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之前认识林缜的时候, 其实就对林缜没有太大的敌意——纵然他和林缜的初见面其实并不算愉快。
但他始终对林缜有一种包容的态度。这种态度是下意识的,燕危潜意识里就没有把林缜当成敌人。即便是当初他们一起过的安康古镇副本,他也是打趣林缜多过于防备。
所以他们之后才会那么自然而然地组队进入下一个副本, 就这样一起过了三个副本。
现在记忆回笼,燕危才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因为林缜是他亲手从林情身上“割裂”出来的。
燕危其实还是不太能想起很多第一次登楼的细节和经历。
他虽然拿回了记忆,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份记忆颠沛流离, 从他的脑子里出来又到了楼的副本中流转,最后再度回到他的脑子里,又加上时间偏久, 那几年很多事情他都只有模糊的印象,有的事情他现在也记不太清楚。
就连和晏明光初遇的那个副本, 他都有好些地方的细节已经忘了。
但是关于林缜,燕危却记得一清二楚。
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林缜的事情却是一个意外,是他和林情都没有把控好的意外。
当时他还没有认识晏明光, 处于和林情结识、刚刚拼成月轮之后的时间。
他虽然只和林情一起过了一次副本,但是副本之外的生活还是经常一起扶持的, 他们在玄鸟的事情上也没什么分歧。之所以能志同道合, 就是因为林情其中从某种程度来说,和燕危很像。
林情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平时甚至有些死板的沉寂,阴郁而死气沉沉。和燕危站在一起, 看上去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 但他们骨子里的性情却是一样的。
林情和他一样, 对于实现目标、达成目的这样的事情,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疯劲。
在傀儡城堡副本的最后一刻,如果过副本的人换成刚和燕危认识那会的林情, 他有极大的可能和燕危的选择一样——为了有更多的线索,不惜让npc多走一步,让玩家陷入被动从而置之死地而后生。
除此之外,林情还有些隐藏在死寂下的不沉稳。那是他儿时经历造就的对世事的无谓和破坏欲。
理智的疯劲可能是剑走偏锋的利器,但是怀揣着破坏欲与玩味的疯狂,却很容易成为累赘。
林情本人非常排斥自己这样的性情。
当时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两人商议之后,决定用月轮把林情不想要的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性格全都割裂出来,只保留有林情冷静沉寂的那一面。
燕危其实把握不大,但是随着他们层数的增高,林情确实迫切地需要克服这些不稳定的因素。而月轮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的传奇道具,一切能力都需要燕危自己掌控,燕危也需要熟悉并且探索月轮的功能。
于是在燕危进入和晏明光相遇的那个副本之前,他在楼内世界,花费了整整五天,从生涩到熟练,终于把那些林情不需要的负面情绪和性格完完全全割了出来。
“不行……”刚用月轮完成分割的燕危面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林情,你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性格太不稳定了。”
月轮悬浮在他们两人当中,其上还翻滚着一团浓浓的形状不明的黑气。
林情骤然沉稳了许多,看着这些本该属于他灵魂的部分,只是眉头微皱,问燕危:“不能直接打散吗?”
燕危摇头:“我不敢确定。我也是第一次对灵魂下手,没有给你割出什么毛病都算不错了,这些情绪和性格……我建议还是不要丢了或者打散,因为我现在无法确定他们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林情抬手,缓缓接过了那团没有实质的“灵魂”。
他面容波澜不惊地打趣道:“我应该轻了几克。”
燕危无奈地摊手。
“那我们该怎么做?”林情问他。
燕危想了想,道:“最好还是你先带着,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或者副作用,你在危机时刻,还来得及把它重新融合回去。”
月轮充满了未知,纵然燕危胆子大,但也不会拿朋友来赌。
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林情自然是听他的,在楼内世界的商城里兑换了一个可以装载一切的容器,放好了那团灵魂,放进黑戒里随身带着。
之后倒是没有出什么意外,燕危的初次尝试显然就十分成功。林情从此变了个样子,行事虽然狠,但是从没有无谓的疯狂,登楼也一直都很顺利。
在燕危的记忆里,他进楼以后,先是结识了林情,在相遇的那个副本里两人还针锋相对过——和他第二次登楼结识林缜的过程有点像。那次副本之后,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一起组建了玄鸟。随后燕危拼出月轮,用月轮帮林情割裂出了那些林情不想要的负面情绪和性格。
再往后,燕危结识了实力深不可测的晏明光,渐渐一起和晏明光相约过副本,之后的事情……便是燕危还没恢复记忆时就出现的那些零碎片段。他和晏明光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在互为可以信任的战友之外,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占有欲。
晏明光似乎不太喜欢和其他人结交,燕危也就一直没有介绍林情和晏明光认识。
等到燕危和晏明光已经在冲击高层的时候,林情告知了燕危,那团分割而出的小部分灵魂出了点问题。
兴许是林情带在身边久了,这团不完整的灵魂沾染了杂七杂八它本来没有的东西,包括好奇、善意、欲念之类必不可少的东西,似乎成了一个单独的……人。
那时燕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关头。
他的逆反天生便刻在骨子里,从头到尾都很排斥这种被别的东西操控命运的感觉。从一进楼,燕危的目标就是毁楼,而且他也一直都在前进着,只差最后一个副本,就可以兑换到潘多拉魔盒结束这一切。
他要的不是他自己一人结束一切离开,要的是终结一切,带着所有人离开。
最后一个副本尤其关键。
他当时兴许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这一块具体的细节他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那时候精神高度紧绷,每天都在筹划之后的事情,并且在秘密地留存他现在拿到的那些后手。
所以林情和他说那分裂的灵魂变成了完整的一个人的时候,燕危已经没有额外的精力来处理了。
他只是和林情说,他要进入最后一个副本,极有可能会出现意外,但他有给自己留退路,多半不会死。林情到时候要是有遇到他,不要告诉他之前的那一切,让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
之后便是他第二次登楼,遇到了林缜。
如今看来,林缜只有可能是那个独立成人的不完整的灵魂。
林情和林缜之间虽然有着相互的技能,但显然是以林情为主的,林缜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自主权。而且他们之前聊天的时候,林缜提起过几次“儿时”“从前”,都和他了解的林情完全符合——那就是林情的记忆。
林情和林缜,在分裂之前就只是单独林情这个人,他们的记忆只有一份,自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兄弟之类的记忆出现。只是在他分割了灵魂之后,这两人才开始产生偏差,才有了林缜口中的副本中突然相认的“兄弟”。
想来他之所以在低层的时候就和林缜扯上关系,多半也是无法一次性降楼那么多的林情故意释放出了这个灵魂,让林缜用着林情弟弟的身份,从一层开始登起,以便遇到燕危,给燕危提供帮助。
也方便林情在冲击高层的时候,多一条命。
就好像傀儡城堡的最后那样,林情把自己的伤转移到林缜身上,躲过了一次死亡危险。
缺失的记忆和第二次登楼的经历拼凑在一起,尽管有些东西已经忘了,有些细节也模糊不清,但燕危却已经知道了完完整整的林缜的来历。
他放下高脚杯,缓缓起身,却还是没有动。
门口的林缜敲了几次门就不耐烦了——他的身上有着林情不要的烦躁的情绪,本来一直就没什么耐心。他又敲了一下门,喊道:“小宠物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林缜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奇怪,燕危自己给我发的这个地点啊……不会是发错了吧?”
燕危突然有些后悔刚才那么快就给林缜发他的地址了。
他没动,在屋内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正瞧着房门的方向,目光死死地凝在紧闭的房门上,神思飘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应该一直都知道林缜的来历,在傀儡城堡副本的时候,晏明光就对林缜的一切反常毫无意外,甚至在最后还想到了林缜可能会因为林情受重伤,早就关注着。
这人肯定又起了恻隐之心了。
晏明光对付敌人的时候,下手狠起来,比林情还要狠上十倍。可要是对无辜的人或者是自己人,晏明光比燕危思忖的东西都多上三分。
燕危本来想问对方的意见,可瞧晏明光这个神情,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反而缓缓坐了下来。
林缜在门口喊了几下,又用黑戒给燕危发了几条消息。
燕危全都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林缜离开了。
四周再次回归沉静,燕危敛眸沉思了片刻,举起杯子喝了口酒,骤然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了,那些数据还需要我好好接收一下,接收之后,我可以直接去闯九十九层。”
那个脱胎于楼的意识已经第二次和他针锋相对,燕危在明,那个意识在暗。燕危进入的副本越多,那个意识下手的机会就越多。
在已经拥有过往那么多的经验、记忆和数据实力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晏明光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击九十九层副本,不给那个意识太多的机会,一鼓作气拿到潘多拉魔盒,再度实现燕危想要毁楼的目标。
林情恐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赶紧进了这一批八十九层副本,为燕危提前准备九十九层的邀请函。
燕危叹了口气。
晏明光看着他。
“事情是我和林情当时不懂事做下的,我就该负责到底。过了九十九层就可以离开这里,或者兑换想要的东西,林缜要是过了九十九层,也可以。我不想只有我们三个进去,我还想带着他和鱼飞舟一起闯顶层。”
但是就算等林情这一回出来了,玄鸟拿到的邀请函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封。
他们这些人要进顶层,要五封邀请函。
燕危还需要再拿两封。
燕危抬手,手指轻蜷,指尖点在了桌子上,缓缓写出了两个数字。
“89”。
“等林情出来了,我们再去一次八十九层,我要拿到至少两封九十九层邀请函。”
晏明光提醒道:“你多进一个高层副本,就多给‘它’创造一次毁了你的机会。”
燕危挑眉:“我怕‘它’?”
