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

    正文完

    “我想, 当初张启提供的同党名单中之所以会有白大人,就是张启存心报复,这份表文可以证明白大人非但没有参与谋反,还是个忠于朝廷的好官, 若是递到圣上面前, 便可以洗脱他的冤屈了。”

    袁彻说完, 袁褚久久不语, 将那表文叠起来又丢给他,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若是交上去, 圣上细细查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你二叔与张启来往的事就会被翻出来?他再混账,我们自己罚了就是,若是把这丑事闹大,袁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袁彻微微皱眉,“父亲说的这些竟然比一个官员的清白重要?”

    徐应真和黎又蘅隐隐约约地闻到了战火味,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袁褚瞪着袁彻,冷笑一声:“好, 知道你喜欢伸张正义, 可你别忘了,当初是圣上亲自定罪下令处斩, 你现在给人家主持公道, 将这封表文递到圣上面前, 就等于指着圣上的鼻子骂他做错了事情, 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袁彻说:“父亲是不想让圣上知道他做错了,还是不想承认你自己做错了?如果没有你出面帮二叔遮掩, 这封表文早就被发现了,白家兄妹也不会颠沛流离这么久。”

    袁褚气得脸红,“你倒是知道疼惜别人,可曾想过你父亲的不易?不孝的东西,我警告你,你若是敢胡来,我就当没能这个儿子!”

    父子俩果不其然地又吵了起来,徐应真和黎又蘅分别将两人拉走了。

    回屋后,黎又蘅安慰袁彻几句,熄灯后却听见身边的人一直在翻来翻去。

    她抱住他的腰,贴了上去,“别发愁了。”

    袁彻揽住她单薄的肩头,沉默一会儿说:“冷静想想,父亲的忧虑不无道理,这东西交上去,洗脱白家的冤屈固然好,可是二叔一定逃不了,若是连坐……万一你父亲也受牵连怎么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黎又蘅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见解:“那时你我已经定亲,公爹为了你二叔找上我父亲,我父亲又为了我,选择帮这个忙,每个人存了点私心就让这么重要的证据被掩盖了,否则白姑娘或许不会流离失所,白公子流放半路上就被召回来了。错了就是错了,若圣上真的怪罪……就像你说的,这些难道比一个忠臣的清白重要吗?”

    有她这话,袁彻的心就定了,“可是岳父一定会怨怪的,当初是我们家请他帮忙,现在我们又把事情翻腾出来,弄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那你就把罪责都推到公爹身上,反正公爹今日也说了,他不要你这个儿子了,那你就跟我回娘家,我爹疼你。”

    黎又蘅拍拍他的胸口,让他放心。

    袁彻被她逗笑,抱着她渐渐睡了。

    翌日,袁彻自己又想,不然将那封表文交给岳父,由岳父呈交给圣上,如此算是岳父弥补了过失,父亲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他正琢磨着,母亲和袁瑛急匆匆地过来,说父亲出事了。

    他心头一跳,黎又蘅也听见动静赶紧过来。

    徐应真一脸慌张地说:“你父亲今日去上朝,他身边的小厮等在宫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实在等不着人就回来报信儿,我方才差人往韩家去了一趟,韩大人说你退朝后你父亲就被圣上叫走了,可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你父亲怕不是被扣在宫里了!”

    袁彻很快明白过来,圣上刚提拔了父亲,希望袁家一心效忠,可父亲谨慎过头,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只想独善其身,反倒让圣上觉得袁家不够忠诚,再加上二房家的去亲近太后,便更让圣上不满。

    可今日不治罪,只把人扣在宫里,说明圣上只是想要敲打袁家,现在正是他们表忠心的时候。

    那这封表文,就必须由他交给圣上,主动揭露袁裕曾与逆贼张启来往密切,从此撇清和二房的关系。

    徐应真心急如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黎又蘅挽住她的胳膊,小声宽慰她。

    袁瑛也急得快要哭出来,说:“哥,要不我去找梁王,求求他,说不定他会帮忙呢?”

    袁彻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没事,哥哥有办法。母亲也不要着急,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就算去求见圣上,圣上也不会见,等明日我再入宫。”

    袁褚不在,袁彻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徐应真听他的,暂且先把心放回肚子里。

    第二日,袁彻入宫觐见,虽然他目前还处于被停职的阶段,但圣上依然见了他,他顺利地将表文呈交上去。

    袁褚昨日下朝后便被领到一处偏殿,足足待了一日一夜,直到今日午后,门终于被打开。

    他跪倒在圣上面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圣上的用意他也猜到了,所以再次见到那封表文时,他唯有选择大义灭亲,亲自指出袁裕的过错,跟二房彻底割席,以示自己的忠君之心。

    这倒只是一桩,那表文牵扯的事可大着呢,他也不能装糊涂,于是以额贴地,继续道:“臣当初为了一己私心,干扰了大理寺查办逆党,罪该万死,请圣上治罪。”

    头顶上传来几声咳嗦,年迈的圣上声音苍老浑厚:“其实要怨应该怨朕啊,是朕冤枉了忠臣。今日你家暨明进宫来,我本想看看他要如何为你求情,没想到他为朕指出这一处过错,朕甚是惭愧。”

    “犬子性情耿直执拗,若有冲撞圣上之处,臣替他请罪。”

    圣上笑了两声,“就是他这样的性子,才适合做谏臣,他之前那个案子也查清了,过几日就官复原职吧。”

    袁褚依旧跪伏在地,他看到明黄色的袍角,听见圣上说:“暨明是个好孩子,可你好像不知道。再厉害的父母,也不可能给孩子铺一辈子的路,再懂事孝顺的孩子,也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中,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啊。”

    袁褚出宫时,天已经黑了,他远远地瞧见袁彻立在冷冽的风中,忽然间想起自己的大儿子,那是个才华出众的孩子,自幼便被他寄予厚望,却在十八岁那年病逝。虽是病逝,但他知道根因在他,多年来对大儿子是不敢想不愿提。

    暨明……他记得暨明幼时活泼开朗tຊ,很爱笑,可渐渐地那小脸也板正起来,尤其是长大后,父子之间越来越多的争执,就是没有温情。

    一直以来,他都在孩子面前树立父亲的权威,可是这一次他确实错了。若不是袁彻手里有那份表文,他难以破局。

    而圣上的提点犹言在耳,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袁彻身上重复着一个更大的错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手揣着官帽,朝袁彻走过去,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重。

