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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王土

    在秦国, 秦王政是权威中的权威,权力的至高掌握者,不, 以他现在对秦的掌握力来说,他的存在本身便是权力和权威。就是用一句“顺他者生,逆他者死”来概括秦人对他的信服也不为过。

    所以他说要碾碎了本就被他强拆过一次的楚国的势力, 真的就像碾碎沙土一样。

    昌平君及一众参与过这件事全部立斩不赦。琇莹甚至杀人诛心, 不仅要他们游街, 自己还让张良在报纸和告示上写文章控诉他们这种行为。

    珍莹不光让张良写了一篇, 自己还亲自下场,洋洋洒洒又写了个几千字,就是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秉持着的疯狂谴责的态度。

    他的态度很明确, 唾弃昌平君及同党, 你们便是公子的朋友,若不是, 秦国融不下你了,公子亲自渡你免受苦难,早日投胎去吧。

    于是乎,一大群文人又写了一堆文章啐骂昌平君。

    咸阳城的群众是质朴的,他们一心就相信公子和王上, 他们又听了昌平君游街时廷尉府游街者讲的罪责和咸阳的告示后, 内心就认定了昌平十恶不赦。

    一时之间,咸阳城的人们骂人都骂, “你似类个昌平尔, 养不熟的狗。”

    琇莹和阿政都很满意, 至于不满意的现在已经成两瓣的昌平君他们,哦, 谁在意呢?

    琇莹回来之后将自己各个厂的人数和他们各人意愿统计了一下,便直接分了几组,又给各配了一些奴隶,为他们处理好了厂房,还通知了各地的郡守他们的所在地,各贴了告示招工。

    阿政给他们每一波人都配了一小队军队,确保安全。

    墨家最近加制的织机源源不断的运往秦各处,他们甚至还需派人给赵国的玻璃厂搭高温灼烧的炉灶,这段时间,秦国的小马驹们刚出栏,需要打上马蹄铁,他们一时之间倒是十分匆忙。

    墨家最近忙得连轴转,没人能抽的了时间去学宫教墨家的书,琇莹实在是无奈,快到年底了,他和张苍和其他的一些少府的小吏需得计算秦的财务报表,让他哥根据制定一下今年的国策。后期各地建厂他还得调控。

    那些商人被分去六国建立基本盘,他还得实时看着那群人,还得要密探实时掩护,免得出现大问题,真的是忙得要命。

    结果本就忙的要死了,秦国朝中的大人们各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快到年末的时候,匈奴又南下打秋风,打算抢人又抢粮,但因为羊毛换金计划已经卓有成效了,今年匈奴就因马匹瘦得劲力不够,又被秦军直接全歼了一波。

    为防他们把马给养回去,阿政直接下令蒙武带十万兵从赵国雁门出发,王翦带十万兵去秦国打匈奴的前线。

    双线出击,见到匈奴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杀不误。

    他们仗着自己马跑得快,只要粮不够了,就要来我国境,抢粮屠村甚至直接抢我孩子剥活烹吃的好日子到头了。

    秦弩射程已经被琇莹和墨家试研的弹簧给大大加强了,他们的马也跑不了了,敌弱我强,趁他病,要他命。

    秦人的生命在秦弩的射程之内,秦人的鲜血,王累累放在眼中。

    阿政现在就想把年年趁他进攻其他国时就来肆意屠杀他秦的百姓的匈奴人给摁死,他们马都废了,不给他们打得亡国灭族,他就是浪费了琇莹砸的金。

    他一基建的狂热爱好者,却是连秦赵修的长城都不愿意连在一起,琇莹倒是曾提过要不要用水泥补一下长城。

    他当时很疑惑,这样与琇莹说,“不用修,赶着力修咸阳到邯郸的路就行。”

    琇莹点头,划去了一项预计支出,但实在是好奇极了,他哥,曾经几年前不是还说需要修长城的吗?现在怎么不修了。

    阿政当时从奏书中抬眼,刀锋直射而出,在灯火的映照下,美的华光四射。

    锋利炽热,烈日青锋,皆不及他一眼的瞬间锁定,如被灼伤,如被脖子上直接被人用冰凉的刀贴着脖子,划开血痕。

    但琇莹没在怕的,直接上前坐在他身边,扯他衣角,他也笑,“阿兄快说,长城怎么不建了?阿兄莫非是知道省钱了?”

    阿政笑容越扩越大,他直接倚在琇莹身上,嗤笑了一声,“有机会把敌人都被灭了,还防他作甚?”

    他要打出去,打到秦兵打不动的地方去,只要他的军队驻扎在那里,秦国的百姓在他打下的土地生活,那么那块土地便是姓了嬴了。

    只要琇莹的学宫还在,那一批又一批的学子便是他嬴政的附庸者,对大秦拥有无尽的归属感。他们会去为我治理这偌大的土地,让更多的人归心。

    况且只有千日作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他就要打出去,征服所有大秦铁骑踏过的土地。

    他不需要修筑防御的工事,他只要进攻,就像对赵国一样,把所有的土地吞入他腹,皆化为秦之国祚。

    秦军的锋刃所到之处,万里尽是王土。

    他不必防御,他便是这世间最强的国的最有力的王。

    琇莹轻笑,替他阿兄顺了一下乌黑的发丝,“秦军打到哪里,学宫的人便会去治理那里,兄长便会统治那里。”

    他柔和又笃定,“天穹之下,皆为秦土。”

    阿政笑意盈盈,若是他人,必是表面附和他一声,然后说一句自大狂妄,痴心妄想。

    只有琇莹从不会质疑,他笃定他所行皆可,天地十方,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只会说阿兄又有了新的志向,我又有了新的方向,很好很好。

    我们会一起去实现兄长的野望的,我跟你去。阿兄与我说这些,我很欢喜。

    琇莹啊,你才是阿兄见过最可爱,最好看的幼子。

    我一生本该亲缘淡薄,但是四海万里再找不到琇莹这般好的幼弟了。

    得吾弟,幸甚至哉。

    朱阳最近要带队去打马蹄铁,直接将自己少府的工作交给了琇莹。这倒是无所谓,本来这些事他就要做了。

    结果由于最近要开战,琇莹又得帮着大司农算粮,加上一群其他的杂事,忙得要命。

    上次收的八成冬麦,被阿政划了六成给更远的地方做种,又加上邯郸那边也拿了半成,几乎所剩无已。地方粮库是救灾时用的,几乎不能动。

    不过还好国库之中还有阿政主张留下的历年的存粮,和赵国的国库中琇莹屯的贵族存粮,琇莹划了六成新粮给秦朝两波大军,剩下的四成中的二成屯了太久的粮被他扣了下来,直接被送到军队工匠接管的酒精厂那边去了。

    羊毛厂今年三千辆织机没停下,倒是又供了二十万衣,还有盈余五万件。

    琇莹留了四万件衣,发给了学宫的孩子们和又离咸阳稍偏远地区的一些百姓。

    今年阿政给了赵国刚分了新地的百姓降了下年的二成粮税,告示已经贴了出去。

    由于上次抢了匈奴人的三千只羊,所以琇恵主张为原秦国的四百个村落,各送了一只年节吃的羊,他又分了一批羊给现在还在铺路和修渠的百姓。

    阿政同意了,反正他们今年还会抢回来,不如分下去让秦人归属感更强一些。都给赵人降税了,不能厚此薄彼,而且秦人还是他的手心肉。

    秦人今年也可以吃肉过个好年了,据说不少村民剃了毛的羊到手时,都哭得稀里哗啦,称赞王的恩赐。

    这些都是后话,倒是学宫里的孩子们最近迎来期末纪,老师们已经忙得不能上课了,所以大家直接自习准备考试,等考完,就放假了,该去上战场的上战场,该回家的回家,大家都别耽误正事。

    但目前为止学宫只有教数算的张良和荀子及医家和一些舍人可以监考,但学宫人太多了,又是几百个教室,他们完全分不开人。

    荀先生以为教育是一切,他本身就对琇莹提前放假的安排不满,他认为孩子们向学,大人们克服一下,时间可以放长一点,等到年末再放,才是最好的安排。

    现在孩子们考试连监考的人都凑不齐,这简直是对这些秦国未来的栋梁的不重视。

    于是当天他就带着张良和无且去找琇莹,得知琇莹在王宫议事,又直接杀到了阿政跟前。

    彼时阿政琇莹和李斯,尉缭以及一众秦臣他们已经议了三个时辰的事了,包括战事准备兵马,粮草,国家的边防,财务,国家教育,还有未来要投入在各个方面的基础建设。

    他们的笔不停的动,各个地方都是沙沙声音。不少人手中拿着各方的郡守发来的奏书,向阿政通报着整体情况。

    阿政点了头,表示郡守汇报的情况,他派的人已经了解到了。

    今年秦国的朝会全部改制,王不听废话,所有人不用说一些引经据典的话,直接汇报工作现状或者是最近的想法必须都附上他们的实际实施计划。

    王确定后,才会被列入国家项目,琇莹那边确实了支出后,这边阿政命令国库拨钱和人。若是你做官不行,每年的报表都做的一蹋糊涂,直接回家啃老去吧,阿政直接再次派有能力的人去接替你,甚至有时他也会自己接手。

    当然目前秦没有这个问题,郡守们都有着十分的能力和忠心,只是不少郡守年事已高,现在都等着王给派副手过来,他们好放权。

    反正现在秦国主打一个王权至高无上,加上王雷厉风行,导致目前在治理方面本就比六国高出一大截的秦更加有秩序了,上下管理更是十分严密。

    王说了,必要实干,莫整虚的,你说废话,王不理你甚至送你回家。

    因为打仗的事,阿政和琇莹他们最近一个月都窝在章台宫中,一天就睡四个小时,醒了洗把脸就接着调动物资,检查军备,又要计算从哪里调兵。

    由于匈奴那边地形不熟,几位将军更是天天拿着琇莹听人描述后画的图,规划行军路线,生怕一个不慎,对不起跟他们走的士兵。

    好不容易大家讨论好了,准备下月大军出征了,结果又逢过年节中央地方汇报工作情况,又熬了几天。

    荀子一进去,几百个脸白了一个度,眼下乌紫,蓬头垢面的人齐刷刷的看他。

    连见多识广的荀先生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娘耶,这是熬命呀!

    琇莹坐在左边首位,头发乱的不行,东一缕西一缕散在腮边,见大家停了话头,才停笔,坐在椅上面无表情的嚼肉饼子。

    他身后坐着张苍,已经无力的倚在他椅背上甩脑袋,琇莹见状,掰了自己的饼子,递给张苍,小声的与他念叨,“我早上多拿的,鸡腿肉的,带点花椒,味道不错。”

    张苍撩开乱蓬蓬的头发,眼泪汪汪地接了过来,嗷呜就是一大口,他一边吃饼一边小声含糊道,“公子,这啥时候是个头啊!”

    尉缭还有后面的几个老臣也是倚在椅背上神游天外,忍不住闭上干涩的眼睛,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你有没有为什么东西拼过命,他们真的快卷不动了。

    王啊,我都五六十了,我再干就不用你拉,直接去下面了。

    上首的王上是其中精神状态稍好的一批,他发丝未乱,目光依旧锐利,见了荀子过来只是揉了揉眉心,让人给荀子看座,才沉声道,“先生所来何事?”

    荀子说了学宫的事,正吃饼的琇莹咽下了最后一口饼,抹了抹嘴,才起身垂头作揖道,“先生,抱歉,我是忘了,我现在再安排。”

    荀子看他和张苍俩个吃个饼,吃着吃着就闭眼睡觉了,也实在不忍怪他。

    琇莹旁边的李斯到底是跟阿政多年的卷王之王,他俩当年批折子能批到半夜,还能接着论势。这时倒是对着阿政一拜,给出了方案。“王上,不若派支军队去学宫那边吧。”

    阿政点头允了,派了秦王宫的守卫跟着荀子去往学宫。

    这个学期的咸阳学宫的第一次大考终于开始了。

    第62章 纵火

    琇莹他们刚刚结束了年末总结, 就和张苍组团去学宫各自分了一大堆数算卷子。

    张苍经过了上一段时间的高压工作,现在改着卷子就觉得自己很开心。

    妈呀,太轻松了, 他和公子就干这活也挺好的,每天算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就是最符合他现在大脑的水平。

    他再也不想一睁眼便埋在满是数据的白纸堆里了,也不要再去算一整国的各种指标了, 那数据太多了, 他都要算到吐了。

    在章台宫在给各个项目收尾的琇莹也是喝了一口奶茶, 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终于结束了,他发誓这段时间都不会再算任何一个数字了。

    然后他就默默拿起了那堆在他身侧最上方的一份卷子,认真看了, 才提着丹砂笔在这张卷上划了一个叉。

    果然许誓言就是要被打破的。

    他谴责了一下自己, 给卷子算好了分数,又拿起了另一张。

    琇莹一边慢悠悠地坐在玻璃窗下改卷子, 一边“吨吨吨”喝自己的奶茶。

    现在这种悠闲的生活状态才是人生啊!