第132章 近在咫尺的久别重逢
燕危确实从来没怕过。
他刚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登顶, 只是因为这一次,他对登顶这件事情的渴望并不高。
渴望不高不代表愿意被摆布。
楼随机选中他们这些玩家,逼迫他们进入副本, 日复一日地在楼内世界提心吊胆地登楼,难道他们就只能毫无选择地被安排?
他理解自己第一次登楼时十分不甘的心情。
楼内世界的玩家,在楼面前, 基本和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区别。好一点的能有一些自由活动的能力,能在生死面前挣扎,能拥有比其他木偶稍微多一点的选择, 坏一点的只能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成为那些死在副本里的垫脚石。他们没有自由, 没有别的选择。
而所谓的登顶之后就可以离开,一直都只是一个说法,从未出现过真正存在的例子。
燕危上一次就在猜测,这个所谓的登顶之后离开根本不能实现, 最后一个副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想要离开的人彻底留下——要么留下,要么死亡。
只有这一切彻底结束, 他们通过顶层副本的时候, 才能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生死游走, 为了活下去而活着。
他拿回记忆之后,很清楚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 对于登顶和拿到潘多拉魔盒有多么的执念。那近乎贯穿于他的第一次登楼, 是驱使他快速不断进入副本的根源动力。
但燕危第二次从第一层登起的时候, 缺少了第一次登楼的记忆,只觉得自己是从楼外的世界走进一个黑色大楼之后便开始了无法停息地登楼。
他在这几个副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关于挑战楼的权威有关的事情。
兴许是因为一开始晏明光就在他的身边, 让他潜意识中并没有太多游离在生死的虚浮感,也兴许是因为第一次失败的惨烈和那些全部死在最后一层的玩家,让他下意识不愿想起。
直到记忆回归,他也没有那么偏执地想要重复上一次的目标,第一时间想的是和晏明光说说话。
可这一刻,燕危很清楚,他还是必须这么做。
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当时还不熟悉使用月轮造成的林情和林缜这件事情的后果。
只有林缜和林情一起登顶兑换潘多拉,才能许愿彻底和林情分离之后再度离开。否则他要是成功了,林情和他一起离开楼内世界,林缜会因为依存关系而立刻死亡,又或者是他们失败了,林缜也……
所以林缜必须和他们一起登顶。
至于结束这一切……燕危这一回反而没有任何兴趣了。上一次登楼,他想让所有人都不再困顿于此,多半还是有他自己的反骨在先。兴许他骨子里就是冷血的,别人的死活和他无关,他只想照顾好他眼前的人和事。
那就是带着他自己和其他的他在意的人一起离开这个修罗地狱。
燕危在出傀儡城堡副本的那一刻,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心中就已经有了模糊的影子。
林缜的事情像是催化剂一样,让他彻底有了决断。
燕危手中的黑戒又震动了两下。
他打开信息面板,面板上再度弹出了林缜和他之间的私聊界面。界面上停留的最后几条消息是林缜方才问的“小宠物你在哪,找你有事”,随后是他刚才发的地点信息。
最后一条是林缜又发来的新消息:“小宠物你在哪啊?我想找你一下。”
可能是方才没找到他人,回去之后又发的。
燕危只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林缜说,总不能一直晾着人。他想了想,回复道:“我刚出副本太累了,先休息一下。过两天等林情出来了我们再聚。”
那边似乎正无聊地等着,他一发,林缜就回:“行呗,睡你的吧。”言语还是如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但是傀儡城堡中,林缜的那些反常那么明显,最后林情用林缜抵伤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林缜再迟钝也不可能毫无所觉。而且在这之前,林缜提起林情,就时而提起过一些不对,此时此刻别说是察觉了,恐怕林缜早就心里有数。
但他集结了林情不要的那些性格和情绪——无所谓、不在意,就算知道了,也只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好像这不是他的身世一样。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燕危敛眸,关上了信息面板。
“我想兑换魔盒结束这一切,是因为想要我们两个平安离开。我还想去八十九层冒险,给林缜和鱼飞舟拿到两个邀请函。……我是不是要得有点多?”他轻笑了一声。
晏明光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这人就算是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脊背也是挺直的,周身散发着如松如雪般清淡,是燕危熟悉的感觉。
晏明光这种不管到了哪里都俨然不动的性格,若是对于陌生人,那是无法接近的冷淡。若是在燕危这种亲密无间的人面前,确实可以依赖和放心的可靠。
这人深不见底的黑眸倒映出燕危的身影,他看着燕危,徐徐开口道:“我陪你。”
这句话晏明光和燕危说过许多许多次,多到燕危都没办法数清楚到底有几次。
他不知不觉已经靠在了晏明光的身上,嗅到了晏明光身上淡淡而又清爽的味道。那好像是衣服自带的皂香,又有点像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空气的味道。
燕危抬眸,正巧顺着晏明光微微长出的浅浅一层胡茬往上,随后瞧见了这人的双眼——正垂眸看着他。
燕危心思一动,没由来脸颊有点热。
晏明光是一个哪哪都落在他审美点上的男人。
燕危对人性看的透,也就对人性没有任何期待,一直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这是在遇到晏明光之前。他也设想过,如果有人会让他心动,会是什么样的。
就是晏明光这样的。
晏明光的外形条件和性格,仿佛就是燕危偶尔想象中出现过的类型一样,都是他潜意识里最想要看到的性格和品质。是他没有的纯粹的善心,也是他这种可以在三教九流中游走的人没有的冷硬疏离,都是他没有却想要的东西。
而这一次近在咫尺的久别重逢,让他格外珍而重之。
燕危想着,就想碰一碰这个人。可刚一抬手,他手指一蜷,默不作声地了回去,还拢了拢袖口。
……这人就是个伪君子!
没恢复记忆的时候他还想着逗一逗晏明光,现在想起来了,哪里还敢逗?
他收回了手,晏明光却发现了他的动作,骤然拉住了他缩回去的手。
带着温度的指尖划过燕危的掌心,燕危感觉到了微痒。
记忆中,晏明光这样,那接下来只会更让人面红耳赤。可是这回,男人只是抓着他的手,仍然挺直地坐在那边让他微微地靠着,低沉的嗓音传来:“你还要接收一下数据吧?”
燕危点头:“我为了防止楼清除我的数据,当初直接把这个硬币做成了楼无法主动销毁的传奇道具,然后才把记忆和我的数据和其他道具塞进去。记忆可以直接获取融合,但是数据之类的,我彻底恢复可能需要大半年。”
他虽然留了后手,但这个后手太过隐蔽,以至于他自己都得挖好久。
他在感受到楼要格式化他们前的那一刻,他把第一次登楼获得的一切都藏在硬币里,晏明光的记忆和实力则是分割出来,藏在那枚燕子项链中。燕子项链只是商城可以随意兑换的一个装饰,连道具都算不上,也正是因此,反而在格式化一切数据、道具和记忆的时候完全躲过。
他们之所以分为两种方式,是因为燕危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万一那个脱胎于楼的意识真的能暂时突破楼的规则,把传奇道具销毁了呢?万一这枚燕子项链也跟着一起被格式化了呢?
他们两个选择不同的路,就算有一个方法失败了,好歹能保全另一个。
所幸,都成功了。
就是晏明光的实力没有被封存的那么死,恢复比燕危快得多。燕危封存的更隐蔽,却也恢复的更慢。
他思索了一下,说:“我需要安静地待在这边恢复实力,下一轮八十九层副本也要起码半年,刚刚好。你……”
“我带林缜和鱼飞舟,半年之内上九十层。”
燕危笑了笑。
晏明光永远不需要他说得太明白,总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倒是可以不怕死亡难度极高的副本,铤而走险走一次上一回登楼的老路——登顶、毁楼,反正这些事情他必须要做。
但是林缜和鱼飞舟现在只有四十九层也是个问题。林缜和鱼飞舟又是货真价实第一次登楼的玩家,没有他这种可以突然获得的实力和经验,一下子去顶层,燕危再厉害也护不住他们。
正好他需要一段时间完全恢复实力,晏明光可以利用他们数据面板上现有层数是四十九层这一点,带着林缜和鱼飞舟上高层。
“你们接下来的副本应该会很轻松,‘它’可聪明的很,我想毁了‘它’,‘它’才要针对我,用我的渴望,来逼我去最难最危险的地方。”燕危一提起这玩意,言语间便仿佛挂着霜雪版冷意浓浓,“所以‘它’只是想杀了我。我想和你一起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我也想让林缜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这是现在的我唯一的目标了,‘它’反而不敢让你们出事。”
第一次登楼的他,疯狂而固执,想的是顾全大局,结束这一切。
这也导致了当初那个脱胎于楼的意识找不到他的软肋,因为他的目的太纯粹太直接了。所以才会一直让他到达顶层,在顶层的时候,‘它’才找到了空子,给他们随意安了一个扰乱秩序的理由格式化了他们的数据和记忆。
可他终究不是一个伟大的人。
这一回,他的目的其实很自私——这反而增加了掣肘他的东西。
也正是因此,“它”不会让晏明光和林缜他们出事的,毕竟林缜要是出事了,燕危可能就会改变先去八十九层的主意来。“它”不仅不会让他们出事,可能还会转而帮助林缜他们登楼,让林缜他们早点到达高层从而促使燕危进副本。
趁着燕危还没有带人进入新的副本,不如利用这一点,让林缜鱼飞舟能安然无恙地到达高层。
这些东西都不必说,晏明光自然能想到,只是等着燕危来安排而已。这人总是这样,明明很多事情,燕危能想到,晏明光也能想到,但晏明光却总是把决定权让给燕危。
除了……
燕危指尖在晏明光的掌心挠了几下,果不其然感受到了身旁的人一瞬间的僵硬。他说:“那现在这些外人的事情我们算是处理完了。晏老师,我们自己的事情是不是要好好说道说道?”