    袁彻没有说话,抖开斗篷,披到他的肩上。

    他望向自己的儿子,沉默许久,缓缓抬起手掌拍了拍袁彻的肩膀。

    “回家吧。”

    ……

    白父生前写下的检举书被公布,一身的冤屈终于被洗清,圣上下旨,厚待白氏兄妹。而袁裕因与逆党过从甚密,被贬官到偏远之地。

    表面上是为忠臣洗冤,实际上也借此事挫伤了太后的锐气。事情本已了结,却有官员跳出来说袁裕是太后的人,既然袁裕和与逆贼有来往,或许太后与当初的谋逆案也有关联。太后直接被气病,出宫去京郊的皇家别院休养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梁王不太高明的手段罢了,太后主动退场也是大势所趋,毕竟太后再老当益壮,也敌不过年轻人了。

    三月,南边爆发民乱,圣上点了宣宁伯顾逍为主帅,梁王为监军前去平乱。若是梁王此次平乱立功,回来估计就是太子了。

    大军开拔之日,黎又蘅陪在孕中的沈徽音去城门口送顾逍,袁瑛也跟在一旁。

    她站在人群中,梁王殿下坐在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对她投来笑容。

    她愣了一下,也对他绽开笑颜。二人相距得远,说不上话,一切言语都消散在暖融融的春风中了。

    正是四月暮春时节,天已经很暖和了,黎又蘅今日换了轻薄的夏衫,午后悠悠闲闲地制杨梅渴水,等袁彻下值回来,正好给他喝一杯。

    黎又蘅状似随意地摆弄桌上的杯盏,问袁彻:“今日怎么回来得比平时都早?”

    袁彻微怔,表情已经失落起来,“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黎又蘅哑然失笑,“不就是你我成婚一周年的日子,至于你这么上心,还提前回来?”

    袁彻说当然至于。一年前的新婚夜被他搞砸了,今日他想好好弥补一下遗憾,本来他设想了许多,安排了外出行程,但黎又蘅并不注重这样的仪式感,且她认为新婚夜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圆房……

    所以化繁去简,二人就安生地在家中度过,礼物也只要实用的,不要惊喜的,彼此指定了一件。

    袁彻说想要一幅画,随便什么都成,黎又蘅直接从自己老爹那里诳来了一幅名家画作。

    袁彻是行家,一看就知那画的珍贵,岳父大人这次可是大出血了。他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心:“我就这么横刀夺爱了,下次去岳父家,他不会不让我进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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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又蘅笑笑,对他摊开手掌,“我要的礼物呢?”

    袁彻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一枚金铃铛躺在里面。

    虽然他按照黎又蘅的要求去定制了这份礼物,但是搞不懂她要这个做什么,“你要戴在身上吗?”

    “猜对了一半。”黎又蘅捏着铃铛在他耳边晃了下,微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我要戴在你身上。”

    到了床上,袁彻才彻底明白了黎又蘅的意思,虽然有些羞耻,但今日他绝不能扫兴,于是那枚铃铛就在他脖子上响了好久。

    终于停下来后,黎又蘅只剩手指还有一点力气,软绵无力地靠在袁彻的怀里,拨弄他脖子上的铃铛。

    袁彻由她去了,他抚弄着她的发丝,回想着他们的第一年。

    心意渐渐相通,感情慢慢铸成,一切的酸甜苦辣他都甘愿领受了,唯有第一夜,开了个不好的头,或许等共白头的时候还会遗憾。

    他按耐不住,开口问黎又蘅:“如果新婚那晚,我没有被父亲叫走训斥,当我走进来,你会怎么对我?”

    黎又蘅换了个姿势,趴在袁彻的胸膛处,认真地思索起来。

    “你在外头招待宾客,肯定喝了酒,染了一身酒味儿,我就会让你去好好洗一洗。你怕我嫌弃你,就在浴房里洗了三遍,把自己收拾得香喷喷。等你回屋时,我已经困得不行,于是直接进行最后一步圆房。”

    “那你肯定又扭扭捏捏,动作都很生疏,把我弄得好疼,我就把春宫图丢给你,让你现学。我躺在床上等啊等,等得都睡着了,你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你怕又弄疼我,一直问这样行不行,那样行不行,我嫌你太磨叽,于是自己来。”

    “你很惊奇说我怎么这么懂,我说是看话本学的。你说我一个闺阁小姐竟然看那种话本,非常不能接受,就给我讲一堆诗云子曰的道理,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于是你一个人坐在床头看着我美丽动人的睡颜生了一整晚的气。”

    袁彻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又好像无可反驳,“听你这样的构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黎又蘅莞尔一笑,“本来就是,何必执着于那一个晚上,我们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

    袁彻也望着她笑,被她的眼神勾着低下了头。

    二人将唇碰在一起,慢慢地缠绵,在春宵中沉醉,盼望着属于他们的第二年,还有往后许多个年头。

    正文完 一周年。

    “我想, 当初张启提供的同党名单中之所以会有白大人,就是张启存心报复,这份表文可以证明白大人非但没有参与谋反, 还是个忠于朝廷的好官,若是递到圣上面前, 便可以洗脱他的冤屈了。”

    袁彻说完, 袁褚久久不语, 将那表文叠起来又丢给他,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若是交上去, 圣上细细查起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 你二叔与张启来往的事就会被翻出来?他再混账, 我们自己罚了就是,若是把这丑事闹大, 袁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袁彻微微皱眉, “父亲说的这些竟然比一个官员的清白重要?”

    徐应真和黎又蘅隐隐约约地闻到了战火味, 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袁褚瞪着袁彻, 冷笑一声:“好, 知道你喜欢伸张正义, 可你别忘了, 当初是圣上亲自定罪下令处斩, 你现在给人家主持公道,将这封表文递到圣上面前, 就等于指着圣上的鼻子骂他做错了事情,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袁彻说:“父亲是不想让圣上知道他做错了,还是不想承认你自己做错了?如果没有你出面帮二叔遮掩, 这封表文早就被发现了,白家兄妹也不会颠沛流离这么久。”

    袁褚气得脸红,“你倒是知道疼惜别人,可曾想过你父亲的不易?不孝的东西,我警告你,你若是敢胡来,我就当没能这个儿子!”