    坐在他对面的阿政也是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一幅慵懒姿态。

    他合上了最后的一本奏书,倚在椅背上,难得放松地眯着眼喝茶。

    然后手指无意识轻叩桌,也许是这阳光太温柔, 这一刻太美好, 他不自觉的哼起他喜欢的《郑风》。

    他哼歌的声音低沉温润,拖长了尾音, 像是有水气氤氲的清晨, 又像是潺潺的清溪流水, 带着难以言状的温柔意味,悠长恒久。

    琇莹轻轻搁下了笔, 闭上了眼,静坐细听。

    阿兄唱的是《淇澳》。

    他曾经睡不着时,他阿兄轻拍着他脊背,一遍又一遍地唱这个歌,哄他安睡。

    阿政唱到“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时,忽的柔软了声音,勾起唇角。

    在一旁静听的琇莹也霎时柔和了眉眼,不自觉地笑起来。

    他也叩桌,给他阿兄打着节拍。

    他在霎那间有些期待他和他哥以后老了之后的日子了,想必那时候阿兄也会柔声哼着歌,他也会接着他的拍子的。

    阳光也会洒在阿兄眉宇,跟现在一样。

    阿政笑起来,他来了兴致,唤人去取筝。

    琇莹也笑起来,直接用自己的笔杆击打了一下那放寒梅的玻璃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阿政将琇莹知道他喜欢,巴巴从赵国国库里搜刮来的价值连城的五弦千年紫檀木做的筝,随意放在大腿上,试了一下音后,就弹唱着琇莹给他编的生贺曲。

    除了琇莹,没人知道多谋多思的秦王政其实颇善音律,善鼓筝瑟。

    他很小的时候几近过目不忘的记下了异人的指法,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筝。

    因为他幼年时,异人为他弹过无数次的《蒹葭》,他便也是从那时便喜欢上了丝乐之声。

    只是后来,也罢,何必再提后来。

    阿政只是在此刻难得轻快,在琇莹亮晶晶的眼神中,奏起了他的筝,唱着单属于他的歌,仅此而己。

    琇莹托着腮,低眉浅笑,一手用笔杆敲着玻璃瓶,另一手叩桌为他伴奏。

    阿政拨弦,换了一只无名曲,似有飞羽虫鸣,日月潮汐之声。

    琇莹也弃瓶不用,只是缓慢地敲打桌子,此曲名曰《日月》,日出月息,相依相存,清光皎皎,天穹高悬。

    这是他阿兄少年时谱的曲,那段被打压的日子里,他只爱弹这无名曲。

    阿兄的曲中啊,只有深悠旷远,从未有过幽怨愤闷。

    他知,他知。

    今日曲中多了几分俏皮活泼,倒像是春日繁花天地,虫蝶纷飞,鸟雀出窝,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日月俯看,内心慈软。

    兄长改了曲子,琇莹觉得这曲子啊,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以前曲中只有日月太寂寞了,现在这样热闹热情才好呢。

    阿政一曲罢,便是天地畅然,万物动容,他笑得恰似那春和日丽,艳艳的三月桃花枝。

    琇莹也笑,他清隽温雅的容颜一笑生柔光,恰若君子幽兰。他直接刚抬起自己画的简笔阿兄低眉调整的模样。

    “不错,我倒未想过在纸上作画,你若喜欢,可以推下去。”

    他从琇莹抽出了那个大头凤眼娃娃调筝的画,骂了一句顽皮,然后将筝递给了琇莹。

    琇莹接过阿政的筝,也轻调弦,然后奏阿政刚才的这段曲。

    阿政转而倚椅细听,凤眸含笑,琇莹改了他这曲子清幽的前调,将一曲都改成了一派欢乐从容,万物同春,日月和光之相。

    非祭祀雅乐,非郑卫之音,不雅不俗,乃心音尔。

    秦公子琇莹善律曲协音,喜钟鼓丝乐,是阿政教他自小辨音听曲,他于奏乐一道也颇有天赋,他二人皆是几近听音识得指法,自学音律。

    但上天给你开了一扇门,必要给你关个小天窗。

    琇莹耳朵厉害,但是他天生唱歌五音不全,关键是他自己也没个自觉。

    阿政曾经有幸听完了幼时的琇莹乐哼哼的向他展示,给他唱的《淇澳》,关键是他自己还觉得颇为好听,还一脸得意问他唱得好不好听。

    他记得他满怀期待的听,越听越不对劲,听完后他脸都白了,他当时就怀疑琇莹自己听不见。

    这让他怎么评,五音没有一个在调上,但当时小小的琇莹搂他脖子,窝在他怀里,挨蹭着他的脸,一口一个阿兄,我唱得是不是跟你一样好听,他叹了口气,他最后只好揉了揉琇莹的一头黄毛,吐出了一句“尚可。”

    后来琇莹就一直以为自己唱得不错,心情放松的时候也哼歌,好在没在外人面前唱过,不然他不知道琇莹要怎么直面这样残酷的事实。

    阿政认为琇莹奏音的天赋是随了他,至于吟歌方面一定是异人拉低了琇莹这方面的天赋。

    但是后来他听见了异人在聚会上唱《无衣》,才确定琇莹是变异了。

    眼见琇莹又要开噪了,他为耳朵着想,让人上前收了筝,拉着琇莹看进攻匈奴人的行军图。

    这边琇莹和阿政正谈论着行军路线,那边蒙恬和李信作为蒙武的副将带了两万人的轻骑兵,一路疾驰带着人从北地郡,绕过贺兰山,迂回阿拉善,直插居延海,从背后攻击匈奴部落,直接补在了秦军合围的口袋。

    李信脸上是带血的沙土,见到单于大帐,他哈哈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又能大开杀戒了,他忍这些天天南下抢略的匈奴人太久了。

    前面带路的秦商也是呲着大牙搁那里笑,他们这一路估计已经把羊毛换金的本给收回来了,这次公子势必会夸他们了。

    他们这一路急行军见帐就进,见人就杀,杀完急行就走。

    然后负责杀灭匈奴,摧毁部落的蒙武将军顺着他们的路线一路照琇莹说的挫骨扬灰,还不会造成疫病的办法直接倒匈奴人屯的羊油烧尸。主打烧帐灭种,天然无公害。

    一时之间,匈奴人在北边草原之上几乎绝迹了,匈奴哀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②

    现在哀歌,你们无粮时,趁我王师抗五国军时,屠尽秦村,强/暴我秦女,烹杀秦幼子时,可是笑得猖狂啊。

    现在我王腾出手来了,这个血仇,秦人讨回怎么了,我王说了灭种,那一个匈奴人就不得在我秦兵刃下逃脱。

    公子说了财宝什么的全抢回来,不要留一点,秦国缺钱。于是直属于琇莹手下,被公子训了好多年的,在队里带路的,在匈奴地界行商两年,已摸透匈奴人分布的秦商做了好几年的赔本生意,好不容易看到回利的希望了,可劲的在匈奴地上造作。

    他们见羊就牵,见财宝就抢,连那些跑不动的瘦马也装起来,理了大致单子就装车就让秦兵拖回秦国,主打一个琇莹强调多次的雁过拨毛似的刮地皮,所以他们速度可能要慢一些。

    李信本打算跟以前一样,率着自己的军队进去之后直接就砍,反正这些人骑了马也跑不过他们。

    但是被蒙恬给拦下了,“这是大单于的部落,匈奴最大的部落,有近十万人,我们不可冒进,公子说他可没上当,杀了幼羊,他的马可没瘦。”

    蒙恬拿着地图指了个小点,“我料最多三日,王将军的大军会来,我力主求稳合围。”

    王翦那边直接强势平推,反正所过之处,匈奴人的血流了一地。

    两人是老搭档了,李信嘿嘿一笑,点头应是,于是二人各自写下给两路大军的汇报进程纸条,绑在了苍鹰脚上。

    苍鹰飞走了之后,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摸出了几个琇莹怕他们点火不便,特地让人运来的火折子,笑得阴测测的,我们不攻击,我们可以制造点混乱嘛!

    放火烧帐子啊,烧马草啊就很不错嘛,若是王将军来了,咱们还能趁乱杀一波。

    直接推了回家,嘿嘿。

    若是琇莹在,一定会夸儒子可教也,他就是老喜欢纵火了,主打一个干净利落。

    然后在入夜后李信就带着几十人去放火,这地方干得很,又加上今天风好,火势起得大,一把火烧了几十个帐子。

    他们乐嘿嘿的趁黑窜回小土坡里,火光一起,蒙恬直接在土坡上占据高地,往火光起的地方放箭,就是消耗。

    谁料天公不做美,竟是下起了大雪。

    李信他们气得牙痒痒,本想着再撤远一点了,然后就看见了王将军的张的玄黑秦军旗,他们顿时笑得眼都没了。

    “快走,快走。”他二人直接上马扬鞭,带着一群小伙子往匈奴聚集地而去。

    王翦命人直接将匈奴的帐子围了起来,直接放长弩,短弓随后。

    蒙恬他们散在外围,将想逃出包围圈的人直接射杀。

    箭雨停了以后,秦兵包围圈渐渐缩小,逐个斩杀了还活着的匈奴人。

    这场战役今日告一段落,在人群中浇羊油,准备放火的王贲见了他俩,也是嬉笑起来,“哟,二位黑脸将军,这火放得好啊!我们本是深夜不识路,不打算行军的,但一下子就看到火了,直接就打来了。”

    蒙恬下马搂着他肩,“乱叫,还不是将军呢!”

    李信直接乐颠颠地捶了一下他胸口,“王将军,来的也好呀!”

    他又接着把玩了一下他们的火折子,道,“公子这个东西说是这地不好生火作食,我瞧着他就差明显跟我说,信啊,这地好放火,你就直接放火烧。尸体太多,会有疫病。”

    王贲又倒一桶油,附合他,“公子明示我说,倒油,放火。”

    三人就一起叉腰哈哈大笑。

    公子一个凶残不下他们的杀伤性武器,说这话才正常嘛。哈哈哈。

    远处披甲架鹰而来准备放火的王翦见这三个少年郎也不倒油了,就在那里啰里啰唆,笑得开朗,也是无奈摇摇头,“小子们,别聊了,那边已经财产都装车了,我要烧帐了。”

    三人立马倒油,王贲背对着王翦小小声的说道,“那鸟比他儿子还亲,天天都抱着不撒手。”琇莹的鹰鸟飞得快,脾气好,比起原本打仗靠人传情报快太多了,不怪王翦喜欢。

    蒙恬也道,“我爹也是,天天一口一个“飞云”。估计这次又想找公子再要一只。”

    三人正说着悄悄话,然后就被大鸟啄了头。三人顿时嗷的一声,抱头

    旁边的王将军笑眯着眼,臭小子,还治不了你们了。

    他捊了一下长须,公子的东西就是好,他这次得再多要一只放在他军中。

    第63章 放他

    琇莹改完了今天的试卷, 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啥也不干,天天养花弄鸟,天天去架鹰跑马, 就是各种玩,各种浪。

    哎呀,想想就爽!

    他坐在椅上都不由的笑出声, 阿政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也不打断他幼稚的幻想。

    他们俩要休息, 还要好久呢, 不是六国灭完之后,他们就要结束工作了。

    他们还需要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统一思想,同一文字的泱泱大国, 路还长啊。

    毁灭者总是比建设者要快很多的, 建设啊,得慢慢来。

    琇莹不知道, 他想得简单,认为只要有了足够的吏,他们便可以歇下了,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一句孩子话,天真纯质极了。

    侠以武犯禁, 儒以文犯法。他们还要做秩度的创造者和拥护者, 他们要建造一片人人安居乐业的乐土。

    所以啊,琇莹。你我的路还要走很久呢!

    千里之行, 我们刚走了半步吧!

    但是幼弟是要哄的, 他太小了, 有点儿天真是正常的。

    于是琇莹就被他阿兄一把搂在了怀里,揉搓了一翻。

    他虽然现在长高了些, 但是缩在他哥身边真的娇小的不行,他那张小白脸含着盈盈笑意,黑沉如墨的瑞凤眼啊,此时亮得不行。

    “阿兄,你我老了后,去环游天下吧!我们去齐鲁那边钓鱼,还可以去关山那边跑马猎兔。你要是奏筝,我给你打拍。”

    他靠他哥的大腿上,掰着手指头细数他们老了之后一起要做的事。

    他们还是小幼崽时,琇莹就天天颠颠的倚他身上,说阿兄,若攒够了钱,就去玩啊!

    他也是一说说半天,但阿政从不会觉得烦,即使他说的是他俩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悠闲自在。

    因为他们就算出门,也是政治必要,才要出游。但他很爱听,很爱听未来琇莹的未来的幻想,因为有些事经由琇莹一说,他会开心,也会幻想他们的以后,这便能让他欢喜了。

    琇莹说得越来越兴起,阿政听得也生出了几分出游的兴致,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下年要做的事情倒是并不多,基本上只是修养生息了,强赵已亡,五国己经掀不起风浪了。

    秦国下年休养生息,他倒是可以让琇莹跟他出去耍耍。

    他于此时去韩见见图谋南阳的姚贾,也是合适的。而且他还真的很想见见李斯与他说有大才的师弟公子韩非。

    于是他从自己的奏书底下抽出了一小卷书,递给琇莹,“往韩否?”