“我进副本之前,和玄鸟的人说的是不用管我。但是我们两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我和你说过吧?谁先记起来,一定要和另外一个人说,一定不能让楼得逞。你倒好啊,前两个副本就有想起来的苗头了吧?我和一个傻子一样,以为我在撩拨你,其实我根本就是在做一些我们以前司空见惯的事情,我自己还在那边惴惴不安的。”
燕危越想越来气,气到笑了一声,接着道:“情场老手看着自己对象像一个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一样,做一些幼稚的举动,你是不是玩得很开心?嗯?”
“你这是在暗搓搓地报复我顶层的时候认错你了?”
第133章 “我觉得没有必要。”
燕危又在晏明光的掌心挠了挠。
他的语气既不算重, 也不算轻,配上他这似有若无的小动作,不像是兴师问罪, 反而像是被摸到肚皮的小猫在发脾气。
晏明光这回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没有任由燕危的动作,燕危抓挠他掌心的手指还未离去, 男人便猛地握住了他的手,根本不给他抽开的机会。
燕危的手被晏明光掌心的温热包裹,他眨了眨眼, 眼神飘忽道:“你松手。”
“嗯。”
晏明光说着,抓着燕危的手更紧了一些。
燕危:“……”
“你先松手, 我在兴师问罪——唔!”
剩下的话全都淹没在了晏明光突如其来的亲吻中。
这人牢牢抓着他的手,就着沙发的松软欺身上来,推的燕危半个身子都限进了沙发里。他却没有功夫起身,双唇传来的微湿的温热占据了燕危全副心神, 一瞬间将他拔到了云端高处。
这一回的触碰却和方才晏明光进门时不一样。
也和在这之前他那些试探般的亲吻不一样,更和进副本前晏明光偷亲他眼角时不同。
在他恢复记忆之前, 那些亲吻不过是浅尝辄止般的试探、小心翼翼而陌生地靠近。方才晏明光进门的时候, 那是仿若久违的问候,迅速而炽烈。
可是现在, 确实不停歇地靠近。
带着熟悉和想念。
他们本就比普通人的身体素质高了不知多少,晏明光的攻势明明愈发猛烈, 燕危依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却也只是轻喘了口气。他一手被晏明光紧紧地握着, 另一手依然挂在了晏明光的肩膀上,指尖微微用力,反着亲了回去。
他很熟悉这个人身上的一切。
熟悉到根本不需要保留,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亲近都能够预料到对方的反应,却仍然十分期待。
那是他潜意识里的亲近,不需要思考就会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他们一起在生死徘徊过,一起在脏污的血腥里游走过,也在宁静的片刻中如现在这般亲吻过。
燕危根本没有想什么,下意识便配合对方。
半晌。
他的理智缓缓回归,红着脸,正打算推开晏明光,这人却已然提前松开了他。晏明光像是骤然克制地停下了一般,一切的动作都在瞬间停滞。
燕危睁开眼,看着这人后退了些许,又没忍住一般往前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他双眸一转,低声说:“我在找你算账,晏先生。”
“嗯。”晏明光神情依旧冷然,语气却十分严肃认真,“我知道错了。”
燕危顿时无话可说了。
这人故意的,亲完了吃干净了才认错。
他微微低着头,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的温度,仍然热着脸说:“就认错?我在借题发挥呢,你没看出来吗?”
晏明光看着他。
这人此刻已然收回了手,如同方才一样坐得挺直,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燕危说:“我以前借题发挥闹你的时候,你可都……怎么格式化一次,没有格式化掉你的口是心非,还让你更伪君子了?”
“你之前说,不靠近我,是因为不想让没恢复记忆的我,因为知道我喜欢过你而喜欢你。但我现在恢复记忆了,你这么闷,端着给谁看呢?”
晏明光眸光沉了沉。
他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恢复实力。”
燕危张了张嘴,就打算抬杠,可晏明光下一句立刻让他噤若寒蝉。
“别惹我。”
燕危撇撇嘴,只好道:“我确实好累,想睡会。”
晏明光立刻起身,毫不费劲地将燕危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卧室,淡然地说着那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我陪你。”-
第二日下午,在燕危约好的时间,林缜单独一个人来了。
晏明光一大早就去楼内世界其他地方,查一查现在高层玩家们和各个组织的情况。偌大的公寓里,唯有燕危一个人在客厅里。
公寓的门大开着,林缜根本不需要敲门,直接就走了进来,瞧见燕危正抱着个抱枕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墙上投影的一些副本记录。
光是扫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经典高层副本。
窗户开着,微凉的风吹入,日光伴随着洒落,却不觉得多亮。外头纯黑色的无尽石碑仿佛吞食了所有光线。
林缜早就在林情家里看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景象,对这个无尽石碑没兴趣,走到茶几旁捞了一堆零食拿在手里,吃了几口,说:“小宠物,我就来问你一件事。”
燕危从投影上收回目光,颇为惊讶。他本以为林缜好歹会问一问昨天没找到人的事情,却没想到一个字也没说。
他说:“是个意外,我和林情一开始都没想到。”
林缜动作一顿,嗤笑一声,耸耸肩,放下零食,说:“那我没问题了,走了。”
燕危看着他真的毫无所谓的模样,在林缜走到门口时喊道:“接下来我可能需要休息半年,晏明光会陪着你们过副本。等林情出来了,很多事情你可以问他,他现在应该都会和你说。”
林缜头也没回地摆摆手:“行。”
不久便消失在了燕危的视线里。
燕危望着那开着的公寓门,半晌,悠悠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继续看他格式化之后的这段时间发生的超高层副本记录。
看着看着,面前的副本记录明显已经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阶段,他却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遥控器。
其实他拿回了记忆之后,刷这些副本记录用处并不大,这些东西他早就十分熟悉。低层的副本大多都有一定的套路和生机,他早就一清二楚,高层的副本则诡谲难测,经历的再多也没用,因为每一次的副本都是崭新的。
之所以看这些,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
燕危从傀儡城堡副本开始就有隐约的不安与些微焦虑,此刻晏明光不在,四下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敢稍微释放出一些。
这个不安源于格式化前的那个顶层副本。
那是他唯一一次不断地失策。副本中的那些规则和危机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楼安排的另一个晏明光让他好几次犹豫且险象环生。
傀儡城堡的副本,楼也正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才会安排那么多虚幻和现实的错位来误导他。
燕危每天醒来,除了血海中漂浮而出的高层玩家尸体,还有藏在暗处的鬼怪,还需要分辨晏明光的真假。现在回想一下,那段时间他的记忆甚至都有些错乱,有些细节完全记不起来,有些经历模糊不清,仿佛是晕开的画,只知其貌,却无法看清。
真真假假给他带来的干扰性比副本的危险还大,以至于燕危根本没有办法专心破局,导致副本里的玩家死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毁楼的希望都压在燕危的身上,他那段时间甚至已经压力大到精神反常,从而完完全全认错了晏明光,在即将破局的时候,被那个假的晏明光牵着走。
但他最后应该是破局了。
破局之后要兑换魔盒的时候被格式化的吗?
燕危想到这里,记忆又开始纷杂起来,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眉头紧皱。
真的有这么难吗?
在登顶之前,他其实一直都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楼很厉害,副本也很危险,他没有看轻过他的对手,但他同时也看不起脱胎于楼的那个意识。
那个东西根本不是真正的楼,只不过能在楼的规则里晃荡而已。“它”甚至不敢现实直接和他较量,只会躲在暗处,做那些阴险的谋算。那个意识狭隘、胆小、贪欲重重,充满了恶念,燕危甚至不想把这种东西称之为对手。
可他居然在登顶的较量中,输给了这么一个东西。
甚至到现在,燕危都有些不相信,他居然除了成功留下了后手,其他方法输的彻彻底底。
再来一次呢?
错误并不是知道了就能不再犯的。相反,人一旦犯过一次错误,就会对这个错误有了心理预期,并且对结果产生更深层次的害怕。他不怕这个意识,但他害怕重蹈覆辙。
但这一次,楼已经知道了他和晏明光的后手,倘若再失败,他们要么直接死,要么再度格式化——却留不下任何东西,只能被彻彻底底地格式化。
那样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燕危双眸微微涣散,眼中没有焦距,走神一般地想着这些复杂而简单的事情。
良久,他喃喃自语道:“不能再失败了。”-
五天后,林情从八十九层的副本里出来了,连带着他带进去的一个玄鸟的玩家,他们这一回拿到了两封邀请函。
如燕危所想,玄鸟此刻有着三封可以冲击顶层的邀请函,燕危晏明光和林情三人进去刚刚好。但如果还要再带人,就需要再进一次下一回的八十九层副本了。
这个时候,燕危已经完全切断了和任何人的联系,开始专心地接收那些被剥离的数据。
和林情说燕危未来打算的人是晏明光。
玄鸟所在的地方也是中央区域的一个高耸的大楼,纯黑色的无尽石碑就在不远处,透露着无声的森然。
林情看着窗外,对坐在屋内的晏明光说:“我觉得没有必要。”
他指的是燕危要再去一次八十九层的事情。
“这对燕危来说太危险了,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重来一次付出了这么多时间和生命的代价。他应该直接去顶层,邀请函我已经准备好了。”
晏明光眼皮一抬,只是说:“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我是来帮燕危通知你的。”
第134章
林情动作一顿。
他脸色依然严肃, 一双黑眸深沉,眉头微皱,看似在思索着什么, 却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在面无表情这一点上,林情和晏明光很像。他们甚至有着差不多的瞳色,都是仿佛望不见底般的纯黑, 若是直勾勾地盯着看,一眼便能看的人心底发怵。
但他们两个却一点都不像。
晏明光的淡,是冷然疏离的淡, 带着包裹好的情绪。不是没有情绪,只是看不见情绪。
可林情的默然, 确实真正的冷淡。他仿佛当真不会慌乱、不会调笑一般,就算是晏明光如此直接的话语,林情也只是冷静地思索着,并没有什么发怒之类的举动。
晏明光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那些会影响林情思考的情绪, 全都被燕危剥离出来,后来吸收了一些其他情绪和性格, 逐渐变成了能够独立思考的林缜。
林情不是没有情绪, 他只是不会有波动大的情绪。
一如现在,林情思索了片刻, 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晏明光知道林情在暗示什么,他说:“我说的一切, 你都可以找燕危求证——这是他的意思。”
言罢, 他直接起身朝着门外走, 不再多说什么。
林情说:“好。”
晏明光脚步一顿,只听林情接着说:“下一次八十九层还要一段时间,我可以尝试降楼, 陪燕危一起再进一次——我也算有好几次八十九层的经验。”
“我没有见过你,我也不知道你和燕危到底是怎么样走到这一步的。但我也是陪着燕危一路走来,我很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不服输、不甘心、不喜欢被任何东西和人掌控,很清醒,却也很感性。他会愿意为了别人付出他最在意的东西——包括为所有人和他自己结束这一切。
“我知道他对登顶毁楼这件事的执念有多大,他从一层到九十九层,付出的所有精力都是为了这件事。他的目标比我宽广。对于我而言,我的目标很简单——没有燕危,我走不到现在,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晏明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林情读得出来他的意思——所以呢?
