日兴致颇高。”然后便让车夫回章台宫①。
琇莹看着他来的方向,大概是大司农那边。“阿兄去看冬麦了,今年的麦收得多,来年春天秦便能种上了。”
阿政招手让他赶快过来他身边,替他将湿的狐裘脱了,给他套了自己备用的兔裘,琇莹很无奈的道,“阿兄,我身上冷,容易冻到你。而且我最近只是在长个子,才瘦了些。”
阿政闻言,看了他这个小个子,还没他后宫里的那些个女子高,不由收了自己的想打他的手,只训了句,“知道冷,还往雪里跑!”
但又见琇莹小小一团,缩在他裘衣里,又叹了口气,勉强点了头,哄他“最近是长高了些。还是得多吃点。”
阿兄,我都一米七五了,我真的不是小个子了。但后又想到他哥目前190的身高,还有往上蹿的趋势,顿时崩溃捂脸,“阿兄。”
阿政轻笑,抚他脊背,授予他自己长高的秘籍,“多吃点,就能高了。”
琇莹心上又中了来自他阿兄的会心一箭,“呜,阿兄,别说了。”他每天都有吃很多,可就是不长高。他还想他跟他哥一母同胞,肯定能差不多高,让谁看他都得昂头呢!
结果,他卡一米七五了。
阿政止不住笑,“我们琇莹还是个小崽子,以后就会长了。”跟李斯一般高的幼崽,也只有这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他见琇莹实在悲伤,又轻问道,“在思何事?”
琇莹将额发轻扰,与他说起自己的烦忧。
谁料,阿政抚掌大笑,“傻。”
他将琇莹自己拢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给重新扎好,见琇莹又一幅呆呆的模样看着他,凤眼圆滚,忍不住一把将他抱住,“为何迁就他们,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你觉得什么方式对秦国更好,就用什么方式,他们不敢反驳你的。”
孤献书已经表明了态度,那群人他们会懂的。
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认定的,对秦有利的,谁敢阻拦!
琇莹反手抱他,垂首,“好,我知道的。我还是坚持原本的想法。我可以去邀名士来秦,但是学宫的性质永不会变,它就是让所有人都去读书的。”
“我知你很快就会自己走出来,然后还是要去做这件事的。”阿政轻笑,“咸阳学宫是我亲手签下的王令,是你我对秦国未来所做的准备。”
他眸光锐利,如同一出鞘便要饮血的长剑,“我是秦王,此令已下,宁复何言。”
他们不捐最后的藏书,我让他们捐,他们不愿去教庶民,我让他们教。
王权之下,他们那些世袭贵族与庶民如何不一样,不过皆是我的臣民罢了。
我的令下,不容置疑!
我欲要打破这数百年的乱世流离,区区人心偏见罢了,我打不破?
未免可笑!
“我在天穹之下。”在你庇佑之下。
琇莹摇摆的心又一次的被阿兄扶正,他知道阿兄在撑着他走。
小小的幼弟在阿兄高高的臂膀之下,可以坚定的往下走!
阿兄,你说的对,我还是个崽子。
第52章 无赖
咸阳学宫建成于次年四月, 这时咸阳宫与章台宫窗台上都已配上了琇莹手中最好的玻璃,整个大殿亮堂了许多,阳光可以甚至直接穿透玻璃温暖骨骼。
装了玻璃之后, 阿政最爱在章台宫东侧稍偏的窗户下批奏书,因为他只需抬头向外一眼,便可窥见满目青黄蔷薇。
琇莹折了一枝粉桃花随手换了章台宫玻璃瓶中他前段时间插的兰草, 然后直接坐在了阿政对面的位置上。
少年面容清隽, 笑意轻浅, 眉眼中含带着一点儿被宠纵的娇傲气。可一开口, 翩翩机巧公子形象就崩了七七八八,他张口就是报账,主要是关于咸阳学宫免费教育的预计花费。
报完之后, 琇莹摊手, “阿兄,玻璃杯的钱又没了。有可能还不够, 还得需要部分国家支出。”
他向他兄长掰着手指头数,“光是培养吏和军官的,他们的基础教育就需要教秦法的人,教数算的人,教识字的人, 还有一堆保证后勤的吧。咸阳十二三岁适龄青年一共就有一万多。后日就要报名了, 我插了一波吕不韦的舍人们进去教课,可是这些人怎么做后勤啊!”所以哥啊, 你把你和嫂子们的侍人分我点呗。
“你去咸阳城里的告示牌里写你招后勤, 管饭, 就有一大批人来了。”琇莹听见他哥慢悠悠地说出了他的办法,顿时就捂着脖子讪讪的笑。
啊哦, 薅羊毛被阿兄发现了呢!
阿政看着他笑,跟个老狐狸似的,“蒙老将军和李斯还有其他人能那么容易答应你休沐日去上课?”当然是你亲哥下的令。
琇莹顿时觉得他可能这一辈子都翻不出他哥的手掌心,他开始今天的第二个问题,“阿兄,你是打算现在修路吗?”
“嗯。”阿政指了指琇莹所绘的地图邯郸到咸阳的距离,向他示意。现在修,直接派修学宫的征夫过去就可以了。
琇莹为自己猜到阿兄所想感到高兴,“我的人最近在研究玻璃,有一天配方搞错了,结果弄出一堆修路的水泥。这东西只要和了水,抹在地上,两三天干了,路就平坦了。”
阿政有了兴趣,但是不上他的当,“但是这么快,想来有问题。”
琇莹轻笑,捂脸道,“是被晒后比较容易开裂,但不会影响人走路。”
阿政闻言便没了兴趣,“开裂的路还叫路吗?”他要修路,肯定要延续个千秋万载的,还没走路就裂了,这还修什么?
琇莹被他哥吹毛求疵的脾气惹的快裂开了,他“嗷”的一声,派人去给他桌案的表拿过来,他必须要给他亲哥算一下秦国的账。
“你自从成了大司农的副手,不仅管农业现在连国家财富都干始干涉了,不错。”他对琇莹这般能干表示赞赏,但他又摸着下巴在心里觉得琇莹是管财务管多了,现在都变抠了不少。
侍人动作很快,琇莹接过他双手捧过来的那一堆白纸,让他下去后,就开始跟他哥算帐,他也不用筹算,就一边用笔和纸进行演算,一边小嘴里不停地吐着数字,让阿政都听得头大。
他直接让琇莹闭嘴,自己拿起表来看。
目前占据国家收入大头的税务刚刚好能支撑住郑国河渠项目,王翦赵国项目,匈奴羊毛项目,至于咸阳学宫这种放血槽,很明显,能撑住全靠琇莹的六国收割计划,现在他还要再加一个大秦基建计划,照琇莹的计算,很明显直接就能把秦财政干废了。
触目惊心,阿政支额,他原本还以为秦的钱挺多的,没想到啊!
这多亏琇莹是亲幼弟,要是旁人听他还要修路,估计要崩溃了。
琇莹在一旁做吐魂状态,大司农和朱阳年纪都大了,他上台做了大司农的副手,明摆着他阿兄是打算让他接大司农的班。大司农欢喜他,自然什么都给他看。
然后他就发现大秦的财务一团乱麻,他于是直接去找少府问朱阳要确切的表,结果啥都没有,朱阳这个管财务向他眨眼,然后向他展示了他们目前专研的秦国武器。
琇莹终于明白了秦朝运行的模式了,他哥定下策略,一群人术业都不专攻的各不司其职的朝臣也不问啥,直接吱哇的乱干。
这个财务状况,秦还没破产,只能说,归功于柱和异人死的早,没太折腾,还留了点家底。
琇莹本来以为他哥知道,结果听了他哥又说要修一条让后世受益的路,才知道他哥不知道。
琇莹暴哭,又愁钱又想帮他哥做咸阳基建,好不容易玻璃厂产出了一堆水泥,他就想着这下两全其美了,结果他哥不干,琇莹快气炸了。
他必须要给他哥展示他这一个月带着人不眠不休做出来的报表,让他知道秦现在的财政状况。
而且秦人不好带啊,那数算慢的哟,导致他又开了个速成班,教了三天数算,才好不容易做完。
所以他今天必须让他哥知道必须用水泥,给地先拍上,后面子孙再修呗。我一代人还管他千年百世人走路呢,我们马上连朝臣的工资都发不起了,阿兄!
“阿兄,我们还需要重新调整一下秦官员的定位。”他抿着唇,“朱阳一个修武器的怎么搞财务!”那是术业不对口,那是对人才的浪费。
琇莹觉得现在分布都很不错,加个专门搞武器和水利建筑的部门,加个财务部门根据今年的计划制定收税比例,还得加个管教育的,公共卫生的就够了。
他又开始说着自己的构想,阿政点头,然后记下了,唤他,“琇莹。”
见琇莹转首看他,露出了一个十分无奈的笑与他说,“人不够。你先带着这样搞,我让王翦去给你抢人。”
琇莹呜啊一声,摇了头,“ 让赵人掌握钱财,有点不妥。没有关系的,阿兄,那些人虽慢一些,但很听我话。我再勉强撑着,等三年,等这一批学生出来。”
虽然有很多细枝末节这些人不太明白,但是可以多花一点时间和精力去努力统计。
学宫三年学成,通过考试,由阿政主导遣往地方实习一年,各方面合格后,留守本地,或是特别优秀直接入咸阳为吏。武将也是修三年通过考试,然后拥有公士爵位直遣去各方战场打仗。
若不愿实习或有特殊才能的上报琇莹,直接入更高学府,可修法,修医,修墨农,修数等跟着秦国的朝臣们学习四年,甚至为了鼓励他们深造,得到朝臣推荐认可,他们就可以直入相关部门。
若一个孩子读完了琇莹写的数学书,觉得自己有兴趣,然后报修琇莹的专业,跟着琇莹学个四年,然后做官。
琇莹顿时觉得他还是去赵国筛一筛,万一有心向大秦的漏网之鱼呢。
阿政忽的碰了他的手,“听闻荀先生手下有一张苍,年与你相仿,喜律算。”
琇莹听到这话,眼都亮了,计相啊,有他带学生和陪他算账,一定如虎添翼。
他于是直接跟他哥撒娇,“阿兄,我要,我还要荀先生。”
阿政也觉得可行,他一直想把荀先生接到秦来,现在这春申君快死了,老师跟着政不过分吧!
政这是再帮老师再投明主,政不是这世间最好的明主吗?
尉缭又跑了,他都只是让人给他抓回来,而不是随便给他扔到哪个山头坑了。
政真的是宽宏大量啊!政是举世难寻的明君贤主!
琇莹听到他哥说,“楚国那黄老头①要死了,先生与我们有半师之情,养抚教导之恩,我们不忍先生流离,将先生奉养于咸阳,才是应该做的。”
阿兄说的好有道理,琇莹越发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那是绑,还是出兵让人交出来,还是找人劝先生?”
阿政仔细分析了一下,“还是绑吧,我俩到时候找人去救他。先生守诺,为了救命之恩,他也得留下。”若是今日出兵,说不定楚王直接给先生弄死了,找人劝,彼年尚稚可怜的他和琇莹都劝不住先生那只倔驴子,再劝,以先生的性格一定会暴露秦的密探的。
不得不说,阿兄对先生的定位非常正确。强绑确实是让荀先生来秦最好的办法。
琇莹同意了,他决定回去就放鹰往楚国送信。
先生,对不起,琇莹变了。他变得有点儿卑鄙了。
阿政知道他的想法,轻轻颔首,然后接着给琇莹指路线。“秦国的路要现在修,赵国的路等王翦将军回来便修。修了路,战报什么的传递的更快,方便我去出巡,方便大军平叛。我也可以用你写告示牌的方式来让除咸阳以外的人听见我的命令。”
琇莹知道他此时的顾虑,修路在阿兄看来,利大于弊。他必须要修路。
而且修路后,其他地区的学子才能来咸阳求学,不然指望国家基建要等很久,耽误孩子。
“阿兄,要不先用我的方法修一段路吧,如果合适,便用于全境。不合适的话,就用你的方法吧!”他妥协了,钱帛重要,但修路更重要,让秦国更加稳固,让每个孩子都可以早一点来求学,他心愿矣。
这条从章台宫一直到九崤山的水泥路便在琇莹的妥协下开始施工了,与此同时,咸阳学宫开学日也到了。
第53章 我可
确实如琇莹所说, 咸阳学宫开学那日,几乎整个咸阳有适龄年龄的孩子的家庭的人都聚集在了那里。
咸阳学宫真的很大,它坐落在咸阳城郊, 占地约五六个村子,可以同时容纳四五万名的学生。但现在还是有一大坨人堵在门后面进不来。
还好阿政及时派了秦王宫的侍卫们将人群强力疏通,不然的话, 可能真有可能产生琇莹一直在高台上担心的踩踏事件。
阿政高坐在台上, 在他身旁左手边坐着的是琇莹, 他正托腮对那些人发着呆, 开始畅想这些人毕业后的日子,他的工作将会减少多少,他的日子会有多悠闲, 想想就快乐啊~
然后他就见到台下有人看他, 他立马整理了仪容,从高台上站起, 向下挥手,冲底下看他的人笑。
少年笑得温暖,一下子让人群中的一个孩子挺起了一直缩着的肩膀,她昂起头来,回望琇莹, 在心中默念着, “我已经走出了闺房了,就差一步, 我一定要试一试。”
试一试去这个学宫去读我一直想读的书, 认他们觉得我不必识的字, 我不想过这一眼可以望过去的人生。我也可以去为吏,去做很多事, 也可以除了嫁人外为秦提供更多的价值。
我试过了,哪怕败了也无所谓的。如果这次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我总要读书的。
琇莹看着那在那群报名的孩子中显得更加瘦小的孩子,他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个嬴氏的小姑娘,他一瞬间笑得更灿烂了。他直视着那个孩子,温柔地笑着向她举起手,无声地与人群中的少女对着口形,“加油啊,小青邑!”
