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风雪停了,山林间的鸟鸣兽吼都消失了,雪夜沉寂,一道道消瘦的身影从陵殿所在的山峦上蹿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绕过陵殿,一路径直奔向演武场。
突然,狗吠声响起,如一道惊雷劈裂了安静的夜晚。
邬常安听见黑狼和黑豹的声音,他赶忙穿衣出门,门打开,狗吠声朝东南边去了,其他地方的狗也涌了过去。
“出啥事了?”陶椿穿上衣裳下床,她拿火折子点燃油盏。
“估计是有野兽下山。”邬常安神色凝重,看他大哥出来,他正准备说话,听见东南方向传来三声急促的锣响。
“是野兽下山了。”邬常顺回屋拿上弓,说:“红玉,你去老三屋里跟弟妹睡,我跟老三出去一趟。”
姜红玉心里慌张,她害怕男人出事,但又说不出阻拦的话,只能胡乱穿两件衣裳跟着往外走。
演武场,狼群舔舐着带血的冰碴和碎雪,冰冷的狼眼盯着不远处汪汪大叫的狗。
胡家全和胡家文小心翼翼开门出来,天上无月,借着雪光他们勉强看清演武场上的情况,是野狼,具体有多少头看不真切。
“啥情况?”陵长隔着门问。
“是野狼,在演武场上舔血,估计是这两天宰猪杀羊,血气和肉腥味把它们引来了。”胡家全说,“爹,地上雪厚,人跑不过狼,不如不让其他陵户过来,都关紧门先熬过这一夜。”
“人不出去,狼把牺牲所养的三畜咬吃了,今年祭祀的祭品哪儿来?”胡家文不赞成,“也不知道山上的猪牛羊咋样了,都是揣崽子的,它们出事了,明年的年景就惨淡了。”
“人比畜牲重要,这要是打起来,指定有人丧命。”胡家全不高兴他这时候还惦记畜牲。
“陵户的职责不就是保卫皇家陵墓的……”
“什么时候了还吵嘴!”年婶子打断胡家文的话,她走出门估量一下情况,天色阴沉,积雪厚重,天象不利于人。她夺过铜锣重重连敲四下,继而吩咐两个儿子烧两个火把,指引其他陵户绕路往牺牲所和养牲畜的地方去,今夜只守不攻,等候天亮。
最先赶来的是附近胡家的人,年婶子安排他们随她儿子一起先去牺牲所,要保住祭祀的三畜。
陵里的狗都赶过来了,狗群壮大,气势上压过狼群,群狗跃跃欲试,狼群失了镇定,有了后退的苗头。
年婶子跟陵长站在石碾子旁边一眼不眨地盯着,陵里的狗都是跟着陵户在山里闯荡的,都是不缺野性又通人性的好狗,老两口舍不得让狗有损失,此时不敢做出多余的举动,就怕误导了狗,让狗折损。
另一边,邬家兄弟俩遇上他们的堂兄弟,四个人一起挎着弓箭在雪地跋涉,脸上都带着警惕之色。
半路遇见陈青云,之后又被陈氏的族人追上,靠近陵殿时,遇上从西边过来的李氏族人。
人到的差不多了,狼群受到威胁,狼嚎四起,狗吠声毫不逊色,上百只狗呈包拢之势一步步逼近狼群。
狼群退了,乍然,一只狗扑上去撕咬,余下的狗一拥而
上,狗和狼撕咬在一起。
快要跑到牺牲所的陵户们立马折返,此时不敢用弓箭,狼狗混战,分不清是狼是狗,也不敢贸然用刀砍杀,只能追着撕咬的狼和狗跑,受伤的狗抬走,受伤的狼割喉。
有狼冲着人来,不知谁被咬了一口,附近的人立马扑上去把狼砍杀了。
邬常安没带砍刀,他爬上一棵树,居高临下地盯着混战的狼和狗,他来回扫两圈,盯上雪堆上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狼,它只发号施令,并不参加混战,是头狼。他拉弓射箭,一箭射出去,箭头直奔狼头。
黑狼发现了,它矮身一跃,箭头插在狼胯上。
头狼受伤,转身就逃,邬常安紧跟着连发三箭都没能拿下它,好在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开始逃命。
早已跟胡家人汇合的杜氏一族见状,杜月的堂叔一挥手,带着十来个人绕路跑向另一座山。为防跟狼群撞上,他们往山上跑,赶在狼群赶来之前爬上树蹲守。
狗追着狼群进山了,人也追了上去,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山里此起彼伏。
夜越来越深,林中光线愈发暗淡,听见山外传来微弱的铜锣声,追击的人停了下来,不再往山深处追。
“黑狼、黑豹,不追了,回来。”邬常安喊一声。
其他人纷纷吹口哨,想要把狗唤回来。
“追风——追云——回来……”
“大脑袋——”
狗群热血上头了,野性完全刺激出来了,这会儿哪还听指令,就是有犹豫的,转瞬又被嚎叫的同伴招走了。
狼群被狗群追得狼狈逃命,中箭的头狼拖着受伤的后胯在雪地上淌出一条血路,它仓惶逃窜,不防一支箭从高处射下来,这次它无力再躲,惨嚎一声倒在了地上。
头狼一死,剩下的残兵败卒如一团散沙散开了,十几头狼一哄而散,狗群也分散开追了上去。
树上藏的人又补上几箭,等狼和狗都跑光了,他们从树上下来,拖着五头死狼下山。
起风了,天上聚集的阴云被风吹散,一轮圆月露了出来,山里山外都亮堂许多。
“腊月半了,再有半个月就过年了。”陶椿透过门缝看圆月,“天也快亮了。”
“月亮出来了?看样子明天不会下雪了。”姜红玉说。
“可能吧。”陶椿侧着耳朵细听,狼嚎和狗吠听不见了,她拉开门,还真没声了。她走出去,说:“大嫂,狼群好像被撵走了,你在屋里待着,我去灶房看看火。”
姜红玉也赶忙出门,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屋里一股子让人脸红心跳的味道。过来时没想太多,邬常顺说让她过来睡,她还真就打算过来躺床上睡觉,衣裳都没多穿。进门之后,她一闻到熟悉的味道连床都没坐,在椅子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可冻死她了。
姜红玉回屋赶忙脱下衣裳钻进被窝里,她琢磨着年轻就是好,邬常顺杀了两天的猪,回来倒头就睡,狗叫那会儿还是她把他推醒的,可见睡多死。老三同样杀了两天的猪,夜里回来了还有兴致伺候媳妇。
她叹了一声,有点羡慕。
“大嫂,锅里的羊肠炖熟了,你要不要吃一碗?”陶椿问。
“不吃,我再睡一会儿,你也赶紧回屋躺着。”姜红玉不想再起床,她缩在被窝里嘱咐:“你可千万别出门乱走,小心逃跑的野狼再拐回来。”
陶椿应一声,她关上灶房的门,从门后的布兜里抓一把干辣椒,她坐在灶前扒一撮带火星的灰出来,把干辣椒一个个埋进去。
灶里小火煨着,锅里的羊汤咕噜噜响,陶椿揭开锅盖先舀一碗羊汤小口小口地抿。一碗汤下肚小半碗,灰堆里火星灭了,她把辣椒扒出来拍掉灰,碾碎装碗里。
烤熟的辣椒香味浓厚辣味轻,用醋和盐拌一拌,再淋半勺滚烫的羊汤,简单的蘸料就做成了。
陶椿拿刀切两段羊肠,她嘶着气咬一口,再沾一沾辣椒水,跟着再咬一口,滋味丰富多了。
羊肠没有油膘,嚼着挺有韧劲,咬断的时候能拽出肉丝,一口二口韧,三口四口弹,最后两口吃羊小肠,又是粉粉的口感。
陶椿忘乎所以地吃掉两根羊肠,又切一节牛肠和一节猪肠沾蘸水吃,炉火小,牛肠和猪肠还没炖到火候,刀能切断,牙齿却嚼不烂,她把腮帮子嚼酸了才给咽下去。
从灶房出来,天上的圆月暗淡许多,天边泛起微微亮光,天要亮了。
陶椿瞥一眼敞着的房门,估摸着屋里的味散了,她叹着气去关上门。之后她也没睡了,换上长靴,她拿锹铲院子里的雪。
另一边,邬常安他们在山里挖个坑把被狼咬死的五只狗埋了,下山的时候遇见杜氏一族的人,得知狗追着狼群进山了,他们不免忧心。
“狼死了多少头?”杜月问。
“有二十七头。”邬常安说,“你们去圈里看猪牛羊了吗?它们没被狼咬死吧?”
“没有,这群狼估计是才过来的,不了解情况,没找到那儿去。”杜月说,“我们白天巡逻的时候没有发现狼脚印,这些天也没听见狼嚎,应该就是今夜才从旁处过来。”
“还好演武场上血腥味大,直接把狼引过来了,没让牲畜受损。”陈青云说,“就是可惜了死的狗。”
人群里一静。
回到演武场,陵长已经回屋歇着了,年婶子身子康健,还顶得住,她让这些人趁着狼尸还有热乎气把狼皮剥了,狼肉斩块儿,各家各户分一分。
一共三十二头狼,要狼皮的人少分十斤肉,邬常顺想给小核桃做件狼皮袄,于是挑一张狼皮再分四十斤狼肉和一副狼内脏。
忙完这些天也亮了,年婶子嘱咐说:“这两天都在家躲一躲,没事别出门,出门也不要单独一个人,防着逃跑的狼再下山。今天忙了一夜,我晓得大伙儿都累,但巡逻不能放松,这两天负责巡逻的人打起精神,别让野狼下山偷袭我们的孩子。”
其他人应是。
“散了,趁狗还没回来,你们回家歇歇。”年婶子一挥手,她满脸疲惫地往回走。
其他人也扛着肉跟上,受伤的狗都在大棚里,他们要去认一认,要是有自家的狗,他们还得把狗扛去看大夫。
邬常安也去看了,没有黑狼和黑豹,他往山上看一眼,转身往回走,这一放松下来顿感饥饿。想到家里还煮着肠子,他又来了力气,步子跟着迈大了。
“还有劲啊?走这么快。”大堂哥有气无力地说。
“我饿了,回去吃饭。”邬常安脚步不停,“我家昨晚没断火,锅里煮了羊肠和猪肠,到家就能吃。大堂哥二堂哥,你们跟我们一起回去吃两碗,我小婶这会儿估计还没做饭。”
大堂哥闻言毫不犹豫地应了,他又冷又饿又累,这会儿急需要吃点热乎的东西,不然能冻病。
堂兄弟四个快步往家赶,远远看见邬家的灶房顶上在冒烟,脚步抡得越发快。
陶椿清雪的时候看见人,看他们一副饿狼附身的样子,她丢下铁锹转身进灶房,揭开锅盖捞出羊肠子搁盆里切碎,一人盛一碗,加上醋和辣椒,再淋上汤。
门推开了,屋里的热气席卷裹着寒气的四个人,一冷一热,屋里的雾气更盛了。
“活过来了。”邬常安大松一口气,“可累死我了。”
第92章 刀疤脸归家 和睦的一家
陶椿看他们手上有血,忙拿盆舀一盆热水端下来,问:“没人受伤吧?”
“好像就一个人受伤,被狼咬了一口。”邬常安不确定,他转头问:“是吧?”
“流血的不止一个人,好几个人为了救狗去砍狼,有被抓伤的,也有被狼牙划伤的。被狼咬的只有一个人,伤势不重,棉裤穿的厚。”二堂哥说,他胡乱搓搓手,再往身上一抹,转手端个碗埋头喝口汤,舌头烫得发疼,嘴唇都没感觉,整张脸都冻麻了。
邬常安端着碗蹲在地上,他囫囵吞下半碗羊肠才尝到味儿,羊肠炖了一夜,滋味都炖出来了,一嚼一口汁水
,味道鲜得能吞下舌头。
“都回来了?我睡过头了。”姜红玉推门进来,说:“外面堆的狼肉不少,昨夜杀的狼不少?”
“三十二头狼,大多是狗咬死的。”邬常顺抽空说一句,“这锅羊肠炖得好吃,不臭不膻,香的很,你也快点吃。”
陶椿也端碗吃上了,她往灶前走,让出位置让姜红玉舀水。
大堂哥吃完一碗开始盛第二碗,他看锅里羊肠不少,不担心不够吃,他不再客气,挟两根搁案板上切满满一大碗,浇半勺汤蹲下去继续埋头大吃。
一锅炖了两挂羊肠,六个人一顿就给吃完了,就连汤也喝光了。
“还有猪肠,羊肠炖得有点耙了,猪肠炖得刚刚好。”陶椿揭开陶罐的盖子,说:“大堂哥,二堂哥,碗递来,再吃点。”
“不吃了,吃饱了。”大堂哥摆手。
“我也吃撑了。”二堂哥说,“身上发汗了,这会儿腿都是软的。”
陶椿切四根猪肠子装盆里,她拿勺给几个人分一分,说:“再吃点,猪肠肥,再给嘴巴抹抹油。”
大堂哥咧开嘴,他递出碗,口不对心地说:“少舀点,我都吃饱了。”
一连声说吃饱了,四根猪肠子一块儿都没剩。
陶椿再问他们吃没吃饱,两个堂哥又满嘴说饱了饱了,手连连摆动。她看他们没再盯着炉子上的罐子,碗筷也放下了,这下相信是真吃饱了。
“常顺?老三?”邬二叔找来,“侄媳妇,你两个堂兄弟在不在你家?你小婶说扒雪烧水的时候看见他俩过来,咋这会儿还没回去?”