    父子俩果不其然地又吵了起来,徐应真和黎又蘅分别将两人拉走了。

    回屋后,黎又蘅安慰袁彻几句,熄灯后却听见身边的人一直在翻来翻去。

    她抱住他的腰,贴了上去,“别发愁了。”

    袁彻揽住她单薄的肩头,沉默一会儿说:“冷静想想,父亲的忧虑不无道理,这东西交上去,洗脱白家的冤屈固然好,可是二叔一定逃不了,若是连坐……万一你父亲也受牵连怎么办?”

    黎又蘅很快给出了自己的见解:“那时你我已经定亲,公爹为了你二叔找上我父亲,我父亲又为了我,选择帮这个忙,每个人存了点私心就让这么重要的证据被掩盖了,否则白姑娘或许不会流离失所,白公子流放半路上就被召回来了。错了就是错了,若圣上真的怪罪……就像你说的,这些难道比一个忠臣的清白重要吗?”

    有她这话,袁彻的心就定了,“可是岳父一定会怨怪的,当初是我们家请他帮忙,现在我们又把事情翻腾出来,弄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那你就把罪责都推到公爹身上,反正公爹今日也说了,他不要你这个儿子了,那你就跟我回娘家,我爹疼你。”

    黎又蘅拍拍他的胸口,让他放心。

    袁彻被她逗笑,抱着她渐渐睡了。

    翌日,袁彻自己又想,不然将那封表文交给岳父,由岳父呈交给圣上,如此算是岳父弥补了过失,父亲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他正琢磨着,母亲和袁瑛急匆匆地过来,说父亲出事了。

    他心头一跳,黎又蘅也听见动静赶紧过来。

    徐应真一脸慌张地说:“你父亲今日去上朝,他身边的小厮等在宫外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实在等不着人就回来报信儿,我方才差人往韩家去了一趟,韩大人说你退朝后你父亲就被圣上叫走了,可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你父亲怕不是被扣在宫里了!”

    袁彻很快明白过来,圣上刚提拔了父亲,希望袁家一心效忠,可父亲谨慎过头,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只想独善其身,反倒让圣上觉得袁家不够忠诚,再加上二房家的去亲近太后,便更让圣上不满。

    可今日不治罪,只把人扣在宫里,说明圣上只是想要敲打袁家,现在正是他们表忠心的时候。

    那这封表文,就必须由他交给圣上,主动揭露袁裕曾与逆贼张启来往密切,从此撇清和二房的关系。

    徐应真心急如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黎又蘅挽住她的胳膊,小声宽慰她。

    袁瑛也急得快要哭出来,说:“哥,要不我去找梁王,求求他,说不定他会帮忙呢?”

    袁彻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没事,哥哥有办法。母亲也不要着急,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就算去求见圣上,圣上也不会见,等明日我再入宫。”

    袁褚不在,袁彻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徐应真听他的,暂且先把心放回肚子里。

    第二日,袁彻入宫觐见,虽然他目前还处于被停职的阶段,但圣上依然见了他,他顺利地将表文呈交上去。

    袁褚昨日下朝后便被领到一处偏殿,足足待了一日一夜,直到今日午后,门终于被打开。

    他跪倒在圣上面前,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圣上的用意他也猜到了,所以再次见到那封表文时,他唯有选择大义灭亲,亲自指出袁裕的过错,跟二房彻底割席,以示自己的忠君之心。

    这倒只是一桩,那表文牵扯的事可大着呢,他也不能装糊涂,于是以额贴地,继续道:“臣当初为了一己私心,干扰了大理寺查办逆党,罪该万死,请圣上治罪。”

    头顶上传来几声咳嗦,年迈的圣上声音苍老浑厚:“其实要怨应该怨朕啊,是朕冤枉了忠臣。今日你家暨明进宫来,我本想看看他要如何为你求情,没想到他为朕指出这一处过错,朕甚是惭愧。”

    “犬子性情耿直执拗,若有冲撞圣上之处,臣替他请罪。”

    圣上笑了两声,“就是他这样的性子,才适合做谏臣,他之前那个案子也查清了,过几日就官复原职吧。”

    袁褚依旧跪伏在地,他看到明黄色的袍角,听见圣上说:“暨明是个好孩子,可你好像不知道。再厉害的父母,也不可能给孩子铺一辈子的路,再懂事孝顺的孩子,也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中,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啊。”

    袁褚出宫时,天已经黑了,他远远地瞧见袁彻立在冷冽的风中,忽然间想起自己的大儿子,那是个才华出众的孩子,自幼便被他寄予厚望,却在十八岁那年病逝。虽是病逝,但他知道根因在他,多年来对大儿子是不敢想不愿提。

    暨明……他记得暨明幼时活泼开朗,很爱笑,可渐渐地那小脸也板正起来,尤其是长大后,父子之间越来越多的争执,就是没有温情。

    一直以来,他都在孩子面前树立父亲的权威,可是这一次他确实错了。若不是袁彻手里有那份表文,他难以破局。

    而圣上的提点犹言在耳,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袁彻身上重复着一个更大的错误。

    他一手揣着官帽,朝袁彻走过去,步伐越来越慢,越来越重。

    袁彻没有说话,抖开斗篷,披到他的肩上。

    他望向自己的儿子,沉默许久,缓缓抬起手掌拍了拍袁彻的肩膀。

    “回家吧。”

    ……

    白父生前写下的检举书被公布,一身的冤屈终于被洗清,圣上下旨,厚待白氏兄妹。而袁裕因与逆党过从甚密,被贬官到偏远之地。

    表面上是为忠臣洗冤,实际上也借此事挫伤了太后的锐气。事情本已了结,却有官员跳出来说袁裕是太后的人,既然袁裕和与逆贼有来往,或许太后与当初的谋逆案也有关联。太后直接被气病,出宫去京郊的皇家别院休养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梁王不太高明的手段罢了,太后主动退场也是大势所趋,毕竟太后再老当益壮,也敌不过年轻人了。

    三月,南边爆发民乱,圣上点了宣宁伯顾逍为主帅,梁王为监军前去平乱。若是梁王此次平乱立功,回来估计就是太子了。

    大军开拔之日,黎又蘅陪在孕中的沈徽音去城门口送顾逍,袁瑛也跟在一旁。

    她站在人群中,梁王殿下坐在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对她投来笑容。

    她愣了一下,也对他绽开笑颜。二人相距得远,说不上话,一切言语都消散在暖融融的春风中了。

    正是四月暮春时节,天已经很暖和了,黎又蘅今日换了轻薄的夏衫,午后悠悠闲闲地制杨梅渴水,等袁彻下值回来,正好给他喝一杯。

    黎又蘅状似随意地摆弄桌上的杯盏,问袁彻:“今日怎么回来得比平时都早?”