“所以如果燕危已经决定了,那我不反对,因为他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晏明光眸光微动。这句话不知是哪里戳中了他,比起之前的冷然,他似乎微微动容,喉结轻滚,嘴角微微扯了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无言。
林情此刻正看着窗外已经飘起的小雨——他很喜欢阴天。
他说:“所以我和你们一起进去,三个人拿到两个邀请函还是有可能的。”
晏明光沉默了片刻,骤然道:“我也一样。”
待到晏明光已经离开了,林情思索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晏明光一直以来都对他的立场和观点没有任何兴趣,从始至终都是来通知他的而已。这句话回答的不是他那些想法,回答的只是那一句“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雨声有点大。
楼内世界,副本之外,阴晴圆缺和楼外世界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这几天进入了冬春交替的时节,细雨和大雨轮着来,连续好几天都是阴天。
晏明光坐在茶几前,看了一眼时间,计算了一下燕危还需要多久可以恢复。
开着的门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周甜死了。”
这是鱼飞舟走进来的第一句话。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短袖上衣和严禁周正的黑色休闲裤,简单干净得如同楼外世界的普通大学生。他下身的长裤包裹着脚踝,微微有些湿,有着雨点打在上头的深浅不一。
鱼飞舟手上拿着一把还在滑落着水滴的黑伞。楼内世界的物品应有尽有,伞的纹路也可以随心所欲,可他偏偏拿了玩家们最不想见到的黑伞,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聊表悼念。
他将淋着水的伞放在门口的墙边斜靠着,这才关上门走了进来。
晏明光微微点了点头,说:“燕危会惋惜。”
鱼飞舟在茶几前同晏明光对坐,对晏明光这种冷硬的态度司空见惯。他颇为温和地笑了笑,笑容很是亲和礼貌,却又带着些许无奈的惋惜。
这样的笑容即便是在葬礼上,也十分合适,更遑论是在这样的境地下。
他说:“很多天前的事情了,我们还在副本里的时候。没有什么冲突,只是死在了副本里。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副本和感情有关,很多虚幻的东西,周甜当初和我们一起就是为了给她死去的爱人报仇,这种副本……”
会折在里面也不算意外。
和楼内世界每时每刻死去的其他玩家没有什么不同。
晏明光端正地坐着,手中动作未停。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纯白色茶具,微金微亮的茶汤荡出袅袅热气。不过片刻,晏明光便递了一杯放到鱼飞舟的面前。
他自己面前也有一杯,但是他却没有动。
鱼飞舟确实很喜欢这些东西。他喜欢喝茶下棋,喜欢这种安静而平淡的东西,却没想到晏明光平时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其实对这些细节也一清二楚。
——难怪能让燕危这样的人也动心。
他说:“谢谢。”
晏明光说:“你看完了?”
“嗯,你给我发的消息我都看完了,我也清楚燕危的事情了。”鱼飞舟来之前就仔细看了晏明光发的消息,此刻也没有多问,“林情和林缜的事情,我认识林缜之前就知道。”
晏明光早就料到了,神情动作都没什么变化。
“或者不应该这样说,”鱼飞舟摇了摇头,“我是先认识林情的,作为种子玩家加入玄鸟之后,就被林情选中了——因为我的能力。我的技能是等效转移伤口,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林情可以用林缜代伤有点像。所以林情问我可不可以去和林缜搭档,玄鸟可以给我成长所有的资源,我要做的只是保证林缜不出事。”
这样一来,三人之间算是有了一个单向的链条。
“林缜其实一直都有感觉,他有时候心情不好,或者喝醉酒的时候,就喜欢扒着我说他记忆里根本没有哥哥。但他和林情……其实都不是很在意。”
因为燕危用月轮分割了本来是属于一个人的情绪,把冷静留给林情,把不耐和无所谓留给了林缜,导致他们两人对于这件大事都并不在意。林情眼里,林缜只是一个自己不要的灵魂,活着是个人,死了也就是一条命。在林缜眼中,他只喜欢一些生死的刺激和挑战,自己活着死着也没有所谓。
这也导致了现在,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这两人反而是最不在意的人。
鱼飞舟叹了口气:“但确实很奇妙,林缜到现在都无所谓,他是真的无所谓,可我如果想一想,我是被分裂出来丢弃的那一个,我多少也会有一些难过的。纯粹的分割真的这么厉害吗?林缜从来没有不开心过。”
晏明光无言。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单纯把林缜当弟弟一样照顾,他其实很幼稚。“
晏明光突然想起了死亡校舍的那个副本。林缜被挟持,鱼飞舟毫不犹豫地换走林缜身上的伤。
他说:“嗯。”
“所以接下来,你要带着林缜一起过副本,冲高层?”
晏明光说:“还有你。”
“我?我实在没什么必要。多带一个人,还会多一些危险。之前进副本,周甜和高明他们跟不上,你们不也没有带了吗。”
“不一样,”晏明光平静地说,“他不会对人有过分的慈悲心,但如果力所能及,他也会愿意伸手。周甜和高明差太多,你和林缜却跟得上。”
鱼飞舟不再客气:“那拜托了。需要我和林缜做什么吗?”
“不用。”
鱼飞舟喝了口茶,面色温和,耐心十足。
他想了想他和林缜能帮上的忙,正准备提议,却听晏明光说:“多给他一点信心。”
鱼飞舟一愣:“……燕危吗?”
“他想结束这一切——我们需要让他坚定一点。”-
接下来的时间,燕危一直保持着切断联系的状态。
玄鸟这边,有许多人来打探燕危的情况,却只是把燕危当作玄鸟新培养的种子玩家,并没有想到燕危和“v”之间的关系。燕危当初登楼也很疯,一路走来,见过几次的玩家其实不多,这些年月下来也大多死在了副本里,尤其是燕危上一次登楼认识的超高层玩家——有着登顶实力的,已经全部都死在了顶层。
没有人知道燕危的真实情况,林情也一直当作“v”还是失踪的状态,玄鸟继续保持之前的低调,连月芒接二连三的挑衅都没有理。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运行。
晏明光则是带着林缜和鱼飞舟片刻不停地进副本。
就算副本对高层玩家的数据有压制,但是晏明光被格式化过,信息上写着的层数并不高。有这么一个漏洞在,他本来在副本里就颇为自如,再加上楼和燕危猜测的一样,对于他们三人的副本,难度十分放宽,他们就算一直紧赶慢赶地登楼,也最多就是受点伤。
确实一路下来畅通无阻。
燕危打开信息面板通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他伸了个懒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便瞧见晏明光站在窗边抽烟。
燕危站在门前笑了笑,说:“这一次的八十九层快开了吧?刚好可以进去了。”
“林情要一起。”
“猜到了,”燕危耸肩,“就我们三个,林缜和鱼飞舟不能去。我在的副本,已经不再安全。”
晏明光掐掉了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燕危闻到任何的烟味,这人站在窗边吹了好一会的风,这才走了过来。他将一封邀请函和一根笔递到了燕危的面前,说:“林情给你准备的。”
八十九层邀请函。
燕危眼皮一抬,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就在邀请函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名字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纯黑色邀请函右上角的一个血色图案。
那是一节血色车厢。
第135章 无尽列车(1)
大雨。
站台边缘的屋檐滑下一长串近乎连成一条线的水珠, 雨水多得像是屋顶上方有什么东西泼洒而下一般,“哗啦哗啦”地形成了一幕雨帘。
站台外侧是一个年久到随处都是铁锈的铁轨,铁轨上被雨打湿的野草随处横生, 乱石遍布,冷硬的棱角甚至会让人怀疑列车经过的时候会不会被划到。铁轨外侧是看不出边际的荒郊野外,只有蜿蜒的铁轨顺着道路往前, 再往后便是重重雨幕,在水雾下看不太清明。
站台内侧就更是破旧了,边缘的栏杆都断断续续的, 稍微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掉下铁轨。
赵景臣被这个“哗啦哗啦”的声音吵得颇为头疼。
他穿着纯黑色的卫衣,黑色帽兜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 只有下半张脸露在外面。他那淡淡的薄唇和精致的下巴弧线就足以显示出这张脸的优越,可惜上半张脸遮着,只能瞧见他嘴角微微向下的弧度。
赵景臣很不开心。
“什么意思?到现在都没有提示音,就把我们丢到这么一个站台?”赵景臣细脆的嗓音裹着怒气, “你就是这么做副本准备的?和我说的那些资料没有一个对上的!”