“在我家吃饭,二叔,你也进来吃点。”姜红玉说,“猪肠还剩一点,正好你来吃了,他们都吃饱了。”
邬二叔看见两个儿子从门里出来,他上下扫两眼,见他俩没有受伤,他这才说:“家里的饭也做好了,我回去吃。”
陶椿出来,说:“二叔,进来吃点,免得我们还要热第二顿。”
邬二叔撇着嘴摆手,“臭烘烘的,我不吃。”
大堂哥扛起狼肉,说:“还真不臭,爹,你们以前炖肠子是不是没洗干净?我今儿吃的羊肠也不苦。”
“羊肠苦就是没洗干净。”陶椿笑,“用草灰里里外外多洗几遍,肠子里面的油脂都刮掉,洗干净了丢两坨姜,清炖就好吃。”
二堂哥把狼内脏里的狼肠子抽出来扔到另一堆肉上,说:“这玩意儿比猪肠味还大,我们不会做,留给你们吃。”
“家里还有一挂羊肠一挂猪肠,我待会儿也给你们送来。”大堂哥说,“我爹做饭邋遢,他洗不干净,我娘也懒得动手洗这东西,往年炖肠子,有狗就喂狗了,这两年没狗,一挂肠子吃两三天,顿顿热剩汤,越煮越臭。”
“我看你们挺喜欢吃,你们兄弟俩按我说的多洗几遍,炖个一夜,不也挺好。”陶椿说。
“两个堂哥负责巡山,他们回来就不做饭。”邬常安解释一句,“有二叔和小婶,他俩过得可轻松了。”
大堂哥笑一下,“你们辛苦了,我们这就走了,你们吃饱了也歇一歇。”
邬二叔已经走了,两个堂哥大步追上去,父子三人一前一后佝着头说话。
邬常安和邬常顺多看几眼,等看不清了,兄弟二人才收拾扔在地上的狼肉。
狼肉腥膻,家里有猪肉有羊肉,邬常安就不想吃狼肉了,他也懒得收拾。丢开狼肉,他走到灶房门口问:“陶椿,狼肉埋雪堆里,以后没剩饭的时候切了喂狗行不行?”怕她不答应,他还补充说:“狗要喂好点,它们吃得好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在跟野兽厮杀的时候占上风,能占上风才能保住命。”
“行行行。”陶椿一连声答应,“我可算晓得你有多讨厌吃狼肉了。”
邬常安一窘,随即又笑了,余光瞥到他大嫂神色微妙地盯着他,他立马敛起笑。
姜红玉笑一声,这邬老三是栽他媳妇手上了,那又得意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的样子真真是惹人牙酸。
“狼的肠子别扔。”陶椿脚步飞快地出去,“有两副肠子是吧?肠子不喂狗,我得空了洗干净再炖一锅,我看你们都挺喜欢吃。”
“嗯,喜欢吃,不腻又不柴,口感好,也香。”邬常顺往路上走,他探着头往邬二叔家的方向看,也不晓得他们会不会送猪肠和羊肠过来。
姜红玉在灶房把锅碗洗了,她把桶里的雪水倒锅里,又舀两碗草灰倒进去煮,这样煮出来的水没有油。
“弟妹,你是不是没睡觉?待会儿你回屋睡觉,晌午饭我来做。”姜红玉说,“你打算晌午吃啥?”
“炖蹄花?不行,没泡豆子,明天晌午炖蹄花,刚好我们四个一人吃一个猪蹄。”陶椿说,“今天晌午就用猪肉片炒酸笋煮两把粉条,这样火灶就不用了,嫂子,你给我塞个番薯用火灰埋着,我醒来吃。”
姜红玉点头,“好。”
陶椿见邬老三忙完了,她把后锅的热水都舀走,再砸两个皂角,拿去洗脸上手上的油。
邬常安跟着进屋,一进门就嚷嚷:“门忘关了?屋里这么冷?一点暖和气都没有。”
“还说!”陶椿瞪他一眼,“你倒是拔腿走了,留我在家丢脸,大嫂昨儿后半夜在这儿坐了一两个时辰。”
邬常安立马明白了,他挠了挠脸,一扭身坐椅子上,他瞥她一眼,自个嘿嘿地乐了。
陶椿扑上去捶他两拳,又嫌他身上的骚臭,她离得远远,撸起袖子去洗脸。
“没事,小核桃翻年就四岁了,大嫂哪能不懂,她又不会取笑我们。”邬常安翘着腿说。
“昨晚叫你换床单你不换。”陶椿扭过脸瞪他,“大嫂坐椅子上冻得发抖,我都不好意思叫她坐床上。”
邬常安扭头笑,笑过了又说:“这也是好事,经过这一次,大嫂不会再来我们屋里了。”
陶椿心想也是,她擦擦脸,转手把布巾子扔给他。她站起来脱下棉裤,直接把腿从棉裤里拔出来,这样再把棉裤从长靴里抽出来就不费劲了。
洗漱好,陶椿跟邬常安躺床上盖上被子,夫妻俩嘀嘀咕咕说一会儿话,被窝里暖和了就闭眼睡觉。
家里四个人睡了三个,姜红玉没事做,她把狼肠子拿来洗,之前洗过羊肠猪肠和牛肠,肠子里都有粪。但这次清洗狼肠子,她发现狼肠子里面是空的,看样子这群狼至少两天没进食了。
雪地里乍然响起蹄声,姜红玉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头皮发麻,手上的狼肠一扔,她拔腿就跑。
灶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姜红玉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狼群在山上找不到食,其他的野兽只会过得更艰难,这种情况只会选择下山。
蹄声越来越清晰,姜红玉扒着门缝往外看,只闻蹄声不见影子,蹄子从雪地走到泥地,蹄声越发响亮……
刀疤脸拖着绳子走进院子,见门都关着,它甩了甩牛头,抖掉头上的雪,转身要走。
“是你啊!吓死我了。”姜红玉拉开门,“你不是在你大姑娘家里住?谁送你回来的?”
刀疤脸甩了甩牛尾巴,立马朝她走过来。
姜红玉竟然从一头牛身上看见了高兴,她回灶房舀一盆热水端出来,牛喝水的时候,她捡起牛绳子,牛绳子是断开的,看来是它自己挣断绳子跑回来的。
“你姑娘女婿薄待你了?”姜红玉问,“我看你也没瘦,还壮了,看来是想你两个儿子了。走,我牵你回牛棚。”
打趣罢了,姜红玉又感叹:“你一头牛还像狗一样认主,晓得哪个是你家,哪个是亲戚家,不得了。”
……
晌午,姜红玉做好饭,她敲门去喊人起来吃饭。
“快醒醒,你牛爹找回来了。”她拍男人的脸,“大雪天找回来的,挣断绳子回来的,妹夫刚刚找过来,想牵它走它还不愿意。”
邬常顺还没完全清醒,听她说完一大串话,愣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刀疤脸回来了?”
“嗯,你快去看看,它想你了。”
“好好说话。”他瞪她一眼。
“你这人不讲理,认人家当爹,人家当真了你又不负责了。”见邬常顺恼了,姜红玉一溜烟跑了,她心情极好,站门口挑着眼说:“你瞧瞧你妹子,你这个当哥哥的还不如你妹子孝顺。”
邬常顺又气又想笑,他指着她让她有本事别跑,他穿上衣鞋大步追出去。
邬常安和陶椿开门出来,见哥嫂搂抱着扭在一起,他调侃问:“抱歉啊,我们出来的不是时候。”
姜红玉脸上一红,她推开丈夫,说:“老三,你牛爹找回来了,你们快去看看。”
没顾上吃饭,一家人先去牛棚,刀疤脸在吃草料,看见牛棚外的几个人,立马小快步走上来。
“看吧,就是想你们了,我可没撒谎。”姜红玉笑着说。
陶椿憋笑,跟着戏谑:“我大哥也是,你回来这么多天了也没想着去看看咱爹,瞧把咱爹担心的,真是不孝。”
邬常顺想笑又笑不出来,他闹个大红脸,只能叹气说:“你俩的嘴真是不饶人……”一个牛爹,一个咱爹,生怕他们兄妹三个忘了认牛做父的事。
远处传来狗吠声,一家人齐齐扭头看过去,是黑狼和黑豹回来了,两个狗好像还叼着什么。等它俩跑到到家门口了,他们才看清两只狗各叼了条狼腿。
两只狗哼哧哼哧地跑回来,炫耀似的,叼着狼腿绕着人又蹦又跳,按住了,狗屁股还在雪地里扭动,尾巴快要摇出残影。
邬常安和邬常顺从头到尾把狗检查一遍,骨头没问题,身上的伤都是小刮伤,伤口也不流血了。他们把狗关进牛棚,拍拍手准备回屋吃饭。
陶椿转一圈看看银装素裹的大山,问:“每年冬天都会有野兽下山?”
“差不多是的,附近山里的野兽都晓得这山下住的有人,如果长时间找不到食,它们就会找下来。”邬常顺说,“不过我们山下人多,大多时候我们吃不了亏。”
第93章 送走兄嫂 顺带做一笔买卖
走进灶房,邬常顺在屋里转两圈,看一个盆里浅浅地放着两根狼肠,其余的再也没有了,他不由问:“二叔他们没送猪肠和羊肠过来?”