    袁彻微怔,表情已经失落起来,“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黎又蘅哑然失笑,“不就是你我成婚一周年的日子,至于你这么上心,还提前回来?”

    袁彻说当然至于。一年前的新婚夜被他搞砸了,今日他想好好弥补一下遗憾,本来他设想了许多,安排了外出行程,但黎又蘅并不注重这样的仪式感,且她认为新婚夜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圆房……

    所以化繁去简,二人就安生地在家中度过,礼物也只要实用的,不要惊喜的,彼此指定了一件。

    袁彻说想要一幅画,随便什么都成,黎又蘅直接从自己老爹那里诳来了一幅名家画作。

    袁彻是行家,一看就知那画的珍贵,岳父大人这次可是大出血了。他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心:“我就这么横刀夺爱了,下次去岳父家,他不会不让我进门吧?”

    黎又蘅笑笑,对他摊开手掌,“我要的礼物呢?”

    袁彻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一枚金铃铛躺在里面。

    虽然他按照黎又蘅的要求去定制了这份礼物,但是搞不懂她要这个做什么,“你要戴在身上吗?”

    “猜对了一半。”黎又蘅捏着铃铛在他耳边晃了下,微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我要戴在你身上。”

    到了床上,袁彻才彻底明白了黎又蘅的意思,虽然有些羞耻,但今日他绝不能扫兴,于是那枚铃铛就在他脖子上响了好久。

    终于停下来后,黎又蘅只剩手指还有一点力气,软绵无力地靠在袁彻的怀里,拨弄他脖子上的铃铛。

    袁彻由她去了,他抚弄着她的发丝,回想着他们的第一年。

    心意渐渐相通,感情慢慢铸成,一切的酸甜苦辣他都甘愿领受了,唯有第一夜,开了个不好的头,或许等共白头的时候还会遗憾。

    他按耐不住,开口问黎又蘅:“如果新婚那晚,我没有被父亲叫走训斥,当我走进来,你会怎么对我?”

    黎又蘅换了个姿势,趴在袁彻的胸膛处,认真地思索起来。

    “你在外头招待宾客,肯定喝了酒,染了一身酒味儿,我就会让你去好好洗一洗。你怕我嫌弃你,就在浴房里洗了三遍,把自己收拾得香喷喷。等你回屋时,我已经困得不行,于是直接进行最后一步圆房。”

    “那你肯定又扭扭捏捏,动作都很生疏,把我弄得好疼,我就把春宫图丢给你,让你现学。我躺在床上等啊等,等得都睡着了,你才磨磨蹭蹭地过来。你怕又弄疼我,一直问这样行不行,那样行不行,我嫌你太磨叽,于是自己来。”

    “你很惊奇说我怎么这么懂,我说是看话本学的。你说我一个闺阁小姐竟然看那种话本,非常不能接受,就给我讲一堆诗云子曰的道理,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于是你一个人坐在床头看着我美丽动人的睡颜生了一整晚的气。”

    袁彻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但又好像无可反驳,“听你这样的构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黎又蘅莞尔一笑,“本来就是,何必执着于那一个晚上,我们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

    袁彻也望着她笑,被她的眼神勾着低下了头。

    二人将唇碰在一起,慢慢地缠绵,在春宵中沉醉,盼望着属于他们的第二年,还有往后许多个年头。

    番外:袁瑛x李瞻 [新婚夜]——“你……

    一晃眼几个月过去, 沈徽音的孩子降生,桂子飘香的秋日,宣平伯府举办满月宴。

    袁瑛同家里人一起赴宴, 席上人们闲谈,提的最多的便是那位太子殿下。

    李瞻平乱有功, 上个月回京后就被册封, 如今已经入主东宫。

    袁瑛一听见此人就有些不自在, 自己离了席, 到园子里闲逛。

    桂花树下的石桌上落了一层淡黄色的花瓣,秋风拂过, 又扫了个干净。

    袁瑛过去坐下, 百无聊赖地捡桂花, 放进自己的手帕里。

    自年初一别, 她和李瞻就再也没有见过。

    当初还满嘴的甜言蜜语,现在连人影都不见了。

    是啊, 人家都是太子了, 哪里有空理她呢。当真是有利则聚, 利尽则散。

    袁瑛现在想起那张温柔俊俏的脸, 真觉得面目可憎, 她也不该在这棵树上吊死, 当即想一出是一出:“晴山, 今日来的宾客中可有不错的公子?”

    晴山笑道:“今日来了不少人呢, 都是非富即贵,小姐若是想瞧瞧, 不如请宣平伯夫人安排一下?”

    “好啊,说不定有看得上的。”

    袁瑛起身,低头抖落裙摆上的花瓣, 一道清风般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那你看我如何呢?”

    袁瑛猛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发愣:“你……”

    之前在前院明明没有看到他,莫非……他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

    方才还觉得可憎的脸,现在看来还是很好看的。

    袁瑛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快了些,她一副端庄稳重的样子,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怎会在此?”

    太子从容地走近,解释道:“本来是要来喝一杯满月酒的,奈何被公事绊住了脚,来晚了些,方才给宣平伯递了礼,就不去席上惊扰其他宾客了,这就要走。”

    竟是她自作多情了,袁瑛脸色一下子就冷了几分,说话时语气也不自觉变得冷硬:“殿下是国之储君,忙很正常。”

    “是啊,最近的确是事务繁多。”李瞻微微笑着,指了指身侧内侍手里的红木匣子,“这不刚从宫里出来,父皇给了我几幅画像,催着我选太子妃呢。”

    他竟然到她面前说这个?

    袁瑛一张小脸绷得发紧,心里实在来气,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盯着李瞻看。

    李瞻跟没事人一眼,对她道:“不如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小内侍将匣子放在袁瑛面前的石桌上,躬身退避,还把晴山也带走了。

    李瞻仰头去看头顶的花枝,袁瑛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殿下的选妃之事,我怎敢置喙?”