他身边,月芒进来的另一个高层玩家居然因为赵景臣区区几句话抖了抖, 努力稳着声说:“我把记录过的和车厢有关的副本都看了, 没遇到过这种。”
赵景臣:“这个副本没有任何提示音,我们的身体数据和感知力居然还都被清零了?”
另一侧, 一个穿着旗袍、看上去约有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笑了笑:“赵景臣,你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这明显就是一个不会给提示音也封存了我们所有身体数据的副本, 我们现在只是普通人。你都八十九层了, 还在这里装看不出来, 没必要。”
这个女人的身后,站着的是许妙妙。
赵景臣冷笑一声:“指不定有人不懂呢。”
女人不再理他。
许妙妙微微凑上前,对这个女人低声说:“丁姐, 人似乎没到齐。”
每个副本的邀请函都会包含差不多的人数信息,他们这个副本约莫发了十几张邀请函,副本信息是血色的车厢,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是现场只有八个人,显然还有大概一半的人没有到。
丁笑点头,雪白的肌肤衬着她温婉的笑容愈发柔和,同这四周的荒芜和阴森格格不入。她温声道:“这个副本的设定……应该是要营造出一种乘客在等车的感觉,所以安排了进来的玩家先后出现。不急,等着吧,进入副本以后大家的数据都被抹掉,所有人都是普通人,其他人就算到了也要和我们刚才一样,徒步走到这里。”
许妙妙本来心中就有数,此刻也只是确认一番,得到答案后便只是站在丁笑身后,一言不发地等着。
其他人不再说话。
站台屋檐外的雨一刻不停地敲击着人的神经,身体指数和感知力又被彻底清零,久违的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感觉让许妙妙格外紧张。纵然她的心理素质算不上低,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沉默等待的场面,也难免心中忐忑。
许妙妙对八十九层又敬又畏。
八十九层副本,一直都被称之为九十层以上副本的入场券。
九十层以上的副本,和九十层以下的副本,登楼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九十层以下,玩家们可以用破局、登楼、赌楼等方式,从各个渠道获得难度不一、层数不等的副本邀请函,邀请函上会明确地写上对应副本的层数、大概人数、副本主题——就如同他们现在进入的这个副本一样,邀请函上就写着八十九层,也画着一个血色车厢。
但是九十层开始,副本的进入方式变了。
九十层以上的邀请函都是一样的。邀请函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纯黑色。
玩家需要在邀请函上写上他们的名字,以及他们想要闯的层数。等到想要进入对应层数的玩家人数差不多的时候,那个副本才会开启。也就是说,层数是玩家自己选择的,邀请函只是负责统计人数并且开启副本。
而这样一个特殊的邀请函,只有八十九层副本完全通关才能获得。
九十层以后的副本,从已经有的副本记录来看,难道差距其实不大,都差不多。所以有的超高层玩家会想着直接填写九十九层冲击登顶,而有的超高层玩家会选择自己按照顺序填写层数,从九十层,到九十一层、九十二层……
这也就导致了,很多玩家需要好多封这样的邀请函。
所以八十九层的副本,除了本身就无法揣测的内容和危险之外,每一次开启,像许妙妙这种新登上来的玩家反而是少数,多数都是去了九十几层又降楼来八十九层拿邀请函的高层老手。
比如月芒的赵景臣,比如彼岸花的丁笑。
又比如那个据说这次会进来的玄鸟林情。
她正想到林情的名字,前方,站台的路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情就走在最前面。
但许妙妙的重点却不在本来就可能会出现的林情身上,而是在林情身后的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她认识。
她挑眉:“你们怎么来了?”
晏明光不说话,林情一直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燕危站在这两人的身后,穿着一身灰蓝色的风衣,松散地围着灰色的围巾,和之前一样简洁而低调。可偏偏他那带着矛盾的乖巧和机灵的五官让人无法忽视,纵然他只是隐在晏明光和林情这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人身后,包括许妙妙在内,其他所有玩家的目光还是第一时间投注到了燕危的身上。
燕危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些打量一般,嘴角微扬,在晏明光身后歪了歪头看向许妙妙,笑道:“小妹妹,好久不见啊。”
许妙妙:“……”
燕危似乎乐于看到许妙妙无语的样子,笑了几声,这才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个人——那是许妙妙身旁的丁笑。
丁笑也正看着燕危。
她温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神情颇为震惊。她似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朝燕危点了点头。
燕危回以微笑,也没有说话,快步走到林情和晏明光身边,在站台的一侧上站好。
其他几个玩家陆续都在打量着他们,但林情本就是老面孔,晏明光这半年带着林情和鱼飞舟一路直上,就算是已经完全不看副本记录的高层玩家也多少有点印象。只有燕危,看上去十分年轻,身上又没有一分一毫的戾气,像是被林情带到八十九层体验的。
他们三人的配置没有什么太过怪异的地方,不过一会,周围再度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燕危望着站台外的铁轨,思索着现在的情况和血色车厢的意义,听到林情低声问他:“刚才怎么了?”
“什么?”
“丁笑。”
“哦,”燕危眉眼微弯,“没什么,算是故人。”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第一次的故人。”
林情明白了,不再多问。
不多时,又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刚刚在站台上站好之后,不远处骤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鸣笛声,夹杂着雨声而来,刺耳般吵闹。
燕危心下一凛——看来这是人齐了,车来了,副本开始了。
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刚进入这个副本,他们三人就发现,这个副本没有任何的提示音指引,而他们所有的身体指数和感知力都被抹零,只有技能和道具可以使用。
一路走到站台,三人已然清楚这大致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克制已经拥有顶层数据的晏明光和燕危。
这么怕他成功?
可惜楼的规则是铁律,就算数据被压制了,他的二分之一不死和月轮都还在。
就是不知道这个没有任何提示的副本能玩出什么花样。
燕危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其他人的反应也都差不多——是那种全然的紧绷。他感觉似乎有什么阴森的东西在这附近飘荡,就连那一缕一缕透过围巾的间隙吹入他脖颈的凉风,都好似掺杂着什么肮脏的东西。
脊背发寒。
不远处,一个看不见尾的列车已然驶入站台。列车破旧脏污,铁皮上残留着很多斑驳老旧的血迹,连这瓢泼的雨水都冲刷不下。
最终,列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正前方的车厢的门骤然一点一点拉开了。
这门仿佛是被风吹开的一般,“吱呀”“吱呀”地打开,一点一点磨着铁锈摩擦的声响缓缓打开,门后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天边一声雷鸣,在阴沉晦暗的天色下,一瞬间阴惨惨地照亮了前方。
雷光中,燕危看着车厢内,瞧见一个人影坐在车厢里头。那个人影的脖子已经断了一半,头全靠另一半还没断的脖颈歪斜地挂着,脸正对着他们,面容惨白,双眼突出。
雷光一闪而过,车厢内再度恢复平静,什么人影也看不到,车厢门已经全然打开了。
许妙妙骤然“啊”了一声,踉跄着往前几步,在丁笑的拉扯下站稳。
丁笑温和地笑道:“怎么了?”