“没有,估计是打算自家人吃。”姜红玉揭开锅盖舀两瓢热水递过去,转手拿碗盛粉条汤,说:“早上两个堂兄弟吃羊肠的时候一口就是三四节,吃到最后一口汤都没剩,看样子实在是喜欢吃,回去了肯定是要自己试着炖一锅的。”
“让我白惦记一场。”邬常顺接过碗坐下吃饭,粉条汤还烫,他不急着吃,转头问:“老三,你待会儿做啥?没事做就帮我把狼皮上的碎肉刮一刮,我过两天把狼皮带走,得闲了给小核桃做身狼皮袄。”
“你要去哪儿?”邬常安问。
邬常顺诧异,他盯着他,说:“去我丈母娘家啊?你忘了?还是你提起的。”
“我后悔了,当时该拦住你的。”邬常安没忘,他故意问的,就是希冀他大哥改变主意了。他正色说:“还要去啊?山里的野兽找不到食,你跟我大嫂走在路上可不安全。”
陶椿挟两根酸笋喂嘴里嚼,她看向大哥大嫂,没有说话。
邬常顺跟姜红玉也没说话,夫妻俩沉默地吃了一顿饭,到底是记挂孩子的心思占了上风,还是决定走这一趟。再一个,姜红玉着实是想趁此机会回娘家多住些日子,一旦她怀了老二,又是两三年离不了家,她爹娘一日比一日老,等不了几个两三年。
邬常安悔得想自扇嘴巴,他琢磨着说:“我待会儿去问问两个堂兄,再喊上姐夫和青云哥,我们四个送你们过去,隔日我们再结伴回来。”
邬常顺摆手,“算了,劳师动众的。”
但邬常安主意已定,爹娘离世,他只剩两个同胞手足了,要是亲哥再出事,他余生都不安稳。
“大嫂,你们陵里有没有啥独特的东西?就是我们陵里没有的,但又用得上的。”陶椿问。
在座的三人意会到她的意思,老大夫妻俩俱拧眉思索,末了,姜红玉说:“我们陵里水多,鱼多,冬天有新鲜的鱼,还有就是有个山洞,有新鲜的菜。”
“冬天能撒网捕鱼吗?”陶椿问,“我们陵里拿粉条换。”
姜红玉思索一下,说:“可以。”
陶椿闻言,她让邬常安陪着,夫妻俩先去陵长家一趟。二人到的时候,陵长和年婶子老两口还睡在床上,老两口年纪大了,在风雪天熬了半宿,身子骨受不了,病倒是没病,就是没精神也没胃口,估摸要养三五天才能打起精神。
陶椿先关切一番,为了不打扰陵长和年婶子,她长话短说,也没有隐瞒,主动坦白过两天邬老三要喊几个好兄弟送他大哥大嫂去康陵,既然要走这一趟,要不要多喊三五个人,用粉条去康陵换些鲜鱼和新鲜的青菜。
年婶子跟陵长没想法,目前粮食充足,又有猪羊肉过冬,他们对鲜鱼和新鲜的菜是可有可无。不过这只是他们老两口的想法,也不晓得陵里其他的人有没有别的想法,故而没有阻拦,但也不主张,而是让邬家兄弟俩去陵里挨家挨户问。
“粉条都分下去了,公中就不出粮食了,谁家想换谁家拿粉条给你们,不愿意出人同行,那你们就收利钱,也算跑这一趟的酬劳。”陵长说。
邬常安应下。
过了明路,邬常安和陶椿就不打扰了,夫妻俩出门,先跟附近的几户人家打听。
胡家全和胡家文兄弟俩不愿意大雪天出远门,但愿意拿粉条换鲜鱼和鲜菜,对于陶椿提出的十斤粉条收三成利也没意见。胡老的儿子胡青峰一听又要出远门换东西,他争着抢着也要跟去,不仅自己去,他还拖上他姐夫,于是同行的人就多了两个。
陶椿跟邬常安在陵里转了半天,问了二十家,凑够了四个同行的人,也凑了二百三十斤粉条。
次日,邬家兄弟俩又出去半天,又拉了两个同行的人,这还不包含他们的堂兄弟以及杜月和陈青云。
下午的时候,邬家兄弟俩赶着刀疤脸拖个雪橇挨家挨户收粉条,陶椿和姜红玉则是在家抓紧时间熬牛油做火锅料,昨天她跟邬常安在陵里奔走的时候,陵里的人见到她就催问火锅料。
一整个白天加一个夜晚,妯娌俩就没闲过,一口气把两筐牛油都熬成了油,做了四锅火锅料。邬常安做的五个木托盘压根没空过,盛上热油端出去冻着,凝固了倒出来,再盛上热油端出去。
月亮已上枝头,邬家四个人点着油盏坐在灶房里用竹箨包火锅料,一直到竹箨都用完了,四个人才洗洗回屋睡觉。
隔天,邬家兄弟俩继续出去收粉条,陶椿和姜红玉喊上两只狗,妯娌俩挑着担子挎着弓箭去竹林剥竹箨,通往竹林的路覆满积雪,雪地上除了鸟爪印再无其他。
二人耗了半天剥了四筐竹箨回去,洗洗刷刷,擦干了继续包火锅料。
一块儿火锅料一斤左右,一共包了一百七十二块儿,忙完这个事,姜红玉感叹说:“一斤火锅料只换二斤半的米面太便宜了,这真是个费功夫的事,而且弄完这个,我们一家子的衣裳里里外外都要换,还要从头洗到脚。”
“跟种麦子稻子相比,这个不算费功夫。”陶椿说。
姜红玉一怔,“也是,种麦种稻一茬就是半年,从种到收都不轻省。”大概这三四个月得来的粮食太容易了,公主陵又有新的换粮路子,她一心惦记着换粮,竟忘了种地的苦和难。
“大嫂,我给你拿五十斤火锅料,你带回康陵卖,换粮换肉都行,你自己琢磨着来。”陶椿说,“尽量让康陵的陵户家家户户都尝到这个味道,让他们明年把牛油都给我们留着,我们拿牛油熬火锅料,换陶罐装着再卖过去。这一举既帮陵里把陶器卖出去了,我们从中也能换不少粮食。”
“行。”姜红玉点头答应,“再多给我拿二十斤,我在娘家待的时间长,等开春了,我试着往周边的陵里卖
一卖。”
陶椿欣喜,“多谢大嫂了。”
“我没谢你,你还谢上我了,家里的粮食我跟你大哥可没少吃,说来还是我们占便宜了。”姜红玉微微一笑,她揽住陶椿,说:“我这人不算机灵,嘴巴也笨,说不来好听的话,好在心里是清明的。弟妹,我喊你一声妹妹,我这几天一直想谢你,一直不晓得该咋说。我跟你大哥大雪天不顾安危要出远门,换个人就要骂我作妖,骂我没事找事,要是路上出个事,人家知道了也要跟着骂一声活该。我也晓得这趟出门是冒险,但我心里实在不踏实,孩子太小,她要是病一场就能要她的小命,我只要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害怕,怕我晚去一步她就没了,我在家里实在坐不住,夜里睡觉经常做噩梦。妹妹,我谢你体谅我,也谢老三要找人护送我们,我不晓得该咋谢你们,我只能拿你们当亲弟弟亲妹妹待。”
说着,姜红玉抹一把眼泪,不是心酸,是心暖,之前撇下孩子离开娘家的时候,她娘怨她嫁得太远,人家的姑娘多走几步路就回娘家了,她家的姑娘一两年回去一趟,一趟就住十来天。她那个时候听着爹娘的叹息和孩子的哭声不是没生出后悔的心思,心里还决定以后不让小核桃外嫁。眼下那丁点后悔的心思彻底散了,丈夫能撑门户,小叔子和妯娌待她没有可挑剔的,有这样的婆家人,她嫁过来值了。
陶椿搂着她拍了拍,说:“大嫂待我也好。”
以后待她要更好,姜红玉暗暗决定。
外面有了声响,是邬家兄弟俩回来了,粉条都收回来了,他俩今天出门是跟同行的人确定,免得临行时人凑不齐。
“没人改主意吧?”陶椿出去问。
“没有,不过二堂哥不去,二堂嫂快生了,夜里离不了人。”邬常安说,“加上大哥大嫂,明天去康陵的一共十一个人,明天去,后天做生意,大后天回。”
这都是之前说好的,无需再讨论,一家人不等天黑就端碗吃晚饭,早早歇下,次日早早起床。
邬家兄弟俩一大早去陵里借牛和雪橇,还有装粮食的麻袋,回来把四百八十斤粉条都装麻袋里摞在雪橇上,再用绳子捆结实,就能动身了。
十一个人各骑一头牛,另外还有两头牛拉雪橇,都骑上牛了,胡青峰精神抖擞地吆喝一声,带头先走了。
邬常安走在最后,他不担心女鬼大人一个人在家会出事,但还是忍不住交代:“你一个人在家不要在屋外久待,晚上早点吃饭,天黑了就别开门了,夜里更别出门。”
“晓得晓得。”陶椿摆手,“你快走吧,我不会丢的。”
邬常安“咂”一声,她是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啊。
黑狼和黑豹跟着牛跑,陶椿喊两声,把狗唤回来,她扒几桶雪倒锅里,把前后两个锅都装满雪,准备烧两锅水洗洗澡洗洗头,再把衣裳和床单换下来洗了。
再过五天,巡逻的人要换一波,要轮到她和邬常安了,趁这几天空闲,她要好好练练箭。
第94章 说破 了断
锅里的水烧热了,陶椿舀两瓢面揉成面团,又出门从雪堆里扒一坨羊肉和一坨猪肉,打算包两帘饺子吃。
上午半天洗澡洗头外加洗衣收拾被褥,陶椿把自己收拾清爽了,屋里也收拾干净了,她顶着半干的长发坐在灶前剁肉拌馅。
白菜和萝卜撒盐杀出水,羊肉和白菜拌一起,萝卜和猪肉拌一起,擀面皮的时候,陶椿心想忙昏了头,昨天要是包一盆饺子,邬常安今天就能带上饺子上路,吃的时候烧两把火煮熟就行了。
面皮和馅都包完了,陶椿正准备烧水煮的时候,外面响起狗吠声,还有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众多,非一两个人。她开门走出去,自西而来的巡逻队恰好路过,一行仅十五个人,个个身穿臃肿的羊皮袄,腰上扎着大红大紫的布,头戴羊皮帽,脸上裹的巾子也是鲜艳的颜色。
“他舅娘,老三没回来之前,我们巡逻会多往你家转两圈,要是有啥不对劲,你记得跟我们说。”一个裹着大红色面巾的男人含糊地说,随着他说话,口鼻的部位有少许白雾冒出来,面巾上凝结的冰霜暗了一瞬。
陶椿没认出人,她应一声,等巡逻的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人应该是杜月的大哥,也就是小毛的大伯。她琢磨着等邬常安回来了,要让他上门道个谢。
黑狼和黑豹等人走远了才止住吠声,陶椿进屋把水烧开,数二十个羊肉饺子丢水里煮。她出去从雪堆里扒一条狼腿,拎回屋用砍刀剜肉块儿,实在砍不动,她把饺子盛起来,把狼腿丢锅里煮。
羊肉白菜馅饺子个大肉足又多汁,生羊肉隔着面皮烫熟嫩的很,跟白菜丝裹在一起,还有股鲜甜的味道。
一碗饺子吃完,锅里的狼腿肉解冻了,陶椿把狼肉剔下来,连着面汤一起倒了喂狗。
有狗放哨,陶椿拿着弓箭在雪地射鸟,但狗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她并不走远,免得真有野兽偷袭她来不及跑。
巡逻队傍晚解散,杜月的大哥回家前喊上他妹夫,二人准备再去邬家转一圈。
阿胜见状,忙说:“杜大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阿胜在前几天跟他一个堂兄换班,换到这个巡逻队来,不打算跟邬老三一起巡逻了。
杜月的大哥瞥他一眼,奇怪道:“邬老三的媳妇得罪你了,你还惦记她的安危,却不愿意跟邬老三一起巡逻?”
阿胜心里一跳,他佯装淡定,说:“我三嫂救了我的命,她可没得罪我。我也不是不跟我三哥一起巡逻,是我二堂哥冻病了,我来接替他,以后他替我的班。”
杜月的大哥“噢”一声,“是我误会了。”
阿胜白他一眼,“你跟个婆娘一样,一肚子的心眼子,闻到个腥味就开始瞎琢磨。”
杜月的大哥一噎,他指指他,“你小子要挨揍。”
“我看你才要挨揍,旁人都没瞎想,就你一上来就说我跟我三哥闹翻了,还说三嫂得罪我。”阿胜得理不饶人,他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说:“我三嫂救了我的命,她就是站我家祖坟旁边指名道姓的骂都不算得罪我,咋到你嘴里就成得罪我了?我梦里跟你说的?”
杜月的大哥这下无话可说了,他对阿胜的脾气有所耳闻,老来子还是独子,听说被他爹娘娇惯的厉害,今天可算见识到了,真是说错一句就让他咬着不丢。
“行行行,我想错了。”他退让一步,他之前不小心发现阿胜看陶椿的眼神不对劲,后来陶椿又无缘无故说一句她男人还没死,他揣测是阿胜对陶椿有心思还被当事人发现了,这才试问了一句。
绕路到了邬家,天已经黑了,两只狗吠叫着冲出来,陶椿闻声在屋里问一句是谁。
“是我,他舅娘,你不用开门,我们路过看一眼,白天没有不对劲吧?”杜月的大哥问。
“没有,多谢大哥照顾。”陶椿坐床上喊一声。
“行,那你休息,我们走了。 ”
过了一会儿,狗吠声停了,黑狼和黑豹跑到卧房门口呜呜叫两声,陶椿让它们回牛棚歇着,她脱衣躺下。
少了男人捂被窝,陶椿灌了两囊热水塞被窝里,睡到半夜水凉了,她被冻醒了。腿脚蜷缩着,脚头的被子凉冰冰的,她把棉袄拿上来压被子上,忍着寒意躺直。
陶椿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静悄悄的。
一夜悄然过去,无事发生,陶椿醒来时松了口气,看来是她把人想坏了,她睡前还揣度着李老头一家会趁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上门恶心人。
移开堵在门后的桌子,陶椿打开门,屋外天色还有些发青,天刚亮。
陶椿拿锹扒开雪,先拿一坨狼肉进屋解冻,两只狗抖着毛跑来,闻见味,它俩欢喜地要把屁股扭脱臼。
陶椿点燃火,烧水的功夫,她取两个苞谷坨领着狗去牛棚喂鸡,这五只鸡住牛棚也习惯了,有人喂食,天天擎着脖等着。
早饭是猪肉萝卜馅的饺子,陶椿思及昨夜捂不暖被窝,她拿黄精煮一罐水,饭后喝一碗,随即拿着弓箭和苞谷继续去诱鸟射鸟。
“今年冬天的鸟雀好像比往年多,是不
是?”陵长问老婆子。
年婶子没注意,听他这么说,她抬头望天,天上飞过的鸟成群结队的,她家的房顶上也落了一排羽毛蓬松的麻雀。
“好像是有点多,鸟多了,明年庄稼的收成不咋样啊。”年婶子说。
陵长没说话,晌午的时候,他让路过的巡逻队挨家挨户传话:老少爷们儿冬天没事做别窝床上孵蛋,拿箭出来射鸟,冬天多猎一只鸟,明年多收一碗粮。
巡逻队在陵里转一圈,傍晚时转到邬家门口,见邬家门外的雪堆上倒了一堆结冰碴的鸟毛,他们不由想陶椿又走在众人前面。
陶椿还在洗碗,听到狗叫她快步跑出来,问:“你们谁家有老面酵子?明天能不能给我捎一坨来,我想发面蒸包子。”
“我家有,三嫂,我明天给你送来。”阿胜忍不住开口。
陶椿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她听出来声,见阿胜更换了巡逻队,想着他已经有远离的态度了,她就没再“另眼相待”。
“行,那谢你了。再劳烦你们一个事,火锅料已经熬好了,你们见人说一嘴,想换火锅料的,接下来三天能上门。”陶椿说。
“第四天不能上门?”有人问。
“下一个巡逻队巡逻的时候,我跟邬老三一起去,到时候我不在家。”陶椿说,“我巡逻的时候,要是有人遇见我,我可以把火锅料送上门。”
“你巡逻?”有人不可置信地问,“你一个女人巡什么逻?这天儿,人坐家里都冷,你还往外跑?”
“是啊。”陶椿说。
“走了走了,冻得要死,回去了。”李老大对陶椿的事不感兴趣,懒得站在她家门口听她啰嗦。
此话一出,巡逻队原地解散,三五成群,十来个人分三波往回走。
阿胜再三回头,他匆忙跟堂兄弟说一声,大步折返到邬家,黑狼和黑豹跟他相熟,吠叫两声做个样子就不叫了。
陶椿又开门出来,见是他,她拧眉道:“有事?”