    “无妨,你我关系好。”

    袁瑛斜眼看他:“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瞻笑得开怀:“那就更好了,你的看法一定更客观。”

    袁瑛要恨死他了,赌气地打开匣子,拿出其中一幅画。

    画轴展开,花瓣落入画中,袁瑛定睛一看,那画中人竟是她自己。

    她微微一怔,阴阳怪气地说:“没想到我还有资格出现在备选之列。”

    李瞻没说话,缓慢地挪动步子,同她挨得近了些。

    袁瑛把自己那副画像丢到一边,又拿了另一幅。

    打开后,她眉头轻皱,不可置信地辨认了好久,才确定这幅还是自己。

    她又看了其他几幅,越看脸越红,这一堆画竟然画得都是她。

    李瞻就站在她的身侧,看她脸颊红透,眼睛扑闪扑闪的,那些画都是他亲手所作,然而任何一幅都比不上本人。

    他静静地阅览眼前这幅最生动的画卷,直到那薄薄的耳垂红透,终于见她扭过来,鼓着脸颊质问道:“怎么没有别人?”

    他轻笑一声,“我何时有别人了?”

    所以今日还是他蓄意为之,就这么一小会儿,袁瑛的心情三波六折,刚刚还生着气,现在又羞得说不出话,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默默地去看那些画。

    李瞻又问她:“你方才说,要去看哪家的公子?”

    袁瑛将脸扭到一边,“……没什么。”

    李瞻凑过去,“现在宴还没散,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不要。”

    李瞻又凑过去,学她说话:“说不定有看上的呢?”

    袁瑛恼羞成怒,推了他一下。

    纤白的手伸出去就被抓住,按在了男人的胸口上,他望着她说:“不去的话,就只能当我的太子妃了。”

    袁瑛想要抽开手,却被更有力地按住,她的心跳同掌心下的搏动慢慢变得一致。

    满树的桂花如雪般飘落,落在二人肩头,脸颊透粉的少女垂着眼睫,小声地“嗯”了一声。

    ……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告太庙,一切都过得飞快,直到册封礼这日,袁瑛坐在了东宫寝殿的床上,才有了些成婚的实感。

    今日那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她累得不行,刚沐浴完,一挨着床就想躺下,但是李瞻还没回来,想到先前教习嬷嬷强调过的礼仪,她又不得不强撑起眼皮。

    等李瞻从浴房里出来,在屋里看了一圈,不见人影,他挑开罗帐,见他的太子妃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睡着了。

    他无声地笑起来,看了一会儿,正要把人抱回被子里睡,可袁瑛睡得浅,他刚坐下,她便醒了。

    “殿下,我没睡着。”

    袁瑛赶紧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今日累着了吧?”

    袁瑛说不累。

    李瞻微笑,将手放在她的后腰,轻轻揉捏,“困了怎么不自己先睡?在家里如何,在这里也是一样,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袁瑛被他捏得很舒服,身子软绵绵的,顺着他的手劲靠了过去,“谢殿□□恤。”

    “私下不必唤我太子殿下。”

    “那叫什么?”

    “第一次见面不是就告诉你我的小字了吗?”

    袁瑛想了想,试探地唤了声:“望岑哥哥?”

    李瞻眼眸一暗,手也停下了。

    袁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能这么叫吗?”

    李瞻不答,问她还困不困。

    其实是困的,但是袁瑛知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办,于是摇摇头。

    脸颊被轻轻托起,李瞻向她贴近。

    从唇角开始,再慢慢辗转到唇珠,很轻,嘴唇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传至全身。

    好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袁瑛激动又无措,不停地眨动眼睫,眼睛亮晶晶的。

    李瞻失笑:“闭眼。”

    袁瑛照做。

    李瞻贴着她的唇,声音含糊地说:“张嘴。”

    她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只能听对方的,犹豫着微启双唇后,便被勾着与他交缠。

    浑身都没了力气,李瞻扶着她躺下,压着她吻了许久,终于放开了她。

    她的唇被吮得发麻,微张着轻轻喘气,人还有些发懵,男人的手探入她的衣襟,缓缓向下。

    袁瑛一惊,双手捂住自己胸口,身子也往旁边躲了一下。

    她看到李瞻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很快又消失不见,他依旧笑得温柔,抬手拨开她脸侧的乱发,“若是还没准备好,今日就算了。”

    袁瑛的确有点怕,却没料到李瞻这么体贴,说停下就停下了。今日大婚,不办那事可不好,而且这里是东宫,规矩森严,那么多人都盯着她,若是被知道他们今晚没有圆房,她这太子妃还怎么当?

    这般想着,袁瑛颤颤巍巍地抓住了李瞻的衣袖,小声说:“我们继续吧。”

    李瞻摇摇头,柔声道:“不必勉强。”

    “不勉强的。”

    李瞻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微皱着眉头说:“可是今日确实很累,现在太晚了,还是早些休息吧。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好。”

    袁瑛傻了,坐起来有些着急地说:“可是如果不那个,就不算礼成,不吉利的。”

    “那……要不然你自己来?”

    袁瑛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被引导着坐在了他身上。

    李瞻气定神闲地背靠着床头,一副任她摆弄却不会动一下的样子。

    袁瑛小脸通红,没想到这种事竟要她主导。

    出门前,嫂嫂教过她一些,其中也有这样的,早知道就好好学了。

    如今只能自己胡乱摸索,她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撩开了李瞻的衣裳。

    然而很快便进行不下去。

    嫂嫂明明说,这种事若是做得好,不仅会让对方舒服,更重要的是会让自己也舒服,可她为什么这么疼?

    她只尝试了一点点,便不敢再动,进退两难。

    自己一个人根本不行的,她手撑在李瞻光裸的胸膛,可怜巴巴地唤他:“殿下,你动一下嘛。”

    这时才发现李瞻的神情也并不轻松。

    见她撒娇,他弯起唇,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

    她倒进他的怀里,耳朵被亲了下,听到他问:“还躲吗?”

    原来方才是装的,太子殿下的身体明明很好,一旦动起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袁瑛起先有些疼,又忍不住要躲,后来竟体会到奇异的快乐,晕乎乎地往李瞻怀里钻,被他哄着喊了好几声“望岑哥哥”。

    结束时,袁瑛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被抱着去沐浴,在浴房里又被引诱着折腾了一场。

    回到床上,她就着李瞻的手喝了点水,精疲力尽地伏在他的胸口,眼皮合上,嘴里还喃喃道:“不能再来了,明日还要早起……”

    李瞻吻了吻她的发顶,笑着回答她:“好,都听太子妃的。”

    现代篇:袁彻打工日记(1) 聚餐醉酒……

    聚餐进行到中途, 袁彻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今日的局是为了欢迎他的这个新人,好多人来灌他酒,他不好意思拒绝, 喝了不少。

    黎又蘅出去接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就见他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袁彻?”