    琇莹见是韩非所做的 《五蠹》,便觉得纸是个好东西,大量生产纸,盈余往外贸易,降低纸价算是个好事了。

    这不,都能让他阿兄提前读上了韩非的书了,①但他阿兄现在的表情很明显就是政见书,政想要。

    他哥要韩非跟他想要张良的心没有什么两样,可良昨日便要与他辞行归韩。

    他按下了未表,但能拖延几时呢?良才来秦未有三月,可便要在明年三月归韩,他心伤甚。

    他露出了一丝苦笑,与阿政说道,“阿兄,韩非与良心志相同,与你我背道而驰矣。”

    见了想要,强求无果,他志存韩,我志改天,他心志固恒,我也心若磐石。大扺最后不过两败俱伤罢了。

    “你的那位小友,是不是又要归韩了。”

    阿政语中露对张良的不满,在他看来,他幼弟何等金贵,委身下交那张良,温声软语,好言相劝,这张良竟毫不领情。

    “不识时务。”他凤眼微眯,吐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面见过琇莹的每一个友人,琇莹的每一个友人他都知晓,他不干涉琇莹交友,但是交的什么人他还是要过目的。

    他见过张良,那小子傲骨风骨都有,但太年轻了,才能不显,眼里又藏不住事,一看就是个顽固的六国贵族,他没兴趣,也不喜欢。

    于是他嘱咐张苍看着琇莹莫要与此人再接触了,结果他倒没想他给赶出去呢,他倒嫌弃起他幼弟和秦国了。

    “阿兄,他不愿就秦,我失败了。”琇莹凤眼儿里泄出了点悲伤,他语气有点丧气,埋头在他阿兄怀里,翁声道,“他不愿,我是不是要放他归去?”

    阿政见琇莹这小没出息的样子,怜他失意,又气他不争气。

    一时之间,只得叹气,“琇莹倒不像是我秦国公子了。”

    琇莹原本就伤心,闻言眼泪顿时要掉不掉,也不顾张良了,就扯着他阿兄衣角抹眼泪,哽咽道,“阿兄不要我了吗?”

    阿政见他想岔了,也不生气他拿他衣角擦眼泪的事情了,只轻抚了抚琇莹的背,安抚他的情绪,他笑得宠纵。

    “怎么可能呢,阿兄从不会不要你,你我生而同行,死而同穴。我在我的骊山墓中给你也留了地,就在我身侧的墓室。”

    你离我最近,在我左手侧边。

    琇莹顿时雨过天晴,他撒娇道,“阿兄,我可不可以在阿兄的墓室里,我可不可以依着你。”

    我想更近些,若同归天地时能像现在这样靠在你肩膀,就更好了。

    阿政抱着这个已经十八了还嘤嘤撒娇的,他养的大公子,答应了他。

    “好,依在我身侧,不然以后你找我,找不太到,又得哭。”

    琇莹“嗯”一声,他此时心理年纪大概比扶苏还小,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已经不太难过了,他释然了。

    只要我阿兄永远不会离开我就行,良啊,放他归去吧!反正尚稚年的他是救不了那病入膏肓的韩的。

    他抬眼轻声道,“走就走吧,不要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他在那边自己开解自己。

    阿政觉得琇莹真的可能被他养废了,瞧这绵软的模样,都给他气笑了。

    他气得轻捏了一下琇莹的脸,又开始了没有开始就被打断的谆谆教诲。

    “你不强求,算什么秦公子?咱们不就擅长强扭瓜吗?不问瓜甜不甜,愿不愿意给你吃,先扭到手在说。”

    他一脸理所当然,反正主打一个强权弹压,就是强求。

    琇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因为不够流氓,而容不入秦公子这个大家庭。

    所以他哥去韩真的不是去验韩非的货吗,货好了,立马就抢回来。

    在他哥看来,张良入了秦,那就是他秦臣,他此时提归韩就是拿乔,不识抬举。

    他哥认为不识抬举的人,上次的昌平君成了两段,上上次的赵国,被他哥直接掰了,进肚子里了。

    他阿兄一般不记人,但一在心里记下了,那个人就跑不掉,所以良根本就出不去。他阿兄宁愿给他毒了,也不愿让他回去了。

    他好像坑了阿良了,但虽然纠结,还是决定听他哥的,良虽好,但哥哥要囚他,那他必须要留秦。

    “阿兄要囚他?那囚在我府吧。”我哄哄他。

    囚在你府,让他一直影响你心情吗?

    阿政轻拍了一下他背,表示不赞同,他冷哼一声,“你都准备放他走了,那现在就放了吧。”

    他不欲存韩吗,别等三月天了,万一是个间人跟在琇莹身边也不安全,不如直接让他现在就回去。

    等他灭了韩国,他再帮琇莹给抓回来,驯好了再让他给秦人卖命。

    琇莹不明白他哥为什么又不扭了,但他点头,同意放了张良。

    至于放了,能不能捉到,一开始他是担心的,但是现在一点点都不担心了,在他哥心上记名的一个都跑不掉。

    这些卷子琇莹和张苍他俩带着人慢悠悠地批了十天,提前五天便全批完了,琇莹录完分数当天跟张苍就和约好了一起去他府上吃饭。

    他俩勾着肩正准备走到张良屋里,叫上张良去吃午饭去,就看见了屋内空无一人,倒是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坐在椅上检查着东西。

    那人听见脚步声,见了琇莹进来,忙起身躬身行礼,“毅见过公子。”

    “阿毅,从咸阳到邯郸的水泥路已修完了吗?我昨日未听到兄长说呢,你莫不是渎职擅逃,那公子可要拿你去找李廷尉了。”琇莹打趣道。

    蒙毅平日在阿政身边是个慎思敏行的,但在琇莹身边那完全不一样了,他放松得不行。

    他跟琇莹他俩那是一起为宴会,吃过糕,打过人的的。在他看来,王上是神,那琇莹就是跟他一起浪的兄长。

    “公子勿要打趣了,毅十几日前就回了,但王上与公子太忙了,也就未见。王召见了问了情况后,就给了毅一道令,让休息了一段时间。毅今早才刚见了王,可不是渎职。”

    琇莹哈哈笑,指着他笑骂道,“你还委屈上了,你要早回来几日,也得跟我算账。”

    他未说他哥是不是把张良送回去了,没有太多必要,他哥说送回去,那必是要送回去了,还估摸着等人把卷子改完了,才送回去。

    至于学宫替他的新老师,他这不是早就给琇莹找好了吗?

    他摇头,谁都玩不过他兄长,良啊,不会是被打晕直接被送回去了吧。

    阿政倒没有这么坏,他只是让蒙毅早上的时候给张良传了他口谕,给张良准备了马车,勒令他直接就走。

    一早上就雷厉风行处理好所有事情的蒙毅小麦色的面容此时露出憨憨的微笑,他摸了一下脖子,“那还是王上疼我。”他是真不想去算账。

    琇莹踮起脚锤了一下他脑袋,然后为他跟张苍互相引见,带着他俩去吃饭。

    毅回来了,我再让人烹只羊吧!

    三人吃饱了之后,张苍去找荀先生,蒙毅去整理文件,琇莹去找阿政。

    琇莹一只手中拿着特地让人给他阿兄蒸的饼夹肉,又拎着一大玻璃杯奶茶,走路进了秦王宫。

    琇莹还给扶苏带了一大袋玩具和一大罐加了蜜的羊奶,他也完全不考虑扶苏现在未满一周岁,能不能喝得完,反正就是觉得扶苏圆滚滚的,怕不够,就可劲带。

    快到年节了,阿政这段时间也清闲了不少,他现在就穿着常服散着头发倚在小榻上看书,手上牵了一根绳子。

    那绳子另一端绑着在地上乱爬,刚会说话,就巴巴让人带他来找他的扶苏脚上。

    扶苏在地上滚着一颗比他掌心还大的蓝田玉,旁边还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珍宝,什么随候珠啊,白玉璧啊,全让这小子当弹珠玩。

    阿政这边放下书,扯了扯扶苏的脚上的绳子,扶苏就立马颠颠的往他那边爬,身上的小奶膘乱晃,像个白胖的大汤圆。

    他扑到他爹腿边,大声嚷着,“父父。”

    阿政将他抱起来,仔细端详了他,可惜扶苏见他就笑,连最像他的凤眼也没了。

    “哪里像我,你仲,”他顿了顿,皱了一下眉,很明显不喜欢仲父的这个称呼,他想了一下,才道,“你王叔眼神是越来越不好了。”

    阿政将他又放到地上,示意他接着去爬,扶苏是个乐天的小胖子,也不生气,又爬了回去。

    阿政想了想,看着这小子自己搁那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咯咯直笑,不由垂眸勾唇,这小子好呆,不像他,倒是有点像琇莹。

    琇莹一进门,就看见了扶苏也不嫌凉地在地上滚来滚去,那堆珠子散了一地,白嫩的小肚皮贴在地上。

    阿政只顾看书,批注。

    这孩子在他圈定的安全范围内走动,只要扶苏不哭,就没危险,他也就没抬头。

    孩子是这样养的吗?阿兄。这样这小胖崽真不会着凉嘛。

    琇莹抱起了浑身都有点凉的扶苏,给他脚上的绳子取了下来。

    阿政感受到绳子大动了,也就抬了头。

    琇莹叹口气,一边熟练地给扶苏的衣袜穿好,一边又让在外殿的侍人给他拿个小厚披风,整理一下这满室的宝玉。

    “阿兄,孩子真的是这样养的吗?”他明明记得他哥以前养他时没这么随性啊!

    阿政吃了饼,将看他吃肉,流了一堆口水,一直往他这边伸脑袋的扶苏的脸扭了回去,“你当时用不着这样,你很乖,也不流口水,每天都能自己照顾自己。”

    琇莹笑了起来,说实话,再是没有记忆,他哥真不一定能养得活他,毕竟他们真的太小了。

    他给扶苏擦了口水,又给他放在一边,给他喝自己带的羊奶。

    然后就跟他哥开始去接着规划下年的咸阳水泥路修在哪,他俩今年在五国之间卖东西又加上抄了匈奴人的老窝,直接发了横财,建路也是豪横了,准备下年在建个二三十条。

    他又说着学宫今年的前百名成绩已经统计出来,他在考虑要不要贴出来示众。

    阿政要求贴出来,琇莹答应了,他俩谈得热火朝天。

    这边扶苏却吐了一大口奶,嗷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琇莹吓得不行,也顾不上商量事了,就手忙脚乱的哄他,给他擦眼泪,“苏苏啊,喝奶,乖,不哭。”

    阿政也起身唤人叫王医,王医来得很快,替扶苏诊了脉,一看就知道奶喝多了,孩子撑了不就吐奶了吗?

    他没敢数落琇莹和阿政这俩个没常识的家伙,只是熬了药,委婉地提醒他俩以后不要没轻没重地给扶苏喂东西了,孩子禁不起他俩的折腾。

    琇莹愧疚不已,就坐在扶苏床边给扶苏道歉,他真的不知道孩子都是不知道饱了就不喝了啊。他对不起扶苏。

    他和他阿兄,都不会养孩子。

    第64章 日月

    半月后, 年节悄然过去。

    扶苏的病已大好,又恢复了那乐观天真的胖崽模样。

    琇莹和阿政都是松了一大口气,琇莹这段时间除了去跟大家一起讨论水泥路的建造, 其他时间都守着小扶苏,生怕一个不慎,小扶苏便夭折了。那他便是九死也难消心中愧意。

    所幸扶苏大好了, 还与他亲近了不少, 他这才安心的做正事。

    阿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皱眉拿笔对路线做最后的修整, 李斯和尉缭王绾等人也侍立在侧, 轻声提出意见。

    琇莹也是汇报了大秦境界的数十家水泥厂最近屯的物资,看着他们指的路线,直接就在纸上写下了采用就近原则将每条道上所需的水泥任务分发给各个厂的分布规划。

    水泥是十分够用的。因为据他和张苍计算, 水泥厂三四个月大概就差不多够了, 到时候正值农耕,所有的厂都停工不产时, 也不影响修路。

    他又将他计算好的一共需要多少人力,财力也一并汇报了。

    “从匈奴那边抢来的财务也完全是够用的。”他说完之后便将自己写下的所有规划递给了阿政。

    这还不加上他在六国做生意的钱,他麾下的秦商也在六国立住了脚跟,纸张和玻璃肥皂虽降了价,不算是高级的珍品了, 但由于价格低了, 受众从大贵族直接扩大到了整个贵族阶级,倒是挣的比以前更多了。也因为他们及时把所有竞争者都给掐灭了, 垄断了价格, 让这个市场只剩下了他们一家, 为他的后期把握各国的其他商业命脉计划建立了良好的基础。

    阿政也知道他这次只调了从匈奴那边抢的财富,他接过了他这份, 细看了,并点了头,勾起唇角,对他表示赞赏。

    他虽然对水泥路经过暴晒会开裂有点不满,但是他实际算了财产又考察了水泥路之后,决定选用水泥路了。

    虽然会有裂缝影响,但总归是比其他类型的路在雨后干净些,平坦方面也不错。车马行走虽因裂痕而颤动,但很小,几近于无。

    关键是修的快,花钱少。于是一向追求完美的阿政决定忍下这小小的瑕疵,反正琇莹和墨家最近都腾出手来了,正好可以集中解决一下水泥开裂的问题。

    阿政决定先修上,后期他们做出更好的来,自己再命人去重修。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拿起笔将每条路所需的条件,直接标在了图上,让一切变得十分简洁。

    琇莹得到了哥哥的夸奖,偏头看他哥在图上写字,笑得春光烂漫。

    他指着图,轻声附耳与他哥说起他觉得上次的朝会说的实行经济控制时,大家所说的半两钱币计划不可行。

    “我知阿兄心意,半两钱币,用半两铜掺铁的劣币交换六国的足两币。以阿兄今日的强权为辅,用一半的价钱买下物品,于国有益,可以更快收割五国。”

    阿政却偏了头,笑着看他,示意他大声些,直接向他身侧献策的众人接着说下半句。

    琇莹顿时不知如何是好,瞪大了凤眼,他习惯了躲在阿兄身后,只与阿政说自己的想法,然后阿兄会根据他的想法,制定决策,他只需要点头做阿兄给他的事。

    他少有这样在众人面前去说自己的想法,他虽然跟李斯一起爱扯人头花,可他只需贯彻他哥的想法,不需要这样去锋芒毕露地说自己所思所想。

    他上次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是主持战时回援和固守河间之时。

    他其实也没有害怕之意,只是不解。阿兄要做什么呢?