阿胜扯掉凝结了冰霜的面巾,噗通一声跪下,他直直盯着她,哀伤地说:“对不住,我连累了你。”
陶椿吓了一跳,“你赶紧起来,糊涂了?说的什么胡话?跪什么跪?”
“没说胡话,是我对不住你,我连累了你。”阿胜听有脚步声靠近,他不敢再跪,起身后三两步走到灶房门口,他低声说:“邬老三是不是因为我跟你吵架了?你去巡逻是不是他逼的?你别听他的话,他那个狗东西是想要你的命。他待你不好,你跟着他也过不痛快,陶椿,你跟我吧,我会好好待你。”
“阿胜,你干啥呢?”杜月的大哥不放心地喊一声,得亏他留着意,一看阿胜折回来他也跟来了。
然而没人理他。
“如果邬老三薄待我,我因你跟他生隙,你是罪魁祸首你知道吗?你想娶我是因为我救了你,但我为什么要改嫁跟你?因为你害了我?”陶椿嗤笑,“我觉得好笑,你觉得好笑吗?”
阿胜面露羞愧,但仍执意说:“他待你不好,你还……”
“谁跟你说他待我不好?你在说什么梦话?”陶椿瞥见有人过来,她停下话茬,说:“杜大哥是吧?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跟阿胜说几句话。”
杜月的大哥没想到她会赶人,他看阿胜几眼,心里拿他跟邬老三比量,阿胜年纪小,还没长开,单薄的身板没什么男人味,邬老三瘦而不柴,腿长肩宽,还长了个俊脸和一张会哄人的嘴巴,除了怕鬼这一点,样样完胜阿胜,陶椿只要长的有眼睛都不会跟阿胜瞎搞。
“行,阿胜早点回去啊,天快黑了。”杜月的大哥离开。
但男人总归是男人,力量比女人大,杜月的大哥仍不放心,他走了一段路又停下脚,踢着雪盯着邬家的房子。
“你对邬老三挺有恶意啊,你跟他不是好兄弟?他是啥样的人你不清楚?你对他的妻子有不轨的心思他都忍着恶心瞒着我,怎么可能因为你薄待我?”陶椿掀起眼皮看他,“巡山是我自己要求去的,我想成为年婶子那样的人,这下你明白了?”
阿胜惊愕,他愣着说不出话。
“这是我头一次跟你说这个事,也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跑到我或是邬老三面前说越矩的话,我直接扇你嘴巴子。”陶椿退了一步,她问他:“阿胜,你在你家是香饽饽,在外面不是,你别把自己想得太好了,就凭你对你好哥们的媳妇有了想法还付诸行动……”
“我没有,我不打算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好一点。”阿胜忍不住反驳。
“不,你已经做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对昔日的好哥们儿心怀恶意,想撬人墙角,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你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陶椿问,“我见到一个厉害的人,我会想成为一个她那样的人,而你是想把这个人娶回去,干嘛?你冒失冲动的时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你不用惦记了,就算邬老三死了我也看不上你,你看不清自己还看不起我,你的心思只会让我觉得膈应。”
阿胜别过脸,不敢看她。
“回去吧,不要让我后悔救了你。”陶椿关上门,“老面酵子我不要了,不要你送了。”
第95章 邬老三归家 蹄花汤,羊肉包
陶椿洗完碗出来喂狗,外面天黑了,也没人了,她把瓢里的狼肉倒了喂狗,拎桶热水回屋准备睡觉。
阿胜裹着一身碎雪,走到天色黑透才到家,杜月的大哥远远跟着,见他进了门才离开。阿胜离开邬家的时候失魂落魄,没走多远还摔了一跤,半天没爬起来,他不放心,怕他在雪地里冻死了,一路尾随着把人送到家。
香杏带着孩子已经睡下了,听见走动声,她在屋里问:“是大哥吧?今天咋回来这么晚?我跟大嫂没等你一起吃饭,饭还在锅里温着。”
杜星应一声,他想了想,心想邬老三明天就能回来,今天的事他到时候跟邬老三说一声,就不跟其他人说了。尤其是香杏,他这个弟妹是直肠子、一根筋,脾气火爆,要是让她晓得阿胜对陶椿的心思,她能连夜跑去阿胜家骂娘。
杜大嫂穿上鞋开门,屋外冷,她没出门,拉开个门缝说:“饭在锅里温着,估计还是烫的,你别磨蹭了,趁热吃。”
杜星“哎”一声,转身进了灶房。
等杜星吃完饭打水回房洗漱时,杜大嫂问:“其他巡逻的人早就回来了,你去哪儿了?磨蹭到大半夜才回来。”
杜星把傍晚发生的事告诉她,还叮嘱说:“千万别跟弟妹说,她要是晓得,两家都不得安生。”
“阿胜跟邬老三以前玩得挺好吧?惦记好兄弟的媳妇,他忒不是东西。”杜大嫂面露恶心,她嫌弃道:“就该让香杏找上门去骂一骂,让他一家在陵里抬不起头。”
“你可得了,陶椿压根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个事,你们别替人家宣扬。本来她跟李铁斧一家就有仇,阿胜又是李家的,一下子跟两个李家闹得见不了面,其他李家的人免不了不待见她,就是有明理的,顾念着同族的情分也得远离邬家。”杜星说。
“也是,李桂花那老婆子嘴脏得很,要让她逮到机会
,不定要把陶椿骂成啥样子。”杜大嫂压下了告诉香杏的心思。
“你要不要换火锅料?过几天轮值的时候,陶椿要跟邬老三一起巡逻,就明天、后天和大后天在家。你要是想换火锅料,明天就能过去。”杜星又说。
“咱家换啥火锅料?之前香杏搬了一坛子黄豆酱送过去,陶椿送来一罐火锅料,就平时装猪油的罐子,够我们吃到开春了。”说罢,杜大嫂反应过来,“陶椿要跟男人们一起巡逻?这行啊?”
“咋不行?又不是没有女人巡山的先例,年婶子不就是。”杜星嫌她大惊小怪,“前几天,就是狼群下山那一夜,年婶子跟我们一起在雪地里站了大半夜,我今儿看见她还在劈柴,精神的很。她要不是眼神不行了,八成还会跟我们一起巡山。”
杜大嫂躺床上咂摸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笑着低声说:“陶椿嫁错人了,她要是嫁给胡家文或是胡家全,又是下一个年婶子。有这么个话事人杵在陵里,我们的日子比以往还要快活。”
杜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他跟着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听见一道开门声,家里没旁人,孩子住在隔壁,另一边就是香杏带着小毛,听这开门声就是她出来了。两口子默契地止了笑,不敢再多说,生怕香杏听到他们的话要来打人。
香杏给小毛舀碗热水,回屋关上门,院里陷入了安静。
夜晚安静下来,大山下,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沉睡。
*
树上的雪掉了一坨下来,“嚓”的一声,狗睁开眼,鸡也醒了,公鸡望着青黑色的夜幕扯着嗓子打鸣,嘹亮的鸡鸣传出去,随即四面八方传来鸡啼。
鸡啼叫来黎明,新的一天又来了。
陶椿开门出来,她搓搓手,清早的寒气太重,一出门脸就冻得生疼。饺子吃完了,她不想费心做早饭,进仓房转了两圈,她拿三个鸡蛋和一块儿黄精出门。
早饭是一碗炖蛋和一杯黄精泡水,琢磨着邬老三傍晚要回来,她吃饱后进仓房砍下四个猪蹄准备晚上吃。之前说要炖猪蹄,后来忙着熬火锅料和收粉条给耽误了。猪蹄泡上,陶椿搬柴进仓房生火,肉都腌入味了,可以生火熏了。
一阵白烟过后,火坑里火苗旺盛起来,松木易燃,不多一会儿,仓房里飘荡着松油的味道。陶椿从门后的麻袋里倒半筐松针,搁了这么些天,松针已经干了,她又出去舀两瓢雪拌里面堆在燃烧的松木上。
腾腾烟雾升起,陶椿呛得捂鼻子,把火堆旁边的柴都挪走,她一个大步冲出仓房,反手带上门。
阿胜没料到她突然出来,猛地看见她,他吓了一跳,害怕她又开口说话,他把碗往地上一放,转身拔腿就跑。
两只狗凑到碗边轻嗅,转瞬被酸味冲得连连后退。
“黑狼黑豹,过来。”陶椿和颜悦色地喊,见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她扬起手赏它们两巴掌,边打边骂:“傻了?有人过来你俩都不知道吭一声?会不会看门?”
两只狗缩着脖子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见人没追上来,黑狼扭头冲陶椿叫一声。
陶椿低头捡东西,但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的,连块儿土坷垃都没有,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砸过去。
两只狗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狗东西,敢朝我叫,把你们喂憨了。”陶椿走过去捡起簪子,见远处的人影看不清了,她过去端起搁在雪地上的半碗老面酵子。
有了面酵子,陶椿着手和面,打算晚上蒸一笼羊肉包子。
扒雪堆拿羊肉的时候,两只狗腆着狗脸凑过来,这次老老实实挨了两巴掌,换来两碗狼心狼肺煮的肉汤。
忙完家里的事,陶椿拿出布尺隔着棉袄量尺寸,量好了,她拿出两张狼皮摊在饭桌上仔细用布尺衡量,做好标注,她先裁剪出两只袖子,再裁剪出前襟和后背。她打算做一身长度齐膝盖的狼皮袄,故而两张狼皮都用上了,裁剪后,剩下的狼皮还能做双鞋。
屋外响起狗叫,随即响起女人的声音:“有人在吗?陶妹子在家吗?我们来换火锅料。”
陶椿应一声,她开门出去,先喝退两只狗,她把五个人迎进来。
“要做狼皮袄啊?”陈春梅问,“我听我男人说你要跟着男人们去巡逻?”
“对,是有这个打算。我听说年婶子年轻的时候是林中一霸,驱狼猎熊不在话下,我也试一试。”陶椿振奋地说,“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
其他人:……
她们只是来换火锅料的。
“巧了不是,我绣的这张面巾你看你喜不喜欢。”裹着头巾的妇人转移话题,她抖开手上拿的面巾,黄绿交织的颜色,莺黄的棉布上绣着竹叶,颜色醒目,竹叶也生动。最重要的是篇幅够大,折双层围着脸还能遮住脖子。
陶椿接过来试戴一下,妇人过去给她帮忙,换个系法,裹着脸还能像帽子一样缠着头。
陶椿想挑个毛病表示她不是很喜欢,一正一反各看一遍,唯一的缺点是颜色太亮,但在山里,这是优点。
“嫂子,你打算要什么价?”陶椿放弃了磨价的打算。
“这是我做给自己用的,没想过卖,不晓得要什么价,你看着给。”
“我拿两斤火锅料跟你换?”