许妙妙皱眉:“……有人推了我一下。”
可方才,她的身后分明就是现在正扶着她的丁笑。
与此同时,燕危眸光一顿。
一个冰凉的触感滑过他的下巴,瞬间滑入他的脖颈,微微拉扯了一下他的围巾,冰冷粗糙的触感仿若死人的手指。
“它们在催我们上车,”林情沉声道,“没有提示、没有身体指数和感知力的加持、看不见的脏东西……这是死亡压迫本。”
死亡压迫本,不需要暴力破解,没有武力上的难题,只有无处不在的死亡。
第136章 无尽列车(2) 空无一物。
那个冰凉的触感再度从燕危的脖颈滑到燕危的脸颊。
雨水裹夹着凉风一直往里送, 燕危却觉得周身都是森冷的感觉,同冷风不一样,那种凉停驻在他的身侧, 他仿佛站在一个散发着冰冷的藏尸柜前。前方分明空无一物,常开着门的车厢安静地停留在他们的面前。
其余人陆续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同许妙妙和燕危一样,他们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那看不见的恐惧。
燕危抬了抬手, 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身体数据和感知力不能直接使用,还是不要先轻举妄动的好。
那冰凉的触感从他下巴和脸颊交汇的地方一路往上, 伴随着低下的温度一同,似有若无地往上, 最终在他的眼角旁停下。
燕危感受到一股潮湿的黏腻。
晏明光看向他,下一刻便皱着眉拿出了纸巾。林情也面色一沉,说:“燕危,你的脸。”
燕危挑眉, 却没有拿出镜子。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抬手, 指尖摸过方才有触感的地方, 同样感受到了黏腻。他拿到眼前一看——那是鲜红的血。
小把戏。
但是燕危一瞬间洁癖上来了,方才还微微带笑的面容瞬间僵住。他根本等不及晏明光来帮他擦, 一把抢过纸巾就在脸颊上用力擦试了几下。末了还嫌不够,燕危又拿出湿巾擦了好几下。
燕危这一下耽搁了一会, 其余的好些玩家已然小心翼翼地往车厢里走。他们本来还多少关注一下燕危这个“生面孔”, 此刻看他这幅模样, 反倒少了些许好奇。
如赵景臣这种见过燕危在四十九层的表现的人,心中虽然对燕危是谁有个底,却也同样没有多在意。
在他们眼里, 再厉害再有潜力,那也只是个四十九层的玩家,在八十九层还极有可能拖累队友。看他还不如看看最近登楼风头正盛的晏明光,或者是已经有好几次八十九层经验、手段狠辣的林情。
都到这个层数了,也没什么人废话,各自心坏打算地打量了一番,便陆续进去。
等到燕危擦完了脸,也就剩下丁笑和许妙妙了。
丁笑一直没有动。
许妙妙是丁笑一手带出来的,丁笑没动,她自然也没动。她眼见丁笑一直盯着燕危等人,还道是她方才和燕危打招呼让丁笑留心,低声说:“丁姐,你很久不关注楼内世界的动向,可能没见过他们。燕危就是半年多前那个最后和我合作的玄鸟玩家。启明星这回没人能进来,还多亏了他们。”
燕危三人仿佛没有听见许妙妙的话一般,也跟着其他人走进车厢。
丁笑眸光一转,嘴角勾起,像桃花瓣一般的双眸荡出和副本里的阴森诡谲格格不入的亲和。
她只是说:“进去吧。”
站台上吹起了一阵大风,哗啦啦地,连带着站台外侧的栏杆又倒了一大片。
轰鸣的雷声和浓稠的雨声中,丁笑和许妙妙也跨上车厢。车厢的门在许妙妙踏入的那一刻,骤然“哐当”一声猛地关上,隔绝了列车内外的世界。
站台上空无一人,列车发出长鸣笛声,每节车厢下头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摩擦着遍布斑驳铁锈的铁轨。雨水从布满血迹的铁皮上滑落,好似有血水在列车上流动。
这一节车厢似乎是餐车。狭窄的走道两边都规律地安放着长方形的桌子和桌子两侧的长椅,一共有六张餐桌,车厢的末尾还有一个餐台,里头摆放着些许餐具和厨具,像是点餐和制作简易食物的地方。
从站台上车的时候,外头虽然是阴天,但显而易见还处于白日。可车厢内部的灯光只有暗黄的灯光,从悬挂着的破旧灯泡上散发而出,仅仅起到了聊胜于无的作用。
列车启动得太快,燕危等人刚进车厢,才看清楚车厢内的环境,就在这突然的加速中被摇晃到了一下。
赵景臣一个没站稳,踉跄一步,险些扑到一个餐桌旁。
他刚一稳住身形,赶忙后退几步,离这个餐桌远一点——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雷光一闪而过的时候,这个餐桌上坐着一个脖子断裂了一半的脏东西。
燕危则是被晏明光稳稳地拉着,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十几个人站在一个车厢里头,显得十分拥挤。再加上光线昏暗,他们的身体数据又回归成了普通人的样子,此刻一眼望去,根本看不清大多数人的面孔。
很昏暗。
很安静。
或者说,列车运行的声音明明就在耳侧,他们十几个人活动的人声也此起彼伏,但是四周却仿佛安静而空洞,车厢顶部串联在一起的灯泡摇晃得让人心底发怵。
燕危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死亡压迫本是一种比较少见的特殊类型副本。这一类的副本,玩家们在楼内世界引以为傲的身体指数和感知力都没有任何用处,副本中的鬼怪形式不一定,但是鬼怪对于玩家而言是绝对的危险——玩家基本没有太大的反抗能力。
这类的副本,玩家只是有技能和道具的普通人,有限制的反而是鬼怪——鬼怪杀人需要条件。
至于条件是什么?
他们一无所知。
其他所有的死亡压迫本也是一样的,副本一开始,玩家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对死亡究竟什么时候来临根本没有任何预期。
最快拥有线索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亡收割开始。只要有人死,那就代表着信息的到来。所以在场的所有高层玩家,包括燕危在内,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谁都不想做开路的那个人。
不多时,前方连通的车厢里,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似乎推着一个小推车缓缓靠近。
众人纷纷噤声望去。
待到靠近的时候,借着晦暗的光,众人总算看清了这个车上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唯一的人。
这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厨师服,工整地戴着厨师帽,面容有些年岁带来的皱纹,五官却很平常,没有任何和那些脏东西有关的气息。普通到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看到,根本不会有人多花费眼神看一眼。
这个中年男人走到车厢内便停下,自顾自地将小推车里的东西拿出来,说:“乘客们请来拿一下晚餐,可以在餐车里食用,也可以带回你们居住的车厢食用,餐盒里面包括了餐具,如果还需要多余的也可以在吧台上拿。这些是你们居住车厢的门卡,没有号码,空的客厢都可以住。”
燕危顺着这人的动作看去,离这个乘务员最近的餐桌上摆着十六份餐盒,每个餐盒都用塑料袋装着,确实可以直接拎走。而乘务员所说的门卡,分别放在每一个塑料袋里,想来是要和食物一起拿的意思。
乘务员放下之后说:“我就住在下一节车厢,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都是去过不知道多少个副本的人了,已经没有人会做那种副本一开始就拉着可疑npc试探问话的蠢事。
乘务员似乎当真只是一个负责安排这些琐事的乘务员,他放好这些东西,便转身,推着餐车往他来时的车厢离去。
晦暗的黄光摇曳着照下,拉扯出中年男人的身影,越拉越长,直到中年男人消失在前方的车厢里。
列车外还在下着雨,哗啦哗啦的声响和列车行驶的机械声混杂在一起。
燕危再次数了一下餐盒的数目,还是十六。
在站台的时候,他上车前就数过当时上车的人数,也是十六个人。而现在车厢里虽然看不太清人脸,但也是十六个人,和餐盒的数目一致。
副本经常玩鬼怪混入玩家的把戏,所以大家都对人数格外敏感。目前来看,人数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一片沉默中,丁笑第一个上前,随手拿了两个餐盒,一个塞给了许妙妙,说:“我刚才看了一下车厢前后的指示牌,餐车的前后都是客厢,只要有门卡应该都能选择入住,这种随机发放的餐盒有没有问题完全是看运气。我先带着秒秒收拾一下安顿下来,各位请便。”
高层人数少,不会像低层一样混乱。如果不是后面有必要或者已经结仇,高层玩家们起码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客气的。
许妙妙跟在丁笑身后,小声说:“丁姐,我们要不要和玄鸟一起行动?你和玄鸟的林情不是关心不错吗?我看那个赵景臣似乎不怀好意,林情带了两个第一次来八十九层副本的‘新人’,可能会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个燕危我打过交道,我们要是这次能给他个人情,不会亏。”
“现在还不用,”丁笑微笑着摇头,脚步未停,“我们……说不定还得依仗他们。”
丁笑领着许妙妙走了之后,其余的人也上前随便拿起餐盒去找住的车厢,燕危等人也是如此。
唯有赵景臣,在燕危拎着一个餐盒转身的时候,他勾了勾嘴角,轻声说:“你的脸很好看,比我用过的那些姑娘的脸都好看。要是死了,记得保护好你的脸。”
燕危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赵景臣。他看不见赵景臣的上半张脸,只是扫了一眼这人的下半张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可能是副本记录里看到过?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可还没有赵景臣这号人物。
晏明光似乎也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动静,回身冷冷地看了赵景臣一眼便直接拉起燕危的手走。
赵景臣骤然被这么一看,下意识便被晏明光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僵。而紧随其后的林情也冷冷道:“嘴巴干净点,否则我让你死得和你的嘴巴一样脏。”
赵景臣咬牙:“你们还真护着他,可我偏偏喜欢摧毁这种被捧着的小新人。”
林情似乎懒得理他,已然和晏明光还有燕危一起往后头的车厢走去。
列车仍然在荒郊野外行驶着,车窗外的雨幕十分浓厚,夹杂着冰凉的雾,给车窗蒙上了一层水帘,让人看不太清楚外头的情形。但外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全是各种乱石野草遍布的荒郊野外。
晏明光和燕危走过几节已经有玩家选好的车厢,来到一节空客厢前,拉开了推拉门走了进去。这几节车厢都是卧铺,相对着有两个床位,还有上下铺,一共四个床位。中央靠窗处还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空无一物。
从陈设来看,和普通的列车卧铺没有什么区别。
“看过了,”林情在身后走进来,“每节车厢有三间这样的房间,卫生间是公用的,每节车厢一个。卧铺都一样,他们都在搜,没有区别。我个人是觉得,光凭搜查是找不出什么区别的。”
那就是凭运气入住。
“那就这里吧,”燕危说,“既然我们要先等危险出现,精挑细选反而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先随便选床睡,十二点之前,要是有什么异样,和我交换,我今天不死,有危险我顶着。”
晏明光说:“留心受伤。”
“放心。”
玩家之间虽然不会一开始就愚蠢到针锋相对,但也是互有防备。三人都进来之后,林情拉上了门,毫不犹豫地反锁上了。
天开始黑了。
三人的餐盒还包裹着塑料袋放在小桌板上,燕危站在小桌板前,隔着窗户上流动的水珠望向窗外。白日和黑夜的交织点,窗外只有一点点光,杂草碎石都已经看不清了。车厢内的光已然亮过外头,窗户上反光出了燕危自己的脸。
倾斜的水流从车窗上自上而下顺着风的方向滑落,滑过燕危面容的倒影。
“轰隆——”
燕危凝眸看了一会,隐约只能看到无尽无边的车身,似乎看不见列车的头尾。没有感知力的帮助,根本看不清外头的情形。他只好作罢,打算明天百日再来看。
燕危正准备转身,从车窗外收回的目光却骤然停滞在了车窗上。
满是水珠的玻璃上,反光着燕危面容的地方,一个模糊不清的白色人脸缓缓浮现。人脸苍白到毫无血色,脸颊上还浮现着腐朽的尸斑,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睁大着,没有任何的眼白。
全黑的双眼死死地和燕危对视,没有血色的双唇扯动了一下,伴随着列车前行的杂声,缓缓咧开了一个笑容。
燕危还未反应,腰间便传来一阵凉意。
他低头。
一只青白青白、指尖带血的手在他腰间两侧自后方伸出。下方,两侧床铺洒下的阴影中,左后方缓缓伸出同样一只惨白的手,眼看就要抓上燕危的脚踝。
他猛地转身——空无一物。
第137章 无尽列车(3) 他好像把鬼吓唬到了。
列车样式很老, 逼仄的卧铺间里只有拉门上方的一个壁灯,投掷下苍白的光。
燕危站在靠窗的小桌板前,转身背对着窗户, 眼前是早就反锁上的卧铺拉门,拉门上的壁灯散发出来的灯光直直地照进他眼睛里,照得他双眸一疼。
卧铺两侧的小走道仅仅有一人多出些许的宽度, 不过一步就能迈到门口,这么一小段距离内什么也没有。眼前便只是门。
林情正坐在左侧的下铺上翻看着被褥。他坐在边沿,双脚落地, 床铺拉出稍稍倾斜的阴影,覆盖林情膝盖以下。从林情双腿处往里看, 床铺与车厢地板的空隙处满是黑暗,漆黑地看不清里头。
另一侧,晏明光刚刚爬上了上铺检查。
右侧的下铺空空如也,洁白的床单平整地铺在床板上, 卧铺最前头靠着燕危的地方整齐地摆放着叠好的被褥和枕头,在惨白的灯光下透着一股死气沉沉般的干净。
晏明光最先发现了燕危的不对劲, 在上铺探出头看向燕危:“有东西?”