    阿政轻拍了拍他的手,带着鼓励和温暖,朗声道,“半两币之事,公子有话,诸君与我细听,共议。”

    琇莹难得的不知兄长心思了,但他还是听话,敛去笑意,沉吟片刻,才面容冷峻接着道,“琇莹私以为若是只为秦一国计,此计可为,若为后期灭诸国治天下计,琇莹认为不可为。若是此币流通于五国市,与五国的足两钱混在一起。虽然口中说出两种币价值相等,但是人们只要不傻,便能加以辨认,毕竟此钱轻啊!所以所有人都会储存足两币,将含杂质的半两币拿去交易流通。所以市场大部分的钱都是半两钱。”

    站在众臣前的王绾俯身拜他,回道,“公子,绾不才,心觉这无妨的,半两钱造价更低,大不了秦流通都用这种劣币了。而且我们是去赚五国的钱啊,恶果都是他们吃啊!”

    他身后也有不少人附和他,这本来就是大家公认的事实啊,省钱不好吗?

    阿政也轻颔首,但是未说话,眼中含着温意,看着有点纠结的琇莹,示意他家公子继续说。

    琇莹也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降低制币成本,于现在的国有利。

    他于是点头同意了众人的想法,然后才说出自已的想法,“我知大人所想,诸位皆较我年长,皆为秦国计,琇莹皆是感佩于心。”

    他又一次向秦臣们一拜,“可是秦必会灭了六国,这让琇莹不由想得更远些,我思来想去几日,设想了一下对于秦国未来初统一的局面来说,百年流乱,一朝涤清,我们要在废墟上拼凑一个文伦一统的泱泱大国,可这时间要拉得很长,而那时刚统一的我们根本来不及建立国家公信,一切便乱了,到时通货膨胀,物价飞涨,流通不利,甚至货币废物,直接物物交换,到时候一切都乱了。”

    他言辞恳切,句句是自己的隐忧,“若要现在劣币将大量灌进诸国,诸国因你我锋刃不敢阻止我们,可进入了,他们那些蠢货也不会想着去治理,安排国家支出,建立公信。所以他们便是让花瓶更碎,那恶果呢?必是自由我秦统一后自负。”

    阿兄可以用强权强制货币进行流通过程,可是国家信用便是被踩在了地上了,再难扶持起了。

    人心本就散乱,货币交易再乱,人心便散成了渣了,国家何以归心?

    他们刚将碎片拼凑成一个花瓶,花瓶原来七零八碎,即使拼上了,也是千疮百孔,他们要一点点去缝补。

    琇莹认为要保证一切的稳定,便需阿兄在明面上要强权稳定政治,他在暗中必要保持经济稳定。

    唯有钱袋子守住,经济平稳,大秦才能走得下来,平稳地走下去。

    经济可以僵硬,可以不流通,可以都是国有,他都可以慢慢调整。

    可是货币是根本,是他后期的大手段,货币不能乱。

    他而今用半两币用往五国,占尽便宜。来日苦果,自食矣。

    他没说什么大道理,甚至有些不修言辞,可句句都是对秦国的思来想去,步步斟酌。

    众臣细听后俯身下拜,“公子所言甚是。”

    琇莹抿了抿嘴,后来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圆滚滚的瑞凤眼向他阿兄看去,带着欢喜,他总是想与他阿兄分享自已一切正面的情绪。

    他在政事上少有言辩,只是阿政的附声者,他似阿政的影子,他是六国人口中的暴君嬴政的膝边疯犬。

    可这一次,耀眼的太阳牵着他身后被他光芒盖住的月亮出来了。

    他在高台笑着看他,带着骄傲和纵容。

    他是吾弟,孤此生唯一的弟弟,是那个从生到死都离政最近的孩子。

    他不要他自晦,他要他在人群中要散着人人可见的皎皎清光,他非是我的影子,也非是我的附声者,他有他的想法,有自己的坚持。

    天空不会折断他宝贝的小山鹰的翅羽,太阳想看着月亮发光。

    他与众人道,“此吾王佐,孤之士。”

    他只是一心跟着他,站在他身侧,对他一心的王辅,亦是他这孤将的第一个士。

    琇莹忽的知道了阿兄的心思,差点又要哭出来。

    阿政的爱,是浓烈而有力度的,他要他的小公子做自己,不可做他的附庸。

    那个刚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姿态谦雅的小公子,吸了吸鼻子,笑得恰如朗月清光,他高声道,“士为知己者死。”

    我是你亲养的士,我属于你。我在见到你时,才知道我生的意义。

    遇见阿兄之前,从来没有人记挂我,从来没有人想让我活着,我可有可无,只配做路边的野草,枯了败了,不过化成泥罢了。

    遇见阿兄之后,他护我生,赠我名,纵我娇,他让嬴璨成了秦琇莹,这个有友人,开朗乐观的,不再刻意将自己与人群躲开的秦国公子。

    阿兄会说琇莹,我的幼弟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可爱好看的幼崽了。

    阿兄会说,别怕,你只去做,我令已下,宁复何言。

    阿兄今日说,琇莹长大了,你去跟他们说你的想法,无论对错,阿兄为你骄傲。

    我是你的骄傲,你说。

    你说,我的琇莹何等金贵,委身下交,便是委屈了。

    阿政啊,你总说琇莹温暖了你,可是明明是你先让阳光落在了这颗长在阴暗处的苔藓,让他第一次知道会有人为他跓足,不必观望别人,他可以拥有一个可以给他拥抱的人。

    你一声声的坚定鼓励与选择,一句句的你我同行,一次次的宠爱偏疼,才一点点给了那个曾经孤怜自苦的小可怜,赋予他心魂,让他拼凑出了自我,一步步渡他到了人间,一笔笔勾画出了而今这个明月皎皎的,值得别人欢喜,给别人带来温暖的琇莹。

    只有爱才可以灌溉出你的骄子,也只有足够的爱可以喂饱秦王政。

    他们啊,太过浓烈,太过绝决。

    阿兄啊,我知你。

    可我还是要说,我无忧无虑,我从来不觉得附和你不好,我可以为你而死,我真的喜欢旁人骂我是你膝边犬。

    哎呀,我就是只长了一颗只听你的的脑袋,所以月亮认为在你身边才能发光。

    阿兄,我快哭了,抱抱。

    第65章 信王

    琇莹揉了揉自己的眼, 才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

    上首沉呤思考的阿政点头,决定取消上次想的半两币计划雏形,后又与群臣共议完路线后, 才写下了王令,命李斯直接使他的手令,令各地郡守去调集道路附近的民夫。

    李斯应是, 又向琇莹与众大臣拜了一下, 正准备离去, 却被琇莹拦下来了。

    他低眉看向地图上以咸阳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的, 有从秦国咸阳往秦蜀郡的,有的是延伸到赵国与匈奴草原的路线,总计数十条, 条条皆是重要干道。

    他阿兄昨日已经派出了一批从赵国运来的奴隶迁往那里修路移居去了, 但是现在那边的住房什么的建设倒不急,当务之急还是秦内部建设, 以及他一直重视的人心问题。

    他在阿政的鼓励目光又一次轻声言道,“我想出卖纸,玻璃杯的万金由秦在五国的商人买些粮食,为秦境修路的百姓供饭。由郡守下发到每条路上的人,还有一直修渠的人手中。”

    这些产品是他供了两顿饭的工厂里, 每个秦人不眠不休做出来的, 它们销往各国卖了很多钱,总要留一些国家支出反哺给他们的。

    “善。”阿政笑了起来, 他唤李斯将王令拿回来, 提笔又加了琇莹说的放粮一事。

    阿政眯起眼睛, 斜了一眼李斯,在旁侧的李斯顿时福至心灵, 开口道“公子欲买五国粮,不若多买些韩国的粮。一来是近,二来嘛,秦的大门永远向流民打开。”

    身后的众臣都突然哈哈大笑,买粮,多买,用韩国贵族的钱去买他们的粮,让他们为钱征粮,那他们百姓流乱,尽归我秦。

    琇莹觉得玩政治的心脏,李斯更是最脏的那个。他只是想着反哺于民,结果他们都想着他要开贸易战,琇莹真是觉得李斯好厉害的脑子。

    就他们这样,这个名声能好就怪了。

    但还挺有道理的,后面他们要是缺粮了,粮价上涨,我再顺便卖点粮,赚波差价。

    他心里也汩汩地冒出点坏水儿,笑得狡黠,点头同意,“延尉所言极是,琇莹令他们在韩魏都多买矣。”

    上首的狐王阿政见琇莹勾唇一幅小狐狸的样子,和底下大臣抚须笑,一幅老狐狸的样子,也是想笑。

    他们嬴秦特产就是狐狸,心脏的狐狸。

    上首最狡滑的王身姿依旧清华,面庞平静,朗声道,“这次不用商贾, 以今年秦大旱为借口直接派使臣入韩买粮。”

    尉缭上前下施一礼,恭声道,“王所思甚妙,前段时日在南阳的姚贾传来消息,便道韩国有人意欲合五国之力再度抗秦。臣认为此时的试探正好。”

    若他们愿给粮,便是依旧愿意乖服,若此时不愿,便是有了抗秦之心,得想办法了。

    琇莹看着他哥,表情有点呆,我天,哥哥好聪明,比他聪明好多。

    他有点怀疑异人是不是当时生哥哥的时候吸收了日月精华,才让他哥的智商,模样,心性样样皆是顶尖。说不定当时是太阳光太烈了,然后异人吸收了很多,然后他哥就出生了。他哥就得天独厚。

    咦,他哥好像不能跟小动物说话,切,他哥不能跟小动物说话,但他哥可以射虎驯狼,更牛,好吗?