“行。”妇人大喜,“我以为只能换一斤呢。”
真是实诚,这话都说出来了,陶椿笑着说:“绣这么多竹叶,你估计绣了好久,给便宜了我不好意思。”
“不久,就绣了五天,冬天没事做,我一天能绣十二片竹叶。”
陶椿:……
她露出一副亏大的表情,逗得其他人笑出声。
“我带来两只兔子,你要不要?”另一个妇人问,“两只兔子换你两斤火锅料。”
陶椿接过兔子掂一掂,两只风干的兔子估计有七斤重,她点头答应。
另外三个人分别带来十斤芋头、两双新棉鞋和两个扫地的大扫帚,头一笔上门的生意,陶椿都收下了,芋头换两斤火锅料,棉鞋换两斤,扫帚换一斤。
送走五人,陶椿继续做狼皮袄,她针线活儿不好,打算先用骨胶粘合,等邬常安回来了,再让他拿针线缝一圈。
粘合的地方剔掉狼毛,陶椿生炉子融骨胶,中途来了顾客,她让人等一等,等她忙完手上的活儿,又用十三斤火锅料换到十斤芋头、十斤萝卜、五十个鸡蛋和一顶狼皮帽子。
忙到晌午,陶椿去仓房加柴,顺手埋一个番薯和两个芋头。等她把前襟后背粘合在一起,再把袖子接上,番薯和芋头也烤熟了。
白瓤番薯烤的比煮的香,烤熟的番薯软了许多,瓤又糯又粉,吃着也不噎人。芋头炖熟是粘的,烤熟是面的,闻着有股甜香,可惜吃着没甜味,陶椿沾着椒盐把两个芋头吞下去。
门外响起一道狗的呜咽声,陶椿看了看干净的锅碗,她开食柜拿四只鸟扔出去。
骨胶还有剩的,陶椿把猪蹄擦干,用骨胶除去猪蹄上的毛,猪蹄进锅炖的时候,她把这两天射的鸟端出来,一一刷上骨胶除去绒毛。
猪蹄冷水下锅,用姜片、花椒和两勺苞谷酒去腥去臭,煮出浮沫了,挟出猪蹄用温水洗干净,锅里的水换一道,煮沸了再下猪蹄。陶椿想吃煮出浓稠白汤的猪蹄花,故而没放八角和酱油,只切了四片姜和十几粒花椒,之后就是开盖煮,她接着再揉面。
揉好面剁好羊肉,猪蹄汤里的异味都煮出来了,跟着水蒸气一起挥发了,陶椿盖上锅盖继续炖。
二十个包子包好,陶椿把泡发的黄豆倒锅里,锅里的汤已经发白了,她加点盐,接着摞上蒸笼把包子放进去。
屋外天光偏暗了,陶椿开门出去站路上看,路的尽头还没有人。
她又扒一坨狼肉出来,看仓房的门缝里没烟雾飘出来,她进去又用松木生火,再倒上松针。
一柱香后,包子蒸熟了,猪蹄也炖耙了,陶椿抽出两根柴,用小火继续煨着。
“弟妹,老三还没回来?”香杏来了。
陶椿走出去,说
:“还没有,姐,你吃饭了吗?晚上留我这儿吃饭。”
“没胃口。”香杏踮脚往西看。
陶椿看着在灶房外转悠的两只狗,忽然,黑狼和黑豹的耳朵竖了起来,远处隐约传来狗吠声。
“是不是他们回来了?”香杏要往西走。
陶椿喊住她,“天黑了,姐,你别乱走。”
香杏又拐回来,两人两狗站在寒风里遥遥西望,路的尽头出现团团黑影,沉重的蹄声一步步踏响,黑狼和黑豹摇着尾巴冲了过去。
第96章 夜话 早耕
人还未至,鱼腥味已经传来了,陶椿和香杏迎上去,最先入眼的是刀疤脸,它拖着雪橇,雪橇上摞着鼓囊囊的麻袋。
“回来了?人都是齐的吧?路上没遇到事吧?”陶椿一连声问。
“半下午的时候遇到两头瘦骨嶙峋的野狼,在离公主陵不远的地方,估计是上次逃走的。除了这个事,路上没遇到其他的事。”邬常安抖着嘴说,“先回家,太冷了,有话待会儿说。”
刀疤脸嘴巴一圈挂满了冰霜,它像是毫无所觉,摇着尾巴冲香杏和陶椿哞一声。
“辛苦了。”陶椿拍拍牛脸,“走,我们快回去。”
一行人只剩四个人了,其他人都在进陵时拐道回家了。陶椿留陈青云在家吃饭,他担心家里人会惦记,路过邬家门口丝毫没停留,直接骑牛走了。
“大堂哥,你留下吃饭,我已经做好饭了。”陶椿说,“蒸的包子,炖的猪蹄,你吃饱肚子再回去。”
大堂哥没多犹豫,他冲陈青云喊:“陈兄弟,你路过我家的时候跟我爹娘说一声,我在这儿吃饭。”
陈青云应一声好。
杜月和香杏自然也留下了,陶椿把灶房的油盏都点亮,舀一盆热水给他们,她端起蒸笼拿碗盛猪蹄汤。
四个猪蹄各斩两半,一共八个,她给自己和香杏各盛一个,三个男人各两个,再淋上浓稠的汤汁。
“你们先喝汤暖暖身子,我来烧一把辣椒做个蘸汁。”陶椿说,“辣椒发汗,你们吃点辣的。”
灶洞里有火星,陶椿抓一把辣椒埋草灰里,几息的功夫就烧好了。糊辣椒捏成碎末,拍三坨蒜,再淋上醋和盐,最后用两勺蹄花汤冲开,蘸料就做成了。
羊肉包子端上桌了,三个男人又冷又饿,喝下一碗汤,又啃两个羊肉包子,这才稍稍缓过劲。
陶椿挟起猪蹄搁蘸汁里蘸一下,她先吃一口原味的,猪蹄肉滑腻,满口的胶质,纯纯的肉香。再吃裹了蘸汁的,像是吃了一口淋了蘸汁的猪皮冻,完全不用嚼,肉耙得可以吸了。
猪蹄骨肉分离,大堂哥吐掉几节骨头,他吞咽一下,又把最后一块儿猪蹄啃了,末了,嘴里像是挂了一层滑腻的脂油,又香又润。
“锅里还有汤吗?”杜月问。
“没了,炖了近两个时辰,汤就剩了这一点。”陶椿说,“吃包子,我蒸了二十个,争取一顿吃完。”
“炖了半天啊?难怪这么耙。”香杏说,在座的除了她男人就是她兄弟,她说话也不用避讳,说:“我坐月子喝的下奶汤也是黄豆猪蹄汤,汤色不浓,不香,反而有点腻有点腥,还一啃一嘴毛,猪蹄上的毛剌嘴。”
杜月嘿笑一声,说:“下次你再坐月子,我请弟妹去教我。”
“明天我叫你小婶来学。”大堂哥说。
“行。”陶椿点头,“包教包会。”
说完这几句话,他们三个继续埋头干饭,陶椿和香杏合吃三个包子,他们一个人吃四五个,吃到最后只剩三个。
夜已经深了,杜月不再留,他一抹嘴,说:“趁身上还有热乎气,我们这就回去。”
“我也走了。”大堂哥扶着桌子起身,说:“鱼和菜先留你家,明儿再分。”
“行。”邬常安不想动,说:“你们骑牛回去,我就不送了。”
“别送,你洗一洗也早点睡觉。”大堂哥摆手。
陶椿送了出去,刀疤脸回牛棚了,另一头拉雪橇的牛和邬常安骑回来的牛也跟它一起卧在牛棚里。她从柴垛下面扯一捆干燥的番薯藤扔牛圈里,又回灶房给它们提一桶热水。
“你别忙,我歇一会儿,我待会儿来弄。”邬常安说。
陶椿看他手里拿的羊肉包子只剩一半了,她不由问:“还没吃饱?”
“饱了,就是还想吃,你做的包子太香了。”
嘴巴真会哄人,陶椿露出笑,“你慢慢吃,多歇一会儿,我去喂牛。”
出门看见黑狼黑豹绕着装鱼的麻袋打转,她训一声,它俩跟着她跑。
“又饿了?你们一天吃三顿,顿顿吃肉,我就不信你们饿这么快。”陶椿提水进牛棚,继续嘀咕说:“幸亏他又拖回来两头狼,不然雪堆里那点狼肉吃没了,你俩又没得吃了。”
说归说,喂了牛,陶椿去雪堆扒一坨狼肉拎进灶房,邬常安在洗锅洗碗,见状,她端一个油盏又出去。
装鱼的麻袋有十个,一袋鱼估计有二百斤,装白菜的麻袋有五个,一袋估计装了十棵白菜。
邬常安洗完碗出来,他打开柴房的门,扛起装白菜的麻袋丢柴房里,鱼就在外面冻着。
“后锅有热水,快烧开了,你拿盆进去先泡个脚,再洗个澡。”陶椿说。
“你先舀水洗,我再烧一锅水,把灶房里烧暖和点。”邬常安说。
“也行。”
陶椿拎桶出去铲两锹雪,三瓢滚烫的热水淋下去,雪融化成水,她摸一摸水温,再舀一瓢提走了。
回屋洗漱后,陶椿倚在床头写写划划,一共四百八十斤粉条,其中三十斤是她家拿出来的,剩下的四百五十斤粉条是四十四户人家一起凑的。跑这一趟收三分利,其中一百三十五斤粉条换的鱼和菜是这趟出行的九个人平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是十五斤。
算完了,邬常安还没进来,陶椿脱衣躺下,她默默思量过两天出门巡逻要带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邬常安大步推开门冲进来,他拴上门,看陶椿掀开被子,他麻溜地甩了棉鞋钻进去。
“冻死我了冻死我了。”他紧紧抱住她,身上还在抖,嘴上就忍不住问:“你想不想我?”
陶椿支吾几声,“挺担心你的。”
“那就是不想了?”邬常安不可置信,“你不喜欢我!”
“你只是离家三天,不是三个月。”陶椿嫌他腻歪,说:“我要是不跟你一起巡山,开春了,你一走就是半个月,要按你说的,我不用活了,天天不吃不喝不睡觉,抹着眼泪盼你回来。”
邬常安摇她,“闭嘴吧,哪儿这么多话,不嫌嘴巴干?说一个字多省力。”
陶椿翻着白眼“嗯”一声,“想,行了吧?”
“一个字。”
“嗯。”
“换个字。”
“想!”
邬常安得意地笑,笑过了问:“家里没出啥事吧?”
陶椿察觉他腹下隐隐有抬头的趋势,他在寒天雪地里冻了一天,她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于是毫不犹豫地把阿胜要撬他墙脚的事告诉他。
他怒气上头,小头萎了下去。
邬常安气得浑身冒火,躺在那里半晌没吭声。
“你不会要琢磨着跟他打一架吧?”陶椿问,“依我看,这事就算了,我拒绝了他,也骂了他,这事就了了。你跟他断交情,不要闹得太难看,留个面子情,别生仇,免得以后再闹出其他事端。而且在外人眼里,我救了他一命,他们一家得承我们的情。”
邬常安没接腔,他撸撸她的头,说:“睡觉吧。”
陶椿捶他一拳,一拳给他捶笑了。
“咱大侄女咋样?”陶椿问起小核桃,“见到你们哭没哭?”
“嚎了一个晚上,抱着她娘不松手,黏糊的很,吃饭还要她爹娘喂。”邬常安啧啧几声,又说:“到的第二天,她找到我问她小婶婶咋没去看她。”
“你咋说的?”
“我说你在家看门。”
陶椿又掐他一把,“你才是看门狗。”
邬常安闷笑,这才说正经的,“小核桃瘦了不少,脸上的肉都瘦没了,她姥娘说她天天哭,看见一只往西南飞的鸟都要哭一场。”
陶椿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她有点想笑,真是可怜又可爱。
“幸好大哥跟
大嫂过去了。”她说,“对了,四五百斤粉条换了多少鱼和菜?”
邬常安打个哈欠,含糊地说:“二千来斤鱼,大白菜四十五棵,葱六捆,有一百来斤……不说了,我睡了。”
陶椿还不困,她在心里算了算,大概有了数才闭眼睡觉。
有男人在家,被窝里一整夜都是暖的,陶椿一夜都没醒,一觉睡到鸡打鸣。
屋外的鸡打鸣了,被窝里的鸡也抻直了脖子,陶椿伸手隔着裤子弹一下,一下子把人弹醒了。
邬常安深喘一口气,他屈指以牙还牙。
没有羊肠套,不需要到最后一步,夫妻俩尽可能地探索彼此的身体,花样繁多,耗时也长,这一闹就闹到天光大亮。
“你说皇宫里的太监会不会偷人?”穿衣裳的时候,邬常安若有所思地问。
陶椿瞥他一眼。
“用羊肠套子你不舒服是吧?我也不舒服。”邬常安状如自言自语。
“然后呢?”陶椿问。
邬常安神秘一笑,说:“不告诉你。”
“我不用木头的。”陶椿先声明。
邬常安笑着指了指她,陶椿也笑,她含着笑昂着头大步出门。
邬常安一大早就心情畅快,这种感觉着实好,他说一,她能猜到五,这种心领神会的默契忒能让他满足。
第97章 断交 分鱼
锅刚烧热,邬二叔一家过来了,在他们之后,陈青云和雪娘也牵牛过来了,这是邬常安昨天跟他们说好的,今天分鱼和菜,同行的几个人早点过来,之前收粉条是挨家挨户问的,这会儿也要把鱼和菜挨家挨户送过去。
陶椿煮两碗粉条汤,再把昨晚剩下的两个羊肉包子馏热,有干的有稀的,她跟邬常安端着碗出来吃饭,等人来齐了,就着手称重分东西。
杜月解开一袋鱼,直接把鱼倒地上,捞鱼的时候,鱼离水就冻住了,再丢水里也活不了,故而就没挑选,大鱼小鱼一起装袋。
“都是一个陵里的人,多拐几个弯,我们都是隔房的亲戚,所以不做膈应人的事,分鱼的时候不能挑,分到大鱼要大鱼,分到小鱼要小鱼,就是倒霉分到的鱼里面小鱼多,便宜让其他人占了也别计较,便宜不出外。”邬老三先定下规矩,“都没意见吧?”
“按你说的来。”陈青云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
“装鱼的时候称了,这十袋鱼是二千一百零八斤,抽三成利是六百三十二斤四两,分到每个人头上,折算成七十斤,这就开始称,多一斤少半两就不计较啊。”邬老三继续说。
大伙儿都带了麻袋过来,邬二叔年纪长,能服人,由他负责扒鱼往空袋里装,杜月和大堂哥则负责抬秤杆称重,邬常安喊陈青云,二人再把柴房里的菜抬出来。
香杏袖着手站檐下看着,以往陵里有啥事,她家的人都是听吩咐做跑腿的活儿,更多的时候是往不碍事的角落一杵,像个傻子一样梗着脖子抠土抠手指,有个啥动静探着脖子瞅一阵,看人家笑也跟着笑一阵,等事完了人散了,他们也跟着散了。眼下她亲兄弟、堂兄弟、亲叔叔、亲丈夫,个个都手里有活儿了,一个个能大声说话,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认真听着,精神头都不一样了。
分完鱼继续分大白菜和葱,白菜恰好是四十五棵,刚好一户一棵,邬老三主张不分菜,这东西也不好平分。
“把大白菜都倒出来,我们九家先挑,挑个头大的。”邬老三说,“这个有意见吗?”