燕危本准备抬头看向对方, 可目光稍一变动,余光中便扫到了肩膀两侧。那青白而指尖带血的手再度从他两侧肩膀上方伸出, 仿佛故意放大他的恐惧一般,一点一点、缓慢地往前伸。寒意在燕危脖颈两侧蔓延, 四周仍然平静异常。
他没有回头, 脑海中却冒出了方才在车窗玻璃上看到的鬼脸笑容。
没有感知力, 他根本不知道身后的情况是什么。这种久违的未知感放大了人类与身俱来的恐惧,背对着车窗,他的脊背泛着淡淡的凉意, 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才注视着他。
燕危动作轻顿,这一回没有转身。
他嘴角一勾,无声地笑了笑,居然就这样抬手朝着一侧肩膀而去,想要抓住其中一只鬼手。
那鬼手的来源显然没有想到有人胆子大得没边,停滞了一下,随后猛地缩了回去。
燕危:“……”他好像把鬼吓唬到了。
失策失策,要不然说不定可以拽出来找点死亡规律。
鬼手已经消失了,两侧下铺的下方仍然充满着被阴影覆盖的黑暗,自后背而来的毛骨悚然仍然一点一点爬上燕危的脊骨。既然一次没抓到,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好时机。
燕危说:“林情。”
“嗯?”
“把窗帘拉上,立刻。”
话音未落,本来还在搜查下铺的林情问也没问,在这逼仄狭窄的卧铺间内跃起,分秒没到的功夫便探身拉上了老旧的窗帘。
在窗帘彻底覆盖着车窗的那一刻,燕危这才回身望去——自然是看不到那双瞳漆黑的微笑鬼脸了。
“轰隆——”
又是一阵雷响,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响起的雷鸣同火车前进的轰鸣声偶有重合,重重地敲击着人的耳膜。
燕危完全没有松懈,而是立刻拉扯了一下那被叠得整齐的被褥,撕扯下被褥边缘的白色床单,将破碎的布料缠绕在了用来攀登上铺的铁制梯架上。
晏明光没有再问,他一手按着上铺边缘,直接翻身跳到了地上,二话不说也撕扯下了一块布料,同林情一起包裹着另一侧的铁制梯架。
待到这些类似的地方全都被不透明的布料包裹完毕,燕危方才感受到的周身冷意这才稍微淡了下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坐在了已然有些凌乱的下铺上。
窗帘紧紧地关着,完全看不见窗帘后面的车窗和车窗外的夜景。两侧的下铺尾部,用来攀爬上铺的铁架子已然被布条牢牢包裹,就连上铺边沿的小栏杆都被完完全全覆盖了,破碎的布条在苍白灯光下愈发老旧。
燕危抬眸,看了一眼林情。
林情面色沉肃地点了点头,打开拉门的反锁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晏明光站在中央环视了一番。他那高大的身形在这种小车厢里有点委屈,站在中间,遮盖了大半的光,更显得这狭小的地方压迫而阴森。
本来还微微反着些微光点的光滑桌板也因为晏明光的遮掩没了光泽。
他面色不变,环视一圈后,再度从被褥上撕扯下一块布料,完全覆盖在了桌子上。随后,这人难得一见地摘下镜片收了起来,缓缓坐在了燕危身边。
“现在应该暂时安全了,”燕危说着,侧头看着没有戴眼镜的晏明光,“你以前摘眼镜,我们可都是要关灯了……咳,现在‘光天化日’的,我有点不习惯。”
晏明光:“……”
燕危还在看着。
晏明光脸部的轮廓像是来自一张笔画锋利的素描画,清晰挺阔。眉宇仿佛浓厚的墨,眼尾比燕危的要狭长一些,鼻梁停滞,双唇偏薄,没有眼镜遮挡的面容比平时要冷硬得多。
以前燕危曾经让晏明光直接不戴眼镜,但这人要是没了那几分斯文,实在是冷的让旁人看了都退缩。燕危只好作罢。
燕危骤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晏明光,晏明光就戴着眼镜了。
是燕危喜欢的那种表面斯文的类型。
“我以前怎么没问过你,”为了缓和一点方才的紧张,他说,“又不是看不清,为什么戴眼镜?”
“你喜欢。”
“……”燕危哭笑不得,“不要一本正经地说情话。”
晏明光不说话了。
拉门的摩擦声响起,林情立刻关上门落锁,说:“其他人也一样。我找理由去其他几个有人住的卧铺间看了一下,他们所有能反光的东西也和我们一样被全部遮起来了。有一间还没有,应该还没发现,其他人不开门,可能是怕我是鬼怪假冒。”
燕危和晏明光一同坐在两侧,靠得很近。林情看到他们这样,脚步微滞,却也什么都没说,走到在已经铺了布的桌板前停下。
他掏出纸笔,有条不紊地画着。下笔的手法和笔触同林缜之前画傀儡城堡地形图时一模一样,他们本就来自于一个人,这种动作本就如出一辙。
燕危扫了一眼,林情应该是在画玩家现在的分布情况。
他借着这个时间,再度和晏明光一同检查了一下这个狭窄到两个人动一动都容易撞到的卧铺间。
他的目光随后停在了门锁上。
门锁也是金属做的,只不过是那种没有打磨过表面的金属,并不算光滑,是那种类似磨砂质感的表面。燕危凭着自己不死的底气,直接凑上前看了看,完全看不出有点轮廓的倒影。
他特意盯着门锁等了一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看来只有会倒影出人影的那种反光物品才危险了。
会倒映出人影的玻璃、会反光的铁制物品、光滑到稍微能映出一些人影的桌面……
这一点并不难猜,其他人显然也遇到了或多或少诡异的景象,猜到了这一点。
不能看这种东西,只要会倒映出人脸,就会出现方才那样的情形。他刚才其实往窗外看,自然不可避免地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玻璃倒映出他的身影,引出了这样的幻象。
单独玻璃无法说明一切,但结合他上车前在站台的经历,不难想到反光或者镜子之类的东西可能有问题。在站台的时候,玩家或多或少都被那些脏东西催促着上车,而对燕危动手的那个,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燕危的脸上留下了血迹。
正常人知道自己脸上有脏东西留下的痕迹,第一反应是什么?
——惊慌失措地抹掉。
楼内经验丰富的玩家又会有什么第一反应?