怎么这么勇敢啊!明知这条路那样难。怎么还愿意做这第一个迈步的人啊?
他一直想让秦国的所有孩子都来读书,无论男女,无论贫富。
所以他说,所有适龄的孩子都要来。可是太难了,今日来了这么多人,他没有见到几个适龄的女孩子,他有点难过,他不知道这道枷锁的打破还要多久?
现在看见了这个孩子,他忽然释然,现在已经有第一步了,慢一点,也没关系的。
总有一日,大家会一样读书的。
阿政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个比其他人瘦小的多的孩子,他目光没变,见琇莹一脸笑意,才转回自己的视线直视学宫中心的大白石道,“学宫面对所有秦的适龄孩子,男女对我而言,对秦而言,不重要。”
琇莹坦然,他回头看兄长,“只有你我只看能力,旁人会对她有偏见。”
阿政嗤笑,“偏见本身就如赵王一样愚不可及,我如何做,她如何做,与那些人何干?有时间给别人偏见,便是太闲了。”
他只信奉能力与实力,男女老少都不重要。他与琇莹若在意旁人言语,那在他发动战争,冤杀李牧的时候早就应自裁谢罪了。
这些人有这种情绪,太可笑了。他们不都是我的臣民,我之下,蝼蚁之间还有偏见呢?
琇莹见他哥一脸孤傲的表情,无奈一笑,不是谁都像我和阿兄一样对偏见可以重拳出击的。她现在势弱,人心的成见如刀刃刺身,他总是有点担心。
阿政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柔软细腻心思,直接表明了自已的态度,“彼年,你我也被赵人偏见左右了吗?她若连这都受不了,那也不是有能力的人。秦亦不会要的。”
她有实力,秦要,她跟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有能力可以胜任工作甚至比别人做的好,秦为何不要?
若她没实力,做不到标准,秦才不要。秦不可能见她是女子便对她的能力轻纵的。
琇莹收回视线,心中与他哥是一样的想法,秦会公平面对每个人,无论男女。
他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冲小姑娘笑意盈盈。
秦是公平而公正的,小姑娘,别害怕。秦的王和公子都是打小就离经叛道惯了的,其他都不爱,就只爱实力强的小宝贝。
所以,努力变强吧!为自己搏一搏哟!最好能来帮公子算账,那你就是公子的大宝贝。
阿政的目光依旧落在每一个秦人的身上。他王的姿态不变,目光平等,众生皆为他臣民。
今天早朝取消了,因为不少官员都要作为老师去向这些青年介绍自己的学院,希望三年后他们能带出一批适合自己部门工作的官员。
他们现在的观点自从听了公子说这些人会直接免费跟着他们干活,他们顿时转变了,看着那些学生如看了宝。
王啊,咱们终于发现人不够了是吗?以后干活终于有人分担了。
还有一些将军,也在探头探脑找合适的助手,王说还会分?一部分的学生给他们军队做先生,帮他们处理日常事务。
甚至不少官员纷纷让自己适龄的儿子也参加了这次招生,只盼着臭小子能到他身边来,做他助手。
可惜他们只能想想,因为阿政不太喜欢子承父业,他喜欢能者居之。
上首的阿政姿态从容,将众生人相渐入眼中。
他起身站在前方,抬手示意,底下沸腾的人群随他的动作安静。
一瞬间针落可闻,只听得上首的王声音清寒,他比上次出征时高了一些,眉目更加锐利,带着上位者唯我独尊的霸道,可他说的话却很易懂,竟让每个下首的秦人都能听懂。
“我少时未成秦王时,常想自已的理想是什么?我还未有确切的想法时,便成了王。我在时间中知道了我的志向是挑起宗庙中先祖们热爱的秦国,甚至更大的志向,让这天下只听到秦的声音。”
他很高傲,目空一切,却不倨傲。他是上位者,可也是秦人的君父。
他站高台上,站在他天生就该处于的位置上,望向他的臣民,有人四月天时还穿着破烂的厚毛衣,因为这是他们唯一体面的衣服,有人身上满是尘土,跟泥土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们是呆滞的,贫乏的,可望向自己的王时,带着光。
年轻的王啊,你能让我们更好吗?你能让我们不再活在这乱世流离中吗?
能!
阿政告诉他们,秦在努力,王在努力。
“秦要吞并六国,我要带着你们去结束这个乱世,大秦的铁蹄会带给天下真正的太平!我要在这片土地上缔造真正的国与家!”
他与众人讲述着秦的下年计划,秦将会在下年在咸阳推行新的麦种,麦种耐寒,秦可种两季麦,下年的粮税收需加收八成的冬麦,用于咸阳附近的五个郡作种。
秦今年会开始修从咸阳到地方的路,打通各个村落之间的通道,以后每年都会无论以后求医,求学,皆不必再担心下雨了。每个村里都会像咸阳一样,挂着告示牌,每个告示牌上都会每年写上今年的国策,让所有人都知道王的想法。
羊毛厂也不会停止制衣,衣会有,每一个人都会穿上衣。
关中水渠在打通之前,除了打匈奴之外,秦将对内修养生息,努力让每个人都可以吃饱饭,穿上衣。
这些政策是在昨日朝会上定下来的,他们还有一个目的,等这批学生成为合格的秦吏可以分派出去,才好放心的收割五国。
咸阳学宫的建立是为了培养更多的人才与能吏,或可治理地方或中心辅政。
所以阿政对着下首的秦人轻笑一声,“休养完生息,我们便可以去让这天下只听到秦人的声音了。”
“我秦人翘首以盼之!”琇莹跪在他身后,俯首拜道。下首的秦人与高台的人皆是高呼,“王上千秋!”
琇莹根本就没想到他阿兄会说今年的国策与众人听,果然是阿兄,一向坦荡坚定。
我哥这样不奇怪,他一将这些敞开,那些昨天跟他和李斯扯头发的扯得天昏地暗的贵族反对派们,顿时只剩阿兄的这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支持。
我哥,天下最会明摆着算计你的人。
琇莹随后站在他哥身后,在他哥的示意下开口道,“王已经说了学宫的作用,我也不说它的重量了。我只说学宫不分男女,不分身份,也不管你是哪国人,当然匈奴人先滚出去,别让我直接张弓把你钉在地上。接下来说一下学宫的制度啊,先提醒,学宫不养废物。”
他接着道,“进学宫第一个月,先有人带着你们识字啊,然后学宫三门基础课,大家都要上的,我和墨农医家主编的《科学综合数算》,廷尉府编的《秦法简略》,和一本我们所有人一起编的《思修》。”
“三个月后修秦吏的要加一本咸阳城的吏官提供的底稿改编的《秦吏实操》。修武将科的孩子记得你们有一本本朝武将们编的《兵略》,因为尉缭子先生还未归秦,所以后期可能还会加一部分。一会按自己的想法分开去领书。你们若是后期想接着深造,直接照着自己的兴趣,从本书的编者上找自己的老师啊!本公子修数啊,学成后别忘了,跟着小公子啊。”
少年的声音清润好听,像是淙淙流水,可他后面说出的话,就让人感觉有冰柱往心里扎,透心凉。
“学宫入门简单,出门也简单的。我们于三个月后进行入学考,就是给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些书上的东西,我们会打分,然后逐出一部分人。后来每月一考,逐最差的百人。出来后外出做吏不合格的也刷。”
见众人倒吸凉气,他笑得开心极了,“我们采取小班制,一个班百人,到时会有专门的人管着你们,他们顺便还教你们学字。加油啊!”
他招手让其他朝臣来介绍自己的部门,然后等他们讲完了以后,便让人开始录人。
秦国的孩子先分成两队,然后到相关的专业录人的人面前交户,录完了就进学宫门口领书。
嬴青邑①看着那堆满整个大屋的书,从负责这一部分的人手中拿到了四本堆在一起比她腰高的书,书真的糙得不行,就是白壳子上面印刷的名字,下面就是两页都写不完的编者名字。
每一本书的封脊都用羊毛厂的人用细麻线牢牢地绑在一起。明明很糙,可真的又细致的让人流泪,
她抚触着梦寐所思的知识,不顾自己阿父看见她后,怒视着她的眼神,毅然拖着那一坨书踏入了学宫。
公子说,无分男女,只要我愿意学,就不会被刷。
嬴父气得要翻下去,准备就去拽她回来。“不像话,她一个女子,呆在男人堆里,还能嫁出去吗?”
却被琇莹一把扯到了身边,公子笑得温柔,“卿忘记了咸阳学宫的学子皆受王的庇护,他们也是我的直系弟子。”所以你冷静些吧,我不能让你带走我的学子。
琇莹当天确定了咸阳学宫的所有事情后,次日便启程前往赵国处理那些贵族。我去抄家吧,秦,没钱了!
而此时,楚国的荀子在深夜时连同自己侍奉在身边的弟子张苍被一群人直接打了闷棍塞进了一个马车里。
第54章 赤心
荀子离楚倒是没有楚国产生太大影响, 整个楚国现在都为秦灭赵这件事而掀了滔天巨浪,荀子失踪连一个小水花都算不上。
而这边作为这场战役主导者的阿政漫步在章台宫廊下,望向天上那只俯冲向下的黑羽鹰隼, 微笑着抬起胳膊,“琇莹的长风来送信了。”
那鹰很温和的落在他伸出的小臂上,蹭了一下他取信的手, 还顺带扑了一下自己的大翅膀, 表示欢喜和亲近。
它墨色的羽翼发着幽光, 整只鸟雄姿英发, 油光水滑,一看便知主人养的好。
同样一身玄黑的阿政从它脚上取下了信,看了一眼, 笑得更深。然后才摸了摸这个一直蹭他手的大鸟, 唤人给它准备肉条。
那大鸟却忽的剧烈地扑了几下翅膀,似乎十分不满被阿政一把捏住了它的脖颈, 阿政皱眉道,“安静些,长风。”
结果大鸟挣扎的动作更大了,还发出了几声哀哀的叫唤。
阿政有点烦,想着给它扔出去, 但又想到这是琇莹好不容易从匈奴那边走私过来, 好不容易驯好,大部分用来给军队传信的爱物, 只好给它单手提了起来。
那鸟还在叫唤, 有侍人刚想上前替王上提它, 结果刚没靠近那鸟身,便被鸟啄了一手血。
阿政摆手让人退下, 这群鸟别看对他和琇莹乖驯,但到底还是苍鹰,脾气野的很,带着一股子凶劲。伤人也是常有的事。
这鸟还在冲他哀叫,嘤嘤叫得他头疼,阿政气极反笑,将它扔在了地上,“长风,你主人也保不住你了。”
结果那鸟也不对他生气,只是张开翅膀落在地上,然后叫得更大声了,它要是现在是个人,估计就得大哭出来了。
阿政摸着下巴,忽然将一切事串了起来,“你是争渡。”王一脸笃定。
结果他刚说完,那鸟比刚才叫得更大声了,阿政轻咳了一下,来掩饰又一次叫错名字的尴尬,“万里。”
那鸟这才不叫了,落到了他的肩膀上,阿政动了动肩,它便飞到了侍人端来的鹰架上吃肉。
阿政直接拿出笔,给琇莹回信,“可,我已派人去接他,你此行匆要着急,照顾好自己。赵王先别急着杀,先把钱都找到再说。另外下次再送信记得告知一下兄长这鸟的名字。”
不然,除了各别带杂毛的,每只都黑漆漆的,那带杂毛的有些杂的地方还一样,可真不好认。
琇莹若是知道万里这般闹腾,估计逮到尉缭子的时候,放鹰报信就直接换了它,让自己带着的另外一只鹰,真的长风去报信了。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他正和一身土灰的尉缭一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斜着对角吵架。
琇莹不拿正眼瞧他,只抱着臂,玩手上的弓弩,阴阳怪气的道,“硕,给尉缭先生掸掸身上的灰,不然,过段时间,兄长的人来接他,见他一身跟从土堆里钻出来的野猪似的,阿兄会怪我招待不周的。”
让你天天一幅看不起我哥的模样,天天向外跑,这次正巧落到我手上,活该!
一边的尉缭冷哼一声,“秦王政寡恩薄情,不似贤主,怎堪托付?只叹我时运不济,又落至你这秦王膝边犬之手。”
他哪里是时运不济,他是自投罗网,琇莹原本是全力赶路,是他听见马蹄声,忙蹿到路中央准备让人载他一程。结果琇莹见他勒了马,笑着下马,轻叹一声走近他,“我瞧是先生,不料真是先生啊!”