    她过去拉了袁彻一把, 他没骨头一般倒过来, 头靠在她肩膀上哼哼。

    真的醉了啊。

    她叹气, 只好找个借口带着袁彻先走。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员工, 她大可不必如此关怀,但这个人不出意外地话会成为她的结婚对象。

    两家早有联姻之意, 上个月一起吃饭时, 袁父提到她正在打理的公司, 说不如让袁彻过去学习学习, 意思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多相处。

    她开玩笑说让袁彻来给她当助理,没想到人家答应得很痛快呢, 第二天就纡尊降贵地来上班了。

    不过这袁家少爷交到她手里才几天, 她就把人给关照成这样……体贴的老板只好亲自送人回家了。

    她拿了袁彻的车钥匙, 将人扶到车上, 在导航里输入“家”。

    上路后,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路线怎么那么熟悉呢?

    半个小时后, 她跟着导航来到了自己家小区。

    副驾上的人靠着车窗睡得正香, 黎又蘅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拍拍他的脸。

    “你家门牌号是多少啊?”

    问了半天, 袁彻声音含糊地报了门牌号。

    黎又蘅半信半疑,扶着他下车,直到按着他的手指开了门, 她才真的相信,这人竟然就住她楼下。

    屋里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显然是刚搬来没几天。

    格局和她楼上那套一模一样,她跟回自己家一般,轻车熟路地找到卧室,将人丢到床上。

    稍微歇了会儿,她去冲调了一杯蜂蜜水。

    袁彻被拽起来时,微微睁开眼,很是听话地就着她的手喝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他手一推,又倒头大睡。

    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一些,打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黎又蘅“啧”了一声,帮他脱衣服,嘴上忍不住抱怨,“麻烦。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多,你可真是……”

    扣子一颗一颗解开,黎又蘅嘴上的抱怨突然打住,眼睛放光。

    “真是……练得不错。”

    每一道肌肉线条流畅完美,胸肌饱满结实,健硕但不夸张,黎又蘅给他脱衬衫时,不小心摸了两把。

    醉鬼一无所知,抱着枕头呼呼睡着了。

    黎又蘅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给他盖上被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明天见。”

    袁彻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多,醒来时还有些晕乎,第一想法是还好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回来的,先爬起来去洗个澡,从浴室出来时,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手机。

    屏幕上显示,六分钟前,一条来自黎又蘅的消息。

    “袁助理,上来一起吃早饭吧^-^”

    袁彻盯着聊天框反应了几秒钟,又看向床头那杯蜂蜜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硬着头皮回了个“好的”,快速地吹干头发。

    上楼后,他站在门口,谨慎地按下门铃。

    门被打开,黎又蘅穿着一条柔软舒适的长裙,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了声:“早啊。”

    真是明媚的一天,但袁彻看见黎又蘅的笑容有些心虚。

    二人一同在餐桌前坐下享用早餐,安安静静,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营养师还在厨房整理东西,时不时发出点动静。

    袁彻心不在焉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卷,总觉得该说些什么,一抬头,见对面的黎又蘅正托着脸颊看他。

    “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好。”袁彻表情复杂,“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嗯,挺顺路的。”

    袁彻有些尴尬地喝了口牛奶。他的确有必要解释一下,毕竟一声不吭地搬到人家楼下,有点像什么变态跟踪狂。

    “我是觉得这里离公司很近,上班方便,所以就搬过来了。”

    黎又蘅笑眯眯地说:“那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干脆搬来和我一起住不是更好?”

    袁彻认真思考了一下,语气犹疑:“现在还太早吧?”

    黎又蘅无话可说了,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恨嫁啊。

    ……

    不得不说,袁彻是一个优秀的员工,他之前一直在国外拓展自家业务,能力自然是没话说,这到了黎又蘅的手下,也一点不应付,态度端正效率高,天天陪着她加班,任劳任怨。

    如果没记错的话,安排他来这里的初衷是方便他们两个人熟悉,结果他可能是太适应身份,真的就是埋头苦干,一副要把公司干到世界五百强的样子。

    见他这么努力,黎又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助理的工资跟人家袁少的身价一比,这简直就是在打白工。

    这一天又加班到天黑,黎又蘅特意订了餐厅犒劳一下好员工,二人吃完饭一起回家。

    上楼时,黎又蘅说家里灯坏了,让袁彻帮忙修一修。

    袁彻痛快地答应了。

    原来是岛台上的吊灯不会亮了,换个灯泡就可以了。

    黎又蘅手里端着一杯酒,站在一边看着袁彻忙活。

    他脱了外套,衬衫袖子卷起,仰头小心地扭灯泡。

    一条腿屈起跪在台面上,大腿处的肌肉将平整的西装裤撑得紧绷,透出一圈环形印迹,是他的衬衫夹。

    看得出他很注重外貌的得体齐整,可是黎又蘅觉得,他越是穿得板正藏得严实,就越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让她在公司听他汇报工作时都没法静心。

    她观赏袁彻换好灯,说了声谢谢,递给他一杯酒。

    袁彻接过一口就喝完了,对她说:“已经很晚了,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黎又蘅一时无言。

    让他来换灯泡,他还真的只换灯泡。

    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一声不吭地就搬到她家楼下,真有进一步接触的机会,他又跟木头一样,真是不解风情。

    见他已经拎起外套,黎又蘅只好先放他走了。

    ……

    黎又蘅现在管理的是自家集团下的一个新媒体公司,专门给她练手的,她也有意证明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拼命。

    最近公司在谈一个重要的合作,到了快要敲定的时间,她接连两个星期,每天加班开会应酬连轴转,合作是谈下来了,她也累倒了。

    白天在公司时就浑身乏力,回到家一测体温,果然发烧了。

    她自己找来退烧药吃了一粒,无精打采地窝到床上。

    生病的时候心情低落,忍不住想找人陪陪自己,她想起楼下的袁彻,拿起手机,拨通语音通话。

    “妈,我发烧了。”

    今天中午袁彻就见黎又蘅脸色不好,下午黎又蘅提前走了,他想她或许是身体不舒服,忙完工作就也赶紧回来了。

    他拿着手机,正在纠结是直接上楼看她,还是发消息询问,突然,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黎又蘅的妈妈打来的。

    “喂,董阿姨。”

    “小袁啊,又蘅生病了,我和你黎叔叔现在在国外,有些不放心,你帮我们去看看她好吗?”