    阿兄也不是得天独厚,上天只给予了阿兄一颗聪明的脑袋,可后面他阿兄的本领只是因为阿兄从不停止学习和思考的心,兄长不因屈困受辱而失志,不因得权在位而失性。明志修性,不屈不折,与国同体,兄长不是天生为王,他是在过往中一步一步成了这王。

    不是只要是个人有了阿兄的地位就可以做这个高高在上的秦/王的,秦国在阿兄接手时候,是稍显颓势的。

    若阿兄撑不下来,六国便如豺狼一样才撕咬秦国,企图裂土分地。当时的六国也并非是像现在这样羸弱的,甚至于每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而今那小小的韩国也有着称劲韩的过去。

    大国博弈,不可显颓,不可退避,不然的话,便是引得群起而攻了。所以这个秦/王很难,很难。

    但没人比阿兄做的更好了,他观望六国的势,引导秦的势,最后主导天下势。

    阿兄一有权便是以战开道,修减吕系楚系的枝桠,那第一战是阿兄为王聚秦国势的第一步,琇莹十分清楚,这场战他们一定会赢,哪怕他守不住河间,函谷失守,阿兄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让秦赢的,只不过是代价多些,只不过是拿不到最优解罢了。

    阿兄必须赢,琇莹知道,所以琇莹要拼命为他夺下最优解,哪怕未全吞赵土,他也要为阿兄夺取利益最大化。

    所以他拼命守河间,率轻骑进城,以秦将身份为王奉剑,他告诉所有人那一天军权收回秦王之手。阿兄那天将已经聚起秦国的势彻底凝成了自己的势。

    后来的战事便是阿兄导势了,他谋定赵国,主张征匈奴,天下势已经尽入他掌心了。这六国在阿兄聚起第一波势时就已经在他胸中了。

    琇莹每一步都看得到,因为他便是阿兄操纵的其中一双定势引势的手,让赵人稳定,让秦人更加归心。

    所以他很清楚,就算有人坐在了阿兄的位置,也远不如我兄长。

    因为我阿兄是真正的秦王,不,他比以往的秦王更可怕,因为他真正做到了将自已融入秦国中,他已经是秦人的信仰与君父了。

    或许旁的王需得秦王剑,需要秦王冠,来彰显自己的权威,但我阿兄完全不用。

    他不知道旁的时空中的阿兄如何,但是他的阿兄可以不去壅城加冠,他站在那里可以自己为自己戴上长冠,最重规矩的宗正也不敢吱声,他的阿兄不必着王剑,王服,满座诸臣皆俯耳听命,无人敢置疑。

    因为诸臣俯拜的是嬴政,不是秦王,不是秦权。

    所以一人即一国,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个崭新的秦是他阿兄创造的。

    琇莹低眉浅笑,明朗疏阔,“那我只好作罢了,只让他们去燕魏一趟了。”齐楚太远了,既秦大旱现在便也不合适了,等它们运来黄花菜就凉了。

    “公子明/慧。”冯去疾抚须笑,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了。他身后的不少人都已经想好话术了,正在小声的对着话。

    琇莹不知道这是夸他,还是心疼他单纯。

    但他闻言还真是想阴阳他们,跟你们呆久了,不会耍心机的都会半呆子玩阴谋诡计了。

    还是哥哥好,哥哥从来不会这样夸我,一听就不诚心。本公子我要克扣你一张纸,不,三张。

    可怜的冯先生不知道今天送给他办公的百张纸被幼稚的小公子变成了九十七张,但其实多这几张,少这几张也没区别,琇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冯先生办公。

    阿政未笑,在上首扫了众人一眼,众人皆敛眉,听王指示,“姚贾前几日来了报,他说要归来,禀报大事。他熟悉韩事,让他往吧。”

    琇莹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点头应是,然后说起了那些赵国的贵族在咸阳城日日唱歌扰民,他昨日去看了,一个两个他们当猪都好生喂养了,天天都给吃的了,还嚎个鬼,就是找打。

    “就是吃饱了撑的,直接戴了镣铐让他们滚去草原放羊去。”他实在是烦死那些人了。他为他们供粮,他们还嫌弃没肉。肉?他可吃他自己去吧!

    其他大臣也是听够了那些人的天天嚎,昨天不少还有靠近那地的一些学宫的学生和附近的村民凑了只大部队还跟着琇莹公子一起去物理止嚎了。

    然后他们打了人,还跟着他们王上抱怨,说那些人过分,影响他们大咸阳的形象。

    阿政也是听说了琇莹昨日又带人去打人了,听他们和琇莹这颠倒黑白的样子,也是笑了,“嫌烦,你们就天天去打一打。”

    琇莹忽的眼都亮了,他顿时扭头跟所有人说,“ 打一次三个铜板,学宫学子一个铜板,随你们打,不用带武器,我给你们备长棒。怎么样,去不去?”

    他们这些赔钱货终于也能赚回供饭的钱了。

    不少秦臣露出了胃疼的表情,平常都是他们不要脸,现在被公子反将一军了。

    琇莹又开口诱惑他们,“以后大家看不惯的,不喜欢的各国的贵族,我都给你们放在这里,随便打。”

    本来不想给钱的秦臣心动了,说实话在秦国呆久了,六国看的不爽的人,他们每个人都能写完一页纸,天天恨得牙痒痒。

    他们这样一想公子收的也不贵,毕竟昨天打得确实很爽嘛,若后期再领几个自己讨厌的人回来,自己天天去踹个几脚,那也太爽了。

    这三个铜板买个快乐,顿时好值。

    阿政在上首看本来愤愤不平得小白脸鼓起来的琇莹现在笑得眯眯的,也是笑了,这群人可算是能让他家爱财的小公子回本了。

    他们人多,天天被打,也不会死光,至于被打死几个,那也无妨的,直接埋了便是。

    后来咸阳城中再也没有听过嚎歌声了,倒是每天下朝时听见了无数声哀嚎。

    后来连咸阳城中的老百姓都时不时心情不好,就花一个铜板进去打一顿。

    秦人不准私斗,但这是公子和王上都同意的一致外斗的场所。

    后来王翦将军押着冒顿和头曼及一帮半死不活的匈奴人回来,琇莹立马就让人喂了哑药,挑了手筋,打包送了进去,他还特别贴心给秦人的报纸上写了他们匈奴人干的恶事,贴了告示,为防秦人不识字的看不懂,他又额外让人绕城一圈。

    据说,他们那天到那边后,咸阳城的百姓跟过年似的,都聚好交过钱了,就等着去打人了。

    秦人可真是民风淳朴啊。

    据说当时那冒顿还一脸凶相呢,唬的人不敢上前,然后就被来凑热闹的蒙恬和李信两位小将军带头踹了一脚,李小将军一边踹,一边骂,“到了秦,你给我老实点。”

    秦人得了带头,拿起公子摆的长棒嗷嗷就去打。

    结果谁也没料到那天还来了一个咸阳学宫的孩子,拿了一根木簪子就往头曼身上戳,他声音似被火熏过,嘶哑得不行,一看便是不可以多说话的,可他还是使劲喊,喉口咳出血,也要大喊,“恶贼,天道轮回!我杀了你。”

    他状若疯癫,就一直往头冒身上戳,血液溅到他的脸上,他也完全不顾,他的漆黑的眼里流下泪,“趁我国战,往我家国,你们抢了粮食还不够,你们还放火烧村!”

    李信欲上前拦住他,却被蒙恬拦住了。“别去,他是公子救的那个从边境一步一步爬过来的,下身都磨烂了的孩子。”

    李信忽垂下了头,手也攥紧了。

    可那边那孩子的手上沾满了血,几乎握不住木簪,头曼已经死了,可他仍往头曼心口戳。

    那被火烧化了一样,满是伤痕的脸上,只有那一双眼,亮得吓人,闪着仇恨的火光,“我的阿父阿兄已经给你粮了,可为什么你的马要把他们踏成泥块?我阿姐阿姐被你们强掳去,你们为何不放过她们呢?你们为何要直接吃了她们啊!为何啊,你们带不走,把他们留给我,不好吗?不好吗!”

    他倒在地上,轻声道,任由眼泪滴落,“为何要让我如此无能,连他们的尸体都凑不齐。”

    他从火海中爬出来,跪在泥土里,却找不到他父兄的尸骨,他用双手撑着,爬过这些人走过的路,可是只看见了一堆骨渣。他的阿父阿母,阿兄阿姐只剩下了一堆骨渣。莫说尸身,连骨都不过一小捧罢了。

    他句句泣血,字字质问让周围的秦人也泣不成声。

    听了情况的琇莹彼时正跟阿政商量事,得到了消息也是一起往这赶。

    琇莹撩开人群,众人见了他和阿政立马让了道,他不顾污秽,上前抱住了这个满身血的孩子,他眼泪不住的掉,他不停地道歉,“抱歉,阿溪,我该把他直接杀了的,抱歉。”

    那孩子见了琇莹,眼泪顿时不住的流,他只顾摇头,“公子,这样好,他们就该让人唾弃一辈子。”

    他喃喃的跟琇莹道歉,“抱歉,公子,是我沉不住气,给你和王上添麻烦了。公子,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啊,他们为什么可以肆意进入我的家,夺走我的家。”

    琇莹握着他全是火痕的手,眼中满是心疼,直视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因为他们是畜生,因为他们该杀。”

    阿政蹲下身,摸了摸这孩子的头,“我向你保证,向秦人保证,只要我活着,大秦还在,就不会再有人去破坏你的家,我死之后,亦会庇佑你们,不为外敌所扰。”

    少年秦/王的声音阴沉,可是没有什么比这个话更能震住这孩子的心神了。

    孩子双手握住他的衣角,撑着一口气,不住咳血,可还是向他叩首,“我信王。我信王。”

    阿政拦着他,不让他再跪,可这孩子犟的很,一直叩着头,最终便是力竭倒了下去,被琇莹抱在了怀里。

    他那一张已被烧的模糊不清的脸上,已看不出五官了,可他仍带着笑道,“我信王,信公子。”

    他捧着衣角的手无力地垂下,那双眼安详的闭着。他袖中的骨渣散落在地上,被琇莹拢进了他怀里。

    我祝我王年寿无极,永护大秦。

    他在琇莹怀中渐冰冷,琇莹的眼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阿溪,匈奴人都被消灭了,你更要好好活着啊,莫睡了,你还没看遍世间美景,怎么能现在就去见你家人?”

    可他后来又贴着少年额头,含泪笑得温柔,“现在见了也好,告诉你阿父阿母还有认识的秦人,我们报仇了,从此以后,匈奴不复存在。”

    第66章 夸夸

    琇莹因为这个孩子的死, 一直以来的情绪都不好,常常默默地就在一处掉眼泪。

    这日琇莹依旧如往常一样,陪他阿兄批奏折, 他正看着李斯写的对迁哪地人往匈奴草原的建议,刷的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呜, 那孩子要是还在, 他学成后归回原本的村子做吏, 也是极好的啊。”

    阿政实在是对自己这个过分感性的幼弟无奈了, 他给琇莹递了帕子,轻声道,“琇莹, 别哭了, 他本就是靠着一股子对匈奴的恨意才活着的,而今匈奴已灭, 执念已散,他归去也是常事。”

    见琇莹就在那里无声的流泪,又安慰道,“不是你说,万事莫要强求的吗?你我应该随他的。”

    琇莹顿时哭得更惨了, “阿兄, 可你说我是秦公子,就是要强扭啊!”

    阿政发现自己越哄, 琇莹哭得越惨。

    无奈之下, 他只好出动最得琇莹喜欢的奶团子扶苏, 唤人去把扶苏给抱过来,哄哄他不省心的王叔。

    扶苏来的时候, 琇莹正在哭唧唧的给溪写祭文,他写,“念尔此生,赤心澄明。初见相应,双足难支,骨肉分离,血撒沙地,言呼恶贼杀亲烹友。”

    他又是伏案痛哭,阿政是准备再劝,就看见扶苏嗒嗒的跑向琇莹,用手给琇莹糊眼泪,“叔,叔,不哭。”

    琇莹擦了擦眼泪,搂着扶苏,如往常一样问他,“苏苏啊,想不想王叔?”

    扶苏用自己那肖似阿政的小胖脸努力蹭着琇莹的小白脸,“想,想,叔叔,难过,哭哭。”

    琇莹垂眸,掩饰不了一身的哀伤,“苏苏啊,有个比你大一些的兄长死了,他死在了我怀里。”

    他摸了摸扶苏的额发,眼睛红肿,声音沙哑,“他明明可以去干很多事情,明明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少年郎。”

    阿政垂首敛眸,原来只是遗憾吗?

    扶苏不知道什么是死,但他听过琇莹给他说过的故事,小鸟死以后,会化成一颗星星,永远看着自己的朋友。

    于是乎,他往外指,口中道,“星星。看叔。”

    琇莹也向外看,也想起了那个小故事,他忽的笑了,抱起了扶苏去看星星。

    夜空之中很多星星,除了最亮的北辰和北斗星,其他的琇莹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还是释然的笑了,他揉了揉扶苏的脑袋,贴着他额头,“他在上面,看着我呢,若是哭的太多,便是让他平白担心了。”

    阿政沉默的在后面看琇莹教扶苏认星,他自己就只认得一颗北辰,就只逮着一颗星说,“北极星在紫微宫中,一曰北辰,天之最尊星也。其纽星天之枢也。天运无穷,而极星不移,居其所而众星拱之。①”

    他抱着扶苏看阿政,满天星光之下,他笑得灿烂,“你父王便是大秦的紫微和北辰。”

    阿政也笑起来,替他披上衣,“我的星空或许有一颗星升起了。”那个孩子成为了星星,会落入秦的星空。

    琇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他如我一般,皆是拱北辰的群星。”

    阿政摸了摸他的头,“嗯。”

    天空中有一颗小小的星星眨了一下眼睛。②

    这晚琇莹写下了那篇祭文的最后一句,“忽望星闪,似尔眉目。不自垂泪,惹尔垂顾。③”

    琇莹经过那晚后,情绪已经逐步稳定了下来。姚贾也在这段时间回了秦,拜见阿政。

    琇莹本来是坐在阿政下首听姚贾汇报的,结果扶苏跟着往常时间一来,他就也不说正事了,跟失了心魂一样,颠颠地抱起胖崽,一心只顾跟扶苏打招呼。

    扶苏原本因为自己长的模样就把琇莹迷的七荤八素的,这段时间又成了琇莹的当之无愧的心上崽。

    琇莹自然爱的不行,他握着小孩的小胖爪,夹里夹气的道,“苏苏,吃饭了吗?”