等他看清那公子时,准备跑的时候,可惜为时已晚。那公子琇莹己经牢牢勒着他的手了,甚至见他挣扎时,还笑得阴渗渗的威胁他,“先生,小心些,我一般这样拽着旁人的手时,对方一般下场是分筋错骨。”
他只好作罢,乖乖被擒了,好在这公子还算有分寸,也没有让人绑着他,不然他必得啐他一口。
琇莹最听不得旁人说他兄长,闻言直接向他方向拉弩,“先生,低下头。我打只兔子。”
尉缭还未反应过来,那只小箭便擦着他脸,破空而过,直接射到他身后一只兔子的后腿,这边那公子笑得得意洋洋,他坐在大石上,唤着身后的侍卫去拿兔子。
尉缭被他气得大骂,“竖子尔敢!”
琇莹放下了手中的弓弩,笑得露出了自己的小白牙,“我敢啊,不光是我敢,我阿兄也敢啊,不过是个兔子罢了。”
你皮毛再好看,也不过是只兔子罢了。
阿兄惜才不杀你,可不代表你就能上头,觉得我阿兄可欺了。
尉缭见到他黑沉的眼睛,想起了他当日见到的秦王,虽然姿态清贵,温和有礼,可是怎么也改不了那看透一切的深不可测的眼睛,静水流深,他当时是真不想追随这七国最有为的明主吗?他要是不想就不会巴巴的跑来秦国了。可是看到那王时,他仿佛被看透了,他便想离开了。那位王啊,太可怕了。
他忽然闭上了嘴,坐在了地上,真是亲兄弟,皆是虎狼。他已经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现在颇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但实在是心里有气,于是开口道,“你当真是你兄长亲手养大的狗崽子。”
琇莹也不生气,倒是显得很受用,“我就是我阿兄养大的,我为我兄膝边犬。”
真的有人当狗也当的开心的很,这公子真的令他惊异。
“你可真是……”尉缭无力的道。
琇莹轻笑,“秦人皆视兄长为君父,我为秦人,亦不例外。”
他接过硕递过来的兔子,扯了一只腿递给尉缭,“你若与他相处多了,你便知我阿兄多好了,我阿兄是最好的王!”
他说起自己阿兄时,模样坚定,他说这是这是他相信的事实。
尉缭忽的觉得这公子又清澈明朗起来,与那些普通的少年人没什么不一样。是否是他有着太多偏见?
然后他就看见琇莹见笑着让硕给他把肉削下来,他一会吃。尉缭呵呵一声,他这哪是对他们的偏见,他就是个无赖!
琇莹见尉缭蹲在哪恨恨咬肉,哈哈大笑。他无视尉缭的怒视,轻笑“到秦试试吧,阿兄和秦,会让你满意的。”
尉缭将兔腿啃完了,抹了抹嘴上的油,“逃了三次,王亦不杀,足见贤明了。”
他刚才说那些话也不过是口头上的不肯服输罢了,他早在第二次被王捉回来时,便对这位秦王心悦臣服了。他又不傻,这个时间能骑上高头大马,只有贵族啊。他本就是想入秦了。
琇莹哪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他一边吃着肉,一边指着腿骨头道,“你都吃了我阿兄土地上的兔子了,已经算食我阿兄的禄了,你就只能忠我阿兄之事。”
尉缭原本是闭目凝神的状态,闻言顿时变了面色,气得拿草扔他,“一根兔腿,我就卖身了!你可真是嬴秦王室的公子!”不要点脸,和你哥一样无赖!
琇莹侧头避开了那堆草,起身给他送肉,“那先生再吃点肉。我与先生赔罪。”
尉缭抢过了他的肉,“这还差不多!”
所以你就值大半只兔子啊,尉缭先生!
可惜现在从琇莹口中夺食的尉缭先生感受不到,他一边吃一边还叨叨着肉不好吃。
琇莹也不生气,只是啃着自己加了柘浆的带一点甜味的干粮。虽然加了点甜味但到底是干粮,铁定肯定不太好吃的。
但琇莹真的不太在意吃喝,若是条件好,比如跟重口腹之欲的阿兄吃,他自然吃得好,顿顿吃肉。但现在吃干粮,他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也不会说什么难吃之类的。
真是一幅又聪明又不太聪明的样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个坐在石头上啃干粮啃得高兴的小少年是秦王政最喜欢的幼弟,秦国目前最有权势的小公子。
对比其他六国的那些娇儿,真是糙得不忍直视。
可就是看到这样的公子,尉缭便放下了心,他这个最应该娇的孩子能吃苦,那么由小见大,秦亦可吃苦,亦愿苦干。
琇莹不知道为什么尉缭要看他吃干粮,但心善的小公子还是给他掰了一块。“先生想吃?”
尉缭接过放在了口中,细细的嚼了嚼,“寡淡无味但可饱腹。”
琇莹见他吃完了,没有浪费粮食,也很是高兴,向他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是大军出征时一般吃的干粮,先生可知我秦锐士在战场上爬冰卧雪靠的就是这样一份干粮吊着命的,平时就是配着水吃,若有雪便是配雪吃。我现在手里的这个还加了一点柘浆,已经很甜很好了。”
他又道,“我与阿兄年年都在秦军出征时,担心每一个人吃不饱,所以我们加紧收粮,年年屯粮。可是又担心收的粮太多,留守国内的妇孺会饿死,好在我们现在有了耐寒的粮种,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揉了揉自己带着浅疤的小脸,又啃了一口干粮,才道,“哎呀,说多了,我这啰嗦的毛病又开始了。先生莫怪!”
尉缭摆手,席地而坐,“你说,我很爱听。我修兵事,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是日日在泥堆里打滚的。”
他笑得舒朗,与琇莹说着话,“公子也上过战场?”
琇莹将自己的干粮收回怀里,闻言点头。
他还没说什么,倒是尉缭想起了琇莹在六国坏得很的名声,什么阴刻薄情,卑鄙无耻这样之类的描述总是被用来形容这两兄弟。
但他今日见这少年,只会称赞道道,“我竟忘了,公子少年英姿,箭术高妙,曾率轻骑入阵,攻无不克。”
琇莹又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事是他做的,“我确实曾率轻骑弩兵一支。但破五国联军,是我阿兄率军固守城池,与诸位将士一起的功劳,我不过微末。”
尉缭哈哈大笑,“王上亲擂鼓,公子冲锋,秦人不惧死,士气已胜,五国必败乎!”
琇莹勾起唇角,倚在大石上,躺在阳光里,“你说的对,我阿兄说不会败,就不会败!秦不会败的。”
他的发丝上镀了一层柔柔的金光,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是天上的苍鹰,纵情又自由。
少年意气风流,一身正气傲气却不娇纵,这是被长辈金尊玉贵,捧至掌心,才能养出的赤心清明。他的长辈,只有那一位秦王政啊!
他哪里是王的膝边犬,他是王亲抚亲养的幼子,由他见王,由他观王。
吾愿西向从秦王矣!
第55章 凶残
琇莹没等阿政的人来, 只留下了另一个侍从陪着尉缭。自己吃完干粮就继续骑马架鹰往赵国走了,他现在着急去赵国抄家富国,浪费半天陪尉缭己经是极致了。
尉缭拱手向琇莹告别后, 才轻声问留下的洪,道,“你家公子天天都这样跟个凶兽似的, 也不休息, 就这么直接赶路了。”
洪有点疑惑, “公子已经休息了大半日了。公子与先生不是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吗?”公子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先生是还想跟公子一起说话吗?
尉缭顿时扭头, 懒得理这些不懂他的秦人。他是跟秦琇莹在玩吗?他是在考虑要不要入秦,这是正事。
琇莹走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跑到了邯郸那边与正在这边处理政务的王翦将军会合。
王翦将军沉稳内敛惯了, 他的儿子贲与琇莹也是老熟人了, 毕竟是年少时在兄长的生日宴上见过的。
上次在战场上,虽见面不多, 但也算是熟络。
琇莹也不拖沓,先向王翦将军问了个好,便开始问他赵国的情况。
王翦一一回复了,说的十分详细,又加了一些书简, 琇莹也是一一翻看了, 然后对他的工作表示了认可。
他们跪坐在赵王宫进行朝会的厅堂里,琇莹一边翻看赵国的户籍人口, 一边对自己带的从咸阳学宫好不容易抽调出来的百名他收编自吕不韦的舍人们下着命令。
“这些户籍已经不能提供实用价值了, 这些先不忙, 先去把赵王和大贵族们的明面上的珍宝都统计好,装车运回秦国, 王宫的装饰一律不动,我后有用。”
那些舍人顿时精神一振,立马准备行动了。
他们不敢拿太多,但趁机拿一件也不为过吧。
琇莹翻着赵国贵族的户籍册,提笔抄录在自己备的白纸上,他也不抬头,可无形的压力却像潮水一样弥漫开来,“可拿,但若逾制,我剁了你们的手。”
舍人们想起了他的手段,缩了缩自己的脑袋,点头应是。
琇莹这才摆手,让他们出去干活。
王翦张了张唇,才轻声问道,“公子,这刚打下来,许多贵族还逃窜在外,现在运财恐不可行。”这些赵人估计会偷,或者伺机报复。
琇莹轻笑,有如魔鬼,在这个角度颇像阿政,“本就不为运财,是为找到这些人暗地里的财产啊!”
他像一只探金鼠一样,念王翦杀掉的赵国贵族的名字,然后对着自己画的地图勾着他们的土地。
他还唤王翦也来看,于是两个人一起在地图上勾死去的贵族的土地。
琇莹指着这些小贵族们零散的封土,向王翦示意。
“邯郸城刚打下,需要人心。将军派些军士过去把他们这些地方贵族的粮仓清了,按一人一斗发给赵国民众。
“另外我的舍人跟着你们重新统计户藉田册,重新按人口划地,我们还是先动小贵族零散的地。这些小贵族的地,全部按配置分给他附属土地上的赵人。
他沉呤片刻,才道,“一个十八岁至三十岁中间的男子可得两分地,女子与十八岁以下及三十岁以上的男子可得一分地。”
王翦觉得可行,但琇莹到底还是不太放心,“我到时与你们同去吧!”
然后他又轻点这些大贵族的领地,“现在的大贵族封地皆收归秦,若是后期分地上若有需要,我再重新分割。赵民剩下的土地全部得要收归秦有。
他目光寒凉,不带一点温度,“这次的引蛇出洞计划若是成了,把这些个逃窜的对地方具有极大掌握力的大贵族全部活捉回咸阳慢悠悠地拆了他们自然好,若是不能,只好大开杀戒,把他们相关的人都给杀了,彻底绝根。”
接着道,“无论大小贵族,他们的钱财你留下一批犒赏将士,其他的财富和附属的奴隶需得运回秦国,秦国目前正修路和水渠呢,缺人缺钱。”
王翦点头记下了,然后二人又开始对着地图册和贵族的封地写名单,琇莹指了指其中没死的,“你说他们明天能来多少人杀我?”
王翦这老狐狸立马明白了琇莹的意思,是想再来个理由,把这些贵族一网打尽。顿时开始回答琇莹,“最好是公子期望的那样,所有人全部活捉。”
琇莹将名单写完,把已经死去的贵族名字一道又一道用黑线划掉,然后起身笑得清雅,可手上却准备去抠赵王宫的夜明珠,他抠了一个就往王翦手上塞。
“将军拿着啊,赵国至今还是如此平静,全赖将军。等一会我们去赵国的国库里去看看,将军再去拿些金。”
王翦笑得牙不见笑,“多谢王上和公子。还知臣喜金玉。”
他这是灭国之功,王上现在让他收下公子的财,也是为了告知他,王上依旧信任厚爱他。
王非赵王,吾非李牧。
琇莹带着王翦搜刮了一部分的国库,然后让人从赵国的国库里拉走了五大车金,大摇大摆地从贵族区中走过。
他到了秦国营地,跟秦军将士打招呼,然后把车上的金一块一块的发给他们。伤兵营的孩子他还给带了药。
他走过每一个带着酒精味的营帐里,跟每个受伤的孩子说话,“你们都是好样的,我代王上夸一下你们。”
那些孩子冲他傻笑,“已经很好了,公子,我们的衣很暖的,医说的酒精不多,但给我们都是大把的倒。公子,我们打仗是为大秦更好吧。”
琇莹差一点又要哭了,他笃定的点头,“我们今日将这片流离的土地都收拢,以后的孩子不必再逢乱世,不必担心战时的刀锋时不时的落在他们身上。这片土地是我们共同的故乡,所有战时无着的尸骨都会被收敛,所有战死的英灵都将栖息在我们共同的家乡。”
“天下都会是秦人,他们会说同一种文字,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天下不会再有因战火而起的老无所依,幼无可养。
“待天下归一,那时的道旁的幼子可以放肆奔跑,而不必担心铁蹄踏入自己的家国。人人和乐,亲如一家,道旁的《无衣》都会换成《蒹葭》。”
那烛火那么暗,可秦的将士眼里都被他的话引得带起星光。
“公子,以后真好,那我要为我那小儿子努努力,让他可以生在公子说的以后。”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自己的期望,琇莹轻笑点头,一直坚定的告诉他们,未来就在眼前。
这样的未来,不会太远的。
我今日的流血若是为这样的未来,那我何惜此躯。
琇莹笑着出了帐,然后就再也崩不住,任由眼泪无声地落下。
他们有些伤的太重了,根本活不到去见那样的未来了。
王贲知道这公子虽是见惯了鲜血,但一向是柔软又细腻的,于是跟在他后面笨手笨脚的安慰他,“死于战场,是为将为兵的荣耀。公子,他们是秦的英雄。”
琇莹点头,擦了擦脸,“你说的对,可有的才十五六岁,满面稚气。我心中实在难受的紧,莫要管我了,让我且静静吧。”
王贲只好离去了,琇莹一人坐在大帐里,看着晃动的烛火,无声的发着呆。
先将这些伤员送到学宫里做后勤吧!