    五分钟后,袁彻进了黎又蘅家。

    他没有按门铃,是黎又蘅的妈妈告诉他的密码。

    他去卧室看了眼,黎又蘅正在床上睡觉,他拿来冰袋,用毛巾包裹着,敷在黎又蘅的额头上。

    这一动作惊醒了她,她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听阿姨说你病了。”

    “没事,已经吃过药了。”

    袁彻问她几点吃的药,又看看表,说:“八点时再吃一次,如果还不退烧,就要带你去医院了。你睡吧,待会儿我叫你吃药。”

    黎又蘅“嗯”了一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拥着被子睡着了。

    袁彻给她敷了会儿冰袋,又去厨房煮粥。

    他盯着时间,八点把黎又蘅叫醒又吃了一次退烧药,等她再次睡着,他就坐在床边每隔半个小时给她测一次体温。

    黎又蘅吃完药很困,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睁开眼就看见袁彻。

    屋子里很暗,只留了床头一盏壁灯。

    袁彻坐在床边,抱着电脑似乎还在工作,他有轻度近视,工作时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看上去更像性冷淡了。

    黎又蘅静静地看着他,他很认真,没有觉察到,直到看看时间该测体温了,这才发现她已经醒了。

    他拿着体温仪在她额头测了一下,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微笑道:“36.6,看来已经退烧了。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

    黎又蘅伸个懒腰,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11点,袁彻一直照顾她到现在。

    她坐起来,凑过去看袁彻的电脑,“你在做什么?”

    “我在给你整理明天跟合作方开会的材料。”

    一边照顾她,一边给她打工,黎又蘅觉得这一辈子绝对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助理”了。

    黎又蘅用大受感动的语气说:“袁助理,你真好。”

    袁彻听见这话真是心口堵得慌,做了这么多,还是个助理?说好的联姻呢?

    他看她一眼,提醒道:“现在是下班时间。”

    他做的这些可不在助理的职责范围内。

    黎又蘅不接他茬儿,“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加班费啊?”

    “你也可以给点别的。”

    他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因为这话像是在暗示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一样。

    黎又蘅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下巴垫在那里,问他:“比如呢?”

    袁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被这亲密的距离弄得心跳加快,好像他也要发烧了。

    他垂着眼盯着黎又蘅不说话,黎又蘅看着他笑,“你知道吗,按照美剧里的定律,我们现在已经对视三秒以上,下一步就会接吻。”

    似乎的确是这样,他看过一些美剧,不管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不过他们在做什么,只要突然陷入沉默,彼此视线交汇,他们就一定会抱在一起亲。

    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现在有一点明白。

    昏暗的灯光下,黎又蘅的面容很是温柔,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在这样的注视下谨慎前进,只差分毫的距离,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

    他的心凉了半截,果然自己还是太冒失了。

    直到那根手指下滑,勾走了他鼻梁上的眼镜。

    视线突然模糊,嘴唇被吻住。

    刚开始很轻,只停留在唇瓣,后来很重,纠缠到一起。

    突然,袁彻的手机响了。

    二人被打断,袁彻见是黎妈妈打来的,赶忙接听。

    黎妈妈问他黎又蘅的情况如何了,他呼吸还有些乱,心虚得结巴起来。

    黎又蘅不慌不忙,凑到手机边说:“妈,我没事了。你看你,怎么还麻烦人家袁彻来照顾我?”

    “哎呀,爸妈放心不下嘛,你和袁彻住得那么近,互相关照不是很方便吗?袁彻啊,真是辛苦你了……”

    袁彻干咳两声,“阿姨放心吧……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不用客气……”

    等挂了电话,袁彻扭头看黎又蘅,她正在玩他的眼镜,似乎心情不错。

    他抿抿唇,“厨房里有白粥,我去热一热。”

    黎又蘅眼睛弯弯,“好呀。”

    现代篇:袁彻打工日记(2)^^……

    午后的茶水间, 几人正凑在一起聊八卦。

    “这个袁彻到底是从哪儿空降来的?你说他是不是和黎总有什么关系啊?”

    “我感觉这袁总助一看就是黎总喜欢的类型,估计黎总早就下手了。”

    “我也觉得他俩有事,等着吧, 说不定人家那天靠潜规则上位,摇身一变就成你领导了。”

    咔哒一声, 隔间的门打开, 袁彻黑着脸走出来。几人见了他顿时尴尬不已, 赶紧走了。

    袁彻一下午心情都不好了, 去给黎又蘅送文件的时候,脸色也很难看。

    黎又蘅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儿, 叫住了他。

    “怎么了?拉着个脸?”

    袁彻没忍住, 向黎又蘅诉苦道:“他们说我是靠潜规则上位的。”

    黎又蘅听后先是一愣, 嘴角微微翘起来, “哎呀,他们是看见什么了吗?是前天你从我办公室出去时衬衫皱了, 还是停车场那次?”

    袁彻反思一下, 好像确实不能怪别人猜疑, 但名声受损, 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反正他们这样说不对。”

    黎又蘅从椅子上站起来, 煞有介事地说:“确实, 袁少的名声不能就这么毁在我手里了。那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你可是豪门少爷下乡扶贫, 才不是靠卖身上位的小白脸。”

    袁彻想了想,轻叹:“算了, 反正我就在这里待几个月,没必要再引起什么风波,免得影响日后工作。”

    黎又蘅挑眉, “人家议论你,你不高兴,我要为你正名,你也不乐意,敢情你就是来我这儿撒个娇?”

    袁彻哑然。难道他真的是这种心理,这叫恃宠而骄吗?