“行,没意见,吃点亏就吃点亏,像你说的,便宜不出外,都是咱自家陵里的人得了。”胡青峰说。
邬常安从中挑一棵包裹紧实的大白菜递给陶椿,继而解开捆葱的草绳,说:“葱是一百二十六斤,三成利是三十七斤八两,平摊到每个人头上是四斤二两。二叔二婶,你俩分葱。大堂哥,称重的时候只能多不能少,四斤半左右就行,算是补上白菜的缺。”
“行。”大堂哥听他的。
陶椿在灶房里拿着炭条在饭桌上快速演算,见邬常安进来,她跟他说:“剩下的葱,每家分一斤八两,剩下的鱼,每家分三十二斤左右,最多到三十三斤,否则分到最后一家,肯定斤两差的多。”
邬常安默念一遍,又出去继续给在座的九家分鱼分葱。
第二轮分完,九个男人赶着牛提着秤拖着鱼、菜和葱出门了,他们分到手的东西由家里人扛回去,扛不回去的就先留在邬家,等他们送完菜再来扛。
“弟妹,你跟不跟他们一起?”香杏问。
陶椿摇头,“仓房里还在熏肉,我要看着火。”
“那我去了,鱼和菜先撂你这儿,等你姐夫过来再扛。”香杏搓搓手,她大步跟了过去。
“你过来做啥?小毛还在家,你快回去。”杜月赶她。
“不回,我跟你们一起去送鱼。”香杏心想这可是她兄弟揽的生意,她脸上有光,要跟着去出出风头。
“外面冷的要死,你跟去干啥?真是闲的没事做。”杜月嚷嚷几句,见她不改主意,也就随她了。
邬二叔跟二堂哥扛着鱼提着葱抱着白菜走了,邬小婶找到陶椿打听炖黄豆猪蹄汤的方子,翠柳也快步凑过去,其他还没走的几个妇人见状也跟进灶房。
“陶妹子,我们在你这儿坐坐,我们说说话,等我男人回来,我再跟他一起回去。”李珠说,“正好我问问你有啥想要的,我看我家里有没有,要是有,我拿来跟你换火锅料。”
“行,你们自己找凳子坐,我待会儿烧一罐水,我们聊聊天。”陶椿应一声,转而跟邬小婶说:“猪蹄上的毛用骨胶可以撕掉,猪蹄擦干水抹一层骨胶,一撕就把杂毛撕掉了,这样炖的猪蹄没毛茬。再一个要注意的是去腥,黄豆猪蹄汤炖得清淡,不用香料压不下去猪蹄的臭腥味,炖头一道的时候加两勺苞谷酒,开盖炖,腥臭味随着热气一起飘走了。要是盖盖,味都焖汤里了。煮出血沫要把猪蹄捞出来用温水洗干净,指缝里死皮也趁机给剥干净,然后洗锅舀水把水烧开再放猪蹄,炖的头半个时辰还是开盖,下黄豆的时候再盖锅盖。”
“开盖炖肉能把腥臭味炖没?那炖野猪肉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揭开锅盖炖?”李珠接话。
“对,是这个理。”陶椿点头。
“还有这个讲究?明年再有野猪肉,我试一试。”另一个妇人说。
邬小婶看一屋子都是年轻的小媳妇,她一个老太婆也插不上话,反正也完成了大儿子的吩咐,她有了离意。
“你们在这儿玩啊,我先回去了。”邬小婶说。
翠柳站起来,难得人多热闹,她不想走。
“你不跟我回去,你在这儿帮你弟妹招呼客人,也跟着说会儿话,孩子有他爹哄。”邬小婶说。
翠柳顺势坐下,她感慨说:“有个孩子拖着,我好久没出门了,你们洗番薯的时候我没去,杀猪宰羊的时候也没去,估计有三四个月没见到这么多人了。”
“待家里都要待傻了。”一个妇人笑着说。
“还真是。”翠柳笑着点头。
陶椿由着她们说话,她去仓房把火点着,又去隔壁仓房扒半篮的板栗、核桃和松子,柿子还有很多,她也拿十来个过去。
另一边,邬常安他们路上遇见巡逻的人,他一眼看见阿胜,而阿胜不敢看他,退了几步藏在人群中。
“你们一路辛苦啊,路上还顺利吧?”李山问。
“顺利,回来的时候遇到两头孤狼,估计是那晚逃走的。”陈青云接话,“你们巡逻可仔细点,狼饿昏头了,为了口吃的能豁出命。”
“我们以为那晚逃走的狼都跑远了,还在公主陵附近溜达?”有人诧异,“行,我们晓得了,之后巡逻我们多往养牲畜的山上走两圈。”
邬常安扭头盯着阿胜,猝不及防对上另外一双眼睛,杜星
也看一眼阿胜,说:“邬老三,你晌午在我家等我,我有事跟你说。”
“行。”
邬常安他们在陵里转一圈,最后去陵长家,顺道归还大青牛。
其他人都去邬家扛鱼扛菜,唯有邬常安独身前往杜家,他到的时候,杜星已经回来了。
“杜大哥,你要跟我说啥事?”邬常安问。
杜星走出去,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你小心阿胜,那小子不是好东西,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去你家纠缠你媳妇。”
邬常安暗暗深吸一口气,说:“杜大哥,这事没旁人知道吧?”
“应该没旁人,我看他看你媳妇的眼神不对劲,不晓得旁人有没有看到。”
“陶椿昨晚跟我说了,杜大哥,托你个事,这事你别跟其他人说,我不想让人背后猜疑陶椿。”邬常安恳求。
“陶椿跟你说了?”杜星有点尴尬,“行,你晓得就行,你放心,我不跟旁人说。”
邬常安道声谢,没话可再说,他大步离开。
邬常安没走多远看见雪地里站了个人,明显是在等他,他没客气,二话没说,上去就揍人。
阿胜没反抗,任由他捶打,被踹倒在地,他就躺在雪堆里看天。
邬常安看他这副死样子越看越冒火,他又踢他一脚,说:“从今往后我俩不再是兄弟,你离陶椿远一点,你犯蠢不要连累她。你真的蠢,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打算做什么,但不晓得多少人看出了你的心思,他们保不准在背后怎么谈论陶椿,这就是你所谓的想看她好好的。”
“对不起,求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阿胜愧疚,一想到有人在背地里看笑话,他就心生惶恐。
邬常安没理,他抓把雪擦掉手上的血,大步走了。
阿胜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他望着天大哭出声,他是蠢,又蠢又卑鄙,没能耐还痴心妄想……但他真没有坏心,为什么会这样?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好兄弟没了,恩人闹成了仇人。
杜月和香杏扛着鱼拎着葱回来,半路远远地看见邬常安,香杏兴奋地嚎一声。
邬常安瞥去一眼,没理,继续走他的路。
“快回家,你媳妇在做饭了。”香杏又大喊一声。
陶椿在家切鱼,鱼冻硬了,切鱼片很是趁手,切下来的鱼片薄得能透光。
听见脚步声,陶椿把鱼头和鱼骨炖的汤舀起来,见人进来,她扭头问:“杜大哥找你有啥事?”
“问我点木活儿。”邬常安撒个小谎,免得陶椿烦心,他端盆舀水洗手,问:“晌午吃鱼?”
“对,做个酸笋鱼汤,饭已经蒸好了……你手咋回事?咋还流血了?”陶椿看见他手背上有个口子。
“鱼尾戳的,就破了个皮。”邬常安朝手上看一眼,毫不在意地撩水洗手。
陶椿洗锅炒酸笋丝,她抽空往他手上多看几眼,见那道伤不影响干活,说:“我准备做个狼皮袄,已经粘合好了,你再给我用线缝一圈。”
“行,我吃了饭就来缝,保准让你后天巡逻的时候能穿上。”
第98章 雪天出巡 陵长候选人
邬常安坐在灶前做针线活儿的时候,陶椿拿着弓箭在屋外射鸟,跟入冬之前百射百不中的箭法相比,她现在的准头已经进步许多了。落在墙头和屋脊上的鸟,只要瞄准了,她射十次能射中五六次,至于飞行的鸟,她还在琢磨鸟的飞行速度与放箭的速度之间的规律,偶尔误打误撞能射一只下来,更多时候只能惊掉鸟雀的毛。
年婶子也在射鸟,她眼神不好,风一吹就掉眼泪,又一次擦眼泪,她看见有两个人走进演武场。她瞅了一会儿,认出人,她收了弓箭回屋。
不多一会儿,屋外响起狗吠声,胡二嫂开门看一眼,她去敲另一扇门:“大嫂,你婶子来了。”
“哪个婶子?”胡大嫂开门,看见人,她脸上的笑落了下来,见老二家的已经回屋了,只能她去招待,“桂花婶子,枣花嫂子,这大雪天,你们咋过来了?”
“不来不行啊,我们来找陵长讨个说法,我要问问他我们一家是不是公主陵的人。”李桂花恶狠狠盯着一扇门,她大声问:“年妹子,你分明看见我们了,又钻进屋做啥?我们进不了你的眼?”
陵长披着狼袍开门出来,问:“说吧,啥事?”
“陵里家家户户都有鱼,就我们一家没有,这不是欺负人是啥?我儿子是没巡逻还是我们一家不是这个陵的人?你们就看着邬家人欺恶我们?”李桂花扯着嗓门尖声问。
陵长烦躁,这完全是没事找事,偏偏他还得耐着心问:“你给邬老三粉条了?”
“他没去我家。”
“那你当时怎么没找过来?不给粉条你还想要鱼?”陵长板着脸问。
“我倒是想给,但他不上门。”李桂花狡辩。
“老大呢?”陵长问儿媳妇。
胡家文拉开门走出来,他喊声爹。
“这事你解决。”说罢,陵长关门进屋。
院内一静,李桂花和她儿媳妇齐齐盯着这个侄女婿。
胡家文:……
“你们都没给邬老三拿粉条,他咋可能给你们鱼。”他干巴巴地说,“婶子,你要是想换鱼,你该早点来找我爹的,我们哪晓得这个事。不过拿粉条去康陵换鱼又不是公中安排的,是邬老三他们自己的主意,你就是来找我爹也不管用。”
“那你给想个法子,不能由着他们欺负我们。”李桂花过来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她忍不了这口气。
胡二嫂在屋里笑一声,胡家全忙捂住她的嘴。
胡家文不吭声了,这明显是两家有仇,人家邬家懒得搭理她们,他就是衙门里的官老爷也断不了这门官司。
“要不你领婶子跟嫂子去邬家说说话?”胡大嫂试探着说。
年婶子在屋里冷哼一声,胡大嫂一抖,闹了个大红脸。
年婶子厌恶地朝外翻个白眼,她踹老头子一脚,都怪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他松口,她哪会让这个糊涂虫进门。
陵长也生气,他心焦就依老大两口子这糊涂的狗德行,压根担不起陵里的事,他哪能把陵长的位置交给老大。
胡家文把李家婆媳请回屋里坐,年婶子稍稍思索,她立马起身出去,拿着弓箭站院子里射鸟。
屋内,胡家文小声安抚李家婆媳别跟邬老三计较,这种换鱼换菜的事一年顶多一次,旁的事肯定是陵里安排。他承诺只要是陵里安排的事,一定不会漏了李家。为了把这两个难缠的打发走,他叫他媳妇把自家的鱼拿两条给李氏婆媳。
胡大嫂开门出去,一眼看见院子里射鸟的婆婆,她攥紧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年婶子看见她当做没看见,过一会儿看她朝自家冻鱼的雪堆走,她气得手发抖。
胡大嫂扒出两条鱼,年婶子冷着声问:“她拿几斤粉条换?”
胡大嫂咬着唇不吭声,胡家文出来说:“娘,给我婶子拿两条鱼吧,我们陵里没有鱼,她们一年到头难尝个鱼腥味。”
“我能尝到?”年婶子问,“这堆鱼是你想法子换回来的?你咋这么大方的?”
胡家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在外人面前落他的面子,一时之间面露难堪,一张脸又红又紫。
“滚。”年婶子冷喝一声。
坐在屋里的婆媳俩一前一后走出来,见年芙蕖一副杀神的模样,李桂花心里打颤,生怕她拉弓射箭把她杀了。
“再来我家胡搅蛮缠,明
年断了你家的粉条。”年婶子放话,说罢,她瞥了眼窝囊的儿子,砸了手上的弓大步进门。
陵长满脸失望地坐在屋里,他气得喘粗气,年婶子看他一眼,当做没有看见。
院里安静下来,直到天黑了,胡二嫂出来烧火做饭,屋里才有点动静。
“我明天去跟姑母说,等我死了,叫老二接替我的位置。”陵长做出决定。
胡阿嬷对胡德成的两个儿子都不满意,偏偏其他几个分支年龄相当的侄孙更不堪大用,矮子里面挑高个,胡家全胜在听话,虽机灵不足,好在憨厚有余,没什么歪心眼,只要年芙蕖活得够久,她就没什么担心的。
“回去了催老二抓紧时间生个孩子,叫你媳妇多花心思教养孙子。对了,他们哥俩娶的媳妇进门有两三年了吧?两个媳妇的肚子都没动静,这是咋回事?”胡阿嬷问。
陵长哪晓得,他也不敢想,只能安慰自己说:“缘分还没到。”
胡阿嬷瞥他一眼,挥挥手赶他走。
“之前你媳妇不是说陶椿要来找我学做狐裘?咋一直不见人?”