    扶苏贴到琇莹身上,那双凤眸乌沉沉的,好看的紧。“吃。叔叔。”

    好像,好像小时候的兄长向我撒娇。扶苏长得真好。

    他爱到心坎里去了,他将扶苏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脊背,“乖乖,苏苏。”

    扶苏笑得眼眯成了一道缝,奶声奶气地唤琇莹,“叔,叔。”

    琇莹霎那间笑得跟春日花开一样,应了他之后,将他直接托起来。

    扶苏口中含糊道,“飞,飞。”

    上首的阿政抬起头看着这叔侄友爱的一幕,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唇边,清咳了一声,琇莹才回神,望向他,才好不容易想起正事。

    他直接搂着扶苏,挥着他的小手给姚贾打招呼,“苏苏,这是姚先生。”

    姚贾连忙俯身下拜,“见过扶苏公子。”

    扶苏冲着姚贾就笑,姚贾家中也有一个小孙子同扶苏一般年纪,自然见之可亲。

    “他喜欢你呢,先生。”琇莹也笑得眉目弯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姚贾上年一直在韩国想兵不血刃拿下南阳,而今己经有大进展,自然是来给他俩报喜的,他便直接说了韩王自上次秦灭赵后一直惊恐不安,韩国而今似秦的后花园,他已经接触了要即位的韩王安,他内权不稳,又担心外界强秦,他让韩王安献出南阳以求保韩,目前韩王己经有松动迹象。

    琇莹笑了,阿政也欢喜,他言道,“先生此计,我秦尽全力支持,你一会儿到国府支金。”

    琇莹冲姚贾眨了一下眼睛,一派天真活泼样,“国库现可支百万金,我先予先生二十万金另加上从赵国牵来的八十车珍宝,不知可够。”

    姚贾抚须笑了,“够了够了,绰绰有余了。王上和公子抬爱我了。”

    阿政与他说了让他使韩之事,姚贾立马点了头,这是王上给他的抬举,他忙道,“臣定解王忧。”

    阿政勾起唇角,语气清寒,“先生,若是他韩不愿,便是再联四国以抗秦,先生便要做好准备了。”做好我发兵的准备了。

    琇莹笑眯着眼,可说出的话让姚贾吓了一跳,“先生还缺侍从吗?觉得我与阿兄合适吗?”

    姚贾吓得跪了下来,不知道这两个主又发什么疯,在这时候去韩国,这万一被发现了,这不是找死吗?他也不顾体统了,直接开口道。

    “王上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就算了,他长得没那么像秦王室,您就不一样啊!”

    琇莹笑得寒凉,他瞥了一眼姚贾,“我不像秦王室?”

    姚贾顿时出了一声冷汗,趴在了地上“贾不择言,该死。公子王室血脉,不容置疑。”

    琇莹歪头,鼓起那张过于柔美清隽的脸,看着他哥,“阿兄,我确实不太像是秦王室,那我就不戴面具了,我们就装成好不容易逃出来的赵国的贵族好了。”

    “可。”阿政点头,让姚贾起来了,他眸色未动,似是与琇莹说着话,“我是秦/王,你与我像。”

    姚贾吓得腿软,琇莹却笑得开怀,他揽着怀里手的小扶苏,“我与阿兄眉眼肖似六分,与我们苏苏肖似四分。我们自开一脉也未有不可。”

    阿政看了他一眼,心知他并不生气,只是不喜欢姚贾反驳他的决定。

    于是直接对姚贾道,“我欲行,尔去准备吧。”

    姚贾何等聪明,立马知道王上去意已决,连忙应是告退。

    琇莹见他走后,才垮了一张脸,“完了完了,我们必要被认出来了,我们上次打仗时露面了。”

    阿政点了他脑袋,抿了一口茶,“笨,那一场战争是全歼。没有人逃出去。”

    琇莹抽了抽嘴角,想起了他和他哥在六国人心中的形象,他指着自己,“所以我?”

    阿政笑起来,将扶苏一直想啃的那只手拍了下来,看了一眼琇莹扭曲的俏脸,吐出了伤害琇莹的最后一箭,“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穷凶极恶。”

    琇莹瘫倒在椅背上,“我明明面如冠玉,身姿惊鸿,如遇春风。”扶苏好奇的看着他,也学着他模样瘫在他身上。

    阿政见状哈哈大笑,“我是暴戾恣睢,三头六臂,豹头环眼,身若铁塔。”

    琇莹顿时也不瘫了,气得眼都红了,他不带喘气的大骂道,“一群傻子,我阿兄分明是璨阳烈日,难争其辉。珠光其质,寒玉塑神。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我阿兄,咸阳第一贵公子。这群有眼无珠的蠢货!”

    琇莹又要开口接着骂,阿政听了他这一大串夸自己的话,也是眉眼弯起来,这一霎那与那个琇莹怀里的胖扶苏像极了。

    他看了一眼他家小公子,哄道,“好了,这样更不是方便我俩出门。你若是不高兴,等把他们抓回来,你就让他们看你,看看你长什么样。让他们夸你。”

    多损啊,阿兄,熊猫都没吃的了!

    琇莹最后无奈道,“可别,我见了他们那蠢样子,就烦。”

    阿政笑意盈盈,“那可真可惜,他们无法得见咸阳城琇莹公子的风采了,那我就直接让他们去见阎王的风采吧。”

    我也很不喜欢他们骂你我的言论呢,你既不要,我就让人给他们全埋了吧。

    琇莹笑了一下,“他们就适合去见阎王。”

    第67章 韩非

    “阿兄, 你先别下来,等我扶你啊。”琇莹蹦下了马车后,立刻向车上的阿政伸出了手。

    “嗯。”阿政就势将手放在他手上, 也是下了车。

    为了遮住那标志性的凤眼修目,他刚在眼上附了一层白布,本就是看不太清楚, 琇莹牵着他也是应当的。

    琇莹左看右看, 对这块布不满极了, 他踮起脚给他哥松了一下, 然后才小声抱怨道,“应该戴我给你雕好的面具的。这个布条子,一点也不舒服。”

    阿政笑了, 他闭着眼睛, 但是也能知道琇莹此时一脸的不开心。

    “带了面具,欲盖弥彰罢了, 别人便能猜到我是故意隐瞒身份,带上白布,既能遮面又都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个瞎子。”放松警惕,方便你我行事。

    琇莹笑了起来,顺脚踢飞了一个挡着阿政路的石子, 慢悠悠地牵着他哥往前走。

    “阿兄, 我们一会儿去哪?”他轻声问道。

    “赵璨,先去韩非府上。”阿政走在他幼弟后面, 一身懒散, 轻悠悠地道。

    琇莹对赵这个氏嫌弃的皱眉, “姚贾今日去向韩示威了。身为韩公子,估计他不在。”

    阿政即使遮了眼睛, 也是一身矜贵优雅。他朝琇莹摇了摇头,“他一定在。”

    琇莹不明白,但阿兄说在那一定在。他于是也不在言语,领着他阿兄往前走。

    琇莹一路靠着问人,才到了韩非府上,琇莹看着这满地落叶枯草的小小院落,也是惊了。

    “他这不受宠有点过了吧!”这根本就是平民住的地方,不说跟他的长乐候府比了,跟李信在咸阳的小宅都差的远呢。

    阿政在后面轻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一个口吃的文弱公子,一不能上朝夺权,二不能上阵杀敌,三不能出使邻邦,为国取利,但关键还是王的欢喜,但他这样能得到那无知的韩王喜欢就怪了。

    所以他能去上朝吗?估计韩王都给他免了,他估计啊,担个了闲职,天天就在家窝着呢,他俩一抓一个准。

    琇莹给他哥调了一下布条,让他哥装瞎子装的更像,“那我敲门了啊!”

    阿政点了头,看着琇莹蹦跳着去敲门,勾起唇角。

    韩非啊,让孤见见你是否真有大才还是徒有虚名。

    “谁,谁,呀。”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从门里探出身子,他不像是阿政想的那种严肃刻板,即使身处逆境也自带着一腔豪气。

    他反而透着满身的清苦,衣着朴素,头发半灰半白,眉间带着很深的竖纹,唇角干涩,微微下垂,一身失意,有若那一地末扫的残枝落叶。

    他与李斯完全不一样,初见李斯时,李斯那是长袖善舞,圆滑清润,满怀生气。跟着阿兄后,那是春风得意,有自己还能为王上干一百年的架势。

    可他,一身寥落,似乎乌云遮顶,久不见天光,让人见之心伤。

    还是那句话,要是受了重视,谁天天闭门写书啊!荀先生现在都不写书了,就在学宫里天天讲课呢。

    阿政轻叹了口气,微躬身下拜,“先生,学生听过先生的书,神交已久,想与先生探讨一二。”

    他姿态其实放得不算低,至少以一个求学者的身份来说,显然不够谦卑,可对阿兄来说,这真的是他最低的姿态了,尉缭,姚贾,李斯见了都馋哭了。

    “你,看过,我,我的书?”他却忽然激动起来,笑着牵起阿政的手,邀他俩进来,“快,快,进来。”

    琇莹跟在兄长进了这小院,进了他待客的小屋,那屋里散着竹简和间或一两张的白玉仙。

    琇莹见这公子似乎觉查了哥哥的“眼盲”,小心地安排了阿政坐好,坐在了阿政旁边忽的笑了。

    阿政与韩非开始探讨起来,阿兄或许真的是来解惑的吧。

    阿政轻声问,“我乃赵国宗室,而今赵国已经覆灭,我与幼弟是侥幸逃生,如今也算无家无国之人了。我读先生书,觉得先生可解惑矣,不远万里,斗胆问先生赵因何而败。”

    琇莹也是跟他哥一样面露戚戚,作戏肯定要做全套啊!

    “非以,以为,赵国,未强公室,私门盛矣!”韩非那张瘦削的脸通红,他似乎想起自己多次上书韩王,不闻上声,只得退而著书的经历了,他胸口似燃烈火,即使说话困难,他仍要说,“对那些,“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的擅权,的,的重臣,权臣,要散其党,闭,其门,夺其辅,予以坚决铲除。”

    琇莹叹了口气,完了,这真是与他阿兄不谋而合了,阿兄一定喜欢死了。

    他阿兄就是上位之后开始砍权臣的枝干,至今大秦在他哥的掌握下没出现第二个吕不韦,他哥独揽权纲兮,振朝纲。

    果然阿政笑声清朗,“先生真乃知已也。学生私以为,帝王之道,在尊在贵,亦是先生所说的“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他接着道,“我更以为以统一代替分裂,以集权代替割据。一个文伦一统,同书同文的国家才是人心所向,帝王之志。”

    韩非眼都亮了,“小友,友,好见识!”许久未有人如此合他心意了,他这小屋很久未有人造访了,今日这访客却是知他心之者,明他志之人。

    琇莹觉得韩非一定要被他哥拉走了,这叛逆的小模样简直是为我大秦,为我阿兄量身定制的,但他也很有感触。

    他在来之前其实对韩非没什么好感因为韩非主张要抑商重农,愚民贱民,他很不喜欢韩非的理论,太过严苟薄凉,若启用他的方法便是将秦硬生生打造成一个只知耕战的工具。

    他私以为这样只是外表强悍,内里全靠君王强权。

    他不可否认,这对阿兄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可绝对不适合他那性格平庸的后代们。

    他们压不住,控不了。

    所以他主张商农共同发展,开民智,重教化,利民重民,他要用书文和文化为所有人套上了一道忠君爱国的绳索,让秦国可以尽可能的走远一些。

    他们想法几乎背道而驰。

    可君子和而不同,他刚读了这位韩公子地上的文章,他觉得还是很有话说的,比如说,阿兄刚说的统一与削权贵,他都觉得韩非思想不错。

    他喜欢他的部分思想。商君书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他喜变,变则通,今不法古,万事皆要顺时而改。

    韩非说,提出了“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主张“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认为时代是不断向前发展的,简直与他不谋而合矣。

    他在这边一边读书,一边赞叹,韩非不愧是韩非,他读得很开心,阿政更是开心。

    “先生认为当今谁可为这执要者。”阿政问道,他将被风吹起的白玉仙压住了,姿态闲适优雅。

    韩非起身关了窗,无风了,他又一次跪坐于阿政对面,他闭上眼睛,有些无力,像是已入蛛网多时的纤蝶,连颤动翅膀都是奢求。

    “作为,著书,的非,知道,秦已成,吞吐之势,秦王政是,我心中的圣君,贤主模样。”

    琇莹和阿政都勾起唇角,可他的下一句却让二人嘴角都垂下了。

    “作为韩公,子非,只是,执迷不悟,妄议,存韩。”似乎眼角有清泪,“恰如,小友,还道自己,是赵国人,非,是韩人。”

    阿政现在的心情就跟琇莹当时跟张良谈天一样,真是先生大才,一个破韩国,怎么值得你去殉它。

    但阿政到底不是琇莹,他被遮住的眼睛露出寒光,朝国的土地,他要。韩非,他也看上了,他要抢回去。

    跟韩非约好,明天还来后,他俩从韩非家出来,琇莹牵着他哥,叹气。

    “唉,抢不到手,咱俩想捞也捞不到。”

    阿政冷嗤一声,“小没出息的,我用捞吗?”