他将自己后期对军队的规划细细写下,生怕他自己忘记。
次日,琇莹便带着车离开了,结果刚至半道时,一堆蒙面人从小树林中窜了出来。
琇莹有点服了这群老六了,真的沉不住气啊,你搞个巷战,都比这大白天在小树林偷袭强啊。
他看着那群连刀都使不太利索,只顾乱砍的蒙面人,勾起了嘴角,见你们这么菜,我就知道来的是本人了,这我就放心了。
他立在马上搭弓,肩上的长风直接飞叫着去抓人,这声鸟叫声结束后,一大群秦兵从车里带着刀爬了出来,琇莹射伤了两人后,才轻声道了句,“盗贼还不全砸晕?等一会记得在身上扒扒,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咱们分了。”
“秦人无耻!”一个带着黑面罩的男人高呼,然后话刚落,就被琇莹的鞭子抽飞到一边去了,“谁先偷袭的?还说我无耻,真是荒谬!”
那一边长风以为是主人喂食,直接扑在他身上,往他的眼睛上啄。
不过一段时间,这批人就全部被打晕了。倒是长风啄得满脸血的那个人伤的最重,琇莹一箭直入了他的心脏,然后呼了一口哨,长风沾了一身血,要往下马的琇莹肩上站。结果却被琇莹嫌弃了,“一身血,莫往我身上站。”
长风气得嘤嘤叫,然后就扭头飞走了。
王贲在那边跟其他人一起绑人并搜着这些人身上的符,见这鹰跑了,就笑着跟前面的公子道,“公子的鹰还挺凶!比我们营里面的那几只凶多了。”
琇莹轻笑着摇了摇头,“它们最近确实是任性了不少,估摸着是去冲澡去了,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
他揭下所有人的面具,让身边跟着的一个投降的赵国熟人,郭开,一一确定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对着王贲道,“基本上都抓完了,还有剩下几个就不用抓了,把他们直接打醒吧。”
秦兵打人确实是好手,就对着脸打,基本打了一拳,那赵国贵族们就醒了。
琇莹坐在地上,手中把玩着弓弩,无意识的瞄准那群人,不出意外的看见他们惊恐的神色,笑得更大了,他示意他们看自己面前的符,“赎命,暗中的财产全部说出来,不然,就像这样。”
他直接将弓弩反置于肩上,然后在他后面正准备谄媚讨好的郭开捂着心口应声倒下,“人没了,财产再多,也无用啊!”
赵国本就实行封君制度,他们这些贵族也是狡兔三窟,这次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否则哪能找到这些比兔子还狡滑的人呢!
但是这个世界啊,狡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土灰罢了。鱼肉在聪明,也不敢与刀刃碰啊。
琇莹让人记下他们说的几个地点,然后摇头,“不够。”
他的弓弩直接杀死了那个刚被长风啄的人,“接着说,旁人也可以替说,说出越多,留的家财越多。”
转眼间,死了两个人,那些贵族已经吓得不行了,他们跟着赵王享乐多年,早就没了以前的心力,他们来刺杀秦国公子,其实也是抱着期望,公子嘛,都羸弱的不行,秦国公子想来也好杀的。
谁知道这来的竟是秦琇莹那个疯子,他不是最近忙着修路,不会出秦的嘛!
他们只好在琇莹渗人的笑容中,说完了自己的,又生怕自己被杀了,还要争抢着说其他人的。
琇莹让人记下了,然后与王贲道,“直接都扭送去咸阳吧,一路上大张旗鼓一点,我秦会善待六国贵族。算了,现在就用马车给他们拖走吧。记住,以礼相待!”
如果你没说前面的话,大概以礼相待便是真的了。
王贲随手拍晕了那些贵族,“嘿嘿,我去找马车啊,公子。”
琇莹却扭头看着死掉的郭开,他笑得灿烂,“他家中千里马甚多,顺便也拉走吧!”
王贲令人带着身后绑着的人准备回军营关着,然后又命一群人去牵马。
那些人中的有些人已经瘫在了地上,大骂琇莹无耻。本以为他们还能在赵国呆着,损些财产换命也无所谓,结果现在不仅抄了他们所有的财产,还要把他们送回秦,谁不知道去了秦,秦王政如何会放过他们。
去了秦,秦王政说他们活他们就活,说他们死了他们就死。
琇莹懒得理他们的怒骂,见他们走了,一边统计自己这次捞来的东西,一边在这等自己的鹰,准备一会再去找赵王,这次把公子迁的手给折了,这位赵王会愿说出赵国宗室的其他财产藏处吧,不愿的话,再加只腿吧!
只要跟阿兄相仿年龄的赵国公子,大抵都欺负过兄长,所以我让他还有全胳膊和腿,他应感恩。
赵家附近的人一会也下令坑了吧,还是不喜欢那些人。
长风带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黑羽落在他肩上,他牵着百衣,往邯郸城走去。
还是一点都不喜欢这座城,城里的人,我也不喜欢。
与我和阿兄相同年龄的人,哪一个没伤害过幼时的我们呢?
没有一个人不是阿兄幼时境遇的加害者,或许这一句话,太过偏颇。他和阿兄也打过不少人,把他们弄了个半残。
但我一向偏心。我看不到他们的痛苦,我只能看到我阿兄身上伤痕。
我只杀一条街的人,和逐个清点欺我们幼时无力的人,而非屠城,他们应感恩。
第56章 清点
琇莹刚牵着马进了城, 便接到了带他阿兄信的万里,他随意地打开纸条,看了一眼落在百衣身上瞬间和长风打成一片, 被百衣给喷了个响鼻的万里,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 “阿兄似乎认错了你的名字, 我下次给你们都系个木牌吧。”
万里似乎听懂了, 对琇莹的偏心不满的嘤嘤着, 好像在说,是你哥认不得我,不是我的错啊, 我甚至没敢啄他, 但你还要给我绑木牌,你没有心。
琇莹一把捏住鸟嘴, “吵。”他眼中还是温柔的笑意,可让对危险感知非常敏感的那两只鸟后面的背羽顿时竖起,缩了缩脖子,不敢在出声。
他直接去了赵王宫,背后着两只安静的鸟的百衣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这个形象相当奇怪, 但是一路之上看守赵王宫的秦人士兵都只是恭敬行礼,言呼公子。
琇莹轻声与他们每个人道, “三日后, 大抵那些赵国的财富就都统计好了, 我接了王上命令,让王将军准备走的时候会给大家分一些。大家都累了这么久, 得多拿,留着回去娶媳妇,可不能委屈了心上人。”
不少人闻言都红了脸,在其他人打趣的目光下嗫嚅的答应了。
琇莹一路浅笑,走到了关押老赵王和他的家眷们的地方。门前的人见琇莹来唤了声公子,便打开了门,琇莹与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带着他的马和鹰进去了。
他身上没有一点配饰,穿得跟参加赵王的追悼会似的。一身玄色到底,还未到及冠的年龄,连头发都只是用同色的布条绑着。
不说他是秦琇莹,这一身打扮别人都不会想到秦国公子身上。
他只是在左手上带着弓弩,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上都带着一枚比普通戒指稍宽一点的用骨头打磨的表面粗糙的戒指,这并不是秦人供不起琇莹戴更好的,而是因为这是琇莹常年使弓保护手指所必备的,不少武将手上都会戴着这种戒指。
所以他这身打扮很是合理,可是从赵王的角度来看,他穿这一身见他便是失礼至极,更别提身后还带着鹰和马,这简直是对他这个赵王表示无比的轻蔑。
琇莹看着他还没说话,就兀自气得不行的老赵王有点疑惑。他虽然巴不得老赵王早死,可又想着从他嘴里套出钱来,于是只好不耐烦地上前帮着被缚着手脚的赵王家眷们,蹲下声给要厥过的老赵王按人中。
他轻笑着将自己的弓弩,贴着赵王的脸,让他清醒一点。
“该说了吧!给你好几天时间了,我想你已经考虑好要儿子还是要钱财了。对吧?”
冰冷的弓弩,和少年浅笑却含着碎冰的眼睛让赵王浑身都凉透了。他颤着手,苍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像蓬草,他的身体也无声的抖动着,恶声恶气地道了一句,“贱竖!也敢妄图我赵国宗室累世的财富,尔这个秦王政身边的伏膝之犬也敢!!”
琇莹笑得开怀,他也不跟赵王说了,直接让门外的人把隔壁关着的公子迁给拉了进来,他太开心了!
他本来以为赵王这贪生怕死的家伙肯定会说出私库的位置,没想到还有一点志气。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他让人给公子迁和赵王松了绑,倚在百衣身上笑着给他俩各扔了只匕首,可说出的话却让赵王软下了身,“生死局。一方不死,不休。胜方,我自放了。”
那公子迁不动,只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琇莹,琇莹立马抬起弓弩,那箭上还带着干涸的血痕,朝他的眼睛上射去,一时之间血光四溅。公子迁捂着不断流血的眼,在地上哀嚎,琇唇唇边带笑,目光寒凉扫视了周围准备扑上来查看公子迁伤势的那群女眷,让她们只得抱头痛哭。
琇莹不理会他们,只是对赵王道,“现在你们公平了,快开始吧,若让我等太久,你们晓得的,我的脾气耐性都不好,若我不耐烦了,你们两人都得死,一个可都活不成了哦。”
他的话语轻柔,玉面清隽,若是忽略他手上弓弩,当真是如切如磋,端雅和熹。
赵王看了他一眼,喘着粗气,然后慢慢地向着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公子迁。
琇莹不出意外听见了刀刃入心的“扑哧”一声,他看见公子迁不敢置信的另一只眼,然后不顾流血的伤口,凭最后的气力一把将赵王压在身下,拿着匕首就往赵王身上扎,一边扎,一边骂,“恶父,恶父该死!”
琇莹勾起唇角,有些讽刺,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揉了揉万里的毛,在心中嗤笑一声,“这就是他们这为人称道的父子亲情,真是可笑。这出手比我还凶残?”
若是我,便是挫骨扬灰,也得拼着命反杀,护着我阿兄出去!
真是看不惯,他上前一脚把心口流血的只剩下一口气的公子迁踢到了边角,众多女子流着眼泪哀嚎,他也不理,只对公子迁轻轻笑了,手起刀落,剁了他的手腕。
“我不知曾是你赵的哪位,曾让我阿兄作箭靶。但也无所谓,因为我会迁怒,所有我留下的当时在邯郸的适龄公子也好,贵族也好,就一起留下手臂偿我阿兄幼年之苦吧!”
而我阿兄身上的三十六条鞭痕,和四道箭痕,得偿命!
他笑着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马鞭,递给身后的士兵,让他们直接向下抽,“我阿兄身上有三十六鞭,我只好打你百鞭以慰我心。”
他无视了那些人的哀叫和痛哭,只是走到了被扎了一身洞的赵王的身边,他蹲下身子问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赵王,“快死了呀,你若告诉我我想要的,我就帮你,好不好?”
赵王的喉咙喘不过来气,他已经怕了这种因不断失血而产生的寒凉感,他拽着琇莹的手,带着求生的渴望,他断断续续的道,“在赵王宫我的位置下有一块地砖下有个机关,只要一按,便有一个密室,那里是钱。”
琇莹点头,甩开了他的手,“我帮你,帮你。”
他起身笑着给了赵王一箭,轻声喟叹道,“我帮你早下黄泉,不然一会儿,人多了,你年老,抢不到那投胎的好位置。”
然后便带着打公子迁百鞭,把公子迁都打成一团血肉的秦兵和自己的飞来飞去食公子迁的肉的鹰和马带了出去,锁了门,准备令人找金子去。
他吩咐了其他人去找金子,顺便把他们装车,让王翦将军来拉走,跟军队们一起归秦。
他等众人都走了,才慢悠悠地把这群独立于赵王宫的宫殿的门全部上了锁。
他手中拨开墨家用纸改装的己经技术半成熟的火折子,点点火光窜出来,他将火折子扔了在地,任由火遇易燃物燃起。
他在火光下笑得从容优雅,“赵王误打翻烛台,火势太大,救不活了。得厚葬,我可不能被人笑话无礼。”
他看着火势燃起了,确实没一人逃离,这才划下了自己手中名单上的第一行,“赵公子。”
他又带着一批人去了他们当年呆过的赵家,他拉着自己的长长的死亡名单,从那条街的各户中将人找出来,他划去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让人牵着他们,直接拉到城郊烧了,坑杀容易带瘟疫,还是烧了好。
那公子穿的朴素,似是没有听到那些人见到他面容时的咒骂,他只自顾划去自己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哎呀,听别人骂他,听多了,皮都厚了。他有些想笑,他们骂得水平不行啊!