陵长停下步子,说:“邬老三前几天喊了十来个人去了康陵一趟,用粉条换回来二千斤鱼,昨天才回来。他不在家,陶椿一个人估计不敢出门。”
胡阿嬷“噢”一声,“就是怕鬼的那个小子?他还挺有想法。”
陵长听出她的遗憾之意,大概是遗憾胡家子孙不肖邬老三,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开口解释说:“这是陶椿的主意,邬老三只是个跑腿的。”
胡阿嬷看他一眼,陵长觉得她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脸尴尬地走了。
被人讨论的两口子正在收拾东西,因着晚上可以回家睡觉,故而陶椿只准备晌午的吃食。屋外雪厚,树枝难烧,所以带木炭和铜壶最方便,邬常安主张烙几张饼,饿了用炭火一烤就能吃。
“只吃干的太冷了,还是要弄点汤。”陶椿说,她去灶房转了两圈,还是决定把火炉带上,“你提火炉,我拿砂锅,明天晌午我们在雪地里吃火锅。我晚上睡前煨一罐汤,把肉也切好腌好再冻一夜,明天拿出来直接煮。”
邬常安看她兴致勃勃的,恍惚意识到她似乎把巡逻当做出游了,他想了想,没有打击她,明天她亲自走一遭就晓得其中的艰难了。
“黑狼和黑豹跟不跟我们一起去?”陶椿问。
“它们愿意去就去,很可能是走到一半嫌冷就跑回来了。”
陶椿想了想,她翻出做靴子剩下的鹿皮,叫他给狗做几条护膝。
邬常安:……
他想了想给狗穿鞋脱鞋的画面,生生打个哆嗦,他伺候她就够了,再伺候两条狗?还是罢了。但又怕惹女鬼大人生气,他翻出一件他穿烂的单衣,胡乱剪几剪子,打算拿布条缠狗腿上。狗要是不愿意不配合,那就怪不了他了,也免得糟蹋鹿皮。
陶椿剁半边熏鸡泡水里,又拿一坨羊肉一坨猪肉和一坨牛肉进来,等解冻了,她把猪牛羊肉都切了,肉用葱姜水腌一腌,一分两半,分两顿吃。
睡前,熏鸡斩块儿装陶罐里架火炉里煨着,陶椿清点一下饭桌上搁的东西,一切准备妥当,她关门回屋睡觉。
*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陶椿和邬常安就爬起来了,二人饱饱地吃一顿饭,回屋用布条把裤腿缠紧换上长靴。
长发绾个矮髻,陶椿拿起黄绿色的面巾裹住脸再裹起头发,狼皮帽一戴,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
戴上鼠皮手套,最后穿上沉重的狼皮袄,陶椿身上一沉,这身狼皮袄重达八斤九两,穿在身上,她不仅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呼吸都变艰难了。
邬常安也穿戴整齐了,他检查一下她的穿着,没有问题就开门出去。
陶椿拿上弓箭反身锁门,邬常安去仓房拿个麻袋把火炉、砂锅、引火的松木都装起来。
陶椿去灶房把装了鸡汤的水囊和冻结实的肉片都装布兜里,再拿一块儿火锅料,她弯腰去灶前检查一下,灶洞里的火灭了,她提上布兜开门出去。
“走了?”邬常安问。
陶椿点头,见两只狗也精神抖擞地出来了,她从雪堆里扒一大坨狼肉塞麻袋里。
夫妻俩牵着刀疤脸带两条狗出门,目之所及皆是皑皑白雪,地上的积雪已经冻结实了,风吹不动,也化不开,脚踩上去咔嚓咔嚓响。
杜月已经在家等着了,前几天去了康陵一趟,巡逻耽搁了五天,他要把这五天再补上。
把刀疤脸交给香杏,三人两狗迎着寒风往养牲畜的山上走,路上陆陆续续遇到人,抵达演武场时,三个人变成了九个人。
陶椿抬手擦一下面巾,穿的厚行动不便,这一路走过来她累得用嘴喘气,热气和寒气相遇洇湿了面巾,口鼻的部位凝结出如盐粒的白霜。
“还走吗?”邬常安问,“你要不去年婶子家里坐坐?我们下来了再喊你。”
陶椿摇头,她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就有足够的力气在山里行走了。
邬常安踩着木桩子砍一根树枝,削掉细枝,他把木棍递给陶椿,让她拄着走。
其他人已经走远了,陶椿拄着拐杖,一手拉着邬常安,说:“快,拽着我跑几步,我们追上他们。”
夫妻俩哼哧哼哧地跑,一跑身上叮叮当当响,粗重的呼吸伴着陶器相击的声音实在是滑稽,陶椿忍不住仰天大笑。
第99章 巡逻 一族之利
牺牲所在陵墓和西南边山峦相连的壑谷,利用地形,牺牲所四周是一人多长的壕沟,壕沟下埋着锋利的箭竹和铁棍,防着野兽下山捕食牲畜。
这是陶椿头一次来这个地方,喂牲畜的人还没来,圈养的猪牛羊看见人纷纷从圈舍里出来,猪哼羊咩牛哞哞叫,一时之间煞是热闹。她心想这些牲畜真是被精心照料长大的,生活在山山之间,与野兽为伍,竟毫无警惕和惧怕之心。
壕沟里积的雪早被上一批巡逻的人挖出来了,裹着冰棱的竹筒和铁棍露出锋芒,少许竹筒上淌的还有暗色血迹。
邬常安把背的麻袋丢地上,交代说:“你在这儿站着,我们过去转一圈,看有没有野物掉在壕沟里。”
陶椿点头,她左右看一圈,选个高一点的石头打算坐下歇一歇。
一头纯黑色的小羊慢吞吞走到牺牲所边缘的地方冲她咩咩叫,陶椿攥一坨雪费力砸过去,“走远点,蠢东西,再往前走一步,你先掉壕沟里变成羊肉串了。”
说罢,陶椿看向圈舍外走动的牲畜,猪牛羊散养在一起,它们不会打斗吗?据她所知,祭祀用的牲畜要“五全”,就是蹄爪、皮毛、尾巴、角、牙齿都要齐全,不能有损伤。公主陵直接把祭祀用的三畜养在一起,牛羊的角坚硬,猪的牙齿锋利,一旦打架斗殴,不可能没有损伤。
“你们先到一步啊,咋样?昨夜有没有野物掉壕沟里?”
又来了十个人,说话的人陶椿认识,是陈青云,不过他没认出她。
“没听见动静,想来是还没发现。”陶椿开口。
陈青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其他人也惊愕地盯着她,突如其来的女人声音,让他们以为是幻听了。
“没认出人?我是陶椿啊。”陶椿又说一声,“我大哥陪我大嫂回娘家了,我代他出门跟邬常安一起巡逻。”
“哎!瞎胡闹,你一个女人巡什么逻,待会儿下山回家去。”陈青云“咂”一声,他挪动步子往身后看两眼,故意说:“我们这么多人去巡逻,不差常顺一个,不要你替他。”
“等常顺回来再让他补上就行了。”另有人说。
“也不单是替他,我是想先熟悉一下巡山的日常,看能不能像年婶子一样,遇到狼遇到黑熊能有击杀的本事,而不是只能逃命。”陶椿解释一遍,她想了想,又补一句:“之前驱狼的时候,我看你们拉弓射箭很是厉害,又英勇又飒
爽,看得我羡慕坏了,我也想试一试。”
后一番话宛如拍马屁,这些男人们听得浑身畅快,腰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个个觉得自己颇有雄风。这下没人摇头皱眉了,没人再排斥陶椿像个拖油瓶一样加入巡逻的队伍。
邬常安他们排查回来,壕沟没有被野兽破坏,壕沟里也没有兔子、小鹿、獐子之类的野物,看来今天加不了餐了。
大伙儿休息了片刻,继续往对面山上走,跟牺牲所相连的矮山上还圈养了一批揣崽子的猪羊,牛群也在这座山上。
陶椿拄着拐,时不时还要扶一把树,上山的路更难走,要是遇到一股大风,树杈上堆积的雪还会落人一头。
邬常安把他带来的麻袋递给他姐夫,他过来扶着陶椿走,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累得喘粗气没叫一声苦,也没主动让人搀扶,更没有把挎着的弓箭拿下来递给他,可见是下了狠心的,他就不再提让她回去的话。易地而处,他初学木活儿和雕石的时候,手指上磨的都是泡,手背手心不是擦伤就是砸伤,当时要是有人说算了算了别学了,他能气好些天。
“牺牲所的牲畜要是打架打伤了咋办?”陶椿问起之前的疑惑,也是转移自己注意力,真是太累了。
“伤的不重的就拎出来放山里养,入冬了宰了。”邬常安说。
“那要是伤重呢?”
邬常安轻笑一声,“你猜。”
“谁负责喂养牺牲所的牲畜?”陶椿又问,“陵长的大儿子?”
“对。”邬常安朝山上指一下,他含蓄地说:“这山上的牲畜也是胡家人看管,牲畜具体有多少只有他们清楚。”
也就是说他们吃肉可方便了,成年的牲畜不好下手,毕竟巡逻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都有数。但幼年的牲畜就好下手多了,比如病死一只半大的羊羔、母猪压死一只猪崽子、牛踩死一头牛犊子。
“我一直奇怪,我大舅哥跟他两个舅兄是咋揽到养牛的活儿,这可是个有油水的好活计,还不用巡山。”邬常安说。
陶椿摇头,她也不知道,在她印象里,陶家跟陵长家没亲戚关系,至于她大嫂一家跟陵长有没有亲戚关系她就不清楚了。
“陵长跟年婶子清楚这其中的事吗?”陶椿问。
邬常安停下步子,他笑着用冰凉的手指敲一敲她的脸,这会儿咋又这么天真了?
“你觉得陵长跟年婶子吃没吃锅里的肉?肯定清楚啊,他们清楚,我们也清楚,但都当做不清楚。要是没点好处,他们老两口闲的没事做去操心陵里杂七杂八的事?”他笑着说,“唉,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眼瞎心瞎啊。”
陶椿瞪他,她挥起拐敲他一棍子。
“没说你,我在说我自己。”邬常安扭身凑近她,“我现在就是眼瞎心瞎,看你哪哪儿都好。”
陶椿乐得咧开嘴,呼出好大一口热气,她挽上他的胳膊,难得娇嗔地晃了晃。
夫妻俩一个拖一个,本就走得比旁人慢,又一路走一路说,脚程越发落后,等小两口走上半山腰,其他人已经散开去巡逻了。
山上的牲畜是分开养的,这里没挖壕沟防野兽,也是借地形之便,在树木密集处围出栅栏,栅栏内搭有棚舍,天明把牲畜放出去,日暮再把牲畜关进来。
牛棚外堆着一堆结冰的番薯渣,陶椿凑近去看,在雪地上发现浅浅的爪印,跟番薯渣混在一起的还有兔子屎,兔子屎还不少,看来夜里有不少兔子来偷食。
邬常安过来看一眼,交代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旁处转一转,还是你跟我一起去?”
“我跟你一起去。”陶椿不打算做一个只会走路会爬山的巡逻人。
邬常安继续牵着她走,这次他不跟她说闲话了,他瞅着雪地里的痕迹,教她认爪印,教她辨认兽道。
陶椿能辨认爪印,但对兽道是一知半解,只能循着足迹寻找野物行走的方向。因为她前世在山里是求生,一切只为生存,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去归纳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惯。而邬常安的辨认方法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他们巡山的时候在山里一待就是半个月,不可能天天驱赶大型野兽,更多的时候就是走,一日日走下来,他们对山里的野物有所了解,这些认知是靠岁月积攒下来的。
“……这是黄鼠狼的爪印。”邬常安蹲下来跟陶椿说,“你多看几眼,看下次再看见能不能认出来。这爪印有点模糊了,昨儿刮的是西北风,你看看,西北边来风,把爪印削平了。”
陶椿恍然,“我们猜错了,雪地里散落的鸡毛不是巡逻的人带上来的,是它夜里跟着寻食的野鸡过来捕食。”
邬常安点头,等她看完了,他牵着她继续走。
又走一段路,陶椿发现一行新鲜的兔爪印,雪地上还留有少许番薯渣,她按邬常安教的法子找过去,在一个小山丘周围发现大量的兔爪印。
“这儿有个兔子洞。”陶椿说,“看这个爪印,这个爪印还挺深,应该是才停雪的时候兔子跑出来寻食的时候踩的。”
邬常安走到山丘的背风坡,他拨开松软的雪,一个碗口大的兔子洞露了出来。
“我们明天多带点柴,把这窝兔子熏出来。”他说。
“邬老三,走了。”其他巡逻的人折返回来了,说:“都看过了,没有狼爪印。”
邬常安起身跟陶椿往回走,他奇怪道:“秋天赶走的那群狼竟然没再过来,莫不是它们去了别的地方被灭族了?”