    他摸了摸琇莹的小脑袋,“小璨,我们一般直接抢回去,传令给姚贾,我不光要粮食,也要韩非。”

    琇莹觉得他哥真是霸气外露,然后取下了他腰间挂着的一块蓝田玉珏,又叹了口气。

    “阿兄,我忽然发现这位公子韩非是个傻白甜。”

    他哥一身姿仪,几乎左脸写着我学,右脸写帝王之术。他又挂着秦王室喜欢的蓝田玉,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俩的身份啊!

    他俩就没打算藏啊!他俩原本就想着先探探韩非,若是韩非不错,他俩就韩非认出来后,再行邀请,失败了他俩就直接先给他打晕了扛回去,然后直接宣扬公子韩非受姚贾邀请往秦。

    谁知道人家一直就没认出来,还好言相待,一派肺腑之言。

    琇莹想起他阿兄现在的计策,实在是惭愧,“阿兄,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阿政也是摊手,“我也没想到,你我这么明显,他也没看出来,本想对他温柔一点的。”

    第68章 脸面

    次日一早, 琇莹和阿政便去了韩非那里,琇莹敲了三下门,并没有人应声, 正准备喊韩非,却被阿政拦了下来。

    少年郎眼上虽覆着白布,却是一身清贵, 和光熹微, 他轻笑道, “他不在, 看来他一心要走这条难路了。”

    琇莹也勾起唇角来,他伸手搀着他哥,“大抵心魂破碎了。韩王并非明主, 怎会听他细说, 况且那二十车珍宝,个个都价值连城。”

    阿政直接去了白布, 上了车,倚靠在车壁。

    “二十车珍宝,姚贾太抠了,估计韩非换不回来。”

    琇莹接过他递过来了的白布,揣在了怀里, 然后笑起来。

    “不一定, 能换回粮食就能换回韩非,公子非可能是个赠品。”

    其实不怪阿兄对珍宝不在意, 在他心里, 物是死的, 大才是活的,一个大才才值千万金。

    而珍宝, 他多的是。

    秦国从赵国和匈奴抢回来的那一堆珍宝,他阿兄让王翦将军先分一批给兵士,导致现在秦军都老想打仗,抢宝贝。

    可他阿兄本身对价格什么的不甚在意,他只挑自己觉得好看的,就收进去。

    剩下的圆滚的都被扶苏给挑走了,当小球踢。

    还有大一点的玉,被他练雕刻时给用废了不少。

    他哥不甚珍视,有些小块直接赏给了得力的大臣,姚贾估计手里就有个八九块,李斯得了二十多块,做成个玉坠子,能给他腰间挂满。

    王翦和大恬,阿信也是赏的时候,完全不拿他们当外人。

    前不久,信大婚,阿兄就给了四五十件珍宝又附千金,给他撑场面。

    价值连城,可能在秦也就是扶苏公子的小球,或者是琇莹公子手中的废料。

    照他阿兄对他说的话说,就是“玉吗,你还要吗,自己去那拿,问我干什么。只在我们手里把玩的,也不值什么钱。”

    他常住在章台宫的偏殿,光是赵国的白玉,就可以再铺一层地了。

    所以对他哥来说,那群珍宝就是他手里把玩的珠玉,琇莹雕的逗扶苏的小狗,和扶苏到处踢的小球。所以那些东西真的不值一提。

    他们真的是诸国最奢侈的王室了。

    阿政和琇莹这边准备一边去喝酒吃饭,一边去观望一下韩非的现状。

    韩非的现状一点都不好,老韩王年初刚去了,初即位的韩王安都不鸟他。

    任他跪在韩国议事的大殿前,请了一夜的愿。

    他一身寒露,手捧书简,高声喊道,“请王,勿应,再,行合纵,力主,抗秦,才可存韩。”

    韩臣们来来回回,无人理他。

    姚贾也是这时到了,他佯作一脸寒霜,与韩王道,“我王诚心相交,以奇玩珍宝无数以换粮,韩公子非今日所为,是要与我秦开战吗!今日已是我王给的最迟期限,我秦军已枕戈以待了。”

    他面无表情,一股子阴寒意味,“若我秦剑来此,便不是我这般好言语了。”

    本想借韩非示意秦他还有别的选择,想拿乔的多要几车珍宝的韩王安连忙要人将韩非拖了下去,“国之大事,他一个闲人置喙什么!”

    韩非被士兵给拖了下去,他半白半灰的头发而今已经被晨露湿透了,他昨日还有微光的眼彻底熄了,一大滴泪从他眼尾流出,然后再止不住了,一滴滴落在发间。

    他干涩的唇角微微颤抖,忍不住哽咽的声音。心哀莫大于心死。

    韩完了,韩必亡。

    微雨随之而来,落了他一身,真冷啊。

    在酒楼上,看见他被拖回来的琇莹开了窗,丝丝微雨溅落飞花,细雾朦胧,他伸手接了几滴,微冷。

    阿政也看见了,轻嗤了一声,“琇莹,关窗,孤冷。”

    琇莹将窗户关上了,笑得有点儿苦涩,“造成他今日是你我,料他有今日的是你我,怜他这一身零落,你我也算得上吧!”

    阿政抿了一口酒,有些冷,他将酒杯放下。琇莹走到他身边,在旁边的小锅里为他暖起酒。

    阿政看着火光,似是笑又非是笑,或许只是感慨。

    “他看见韩要亡了。我看见秦要起了。”

    琇莹将酒盛出来,为他满斟一杯,热气氤氲,阿政又是轻抿一口。

    琇莹靠他身边,倒在他身上,也是拿了一杯酒,他满饮此杯,脸上腾起薄红。

    “朝三暮四,一会儿想着盟四国以合纵,一会儿又迫强威,喜小利而从秦,它不亡才怪呢!”

    他接着道,“而今四国与它结仇,正是吞土的好时机。秦地的工厂已经关了,粮食也收上来不少。郑国的水渠还差一段就完工了,吞下他吧,阿兄。”

    阿政见他又似高兴又似难过,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摇了摇头,“现在打,伤筋动骨,待姚贾计划成功,再打不迟。四国惧我,不敢吞它。它已入我腹中,早晚都是我的。”

    我何必顺势,我可以创造势啊!

    琇莹笑了,他就在阿政怀里哈哈大笑,他眼中含着水汽,亮闪闪的,“阿兄,好厉害啊!”

    阿政将他搂紧,叹了口气,“以后不要交别国的朋友了。你乖。”

    琇莹再忍不住,流下了一滴眼泪,“阿兄,这样的王不配非的一身寒露和阿良的一腔孤勇。”

    阿政抚了抚他的脊背,“好了,我的小公子,莫在难过了。他们很快就会效命新的王了,你我会让他满意的。”

    琇莹吸了一口气,忍住难受,但还是抱着阿兄不撒手,“阿兄欲让韩非做通古的副手吗?”

    阿政摇头,他笑了起来,可话中一片寒凉,“韩非是韩人,而韩还没亡。我不用他。”

    琇莹点了头,“那让他去学宫修法吧!”

    阿政眸光浮动,摇了摇头,“先关起来吧,李斯会照顾他,牢中也可修书。”

    他又接着警告琇莹,“离他远些,莫让他暴/起,恐伤你。”

    琇莹疑惑了,滚圆的凤眼带着一股浓浓的清澈呆萌,“他不去戳韩王,戳我干嘛!是韩王不理他,关我什么事!不讲道理。”

    道理?阿政听到琇莹说了道理两字,摸了摸他脑袋,琇莹说的好像我们讲道理一样。

    这边琇莹忽的面露凶光,锐利万分,“他不会要刺杀你吧,那他那小身板,会被我反手砍的。”他最好不要,否则我保不齐干出什么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来。

    阿政想起那个场景,也是想笑,他幼弟平日里太多天真无害,一身清隽书生气,加上身姿纤细,让人忽略了他是个杀胚凶星,武力值高的为了皮毛完整,可以直接锤死老虎。

    有他在,阿政都敢两个人就来韩国浪,更别提回了秦了。

    说实话,如果韩非刺杀,他动一下都是对琇莹的不自信,韩非真的不够琇莹一鞭子抽的。

    “大扺吧,你若亡了国,又太爱它,自然舍不得怪它,只能将矛头对上害你亡国的家伙们。”

    琇莹想了想,“这样啊,我们确实把韩国给灭了,不怪他。我理解,但我不认同。”

    若是国家灭了,因为爱迷了双眼,不去找内因,反而怪敌人太强,那不闹吗,我不让你强的。

    阿政接了他的话,“因为我强反而怪我,太不智了。”

    琇莹顿时笑的眯着眼,“阿兄甚知我心。”

    阿政也笑起来,姿态清贵,可平白透着一股凶残气,“先连粮食一起拉回去吧。”

    他要真敢来刺我,只要别抽死,能养好就行了。

    我很喜欢他的想法,琇莹,下手轻点。

    琇莹摸了摸手中的骨戒,“行,赠品自然也要拉回去。”

    五日后,姚贾打包了三千车粮食和他控照阿政嘱咐的话术,说因言语令秦不满,以其破坏秦韩情谊为借口要来的,一分钱也没花的韩非也被绑了,扔在了马车里。

    他被韩抛弃了。

    阿政以自己不喜欢的,认为可有可无的珍宝换了粮食和韩非,还有因为缺粮从韩往秦的一大堆流民。

    阿政现在如同吃了花椒一样,简称“嬴麻了”。

    他和琇莹这几天还观测了一下韩的地形,已经确定了下几条水泥路的路线。还靠着自己超高的语言魅力,成功以赵正赵国宗室公子的身份带着琇莹打入了韩贵族内部,他俩还跟着韩国那些绔纨玩了几天,其包括但不限于,吃酒划拳,听曲投壶。

    他俩主打的就是融为一体,有时候听着那群人一口一个“正哥”,“璨弟”的琇莹都很想笑,他阿兄还让那些人帮忙在新郑买了一间屋子。

    “哎呀,刚暖屋,璨弟就要走了啊!”一个韩贵族喝了一杯酒,勾琇莹的肩。

    琇莹露出戚戚表情,叹息一声,“我与阿兄谋求复国之路,想着去四处找找有无我赵氏遗脉。”

    阿政眼上蒙着白布,也长叹,“若是诸位兄长,见了我赵室遗脉,也一定去信给我啊,我也好照顾他们一二。”

    我也好灭了他们,免得他们乱跑,浪费孤时间。

    琇莹和阿政准备与韩非一同归秦,体整时,韩非被人押下马车后,就看见了他俩,阿政依旧是一身朴素,只是将蒙着的白布摘了下来,腰间悬蓝田玉,姿态清贵。

    琇莹臂架着黑羽鹰,指间戴着双骨戒,腰间悬着长鞭,见到他时,眉眼弯弯,打着招呼,“先生好啊!久不见了,想璨了吗?”

    自上了车后,一直不言不语,一身哀意的韩非,像块霉斑了。此时也不做蘑菇了,他气得大骂,“你俩来救我干嘛,快跑啊!”

    两个通辑犯来救他作甚,一齐被掳回去,去关大牢吗?

    他推着他俩出去,一边推一边跟阿政道,“正啊,给你那布蒙上,眼不疼吗?”

    琇莹捂脸,韩先生瞎吗?他哥那眼像失明的样吗?

    阿政挑眉,把自己的布蒙上了,上了马车,“先生,我们已经被抓了。”

    琇莹扭头看他哥,也点头,“我们刚出门,就被捉了,现在跟先生一起归秦。”

    不要脸惯了,现在说谎,脸不红心也不亮,眼神真挚。

    韩非本来是关心阿政,结果看着阿政的模样,看着看着忽然脸白了,他甩开了手,指着阿政和琇莹大骂,“嬴政,你是嬴政!?”