直到一个人骂完他之后,大骂阿政,“狗娘养的杂种,当年就该趁他两三岁走不稳的时候,给那个狗崽子杀了。哪至今日之祸!”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他的右手上前扼住那个说话的人的喉咙,他也不笑,目光犹如冰刃,周身的压迫力似乎要化成实质,把这个人碾碎了。
他左手使劲,向这人脊骨锤去,那个人被他这毫不收劲的一拳锤得骨崩肉裂,他也不停下,就继续往下锤,另一只手死死的扼住这人的喉咙,不让他发出一份声响。
直到那人没了气,他才将人甩了出气,少年的全身溅得都是血,一两道血印子就在他脸上,他原本冷白纤长的手指上面也沾着血肉,让这少年看上去仿若恶鬼,他接过士兵给了布,擦着自己的手,低声的道了谢。
然后才声音沙哑地警告被绑的所有人,“辱骂我无妨,毕竟我是下令杀了你们的人,就算变了恶灵,也尽可来杀我,不过就是看谁先死罢了。”
他说的平淡,“尔等若敢辱我兄长,我不介意送你们九族一起下去!”
片语只言,尽显亲昵爱护之心。
他来此,不过是为他稚时,阿兄替他挡下的那一身伤。
他尚幼时,不知道自己与阿兄是质子,阿兄将他保护得很好,自荀先生走后,阿兄就从来不让他出去,只是自己出去。
他彼年天真,只以为兄长是去谋生,阿兄让他乖乖等,可他啊,本来就是表面乖巧。
他从没有跟他阿兄说过,他曾偷偷跟过他出去,他见过他阿兄跟着一个倨傲的少年,被他使唤的像个奴仆,他在那个墙角偷偷地看,远远地看,然后掉眼泪。
他又怕兄长看见,会伤害他敏感脆弱的心,他只跟了一段路,便匆匆地跑回去。
他很笨,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曾以为只是没有钱,他只要去做纸卖纸,阿兄便不必再出去,可阿兄说要搏命。
他不懂这些话可他害怕,害怕阿兄真失了一条命。他于是想着每天都偷偷地辍在阿兄身后,他不敢近,不敢远,只敢默默地看。
他看见了华盖金车上的一群少年,把阿兄和另一些人当成箭靶子,他想扑过去,替他阿兄挡箭,可是他不能出去,若是出去了,阿兄定会更难过,阿兄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他不想在他眼里落下狼狈的模样。
他知,他知。所以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用手臂捂着自己的嘴,蹲在角落里流眼泪,他把自己的唇舌咬烂了,才忍住那一声声呜咽。
他怎么办啊?
那群少年人嬉闹着离开了,在土堆里的阿兄将自己身上没扎到要害的箭拨出,随意包扎了一下,又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才接着往前走。
他见他装作没事走了好远,才跑了出来,捡起了那只箭,他将那支箭的箭头取下,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我也是在那时便想着去射箭,我要射出最准的箭,将这只箭再次射回去,一定要射中这些人的心脏。
我的箭射中了,我射中了为首那人的眼睛,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烧尽了当初这绝望的时间。
他们现不过灰烬尔!
他轻笑着,拖着一声血走过他和阿兄幼时常走的小路,阿兄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他受了伤的时候,琇莹总会在一些他回来的路上,忍不住疼的时候,跑出来,撑着他走过这条路。
阿兄也不必知道,琇莹的恶念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流血中悄然滋长。
阿兄说,不必在意,不过过去尔,只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但是要逐一清点那些人,不然幼时凄苦便白受了。
琇莹会点头,温和尽是,但他永远不会跟阿兄把这些当做磨练,他只会觉得,他们欺负了便是事实,我要牢记,他们必要付出代价。
我怎能让你我凄苦白受,欺你无力之人,必逐个清点。
阿兄,你高坐,莫要再沾霜雪了,我替你挡下来,好不好?
第57章 归秦
琇莹心情很好, 他哼着歌沐浴后,才给他哥写信。他这次信写得很长,其间询问关于匈奴羊毛计划和肥皂与玻璃的销售情况, 汇报赵国的情况少得可怜,倒是肉麻的话写了不少。
例如,“我放火烧了赵国宫苑, 十分解恨, 忽望兄长于侧, 共赏火焰映红天霞, 此霞美极,但不及阿兄风姿。”还有“我走了小路,忆小时, 阿兄负我于背, 一时之间,念重非常。”
这封信后来一时被存放在秦王政的陵寝中, 比起那封《致李将军》实属无名,但后来二千年后出土时,可算火了一把,为后世人了解琇莹提供了又一资料。
当然琇莹他才不知,他知道了或许也不会在意。
他只是想写便写, 真情流露。他跟他阿兄, 好的穿一条裤子,天下谁人不知?他怎么可能语气生疏, 他亲昵爱娇才是正常。
这封信被他连带着自己整理好几千车的赵国财宝和他理好的清单, 全交给了率大军回去秦国复命的王翦。将军当天便出发了, 他们还需去韩国接郑国的家眷们,好让人一家团聚。
这个“接”字说的琇莹都不由耳朵一红, 阿兄确实是派他们去接的,只不过是十几万兵马往新郑①城下 一站,去强迫韩国交出来,而且最好在咬下韩国一块地来。
他越清楚内情,越觉得王将军是个人才,这话说的漂亮极了,反正他挺满意的。
我们虽然这事干得流氓了点,但他们先流氓在先的,我们没错啊!
而且这事我们干的多仁义,我们就是不忍郑国与妻儿异国相思,遂欲成全。
所以我们大好人,没错。
他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便向王翦将军微颔首一拜,“此乃仁义之师。”
王翦也俯身一拜,抚须大笑,“公子所言甚是!”
然后便上马扬鞭,率着大军和琇莹这些天从赵搜刮的财宝远去。
琇莹得等着阿政派的邯郸郡守及墨农这些专业测绘土地的技术人员过来分地,所以他现在还是不能回去。他于是直接开始准备分米,重新整理户籍。
他将手下的舍人与自己又抽的千个留下驻守在这的军人,直接分成了十队,各自带着一只传信的鹰,往他指的方向去只开贵族的仓放粮,登记人口。
他甚至千叮万嘱让所有赵人知道秦的好,若是必要甚至可以把赵国贵族的粮仓示众,贵族剩粮全部归置于各级地方的粮仓里,不可擅动。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秦的计划,让他们准备着分地。
他所说的十分明白,甚至可以说是赤/裸了。反正干这事的中心就是使劲黑赵国贵族,让赵人接受我秦的统治。
他留守邯郸但是他时刻用鹰保持着对这些人的调控,用这些人暂时稳定了赵国。
邯郸最近也在放米,琇莹派人在邯郸城大声吆喝,并在城门口不远处录人口户籍。
他要求人排队领米,一人登上户籍后才能领一斗米。邯郸城在他的调控下,己经逐步趋于稳定。
只是可惜他在赵国张贴告示想捞几个人陪他回去算账,结果人来了不少,大多是趋炎附势,无才之辈,好不容易大浪淘沙,淘出了几块金,结果金是金,只是都是阿兄想要的善论六国势的金,不是他想要的单纯的技术人员。
真可惜,他只好把他们都打包送走了,毕竟他真的不想教人算术的时候,别人都给他引到秦国国策方面。
他真是服气,赵国的水土难道不能赐他一个善数,愿意听他讲数的人吗?
赵国没有赐他一个这样的人,倒是一个从韩远来赵治病的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让他受伤的心得以慰籍。
这孩子为一个云游医来赵已经有一年了,可惜身体羸弱,见不得风,平时寄住在一与之有亲的赵国贵族家。本是寻不见此医,准备离赵了,却未想秦赵开战,他寄住的那家也被琇莹的人给抄了家财。
他实没法,现在赵国又戒严,他又归不了韩,只好来求琇莹。
琇莹彼时正带着人在赵王宫整理赵国户籍人口册,留着划分土地用。
赵王宫上面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琇莹该抠的抠,该挖的挖都给运回秦了,所以现在整个屋子里光秃秃的,唯一值钱的大扺是阿政让人给琇莹带来的他惯坐的长桌长椅和那一幅他亲自画的赵国图的原料,那一大块“白玉仙”。
墨农的人与郡守们也趴在墙上看琇莹画的地图上做归整土地计划。他们听得有人求见,便不打算见,这边正忙着呢!
琇莹坐在木椅上,招手让人唤他进来,“一羸弱幼子,求到我这,想来也不易了。你让他进来吧!”
张良扎着两个小揪,一身紫衣,姿态优雅,被人引了进来,他看向高台上不停笔的琇莹和在旁侧看图的许多大人,这一屋里竟有百人之众,连他也是惊了一下,但很快便敛了眉目,俯身下拜,扬声道,“见过公子与诸位大人。”
琇莹见这小童子也不怯场,倒似名门之后,也不拿乔,只从书籍堆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小童,因何来求见我?”
张良站在大殿上,旁边的诸位大人又开始因地多不多,就开始吵了起来。
琇莹有点无奈,支额笑道,“我的大人们啊,等一会我来算,你们来统计户籍吧,莫要再吵了。”
张良想着他若是帮这公子算完,或许便可更好地提条件了,于是他出声道,“良或可帮公子算来一二。”
琇莹当时眼便一亮,他顺着自己占得高势便见了那孩子漂亮的桃花眼,以及那姣好如银月的面容。
他不由勾起唇角,面若好妇,他这次或许是捡到宝了。
他笑得连自己的酒窝都露出来了,他像一只大灰狼诱惑猎物一样,柔声道,“你唤何名?也善数?”
此时的张良年幼,见别人问他名,便挺起胸膛,颇有些骄傲道,“小子名唤张良,家祖家父皆乃韩国相也。”
他又接着道,“虽不善算,但家有薄财,良今十岁有余,阿父也让我开始掌家财,应当也尚可。”
如果张良知道自己以后会被人抢回去,然后还被压榨着干活,他一定会给现在的自己一个巴掌,让你臭显摆,进狼口了!
可现在他还小,不过是一小童,且他张家也为韩之高门显贵,他更是家中受尽宠爱的长子,情绪外放本就常事,不是谁都若阿政年少老成,喜怒不形于色。连琇莹有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哼歌呢。
所以子房,你就乖乖入狼窝吧!
琇莹听得他名字,顿时心花怒放,立马起身下台搀他手,亲近道,“可,可,我便缺你这般好儿郎。”
他又与这小张良套着近乎,“你我相差不过七八岁,我忝为兄长,唤你一声阿良,可好?”
张子房,大才呀!定要拖回去!
张良没见过琇莹这般热情的上位者,顿时脸红了一片,但到底是世代簪缨之家养出的昆山之玉,姿态雅道,声音清朗,俯身下拜道,“公子盛赞良也,良愧受。”
琇莹便直接扯着他手,温声细语,与他说道自己的计算方法。
张良是琇莹最爱的那种小宝贝,他上手十分快,琇莹几乎教完了他方法,他便可以上手实操了,照琇莹的话是,他一来与那几个郡守四五天,便规整了土地,确定了方向。谋圣之名,不怪他乎。
这边张良也诧异着,琇莹教他的数算方法几乎比他的原本方法快了不知几倍,那些弯绕的数字轻算减除,只用九九乘法,便可立得结果。更甚至是他们一算出土地应割几毫几厘,琇莹便可在图中给出相应田块,几若神迹。
且那秦国的琇莹公子似也不是阿父所言的飞扬跋扈,阴郁难测之人。
他待人温雅,自成方圆,心里自有一杆秤,对他这韩国之人都不吝指点和赞扬,正是他所想交的有古之君子贤风的良友啊!
一方是有意接近,一方是心生折服意,二人是一拍即合,很快便成了友人了。
几位郡守带着墨农之人去测田分地去了,赵国一片欣欣向荣。赵国的普通百姓皆是欢欣鼓舞。
琇莹去信让自己的舍人和阿兄在赵的密探传播着赵国贵族府内的珠玉金钱遍地,精粮喂鸡也不愿给赵人吃,他还让人说,是秦王啊,实在不忍赵国子民陷在这水深火热之中,才出兵攻赵,就是为了让赵人都能吃上一口饭,不然的话,为什么一开始给他们分贵族才能吃的精米,又分贵族的地干什么呢?
现在的秦王啊,是个大慈悲人,是与赵人站在一起的,赵人应该要相信他啊!
不少赵人听闻此谣言,一开始是全然不信,后来到了半信半疑。直到他们亲自分到了土地,亲自在旁人的带领下开了贵族的粮库,赵人如遇灾年,饿死白骨遍野,无粮可食,只剩易子,可今时今日,满袋脂香楚国米,十里遥闻米粮香,原是他们吃不起的米这里都堆的发了霉,只配与鸡鼠吃。
当时便有赵国老翁见那仓中骨,痛哭道,“彼昔年荒,我卖我女,跪伏求粮。今日今时,我竟不如此硕鼠矣!”