“吃了那么大的亏,胆子都要吓破了,估计不敢再来了。”陈青云说。
“最好是这样,年年都是那群狼来捣乱,它们要是不来了,我们陵里就没多大的危险。”有人说。
“你忘了前些日子夜里下山的狼群了?”另有人问。
“外来的狼群不清楚我们陵里的情况,好对付多了。”
“巡逻完了?没野兽过来吧?”给猪羊喂食的人来了。
“没有,你们安心待山上吧,我们下去了。”邬常安说。
陶椿扭头看过去,上山的有六个人,她只对一个人眼熟,其他五个她应该都没见过,看来是他们常在山上活动,不参与陵里的其他事。
十九个人聚齐,确定没有少人,一帮人又往山下走。
出了山,天光陡然一亮,有太阳出来,雪地里的光白得晃眼睛。
陶椿眯眼往远处看,最显眼的是陵殿,高大的红墙在雪地里格外醒目,越过陵殿再往东看,灰褐色的木屋顶上有袅袅炊烟升起。
快晌午了,陵里的人家开始做午饭了。
巡逻的人歇过劲,绕路往西北方向走,西北方住了两户人家,就在河滩附近,河滩里的水早结成了冰,又覆上厚厚的雪,清掉一块儿雪,能看见冰下的稻茬。
“到我家了,我跟我兄弟先回去吃饭,吃完饭再去找你们。”一个高大的汉子说,“你们是再巡逻一会儿,还是就在这儿吃饭?我家供不了这么多人吃饭,但能给你们弄锅热水,煮一锅老姜汤。”
“行,给我们煮一锅老姜汤,我得喝点热的。”陈青云说,“再给我们拿点柴,我们生堆火把干粮热一热。”
陶椿见状松一口气,看样子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各吃各的饭,这下她就不为难煮火锅要不要客气几句喊其他人也尝一尝了。
第100章 干煸鸟肉 有累也有笑
其他人扫雪挖坑,邬常安则是解开麻袋,把火炉和砂锅先掏出来。
“哎!你俩还带炉子和锅出来?难怪我背着压肩膀。”杜月惊得高声说话,“你俩这是要煮饭?”
“煮火锅。”邬常安得意一笑,“走远点,待会儿别掉口水。”
陶椿欲言又止,见杜月盯着她,她只好说:“姐夫也吃点吧。”
“哎,行。”杜月就等这话,他应得利索,“我来帮忙烧火。”
“不用你帮忙,你站远点就行了。”邬常安嫌他碍事。
松木一点就燃,多用两根松木,火苗就飙了起来,再把砸碎的木炭堆上去,待烟
雾烧没了,砂锅架炉子上大火烧。
陶椿把火锅料掰开,锅热了放进去,再倒点鸡汤,火锅料融化,香味陡然浓烈起来。
“唉!”不知谁叹了一声。
另一堆火刚烧起来,柴烟熏人,过了好一会儿,明火冒起来,白烟才消失。一堆人围着火堆烤火,僵硬的手指烤热了,他们掏出包子饼子戳木棍上架火上烤。
砂锅里的鸡汤沸腾了,鸡汤上飘一层颜色明亮的红油,在这寒天雪地,这颜色看着就暖和。陶椿拿出冻硬的一大坨肉丢进去,她看一眼守在一旁的杜月,又瞥一眼时不时朝这边看的陈青云,她起身朝不远处的陵户家里走。
“你做啥去?”邬常安问。
“我去问问大娘家里有没有泡发的粉条。”
到了饭点再借粮是不可能的,泡的粉条都煮熟端上桌了,没法,陶椿跟人借一条两斤重的草鱼。
鱼刚从雪堆里扒出来,冻得硬梆梆,陶椿再借用一下灶房,三五下把鱼鳞刮了,鱼一剖为二,鱼腹里的东西都不要,鱼头也不要,只要鱼身子。两板鱼腹并一起,她一手摁着一手切鱼片,不用眼睛看,唰唰落刀,不一会儿就得到一盘鱼片。
陶椿从大娘家的灶房出来,她道声谢,快步跑出去。
锅里的肉都煮熟了,汤里浮起一锅的肉,陶椿把肉扒拉一下,转手把鱼片倒进去。
邬常安把筷子递给她,说:“赶紧吃。”
陶椿朝陈青云使个眼色,他这会儿机灵的很,一个眼神就跑来了。
这在外人眼里是他主动厚着脸皮蹭过去讨饭的,其他人不好意思,只能闻着香味啃带有糊味的干粮。
雪天冷,又没个挡风的东西,肉捞起来不消两息就不烫了,这正好方便陶椿吃,挟一筷子肉塞一嘴,嚼出来的汤汁先温后烫,火辣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快要冻麻木的脸终于能做出表情了。
为了不让其他人等,吃火锅的四个人没一个人说话,嘴里还在嚼,筷子已经在挟肉了,一口接一口,吃肉都要吃噎了。
牛羊肉吃完,鱼肉飘起来了,一盘鱼肉估计还没有一斤,四个人每人吃三四口就没了。
杜月把他带的两个白面饼子掰成小块儿丢汤里煮,饼子浸泡在鸡汤里,挟起来时裹一层牛油,他吃一口,又烫又辣,辣得他忍不住跳脚。
陶椿也挟一坨,她啃掉裹着牛油的一层瓤,再吃饼子就不辣了。不过饼子里吸的汤汁太多了,全是汤的味道,不像肉还有肉香,这口饼子吃的是鸡汤里掺着牛羊肉的味道,还有鱼的淡淡腥味,不好喝,她把嘴里的饼子咽进去就不吃了。
见陶椿丢下筷子不吃了,杜月的妹夫凑过来,说:“干吃饼子没味,我也沾点汤。”
闻言,邬常安说:“汤有多的,干吃饼子咽不下去,你们也来沾点汤。”
此话一出,还没吃完饭的男人都凑了过来,不仅陶椿让开位置,就连邬常安也退开了。
“把盘子给大娘送去。”陶椿跟他说。
“你吃饱了吗?”邬常安问。
“没吃撑,但也不饿。”陶椿摁了摁肚子,但狼皮袄太厚,她摁着没感觉。
“我们明天再带一坨粉条,多煮一会儿也能吃。”她说。
邬常安点头,他见他姐夫从人堆里出来,打发他去送盘子。
一囊鸡汤煮的火锅吃到最后只剩辣椒花椒之类的东西,邬常安团个雪坨擦一擦,把砂锅又装麻袋里。
“咦?狗呢?”邬常安在麻袋里看见一坨狼肉,这才想起跟出门的两只狗。
陶椿想了想,说:“去牺牲所的时候它们还在,上山的时候就没看见它俩了,莫不是还在牺牲所?”
“狗丢不了,估计是先回去了。”陈青云说,“都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
邬常安把火炉里的炭火倒雪地里,他抱着热乎的火炉,说:“走,都收拾好了。”
“你们明天还带不带锅炉?要是还煮火锅,我出门的时候也切两碗肉带来。”陈青云厚着脸皮问。
“对,你们涮完了我们也用汤涮一涮,你们先吃,我们后吃。”杜月的妹夫说。
其他人纷纷响应,邬老三跟陶椿要是带锅炉带汤底,他们也带一碗肉借火借汤烫熟,夹在饼子里吃一顿有味的。
陶椿:……
邬常安嫌他们懒,“你们想涮肉也带锅炉不就行了,晚上炖肉多加一瓢水,把肉汤装一囊,煮沸就能烫肉。”
“忒麻烦,不想弄。”陈青云摆手,“出门要收拾,路上要背一路,吃了饭还要收拾,我还是啃干饼子吧。”
邬常安:“……懒死你了。”
“嘁,你也就勤快了一天。”陈青云唾他,“以前你跟你哥冬天巡逻的时候,我可没见你带什么锅炉涮什么肉,你不也是啃了好几年的干粮。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鸡汤是你炖的?肉是你切的?还不是你媳妇做的。”
邬常安绷不住笑了,的确是这个事。
陶椿也乐了,她开口说:“只要你们不嫌弃,你们就带肉用我们涮肉的汤涮肉。”
“嫌弃啥啊,都是糙爷们儿。”陈青云摆手,“嫌弃的就不涮,你又没逼着他们。”
一帮人走远,从河滩上山往东走,刚上山就捡到一只饿死的兔子,这兔子寻不到食,饿得皮包骨,身上没几两肉,捡到的人打算只要兔皮,骨架子拿回去喂狗。
陶椿捡到两只冻死的鸟,她也打算带回去喂狗,就装在麻袋里了。
下了山就是陈青云家,一帮人多走几步路去他家喝碗热水,随即继续往东走,下一户就是邬二叔家。还没走近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和男人的说话声,这种家里人口多的,他们听见声就不过问。陵里四十六户人家住得稀,防止有野兽下山吃人,他们巡逻也负责挨家挨户转一圈。
还没靠近自己家,黑狼和黑豹就汪汪叫起来了,它俩从牛棚里冲到路上,吠叫几声认出主人,立马摇头摆尾迎上去。
陶椿看见黑狼的嘴筒子上粘了簇灰兔毛,她伸手擦一下,一擦一手血。
“难怪没跟我们上山,去掏兔子洞了。”陶椿在狗头上擦一下,“也行,不操心喂你们饭了,回去吧。”
说到最后,气已经不足了,声音又尖又细,陶椿扯开面巾深吸一口气。
邬常安感觉她已经走不动了,路过家门口,他把麻袋递给她,连人带麻袋一起推回去。
“在家歇着,歇个把时辰就准备做晚饭,我巡逻完了就回来。”他说。
“别跟了,不等你我们还能走快点。”陈青云摆手,“回家歇着。”
陶椿不勉强自己了,她跟狗都留在家里。开门进屋,她先把火灶烧起来,烧火的时候,她扒了面巾大口大口喘气,累得眼睛都要冒火星子了。
屋里暖和了,陶椿的眼皮子也沉了下来,她懒得动,就坐在灶前仰着身子打瞌睡,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灶里的火已经灭了,就连余温也没了,好在陶椿穿的厚,也没觉得冷。她把火又烧起来,油盏也点亮,这才脱下狼皮袄,取下狼皮帽,解开湿漉漉的面巾。
束缚一除,陶椿浑身轻松,再把鹿皮长靴一脱,她恍惚以为自己能飘起来。
缓过劲,陶椿走进仓房,她在挂肉的仓房里仰头转一圈,熏的肉要泡,时间来不及了,她把挂在墙上的一串鸟取下来,出门的时候把火烧起来,继续熏肉。
一串二十三只鸟,是邬常安不在家的时候她诱捕的,用箭射的十来只鸟带着伤都喂了狗。
说起狗,陶椿去牛棚看一眼,草堆里还有没啃完的兔子肉,今晚也不用喂它们吃饭了。
鸟肉晾了两天,昨天还烧着火,又熏了一天一夜,外皮已经干巴了,陶椿用热水洗掉上面附的黑烟,剁掉鸟头,一鸟斩三段,接着用猪油爆炒。
说来冬天雪不化也有个好处,空气湿润,人吃辣不上火。鸟肉煸出所剩无几的油脂,陶椿倒半碗用酒泡软的辣椒和花椒,锅里油花四溅,她掂着铲子走远点,等动静小一点了继续翻炒。
“我回来了。”邬常安喊一声,“真香啊,在炒啥菜?”
“干煸鸟肉,这道菜下酒,你沽两盏酒过来。”陶椿说,“今天累了,
喝点酒睡得香一些。”
鸟肉盛起来,陶椿刷锅,又舀两瓢水倒进去,她冲外面喊:“取一撮粉条来,吃了干的,待会儿再喝碗热汤。”
她心想粉条可真是个好东西,吃的时候实在方便,这要是没有粉条,她再做饭不是要煮米就是揉面擀面切面条,有这个麻烦事挂心,吃肉喝酒都不痛快。
邬常安端酒进来,又出去取粉条,他多取两把,顺便把明天吃的也泡上。
“有这个粉条,陵里的人要记你一辈子,吃的时候太方便了。”他进来说。
陶椿笑两声,“巧了不是,我前一瞬也有这个念头。”
干煸鸟肉端上桌,两个油盏也端下来,昏黄的灯火映照下,鸟肉的颜色好极了。
陶椿捏个鸟腿拿手里啃,味道又麻又辣,刺激得嘴里口齿生津。
邬常安端起酒盏,说:“来,喝一个,你今儿辛苦了。”
陶椿举杯跟他碰一个,酒水入喉,她“哈”了一声,“过瘾。”
邬常安咽下辣喉的酒,也捻块儿鸟肉拿手上啃,鸟肉肉丝粗,熏过再干煸,吃的时候一丝一丝的,越嚼越有味。
啃两块儿肉抿一口沁凉的酒,慢慢吃慢慢喝,一盏酒喝完,身上就发起了汗。
邬常安起身去添一把柴,水烧开了抓两把粉条丢进去煮,还打两个荷包蛋。
吃饱喝足,陶椿浑身软绵绵的,她倚在桌上,看邬常安把鸡肉斩了装陶罐里架炉子上,忙着准备明天吃的肉。
都准备妥了,邬常安拿盆舀洗脚水,走到陶椿旁边,他抬脚碰碰她,说:“走啊,睡着了?”
“走不动了。”
“那我背你?”
陶椿立马站起来,她踩着凳子趴他背上,“你不会把我背摔了吧?”
“不会,搂紧了。”
邬常安弯着腰,手上端着水盆,背上背着媳妇,鼓着一口气大步往外走。
“真有劲。”陶椿哈哈笑,“等我练出来,我也背你。”
“我可当真了啊。”邬常安还真有点期待。
“等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