    阿政去了白布,笑得灿烂,“寡人见过先生,久不见了。”

    韩非正要骂人,就被琇莹直接上手打晕了,他冲阿政摊手,“还是这样省事。”

    强盗行径,几乎炉火纯青。

    第69章 魂兮

    韩非觉得自己真的瞎了眼, 才把这两只虎狼给引进了家门。他上次的所行无一不在这个心机深沉的嬴政掌握中,他与韩国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戏耍的场所罢。

    他在这边兀自生着气,那边琇莹捧着肉向前, 邀着他。“先生,真的不吃一口吗?我烤鸡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

    韩非把头一扭,无视鸡肉香气, 轻哼一声, 一幅不理他的模样。

    琇莹也不生气, 直接移了几步, 蹲在了他面前,语调轻柔,劝他, “再生气也得吃饭啊, 吃完再骂。”

    韩非把头又偏了,一幅不想与你们说话的模样

    阿政余光往那里看了一眼, 举箸挑了一块山鸡的腿肉,放置口中,细嚼慢咽后咽了下去,拿了帕子擦了嘴才起身,这才起身。

    琇莹还在韩非身边好言相劝着, 见他哥来了, 以为阿兄是来劝人的,就往后退一步, 阿兄, 一定可以的。

    然后他就看见他阿兄抬起自己纤长冷白的食指和拇指, 直接用力捏着韩非的下巴,把他的脸扭了过来, 正对着他。

    韩非被这无赖样给气笑了,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就是油盐不进。

    阿政轻笑了一声,姿态矜贵,那双凤眸却深不见底。

    琇莹皱起眉头,韩非太过了,他正要上前就听到了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阿政直接就把韩非的下巴给卸了,但琇莹并未有疑惑,他只是忽的改了眸色,含着两分凶气,上前紧贴着他兄长,替他挡下韩非的瞪视。

    阿政见琇莹贴着他,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他为何生气了,只轻拍了一下琇莹的手,“无妨。”

    琇莹轻点了头,攥着他的手,歪头冲阿政笑得温暖,“我知的。”

    阿兄心有些疼。

    他兄长因为吕不韦和群臣曾多次无视过他的过往,单纯不喜欢旁人不理他罢了,如同他不喜欢仲父这个称呼一样。

    就如琇莹曾说过的那样,那些是霜雪尘沙,可再坚强的人到底心也会记得霜雪冷意,眼也会记得尘沙入眼的涩意。

    即使霜雪已消,尘沙已平,可心记下了,眼记下了。

    阿兄受了很多苦,他强迫着自己一刀一刀把自己雕成这个矝贵从容,掌握全局的秦王政,可是他的心还记得冷,眼还记得疼。他也会下意识的讨厌他那时讨厌的某些行为。

    就像他琇莹至今不能见他阿兄受伤一样,他也不喜欢仲父这个称呼,因为他们都会疼啊!

    他阿兄是强大到觉得疼不过微末,可不代表他阿兄不会疼。

    有人说他阿兄这是喜怒无常,冷血无情。可在琇莹心中是兄长的心在颤动。

    他只会觉得难过。

    阿政唇角含笑,招手让人把切好的小肉沫拿来,琇莹直接接过了,转首递给了他,然后阿政直接抬着韩非的头,将一盘肉沫塞进了韩非嘴里。

    阿政放下了盘子,韩非在一旁被呛的直咳嗽,他将盘子随手扔在了地上,未笑,他姿态依旧矜贵,居高临下,慢悠悠地问韩非,“先生,吃饱了吗?

    见韩非不言语,他兀自勾唇,语调温柔,可温柔之下全是威逼,“先生多吃些,等韩灭了,那些韩人扑上来后,依先生的个性,估计吃肉都少了。”

    他平生最厌烦别人无视他和要琇莹低头,韩非是有才,可连自己的位置都摆不正,还要他教,实在是愚钝。

    他可以强求强掳,可旁人不能不识抬举,天下有的是有才的人,韩非也不是不能被取代。更何况他还有李斯和琇莹。

    他阿兄只是想给韩非一个教训,并没有杀意,琇莹知道,他抬手让人上前,替形容狼狈的韩非接下巴。

    他一改原本的温柔模样,笑意不达眼里,又重复了一遍他哥的话,警告韩非,“先生还是好好吃饭吧,毕竟你若死了,韩王室的那些废物连人接济都没有,我并不介意要他们去放羊。”

    韩非的眼眸动了一下,明白了他和阿政的话,秦王要他知情知趣的为秦效力,他活得久,才能顾及一二韩王室。

    这是明谋,也是他能走唯一一条路。

    韩非无路可走。他不过是一只快死的被囚了半生的弱鸟罢了,而今巢倾,他总得尽些能力护卵。

    他看着琇莹坐在阿政手边雕白玉,阿政手中把玩着鹰鸟,鹰鸟从他肩上起飞,盘旋飞天。

    阿政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辽阔之极,无悲无喜,似是天穹倾顶。那少年的王似乎已观天下。

    “韩非,天地浩大,天下辽阔,尔现已入秦,难去韩矣。那何不尝试着做寡人的良臣,与我共建一个你我构想中的千秋一国呢。那时天下无分国别,列国再无战乱,家国一统,可称一句泱泱大国。”

    他接着道,“百年离乱,何以为国,战乱未平,何处是家?这天下满是落日哀鸿,河边无定骨,招魂苦无名。这算是乐土吗?

    “寡人的志向是重筑一个新的家国,那个家国百姓安乐,四方太平,田梗不闻起战声,堂前幼子可逐蝶。寡人想为万世开太平。”

    他言语平淡,不是那种慷慨激昂的语调,他只是在叙述,他似在闲聊,只是眉宇间平白增了三分坚毅和刚硬的胆魄。

    琇莹在日光下,一笑似波光荡漾的潺潺溪水,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垢,“阿兄开太平,那我便是尽我全力跟着阿兄,为生民立命。我期望凡在这片土地上归顺我兄长的秦人,皆可朝有食,暮有所,有衣穿,可读书。”

    从幼年时开始,他的志向从未变。

    阿政嘴角上扬,琇莹一直跟着他。

    琇莹将自己一直雕的印玺递给了他阿兄,想让他想下章文。

    那蓝田玉玺上雕着一只大虎,皮毛立现,虎威尽显,琇莹练了多日,可算是出师了。

    阿政细细端详,摸了摸他的头,“便刻,“疾风劲草。””

    疾风劲草,百折不挠,大道三千,我自向前。

    琇莹眼一亮,拿起刻刀,就开始雕下章文。

    韩非咀嚼着他们的话,想着想着面露苦笑,“秦,有,王上,公子,怪不,得,可以横强七国。”

    王志弥坚,身为王辅的公子更是赤心清明,心志如磬。

    秦运气真好啊,那么多公子中怎么就选中了这两兄弟,太不公平了。

    他们若是生于韩,该有多好啊!

    鹰鸟击飞破云,长唳于天,纵情自在。

    韩非抬首看着那些鹰,伸出了手,感受到了风,他的食指与中指中覆着厚茧,他不远万里求学荀子,穷尽心血学了帝王术,他又写了很久的书,思考了很久的存韩之计,处心积虑想要韩可以多活十年。

    可是这个王一来,他只是略施小计,他甚至没有私下里去捅刀子,他就是明谋,明谋啊,天下有识之人都能看出来啊,可我的王根本看不见,他只看见了眼前的珍宝。

    他本是一直沉浸在梦中,可这秦王打碎了梦境,一把把他扯了出来,让他睁开眼看看这世间,这韩国。

    他碎了韩非的幻想,他说,存韩,空想,笑话!

    可他不得不这位秦王是他在书中一心期盼的君主模样,旁人或许会觉得他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疯子,他渴望的一统,也无异于痴人说梦,因为百年离乱,所有人都默认了分裂,分裂简单,融合多难啊!

    领土完整对秦来说简单,可要将思想,文化铸成一块,要天下人承认他们是一个国,谈何容易!

    可韩非也是个疯子,他觉得可以,如果是这个王那就更可以了。

    他抬起头,将自己的目光对上阿政,“王要,答应,我,不要伤,害韩,地的,百姓。”

    阿政笑了起来,烈如赤阳,璨若辉光,“韩将是天下的一部分,秦将是天下。我是天下人的君父。”

    天下奉我为君父,我侍天下若亲子。

    韩非决定归秦了,阿政很高兴,让他先去给李斯当副手。琇莹也很开心,因为韩非答应他闲瑕时间便去学宫上秦法。又招到个好老师,琇莹每天都乐颠颠的。

    直到他回到咸阳的第一天,张苍来接他时,抹着泪告诉他荀先生快不行了,一直撑着等待着他们回来。

    琇莹闻言直接瘫在了地上,他眼泪不住的流,“苍,你莫要胡言,我走时先生身子还硬朗着呢,你不要骗我!”

    阿政揽起琇莹,也是一脸寒霜,“再骗人,连荀先生也救不了你!”

    张苍也是眼泪直流,他哭嚎着,“王上,公子,不骗你们,先生在我师兄府上等你们呢!”

    琇莹抱着他哥大哭,阿政也顾不得旁的,直接把腿软的琇莹像抱孩子一样抱起,往李斯府上跑。他身后跟着韩非和张苍。

    几人一路狂奔,来到了荀子屋前。

    “阿兄,怎么办?”琇莹听着门内有气无力的咳声,心知完了,他缩在阿政怀里,抬眼问他阿兄,那眼泪就跟断了线似的,不住的往腮边流。

    阿政眼圈也有些红,但还是用衣袖轻轻给琇莹擦了一把眼泪,告诉他,“我们得先进去,先生要见你我。”

    琇莹抿起唇,摇了摇头,“我若是不见先生,先生能不能一直活着?”

    “不能。我的琇莹。我们要进去见见先生,不要让你我与先生都留下遗憾。”

    阿政将琇莹放下,与他说道。

    琇莹眼泪从未止过,闻言,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道,“好。”

    阿政推开了门,牵着他不住流泪的幼弟进了屋子。

    屋里很暖和盈着寒梅香,可是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些人迟暮时产生的腐朽气。

    荀子躺在床上,他其实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他老了。

    李斯见到阿政他们,起身欲行礼,被阿政抬手免了,阿政带着琇莹坐在了荀子床头。

    琇莹不知道怎么说,他就攥着荀子的手,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先生会好的。先生不要走。”

    “是,小琇莹,和阿政,归来了。”荀子听到了他声音,扯起自己干涩的唇角,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清隽温雅的琇莹和阿政的先生。

    琇莹于是再忍不住眼泪,他伏在被上,哭得狼狈,“琇莹回来了。先生。”

    阿政也忍不住咬紧唇舌,坐于他身前,“先生,孤回来了。”

    荀子笑起来,轻问,“阿政啊,你带回你喜欢的,我那个倔得不行的弟子非了吗?”

    阿政点了头,也笑起来,应道,“我带回了。我很欢喜。”

    荀子听见了,他用只能眯着的眼睛,依稀见了后面的韩非,“非啊,莫再想着为韩死了,韩亡了,先生还想非活着啊!”

    韩非已泪流满面,闻言跪坐在地,伸手想遮住自己半白的发,不让自已的先生看见。

    他对上荀子温和的目光,本已有千句话要说,可到头来,只道了句,“老师。”

    他生四十多年,这是唯一一句他从不会卡顿的话。

    韩王不太爱管他,反是他求学之路的师长待他至诚,视为半子。

    他把自己搞成这样,有负老师。

    荀子看不清他,但知道了他在,便放下心来,“非,先生读了非的书,非有大志向,很好很好啊!”

    韩非叩首,任泪滴在地上。

    荀子也是一行清泪,琇莹用衣角替他擦了,他笑了,艰难抬手擦去琇莹一直未干的眼泪,“人之一生,无非生老病死,小琇莹,生死有命,不必垂泪。”

    琇莹怎么忍心,他不知道怎么直视先生的离去,“先生,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秦月还未朗照天下,琇莹还未带先生去看呢。先生有憾呢!”

    荀子哈哈大笑,然后就是一大串咳嗽,“琇莹啊,若真到那年呢,酹酒于地,先生与琇莹同饮满杯明月。”

    他指着那半屋室的书,冲琇莹笑得温柔,“琇莹一身襟怀漱冰濯雪,我私以为你乃最得我心的弟子。琇莹已经有自己的道了,虽非儒道,可是我依旧开怀。先生听过琇莹的志向,便欢喜极了,因为琇莹所思皆我所想,琇莹会做的很好的。”

    琇莹扯动自己干涩的唇角,不顾血流,只顾点头。

    “好了,莫哭了,先生的书稿都留给你了,琇莹,你我志同,先生大幸矣。我死,葬我于学宫,子为我铭。”

    你志未改,先生的志向也不变。

    把我葬在学宫吧,来年你我让天下人都读书的志向已成,莫惜金樽酒,酹地一杯,先生共饮,此先生大幸也。

    你为我最知心的弟子,我把自己交给你了,琇莹。

    琇莹点头,闭上眼睛任泪珠滚落。

    荀子见他这与幼时一般无二的模样,轻声道,“琇莹,再去为先生折支花吧,让这花伴我长眠吧!”

    琇莹抹泪起身往外跑,他要去找到最好看的一枝花。

    他出去了,荀子才轻叹一声,看着面前眼红了一圈,但依旧倔强的抿唇的阿政。

    他此时已经累了,但还强撑着一口气高声问他,“阿政啊,百折不挠否?”

    阿政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垂眸直视荀子,笑得张狂,“区区百折,安敢阻我!我志恒坚,九死不悔。天下将自我始,永无战乱流离。”

    “好好。”荀子闭上了眼。

    我信你!先生信你。秦/王政,先生长大的阿政。

    琇莹的花未送出去,因为先生这次没有等他。

    手中的花摔在地上,花瓣零落一地,琇莹抱着枯枝,擦干眼泪,垂首跟在他阿兄身后。

    先生,在天下看着他呢,他不哭了。

    先生,你这颗星要落在阿兄的星落啊,这样来日琇莹归去,你我依旧可以坐堂谈笑,你可以听我说尽往后的人间事。

    先生啊,琇莹来年与你重逢,我与你诉那年秦月照彻万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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