赵人信了,他们信了,他们对着自己的土地流泪,心中已经对秦王政产生敬意。
琇莹趁热打铁,要建立民众对秦的信任。他以秦公子的名字还发了令,将自己的命令散得满天飞,他在分地时便让人在赵国的每个村落都建了告示牌。
他的令次日便传遍赵国,秦国很快便要从咸阳修路到邯郸,后也有秦商贾来此富民。尔等也是秦一部分,亦为秦人,咸阳学宫亦为尔等求学人开放,可西向求学矣!
另往后国家令包含今年制定的税收计划等,皆由郡守处分贴各地,若遇官吏乱收税,压榨百姓,尽可往郡守处,若郡守亦不明,可西向咸阳王之居所,王立查不赦!
赵国服了,连赵国的游侠儿都开始去称颂秦王政的仁义了。甚至不少少年竟也西向咸阳去求学了。
赵国,不,他们现在是秦人了。这里是秦国的一部分了!他们自愿带上了代表着秦人身份的户,身上已经铭上了秦的印。
他们是秦国子民,秦王政的人民。
短短四个月,琇莹便兵不血刃替他阿兄站在了道德高地上,还收割了一波人心,也有可能会扭转他和他阿兄那差的不行的名声。
呃,可能吧,反正不会有食人血肉的流言了吧?
他与他哥可是优雅清贵,琢磨如玉的公子,咸阳城顶顶明澈的少年郎,可不是那青面獠牙的食人魔!
他这边进展顺利,阿政倒是被荀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58章 我友
琇莹又等了半个月等来了阿兄派来给他分地剩下的那些现属秦国国家公有土地耕种的秦奴隶和一些抽调了偏远地区不好耕种, 食不果腹的秦人们。
阿兄迁奴隶与秦人过来接管这部分土地,是打算让这部人和赵人融在一起了。现在赵人对秦人的接受程度还算尚可,算是最高的时期了, 目前也是迁民最合适的时机。
阿兄对赵国的形势了如指掌,后面的事情他虽未细细交代,但琇莹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花了不少时间耐心与郡守们共同规划了奴隶和秦人分配, 和农家一起看了他们这批人带来的冬麦粮种, 打算在赵国再种一批粮。
他目前也没在赵实行秦的严法, 只是定下了几条律, 只说“偷者,伤人者罚,杀人者斩。”弄完了这些, 他这边也就准备放权了。
后期法的推行, 他不是专研于此,但郡守们俱是推行法和主掌地方事务的好手又得了阿兄的王令, 适时的离开交权给他们才是他应该做的。
他是要准备离开了,张良也看出了他目前的想法,也想着现在与他辞别回韩。
“公子,良欲归韩了,离家甚久, 家中父母已经是担忧非常了。”他跪坐于琇莹侧, 看琇莹在赵国大殿上烹茶。
小张良又聪明又能干,琇莹肯定是不想放的。
他闻言给张良的玻璃杯中添了茶和奶, 示意他尝尝, 笑意渐浓, “阿良病未愈归韩,想来更添父母忧虑。”
见张良轻皱眉, 似在犹豫,他又温声道,“我与阿良相交甚笃,交谈间也颇为投机,更是欢喜良之才,阿良知我身份,不若随我归秦,我愿上报阿兄,以秦之名为良请名医,治这弱症。”
张良何等明/慧,听得此话,琇莹的意思已经是明白了八分,这位公子根本就不欲他归韩,且照这公子的本事,他也势必是跑不了了。
“良以诚相待,公子却这般强掳良去,同那强盗有何区别?”
琇莹依旧是温雅写意,与这几月随他交流之时没什么区别,“有区别啊,我不要你家财,反愿给你财帛金银,诚心相邀,以友相待,甚至愿为良治疾而奏明吾王。”我之诚心还不够吗?
张良很明白他回不去了,气急反笑,讥讽道,“原以为公子是古之君子,雅人至深。而今竟这般无赖,倒是良错看了。”
琇莹不生气,名士嘛,总有些脾气的,他愿哄着。
“好,我是无赖,阿良随我行吧,我好不容易得个别国的知心朋友,也是想着能与兄长炫耀一二的。”
你与我交,在我心里挂了号,我阿兄是知道的,你现在不跟我走,哪日我阿兄若是对你感了兴趣,想见你了,那便不是我而今这般小意的模样了,便是那兵临城下,连同你家中父祖一起迁秦而来。
你张家百年积累皆如危楼。
私情温温之下,笔笔是威逼,寸寸是利诱,阿良啊,你要细思量。
张良露出了苦笑,琇莹公子势必要把他给掳去秦了。
可叹他将虎狼之徒认成知心好友,不顾父祖阻拦,执意相交,将这难得的知已日日念在口中。
可笑而今水落石出,他竟然未有反感之意,甚至有些期待。
毕竟琇莹算是他交的少有的让他不必迁就着,把自己放低,放愚的朋友,况且相交近三月,他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可以称得上一句良师益友。
琇莹,琇莹,雅人至深,良之好友。
他欢喜他的友人琇莹,只是琇莹也是秦琇莹,他是秦王的幼弟,是秦国的公子,而他理想是为韩相,立志以图强韩。
我们天生便是对头。
他要说清楚的,那怕去了秦,时机到了,他也是要归韩的。
“良因公子往秦,可时机一到,仍欲归故国,以强我国,良欲存韩。”
琇莹笑着让他看自己展开的地图,“阿良啊,君之才何必拘一国为相呢,大丈夫可立志,做这天下相矣!这天下土有韩土,天下人亦有韩人。”
他似乎已经渐渐地不把这些人当做历史的人物了,过去的记忆太久远了,而这些人太过鲜活了,他走的每一步,他的阿兄都在告诉他,琇莹,不必拘于所谓定势,万事皆会变。你要踏实地过着你的生活,去主导你的势。
于是他牵着阿兄的手已经如水一般渗入进了这时代,他已经不再想前因和后果,他就是很单纯的去做自己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情。
就像他与张良交虽有目的,但若是他张良不好,纵然他在他的记忆中声名显赫,他亦不会与之相交。
他像了他阿兄,是十成十的骄傲无束,爱憎分明,喜怒随心,他俩叛逆惯了。
所以劝张良是他秦琇莹现在想做之事,他便做了。
他现在就是没有在想张良的种种未来,他只是在劝他的友人。
阿良啊,秦要灭了六国!韩国的位置注定了韩必亡,汝又何必死守它呢?韩国亡了,阿良还要活着啊,阿良何不着眼天下,辅佐我秦去治这天下人心呢!
他言语轻柔,带着关切和规劝。他热忱又坦率啊,他是最好的友人。
可张良看着那地图中在大国夹缝中的小小的韩字,不禁眼含热泪,他饮尽杯中温奶茶,暖了心胃,“我张家世代为韩相,我体弱多疾,王也是关心不已,每每问询。父祖更盼着我为相可救韩,这天下相,我不该亦不能。”
他为天下相心动了,凡读过书的何人不为此事心动啊?
可是这天下相若伴着他韩国的消亡,那他如何肯?那是他的故土,他由生至死,难离。
“我可去秦游玩,那是与公子交,但我不为宦,良今生只做韩国相。”
我心恒固,只愿韩存。
琇莹抬手与他碰杯,他笑得真诚随意,“友人之志,琇莹尊重。”故人故土,都有感情了,谁愿离开呢,谁愿忍心看他零落?
张良若是随他归秦,自此之后,安享富贵,琇莹会因他才欢喜他,可也不会再尊重他了。
一个为权财而愿意放弃一直爱着自己的国家和亲人的人是不配拥有别人的尊重的,所以琇莹一开始便要射死郭开一样,他告诉所有人我不喜欢,即使他为秦国打开了赵国国门,琇莹仍然是不喜欢。
秦也有很多六国来秦的人,但琇莹尊重他们,欢喜他们,像去岁逝去的蒙老将军,他也为其死难过了很久。至今想来,仍然心痛。
因为知晓他们来秦只是因为从未得到过自己国家的宽容和温意,阿兄给了,他们视阿兄为君父,他们在琇莹眼中是秦人。
可是张良不同啊,他是韩国相的接班人,他生来便受尽韩人的期待,他若真因琇莹的威胁和几日的情谊便离了韩,那便真是让他瞧不上了。
张子房啊,有的是骨气,这样他更喜欢了,更想要了。
他眼中明晃晃的显着我知你,和我总会让你留在秦国。
“那身为友人,琇莹邀阿良入秦游玩,良莫再推辞。”
张良将琇莹又给自己添的茶水杯放低,轻轻地主动碰了一下琇莹的杯子,“固所愿矣,不敢辞尔。”既逃不掉,公子便来试试吧。
“阿良啊,我这茶好喝的。”琇莹将杯中茶饮尽,“但此时,该浮一大白①”
张良忽绽笑颜,如芙蓉初绽,琇莹也笑,如皓月初升。
虽是注定要成为敌人,可是此时仍是倾盖如故,可以共话桑麻的挚友啊。
良啊,年虽少却傲骨铮铮,虽然知道自己可能来不及救国,仍要知不可为而为之,一腔热忱,余生孤勇,这一场相交,琇莹欢喜之至。
琇莹本是想安排好了冬麦的播种后,便立刻回去的,但接了阿兄的信,得知了荀先生己经识破了他们俩的诡计了,顿时吓得要命,就回信说自己要看一下那些冬麦的生长情况,磨蹭在快要入冬的时候才带着张良准备回秦。
若不是阿政的生辰快到了,琇莹可能打算过了年再回去了。
但他还是一路美其名曰,迁就张良体弱,慢慢悠悠地回去,生怕回早了,先生气没消,就被抽了。
他是不是要问一下阿兄被抽了没,先作一个准备吧!
虽然人是阿兄的,主意是阿兄出的。但毕竟信是他送的,人也是他调动的。
所以他与阿兄同罪。
阿政未细说,琇莹也完全不知道那天的情形。
却说那天他们的人接了命令一路加急从楚国到秦国把荀子连着张苍给绑了回来,阿政按照设想的那样派了一队军队去佯装去救他们。
结果军队刚到,把那群赶车的人准备带走时,就看见了昏迷刚醒的荀子搀着张苍的手下了马车,没有预想中的感谢。
白色的长须下也掩饰不了他的怒火,他冷笑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使的计!”
他甩开张苍的手,直视那为首的禾,“阿政养的围过吕不韦家的私军吧?”
禾不知道该怎么说,荀子也不为难这些个孩子,只轻轻的摆手道,“带我去见他吧,他一路花费许多,不就是想见见我嘛,我让他见个够。”
于是阿政便在章台宫见到了拿着一把长木条过来的荀子,饶是他见到此状,也微怔了一下,他挥手让人下去,走到荀子身边,笑道,“先生猜到了。计划确实是有遗漏的,先生匆怪。”
荀况不说话,直接拿木条就要抽他,阿政顺着幼时的习惯立马开始移动躲闪。
他也不反抗,也不唤人,就如幼时一般去躲。
他俩一人在后面追着骂,一人就勾起嘴角躲。
“阿政是愈发能耐了,用药天天把我药晕是吧,我晕了我也能猜到!”
“入你秦境,不必检查,谁人这么大能耐,我自认心知肚明。”
“到了你国都,军队来早一点无可厚非,可我们一身奇装异服,一般来说,你是要下令击杀的,可是你们只是抓了他,什么时候你秦的军队这般心软了!”
阿政闻言,慢住了脚步,结实的挨了一抽,先生年纪大了没力气了,抽的也不疼。
至少阿政没感觉到一点疼,倒是荀子的怒火瞬间止住了,皱眉问他,“怎么不躲了?”
有没有伤到?
阿政笑起来,直接干脆承认了错误,俯身长作辑,“绑先生来此,实属我应做之事,我与琇莹蒙先生照料,今政也望能照料先生一二。”
他说的诚恳真挚,让荀子不由放松了木条,后面的话却让荀子冷笑出声,拳头又握紧了。
他道,“况且先生想遇明主已久,我自认普天之下没有哪个王比我更适合做先生的明公!”
很好,这很阿政。
“好好好,我的明公!混小子,还敢替我做决定!”荀子越想越气,气得用巴掌扇他背。
但那点力道对于现在这日天日地的一米九七的大巨龙,秦国真贵公子阿政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阿政摊开手,笑得明艳璨丽,尽显王者风范。“先生,与政一同去结束这个乱世吧,我们去建一个真正的国与家吧!”
他站在那里,便犹如那广阔的天空,深沉着,高高在上着,可又极尽宽和,心胸大得可以装下人间!
他与幼时没什么区别,大抵更大些,更成熟些,更宽广一些。
他已经没有了幼时对权力的渴望,他现在便是权力本身。
不愧是六国王室虽恨之入骨但是仍望家中子皆类他,年少挑起秦国的秦王政啊。大道三千,偏行王道,不,现在是偏行帝道了。
若是还年轻,他必定是要被折服了。可他老了,活不了太久了,他跟不上这个要斩破天地的王了,真可惜啊!