    黎又蘅好笑地看着他,“那你过来吧,我哄哄你得了。”

    袁彻难为情起来,“我不是……”

    “快来呀,一会儿还要开会呢。”

    终于在黎又蘅的催促下,他还是慢吞吞地过去了。

    黎又蘅见他还真听话,忍不住笑起来。

    袁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后靠着桌子,两手撑在桌沿,又假装很忙一样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把眼镜摘掉。”他听见黎又蘅这样说。

    只反应了不到一秒钟,他就意识到了这句话潜在的意思,于是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似乎都变得色/情。

    他慢慢地摘下眼镜,抬眼去看黎又蘅,她只是盯着他笑,并没有下一步指示。

    可是如果开口问是不是要接吻吗,就很多余。

    他自己先红了脸,然后磨磨蹭蹭地靠近,揽住她的后腰。

    见她没有躲,他安心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黎又蘅轻笑一声,“一点就通啊。”

    说完,她扯着他的领带,加深了这个吻。

    突然,门被敲响。

    正在飘飘然的袁彻一下子惊醒,赶忙与黎又蘅分开。

    黎又蘅指指他的唇角,他明白过来,只能用手背胡乱地蹭了蹭,快步走出办公室,假装咳嗽地捂着嘴,与门口的人擦肩而过。

    五分钟后,那人从里面出来,经过袁彻的工位时,对他会心一笑。

    袁彻缓缓扶住额头,觉得自己在这个公司再也抬不起头了。

    ……

    不知不觉,袁彻已经来公司三个月,这次陪黎又蘅去美国出差回来,他助理的身份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工作上的事务都忙完后,黎又蘅送了他一只手表。

    他对奢饰品不怎么关心,知道黎又蘅送他的自然不便宜,但是不论价格,他都很喜欢这份礼物。

    两人回国之前,还有几天休闲时间,恰好黎又蘅的一位好友举办私人派对,向她发来邀请。

    当晚,黎又蘅和袁彻一同现身。

    派对的地点在一座滨海的古堡,里面纵情狂欢的人都是商业精英和社会名流,在这样的场合,袁彻不可能再以助理身份自称,他与黎又蘅单是从大门进去的这一段路上,就已经不可避免地遇上许多熟人。

    派对的主人见到黎又蘅,高兴地冲过来拥住她,对方自然也认得袁彻,神色有些揶揄地问:“你和袁先生竟然会一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们私下还有交集呢。”

    黎又蘅看了袁彻一眼,袁彻脸上是礼貌得体的微笑,心中期待着她会怎么介绍二人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

    袁彻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心凉得透透的。

    明明牵手接吻都做过了,现在还只是朋友吗?反正他和自己朋友不会这样。

    工作时是助理,工作之外就是朋友,他这三个月相当于白干。

    袁彻像是被附了魔,一个晚上都脑子里都是“朋友”这两个字。

    音乐声响彻整座城堡,巨大水晶吊灯之下,璀璨的光点落在人们身上,他们舞动着,欢呼着,像沉浸在一场极乐的幻梦。

    袁彻的失魂落魄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他没有心思和谁交际,自己一个人倚在二楼栏杆处喝酒。

    楼下的黎又蘅站在喷泉池边与人谈笑,他望着她的绿色长裙在灯光下折射光芒,望着她的长发被风吹拂着缠绕她的脖颈。

    初次见面时,他动了心,后来意识到那不是偶然,而是她这样的人,本来就能让很多人动心。

    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和他结婚,两家联姻自然是对双方都有益处的,但是丈夫这样的角色,对她的生活而言似乎不是必需的。这么想想,她玩完就跑也不是不可能。

    袁彻做不到自我开解,只是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派对结束后,袁彻带着黎又蘅回自己的私人别墅。

    路上,二人一起坐在车后排,袁彻开着车窗面朝外面吹风。

    “不冷吗?”黎又蘅说。

    他“哦”了一声,沉默地关上了窗。

    “刚刚见你喝了不少酒,不会已经醉了吧?”

    黎又蘅这样说着,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

    他本来低迷着,又被她这一碰激起波澜。

    不然就当他醉了吧,喝醉的人是会说些胡话的。

    他望着黎又蘅,大胆地开了口:“什么时候把我们的事告诉长辈们呢?”

    黎又蘅表情疑惑:“我们什么事?”

    “……我们在一起的事。”

    “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袁彻暗暗攥紧了手,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心,非要逼问出一个名分不可:“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黎又蘅沉默。

    袁彻脸色彻底沉下来,“如果不是,那你这段时间对我做的事都是职权骚扰吗?”

    黎又蘅笑了,“那不是你勾引上司,想靠潜规则上位吗?”

    一句玩笑话,似真似假,可就是这样模糊不清的态度让袁彻彻底泄了气。不然还要说得多明白呢?

    她没有撕破体面,他也不该再死缠烂打。

    之后的一路,二人皆是沉默。

    到了别墅后,袁彻带着黎又蘅去了二楼的客房。

    “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就不跟你一起回国了,我会安排司机送你去机场。很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袁彻说完,转身离开。

    他刚搭上门把手,要拉开门离去,黎又蘅的手就从身后伸过来,按在门上。

    他没有动,脑子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她今晚想留他?可是以他们的关系,这算什么呢?

    之前亲过抱过也就罢了……凭什么罢了?

    他突然觉得委屈得很。

    突然,左手手腕被拉起,黎又蘅问他:“送你的手表,怎么没有戴呢?”

    “我收起来了。”

    他怕磕着碰着,舍不得戴,小心收着了。

    现在想想,那份礼物也没有留着的道理,他正要说还回去,黎又蘅的指尖贴着他的腕骨摩挲。

    “今天朋友看见我戴的表,一直问我,另一只在谁的手上呢。”

    袁彻一愣,顿时没工夫暗自神伤了。他转过身,往黎又蘅的手腕上看。

    他这才发现,黎又蘅今日戴的表和她之前送他那只是同一款,她的是银白色表盘,而他的是蓝色。

    “是情侣对表吗?”

    黎又蘅不说话,微笑着看他。

    他竟然忽视了这一点,懊悔之际,又感到无比的雀跃。

    他摸到黎又蘅的手,慢慢钻进她的指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如果今天他和黎又蘅戴着情侣对表出席派对,就等于昭告所有人他们的恋爱关系。

    黎又蘅轻哼一声,“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怕你真去告我一个职权骚扰。”

    袁彻弯起唇角,神色十分愉悦。

    如此,黎又蘅就是亲口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他怕她突然反悔什么的,当即把黎又蘅送他那只表拿出来戴在手腕上,又拉着黎又蘅的手拍了几十张照片,精心编辑好一条朋友圈,发送。

    这样了还不消停,又给自家父亲发消息,通知他可以进一步商讨订婚事宜了。

    国内现在也才凌晨五点,黎又蘅看不惯他打扰老年人,把他的手机扔了,拉他去干点别的。

    今夜属于他们的狂欢才刚刚开始,并且永不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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