他将手中的木条交给了阿政,然后扭头离开了。
小/秦/王啊,何必管我这濒死之人,你的木条应该伸向更年轻的人,更有才华的人啊!
阿政追了上去,主动上前挤掉了张苍,搀着他的手,轻声道了句,“先生,留下来吧!”
咸阳很好,最后的时间留给我和琇莹,好吗?
他是秦王政,亦是待你若亲大父的阿政,所以先生留下来吧,政与琇莹很想陪你一段时间。
第59章 无耻
阿政现在面对这个执意要回去, 倔得跟个驴子的荀先生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没有办法,他就秉着冷处理的原则,简称为两式, 平日嘘寒问暖,只要一提回楚就再议。
笑话,就没有他看中的, 想要的又留不住的东西, 只要先生在秦国中, 那就跑不了。
他就慢慢磨呗, 他这边有的是耐心,荀先生心志坚定,不为阿政的言语感染, 可旁人不是, 比如说琇莹想要的张苍。
这小子年轻的紧,自然青涩, 一腔热血。哪里扺的住阿政所说的“天下一国”的魅力,又加上驰名大秦的好辅助李斯的蛊惑,成功地动摇了。
因他的才能得要他的直线上司琇莹回来再定夺,所以阿政现在没给他安排官职,只让他去学宫那边整理图书, 顺带着去教一下数算。
谁料那张苍在看了琇莹结合初高中数学书自主编写成的更适合战国宝宝们使用的数算书顿时着了迷, 他现在整日徜徉在那几个奇怪符号引出的比原本的筹算更简单,更快的竖式运算和方程中, 还有一些简单的面积计算中。
他如获至宝, 但是这些对学子来说很难, 但对他来说,到底是太简单了。他现在熟悉了这种方法后, 已经开始寻求用这种方法去解释问题,他自己还去割圆以证明圆的公式,真的是十分聪明的人形计算机。
再说他自从几天学完了那整一本书,便对后录中琇莹说的函数,微分,积分,太感兴趣了。他最近整日都在琢磨着琇莹在学宫写的下一年学宫要学的书底稿,由于琇莹事太多了,所以这底稿也就写了前几章,列了几个公式,据说是公子若不写不完的话,就要缩写一部分数算内容,只能多加一点墨农和医的知识。
张苍自从带了学宫的数算课之后,简直为咸阳学宫孩子的努力程度流泪。
他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被万人同时抬起头给吓了一跳,可后来他上台上课,在琇莹公子抹着石灰的土墙上,用黑木炭写下自已的名字,自己要讲的内容时,这些孩子安静极了,只是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睛里都带着光。
他每天虽然要在最大的教室给一万口学生上课,但是课上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只有回答问题的声音,唯一的大声音,是每次他点人回答完问题准备坐下时,所有人的鼓掌声。
据说是公子说每个开口说出想法的人都是应该鼓励的,这是鼓励的方式,这个学宫的环境真的是十分纯净温柔。
等他上完课后,他就得一直不停地答疑。这些孩子会将问题记下来,细细的询问他。比起稷下学宫的只顾清淡辩论,只为扬名。这些孩子真的都是一心向学,纯洁无瑕。
他原本以为这里只有秦人,可后来才知道还有一些赵人的孩子。
那些孩子跟他说,这里的所有花费都是王上和公子出的,他们希望咸阳学宫可以养出知礼,爱国,有为的秦人,现在赵国也是秦的一部分,土地连在一起,所以他们都是兄弟,是友人。
这才是教化万民啊!张苍心道,原来动摇的心瞬间倒戈了,他当天就想要带荀子去学宫。
然后荀先生就再不提回楚国了,先生多年还是那是那个暴脾气,立马搬到了学宫,准备在那里著书,整理手稿。
他甚至主动跟李斯搭伙要去编下一阶段《秦法简略》,被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又要忙着编书的延尉府所有人都快感动的哭了,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绝对是专业的。他根据上次的书,按照阿政今年定下的编书目标,跟编书的人花了三个月一起将秦国要处刑的法律归整好,改成了所有人都能看懂的样子。
琇莹回来的时候,他忙得很,也懒得理这个笑得讪讪的小琇莹,只是见面就催琇莹去编书和试卷,马上咸阳学宫的上学期就读完了,数算这科还什么都没有呢!他当什么的老师!
琇莹闻言,立马表示写了,写了,在赵国的时候就写完了,只等着去印了。
他这才点头,然后冷哼一声,琇莹跪坐在他身边,扯他的衣角,“先生,莫要生气嘛,琇莹想你了。”
荀子难以招架这个小撒娇鬼,摸了摸他的脑袋,夸他,“琇莹这个学宫做的好啊,学子也好,这是我向往的真正的教化啊!琇莹已经在完成年少的祈愿了!”
琇莹笑了,清澈如同当日坐在夕阳下垂头的小孩听到声音,冲他回眸的那一笑。
“那是因为阿兄是个好王,我跟着阿兄就可以了。”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他啊,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他啊,爱之甚深,还是忠贞浓烈又长情的模样啊,琇莹。
荀子摸着他乌亮的头发,他的面容已经看不出幼年时的枯瘦了,他而今低眉浅笑,便如皓月清光,但那从小到大眉宇间的娇子之态倒是一点没变,一看就是被娇宠惯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就不会把现在这个风姿灼灼,清雅隽丽的琇莹公子与那个瘦得不行,在赵国地上缓慢爬动,去找他阿兄的小孩联系到一起。
这公子啊,是个生来便开了宿慧的,那次他醒后与他说话时条理那般清晰时,他就知道了。
他也见过这般的人,倒是不惊异,不过是多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记忆,日子什么的,还能被一段记忆主宰吗?也是他看见了他的局促和不安,劝了他与他兄长明说。
他那兄长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本事的,不会怕这些的。
果然啊,那个还是小稚童的阿政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异状,他啊,不光一点都不怕,还比他想的更加开明,他道了一句我认得谁是琇莹,琇莹就是琇莹,狂妄笃定至此。
琇莹他们俩个一直都很像啊,他的爱啊,也是浓烈执着到会让人窒息的。
他见多了兄弟之间年少时情深,长大后却是分道扬镳的,现在见他俩,不由感触良多。
琇莹握住了他的手,笑得明朗,开玩笑道,“先生久未见我,是认不出我了吗?”
时间带给他从容和优雅,阿政却教了他坚定和自信。所以荀子见了今日这个似变非变,萧萧肃肃的琇莹公子。
“你变得更好了。”荀子笑看着他,眉梢之间俱是慈爱温意,“你阿兄也很好。”
“阿兄很好,世上无人比我阿兄更值得我去跟随了。”琇莹跟他幼时一样回答先生。
荀子点头回应他,“琇莹说的对。”
恐怕天下再没有人会比嬴政更合适教秦琇莹了。他走在前头牵着琇莹,一步又一步,琇莹慢了,他会停下来等待。琇莹快了,他便会提醒他小心绊倒。
琇莹和荀先生又探讨了一会学问,才准备去见一直等在长乐候府心心念念想见他的张苍。
他还未进门,便听得张良带着一些喘意的笑声,他进了门,轻笑摇头,“聊什么呢?这般畅快?”
张苍与张良起身施礼,琇莹直接让他俩坐下了,“行了,这一个屋子就咱三个,直接坐吧!”
张苍闻言就笑,施施然就坐下去了,一看就知道是个小不要脸。
琇莹让脸皮薄的张良也坐下,才扭头向张苍道,“苍啊,你昨日写的题我都看了,我摘了几道也加入今年的卷中了,你想要的数书,前日印了出来,我便让人给你送过去了。”
张苍闻言,振奋了精神,“公子,我看完了,你瞧,这是我用微积分推出的圆公式。”
琇莹接了纸,细细看了,也是惊喜的不行,他拍手叫好,“你这圆周率推到后十位了,苍。”
他越翻越觉得张苍是个精数算的,他将张苍的原稿返回,看着坐在他身前的道,“苍,阿良,我想为一个学宫报,把苍的想法印在那上面。”
张苍眼一亮,“我觉得可以,但是单是苍的一篇稿太少了。”
琇莹轻笑着将他定好的一张大纸张开道,指着一片区域,“这里还会添上李斯的《论势》和尉缭子的《兵略》,还有王医的止血方法整理和墨家的最近做出的新武器科普。”他又指了一小块地,“这里还得加上阿兄最近修路的现状。还有荀先生最近要讲课的消息也得加上。”
他最近问朝上的大臣们每个人都要了文章,筛了几篇完全够了一页纸。
琇莹摸了摸下巴,让侍人从自己的书房中把选的文章连同苍的《论圆》都拿过去准备去印了。
“先印三千张。”他嘱咐道。
侍人应声退下,准备去纸厂那边安排印刷。
张良发现秦真不愧是白玉仙的故乡,在这里一纸千金的白玉仙被琇莹公子成大把的塞在咸阳学宫的每个教室角落里,据说是让学子写东西时自取。
现在公子说三千张,眼都不眨一下,还有那用白玉仙印的几百页的书也是说印就印,
他现在也被带的想写什么东西就从袖中取白玉仙,完全不像他在韩国时的抠抠搜搜。
他啊,堕落了。
琇莹的报纸一下子就在学宫风靡起来了,一份报纸被几个人围着观看在学宫里现在是常事,就连不少百忙之中抽空来学宫上课的朝臣们也拿了一份。
阿政手里现在就有一份琇莹给他留的大纸,他靠在椅子上,摊着报纸扫了几下,“还不错。”
他将报纸放下,询问着琇莹,“你如果想把它当成收录文章的形式倒也不错,但是我还是想着专类专用。”
琇莹轻声道,“我也想了,但太废纸。”
阿政点了头,表示他知哓便好,然后便展开地图,唤琇莹来看他在秦国图上圈着的百十个圈。
琇莹看着关山那边醒目的红星已经了解了,“这个地方我可以建两个羊毛厂和几个肥皂厂。”
纸厂是黑圈,玻璃厂和水泥厂是红圈。
琇莹见到这有深有浅的地图,觉得他哥疯了,“内在需求没那么大,对外贸易我们也一向是采取高价低量的形式。为何突然要建这么多厂?”
阿政轻笑,他昨日刚知道六国也有人制出了肥皂和纸,这意味着六国收割计划要破产了。
尤其是纸,成本太低廉了,若是其他国家也有了,那必是贱了,倒不如他现在主动降价,力求多卖一些。
琇莹听完,也是一惊。
然后被阿政拍了拍肩膀,“我想了想,你现在的收割计划太保守了,需要加大一下收割力度。正好这段时间农闲,正好调动一下秦人,暖暖身子。”
他接着道,“产能过剩是物品堆的过多吗,应该不至于。秦人只在农闲时去干活,一年只干几个月。”
“所以阿兄要加大产能,降价倾往其他国家,彻底毁掉他们自主研发这些东西的念头,阿兄要垄断这些东西。”琇莹喝了杯奶茶,压了压惊。
妈耶,我以为我哥在天花板,没想到我哥在大气层。
先让他们习惯依赖秦的商品,彻底掐掉所有的萌芽,然后把定价权搞到自己手里。那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哥己经无师自通如何干这种垄断的事了,真的会被人骂死吧。
“我建议给这些人管饭,我顺便整理一下六国的商人资料,最好让秦商们给他们吸收了。”既做了,就做绝一点。
他知道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我们现在是利少了,但是别人买的数量应该会多起来,这样收割的刀割的人更多了,他们能赚更多的钱。
反正这些东西只在六国贵族中流通,也害不了别人。希望六国的贵族们给点力,让他能撑着去修路,修渠,买卖羊毛。
这个个都是放血槽,还好这段时间从赵国带回来几千车东西,不然的话,他真哭了。
阿政笑得寒凉,“琇莹,范围铺得越广越好。你的商队若能控制他国所有的商品自然好,后期我还想用钱换他们的粮,若不能就把这些东西彻底毁了。”反正统一了,我再建。
琇莹点头,记了下来,表示马上做。
反正无赖到底了,也不差这一脚了。
第60章 胖娃
琇莹正准备现在出宫按着阿政的想法布置, 但却被阿政给拦了下来。“也不着急,先吃了午饭,随我出去跑马, 晚间我与你一起做。”
琇莹眼都睁大了,他还往外看了一眼,太阳也没坠落啊, 他阿兄今天怎么改性了。
他又不确定道, “阿兄, 今天不批奏书?”
他哥一个比他还疯, 全年无休的工作狂,现在竟然有时间去跑马,还要陪他做计划, 他莫非是出现幻觉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发烧啊,他又探出身来, 要摸他阿兄的额头,啊,估计是哥哥病了,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
阿政看到他担忧的神色,又见他不由自主倾身过来的动作, 心忽的柔软起来。
他无奈的主动伸出头让他来摸, 琇莹温热的手碰上了他的微凉的额头,见琇莹收了手, 松了口气, 也不着急继续倚着椅背上, 只是就着这个前倾的姿势,对着琇莹笑得纵容温柔。
“安心, 我没病,是今天的奏书批完了,水泥路早铺好了,有人去看了,与我说,很是平坦。我就等着下雨了再看。”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揉了一下琇莹的白净小脸,接着道,“正巧前段时间下了雨,我便一时兴起想去看看情况。你我下午就直接去九崤山上猎兔去,晚上就不回来了, 正巧去咸阳宫休息,明日下午再归。明日的早朝我也改成了晚朝了。”
他模样是难得的闲适,简短地向琇莹解释了原因和行程。
琇莹一听就知道这场短行美其名曰是为了看路,可实际上路要出问题,不出半日,他阿兄就能收到奏报,所以啊,这次纯属是他哥的心血来潮。
阿兄经常这样啦,他超爱自己驾车带着琇莹去旅游的。
只是以前他俩是带着工作出去浪,今天倒是难得不带奏书和琇莹的计划书出门。
琇莹期待了一下,满口答应了,“好。”
去玩,他和阿兄都是好久没有出去行游了。
难得阿兄有时间,那不玩个够。
他笑起来,跟以前一样也不收拾什么东西,反正他阿兄会直接给他备好的。他只顾去玩就好。
阿政下令让人帮他从离王宫不到三百米的长乐候府把百衣和他惯骑的十方都牵过来。
二人吃完饭后,琇莹换了一身束袖胡服披了个狐裘,如以往一样从他阿兄手中接过了他俩的弓与箭,将二人的弓搭在各自的马上。
阿政一直轻笑着看他搭弓,然后自然的上前帮他把他俩的箭装上一个箭囊里,又帮琇莹背到了后面,见琇莹绑好了,确保了不会掉后,才松开了自己的手。
琇莹将箭背在身后,这是因为自己曾做弩兵的习惯,更是为了自己可以在敌袭时,更快的张弓搭箭,保护他哥。
阿政知晓琇莹的习惯,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后,才翻身上马,“琇莹,走!随我行!”
“好,我随兄长!”琇莹坐在百衣身上也笑得烂漫,闻言驭马紧紧地跟在他左侧方稍后一些的位置。
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个已经成为秦王内卫的当初养的那群孩子,他们也骑着马辍在他二人身后,作拱卫之态。
因在城区,未上大路,阿政并未纵马,琇莹也是在后面亦步亦趋走的很慢。
他等到了自己的府门口,才拿出自已的鹰哨唤他的鹰。
出去行猎,当然得驭马擎苍。
两只脚上挂着小木牌的黑羽苍鹰,一声长唳,破风击云而来, 阿政一手提着缰绳,伸出了自已绑着臂缚的左臂,那只带着木牌的鹰俯冲而下,在快要落下时,翻转身体,张开翅羽,缓缓落在了阿政的臂上。
阿政看了一眼他的小木牌,才与琇莹道,“这是真的长风。”
琇莹想起他阿兄上次认错鹰的事,也不禁笑起来,与他阿兄示意他放飞的鹰,“这是真的争渡。”
“促狭鬼。”阿政也将长风放走,嗔骂了他一声。
琇莹向他吐了一下舌头,黏糊糊的道,“阿兄爱我。我最乖了,哪里促狭。”
阿政见他这小不要脸的模样,眼神温和纵容。
跟以前跟他耍赖不起床,不去上课时一模一样,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娇气样子。
心里想着娇气,但是行动上却还是对琇莹娇纵的不行,他直接弯了眉目,附和着一脸期待的等着自己夸他的琇莹,“确实是我最欢喜的幼弟。”
我就这一个幼弟,亦是最欢喜的。
琇莹原本是等兄长夸夸,结果被兄长说的耳朵红了,他呆呆的笑,然后觉得耳朵有点热又捂着耳朵,掩饰自己的红耳尖。
阿政故意逗他,清咳了一声,才道,“小心看路,我家的小公子。”
琇莹的耳朵又红透了,哥哥太犯规了,故意逗他。
他戴上了兔毛的手套提着缰绳,嘴上逞强道,“阿兄,你家小公子听到了。”
阿政就大笑起来,“我家小公子,确实乖巧,深得我心。”
琇莹脸上腾起红霞,觉得自己实在是玩不过兄长的段数,只好撒娇让哥哥莫要在促狭他了,他错了。
身后的护卫们脸绷着,可他们在心里默默念叨,习惯了,公子只要一见王上啊,就是个娇娇儿,不过公子啊,要是被那些见识到你凶戾的赵人啊,秦商啊,见到你现在这模样,一定会吓死吧。
阿政和琇莹一起出了城门,琇莹正打算提速上前,就喝了一口冷风。
这刚入冬,风挺凉的,这冷得大路上都没几个人。
等等,这天冷了,他们去打什么猎?兔子都躲洞里了,我们打什么兔。
阿兄一向缜密,怎么可能会忘?一定是有什么事?
他转头看了前头自上路后纵马疾行的他哥一眼,目光一凛,直接跟在了他哥身后疾行。
阿政见他模样,轻笑一声,加快了速度。
他眼中晦暗一片,阿兄不猎兔,阿兄要去猎那在我眼皮子底下吃人的恶虎。
琇莹与阿政一路疾行二十里,到了咸阳宫休整了一下,就要进九崤山打猎。
那总管咸阳宫宫务中的老仆拦着他俩不要他俩进山,他眼中慌乱着,扑在阿政脚边,“王上啊,九崤山不可进,里面夜间有恶虎嘶吼,都吃了好几拨人了。”
阿政低下头问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轻问道,“哦,究竟是恶虎,还是人在捣鬼?”你啊,与人勾结捣出的鬼事,孤知道了。
那老仆听得此话,冷汗直流,不住地磕头,“王上万金之躯,不应涉险啊!”
阿政直接让人把他拖了下来,琇莹递了一张湿帕子给他哥,笑道,“阿兄,他不知我是专业射虎的吗?”
他用深紫色的缎带束了一个高马尾,缎带的两边尾上各缀着一粒东珠,脚上蹬着玄黑镶白兔毛的锦靴,换了一身玄色嵌紫色乘云纹绣的紧袖胡服,手中提弓,背上负箭。一派肆意无忌的金贵小公子模样,张扬极了。
可一抬眼,那眉梢露出的凶戾便毁了这金贵样,他原来一开始的白软全部消失,目光如电,他是如珠光般的公子,可惜现在一抬眼却似是个杀神转世。
旁人会被他这样给吓到,可惜现在站在他身边,这如天上北辰一般璨然的王,也是个凶残的主,他看着他这模样,反倒是心中甚慰,我家小公子确实好儿郎,真是一个窝里出不来两种人。
阿政将帕子扔回盆里,才带上自己的弓弩,他今日未戴冠,只将头发用蓝田玉簪束起,露出自己锋利如刀的面容,他眸光深沉,站在那便有山岳静峙之感。
“走,阿兄带你去看看这只恶虎,是不是真能吃人。”
琇莹他们一行直接进了山,山道之间落叶堆了不少,想来是秋日落叶时,附近的村民不敢进山捡树叶与柴取暖了。
琇莹却忽的皱起眉头,他远远地听见了一些动物的嘶吼声和磨刀声。
“阿兄。”是人祸,非天灾也。
阿政也不说话,目光阴沉,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
越往深处走,越是浓重的血腥气, 一股子阴凉寒意,倒是被血肉养的草木长得分外好。
那被草木遮住的山道上,全是被剥下的兔子和鹿的皮毛,血淋淋的,一踩便是一堆血肉挤出来。有的还被挂在了树上,淅沥沥的往下滴血。
哪里是虎狼,想来是人剥了皮,直接扔到这里,也不清理。
倒亏是冬日,未有虫蝇,不然阿政非得气死不成。
九崤山属于他与琇莹经常来行猎的秦王室私产,平日只在秋日落叶时准民入境,捡拾柴火,而今他不过是三四年未来,竟让这脏虫蚊占了窝了。
琇莹已经气得不行了,直接用鞭子一把抽断了那些草木,径直往前走。他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脏东西。
他们顺着山道进了低坡地,刚一进去,就看见三十多个男人聚在一起,几个人正在剥着兔子皮,更是有一个男人正咒骂道,“娘的,那小白脸是不是骗我们,给我们扔这地就不管了,不是说好去咸阳杀了那秦王政就给万金的吗?现在都一个月了,他就给我们扔这里不管了。老子马上要占山成王的。”
底下的人都是一阵附和,辱骂不断,更是有不少人污言垢言辱及阿政。
琇莹气得发抖,他直接率着身后的侍从们抽箭,搭弓,乱箭全射死算了。
辱骂我兄长,还虐杀我阿兄地里的小动物,糟蹋生态环境。
我直接射你这个大脑壳,让你知道你的脑子中全是水。
阿政未有拦他们,“不需要留活口。”
他己经知道是谁做的了,且这为首那个就是李斯上次报的咸阳狱中说是畏罪自杀,结果被他发现尸体时间不对和面部特征的死囚,想来那人这些天换的人都在这了,这些人该杀,死有余辜。
琇莹点了头,带人又放了一拨箭,然后才下去查看有没有活口,阿政下了令,有的话,就直接拿刀戳死。
琇莹说他要烧了他们,气死他了。唯有给这些人扬了,才能解他心头火。阿政答应了,他还是比较喜欢琇莹锉骨扬灰这个方式的。
他要不也把这自从华阳因成蛟死了而一命呜呼后,趁他和琇莹忙,就不停地搞小动作,上蹿下跳的楚氏现任领头人昌平君浇点火油,直接绐点了吧?
毕竟他搞这种事,他真的觉得很恶心。
他原本要往这里来,只是听修路的官员回禀道有恶虎伤人,他便觉得荒谬不已,几乎是肯定了是人装神弄鬼,便想着带琇莹来松松骨。
结果一来咸阳宫,见了那老仆,他便一清二楚了,哪有恶虎伤人,分明是那表面驯服,内心不驯的楚氏旧党在乱窜。
他倒是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敢真的放了那些罪无可赦的,恶到他因李斯回禀,又立马重新通辑的死囚犯,真是蠢货!
得志便猖狂,暗地里咬人的养不熟的狗,就该宰了,让其他人知道孤知一切,不要试图欺瞒孤,在孤的底线上蹦哒。
楚氏,也作飞灰吧!
而这边爱护小动物的呆呆小公子琇莹,直接命人将那些活的小动物都给放了,又带人把那边树上堆着的兔子皮还有鹿皮全部取了下来,与那些人尸体堆在一起。
他还命人砍了几棵树给这些东西围了防火带,别烧了底下的村落了。
阿政直接点开火折子,扔进了死人堆里,火直接窜了起来。
阿政在火光中眉眼带着锋厉的血气,他甩袖就回,琇莹跟在他左侧,随他一起出山。
一会儿写一篇阿兄降虎的告示贴在这边的告示墙上,不然的话,这些人不敢上山捡柴火,冬天不好过啊!
阿政只顾沉思,琇莹落下了好多,琇莹正准备去跑。
倒是先头的阿政想起了琇莹丢了,停下了脚步,主动走了回去,牵起了琇莹的手,“昌平背叛了我。他想我死。”
琇莹顿时明白了阿兄身上为什么会有一点点的哀伤了,昌平君是那个阿兄曾说还不错的朋友,现在却想着阿兄死。
他不知如何说,只握紧了阿政的手。
“阿兄,我把老虎剥了皮给扶苏做个小鼓,好不好?”
阿政听了他凶残话语,笑得柔和起来,“别吓了扶苏那个胖崽子,直接倒了火油扬了吧!”
他嗤笑一声,那本就不多的哀伤一扫而空,接着道,“一个背叛的人,还值得你去扒皮,直接让李斯扬了就行。”
背叛的人,秦王政一个也容不下。
琇莹闻言,直接就关注错了重点,他停住了脚步,十分严肃地看着阿政,白嫩隽丽的小脸一脸的不赞同,“阿兄,扶苏不胖,他长得可好看了,可像你了。”
琇莹超爱只见了一两面的现在才五六个月大的小扶苏,扶苏真的眉眼好看得跟阿兄一模一样。看着他就像看到他未参与的圆润些的阿兄的小时候。
阿政抿了一下嘴,用一种琇莹瞎了的表情道,“那小子胖得眼都没了,像我?”
他又不高兴地道,“你还因为他个肉球反驳我?”一幅不敢置信的样子。
琇莹顿时软了脾气,但还是小声为胖嘟嘟的小扶苏辩解,“他是圆乎乎,白嫩嫩的,不是小肉球。王医说了,他有肉肉是吃的好,身体好的表现,而且他眼睛很大的,跟阿兄一样好看。”
他又接着道,“他喜欢你我,你我每次去看他,他就笑得眼都没了。不要说他,他是个小可爱。”
阿政叹了口气,想起了他当时抱着的那个瘦得跟个猫儿似的孩子,明明年少的琇莹才是最可爱的。
他摸了摸琇莹的头,才道,“他没你当时好看,也没你可爱。也亏得是我,才能养得活这小胖孩。”
他在山间林丛,身披夕阳,笑得温柔,“阿兄很强,秦国也不会再有质子了。他会没有苦难的长大的。”
琇莹的笑凝在脸上,眼泪要落不落,嗡声回应他阿兄,“嗯,他肉嘟嘟的才好。”
我与阿兄受到的伤害和苦痛,他都不用受了。因为我们会为他撑起天地。真好,真好。
阿政抚了抚他额发,“乖,我家小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