——照镜子看有没有信息,然后擦掉。
当时燕危的直觉就觉得不对。死亡压迫本的难度就在于,很多的危险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或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举动、下意识的反应等。所以他警觉了一下,没有按照这种第一反应行事,强忍着好奇心,看也不看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直接擦掉了血迹。
站台上的躲过了,但进入车厢之后却还是碰上了——毕竟每个卧铺间都有窗户。
不难想象,如果不是燕危今天完全不怕死,或者他刚才反应不够及时,或者林情和晏明光没有根据他的反应立刻推测出情况,从而没有遮掩这些东西只顾着躲,恐怕第一轮死亡就已经出现了。
能进来的玩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能发现,别人也能发现,所以燕危让林情出去验证这一点。燕危只遇到过两次类似的事情,不足以支撑反光的东西会招鬼的想法。但如果多少也有别人这么做,就说明其他人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例子足够,猜想也就趋近于正确。
危险就是信息。
既然大部分人都这么做,会反光或者会倒影的东西不能看多半是正确的,接下来他们只要一留意到反光的东西就规避就好。
林情画好了。
燕危和晏明光挤在另一边,三人围着桌板而坐,全都盯着那个粗陋的分布图。
林情说:“餐车现在没有任何异样,餐车前头的车厢亮着灯,应该是那个乘务员开的,他说过他住在那里。从餐车道客厢的走道没什么东西,只有餐车末尾有一张小黑板,看那个位置像是写菜单用的,只不过现在还一片空白。餐车背后就是客厢,我没有往后看太多,但这五六节车厢都是客厢。每节三间卧铺间,每间卧铺间四张床位,上铺下铺两两相对。
“我们住在餐车后头的第三节 车厢。一共十六个人,住了七间,从第二节车厢到第四节车厢都有住人。餐车后头的第一节车厢没有任何一间住了人,大家应该都担心上车时出现在餐车的那个脏东西,从第二节车厢才开始住,但第二第四节都没有住满。我们在第三节的最后一间,这节车厢住满了。第一间住着两个人,第二间——也就是我们前面,是丁笑……”
林情顿了顿,说:“我和丁笑关系还行,不过我们不认识,只是彼岸花和玄鸟有过几次还算友好的合作。之前我不清楚,现在想来,是燕危你的缘故。”
燕危笑了笑,算是承认,但也没说具体的。
“而我们后面,下一节车厢的第一间,是……”
“赵景臣吧?”燕危说,“他对我有敌意。”
副本里这种“比邻而居”的情况,会住在两侧的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需要互相关照的熟人,一种是恨不得找机会下手的敌人。
果然,林情点了点头,说:“目前住了人的三节车厢七间卧铺间,都没什么大动静。”
晏明光淡然道:“没那么快。”
也不是低层副本,不至于这么快有人死得不明不白。
燕危大致记下了林情画好的玩家分布情况,思索了片刻,说:“必须留意好玩家的人数,还有任何与门锁有关的空间——比如卧铺间、卫生间。行驶的列车副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封闭,封闭到乘客无法离开这里,容易出现密室,也容易混淆本不应该出现变动的乘客人数。”
林情点头,给晏明光和燕危也画了一张分布,三人便从塑料袋中拿出了餐盒。
因为他们发现,商城所有可以兑换的食物都变成了灰色,不能点选。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这代表着玩家必须在副本里面自行需找食物。
餐盒里头是新鲜热乎的牛排,还附带了刀叉等餐具。燕危仔细盯着看了一会,餐具和门锁的磨砂质感有点像,倒影不出人的影像,但是燕危最终还是没有动牛排,只是将餐盒放在一旁叠好。
“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先不吃。我们的体力,挨一天饿不成问题,先不要轻举妄动。”
林情自然对燕危的判断毫无异义,晏明光点了点头,说:“你睡上铺,我睡你的下铺,林情睡你对面的上铺。”
这样燕危正好被晏明光和林情护在中间。
燕危也知道自己在三人中最不会打架,没有反驳,收拾了一下,率先爬上了上铺。
黑夜也在倾盆大雨中完全覆盖而来。
汽车的轰鸣声中,玩家们全都安静地待在他们选好的卧铺间里,几节车厢明明住满了十六个人,却死气沉沉。
到了九点整,这个破旧的列车如同其他列车一般来到了熄灯的时间。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集体陷入沉寂。
在灯光明灭的最后一秒,躺在上铺的燕危掖了掖被角,瞥了一眼贴在床头的床铺号码牌。
1109。
“轰隆——”-
早晨。
燕危同晏明光林情一起来到用餐的车厢,和许妙妙一样,停在了车厢末尾的小黑板前。
小黑板上什么都没有,只写了端端正正的四个数字。
1109。
第138章 无尽列车(4) “孬种。”
昨天的夜晚出乎意料的很平静。
外头的大雨不知道下了多久, 连带着列车里都渗入了潮湿的冷气,同整个列车本来就自带的阴冷混在一起,即便在被窝里, 也让人通体冰寒。
没了身体数据的加持,燕危冷得很。本想兑换一个电暖,想了想, 副本内部一切都还不明朗,谁也不知道突然多出来的小东西会不会也是致命的关键,他最终还是作罢。
列车内的卧铺拥挤狭窄, 燕危蜷缩着盖着被子,车厢的天花板近在咫尺地压着, 同床板之间不过差了不到一米。雨声不绝于耳,整个列车又不断地发出机械声,吵得人烦躁。卧铺压迫得仿若一个开了一个口的棺材,回荡放大了这些声响。
整个列车都充满了年久的铁锈味。
燕危闭着眼, 寒冷的逼近中,听觉和嗅觉不断放大, 翻了好几次身都睡不着。他干脆放弃睡着, 警惕地感受着周围。
约莫到了午夜,下铺传来些微细碎的声音。一声沉闷的响动, 有人翻身钻进了他的被子里。燕危的警惕和戒备却没有被唤起,反而下意识地往里凑了凑。
晏明光身上清爽的皂香瞬间覆盖了那些附着于空气里难闻的铁锈味, 男人身上的温度驱散寒凉。燕危近乎缩在了晏明光的怀里, 两人簇拥在一起, 周围分明变得更加拥挤,可那种黏着在骨头上的压迫全然消散。
燕危这才收下了周身的戒备,睡了几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 林情就站在卧铺间中央那个没有多大的小走道上,抬着头,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递到了燕危眼前。
晏明光仍然抱着燕危。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两人粘在一起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说:“水我试了,没问题,从逻辑来讲应该也没事。毕竟人几天不喝水不吃饭是不可能撑得住的。”
“好。”晏明光淡然地接过矿泉水。
燕危:“……”
此时,窗外已然亮了起来,白昼的光透过窗帘投射而入,昏暗中带着微亮。没有雨声,雨似乎半夜已经停了。
列车里的一切,风平浪静。
唯有空气中浓浓的铁锈味和腐败味挥之不去,一刻不停地灌进人的鼻腔,连带着燕危的口腔都仿佛刚灌了血一般难受。
燕危和晏明光林情迅速洗漱了一番,正在谨慎地再度审查他们所在的车厢,几节车厢之外的餐车便传来了混乱的声响。
燕危快步来到他们上车的那个车厢,便瞧见了那个昨天还一片空白的黑板上写着“1109”四个数字。
餐车的所有窗户已经被遮了起来,其余几个玩家站在不远处打量着。
丁笑今天换了一身旗袍,她坐在最末尾的一张椅子上慵懒地靠着。
她附近便是车厢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个男性玩家玩家,叫曹群,正手指夹着烟,烟雾升腾而起,飘荡而来,覆盖了丁笑白皙的面容。沉默的气氛中,丁笑仍然保持着那份温婉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
只有许妙妙一人站在这个黑板前,面色凝重。
燕危刚走进这个车厢,丁笑神情一顿,方才还任由曹群抽烟,此刻骤然冷下脸来:“烟掐了。”
曹群不想惹事,悻悻地用手指直接掐灭了烟头上的火星。
烟味散去,燕危走到了黑板前。
黑板上遍布着微白的粉笔痕迹,显然用了很久,留下很多擦都擦不掉的粉末。斑驳的痕迹里,“1109”四个数字颇为宽敞地写在黑板上,前三个数字还颇为端正,最后一个数字就开始有些歪扭。粉笔就放在黑板下方的小架子上,从使用的痕迹来看,就是用这个粉笔写的。
燕危不露声色地转了转双眸,正打算打量一下这些先到的人的指尖,晏明光便低声在他耳边说:“没有痕迹。”
那么这数字来自玩家的可能性就降到极低。
“是不是你的床位?”许妙妙说,“我的床位是1105,你在我们隔壁。”
燕危挑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仅没有,他们那节车厢还十分平静。
其余的几个玩家已然三三两两小声交谈起来,多半是在谈论目前为止的情况。赵景臣也起了,他瞧见黑板上的数字,反应了一下,讥讽地笑了笑:“昨天不是很拽?林情,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保他。”
林情还未作答,晏明光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往赵景臣那边迈了一步。
刚一抬脚,赵景臣便连着后退了几步,对月芒的另一人说:“我们趁着白天,去后面几节车厢看看。”
林情嗤笑一声:“孬种。”
黑板前,许妙妙皱了皱眉,颇为纠结。燕危思索间,许妙妙盯着这数字看了一会,低声对燕危说:“这个数字,最大的可能是乘务员或者暗处的鬼怪留的。不管是谁,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要不要和林情说一下,让他去和丁姐联手,丁姐到达高层的时间比林情还要早,她要是愿意帮衬你,起码多一份保证。我昨天可是提过,可惜丁姐没理我……”
燕危听了,神情颇为古怪。
“丁姐虽然脾气好,但却是耳根子硬,很不好说话。不过她喜欢好看的人,”许妙妙扫了一眼燕危的脸,“你去求求她,肯定可以。”
燕危:“……”
他说:“不用。”
“小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么犟?”
“小妹妹,要是出事了,记得来找我们求救。”
许妙妙又无语了。
燕危已然转身。
吧台上放着好些早餐,应该是乘务员放的,燕危没有去拿,而是选了一处空的餐桌旁坐下。晏明光坐在他的身边,林情也跟着坐下。
林情问他:“要去问乘务员吗?”
燕危摇头:“如果是他留的,他不会告诉我们。如果不是他留的,他也没办法给我们有用的信息。如果是本来就会告诉我们的信息点,乘务员来放早餐的时候就应该留下,等我们都来了,再告诉我们。”
这明显是要他们自己猜——甚至是用命猜。
“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可能性很多。可能是一个别有深意的数字,只是刚好和我床号重合了。也可能这就是一个死亡名单,就是指我的床号,用来代指这个卧铺的乘客。但是……”
他们上车的时候,是没有特定的票的。甚至于上了车,乘务员给他们的,也是每间卧铺间都能用的门卡。到了夜晚,他们彻底睡下的时候,床位才算是定下。
而昨晚,1109这个床位睡着的,并不只有燕危一个人。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也眉头微皱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感觉。”
燕危:“奇怪。被鬼怪盯上,我们或多或少还是能有点被暗中注视的感觉,我也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只有一点毛毛的,但这个从上车起就有了。”
林情说:“也有可能是指今晚不能睡这张床,是警示。”
“那为什么第一夜没有?”燕危反驳,“这不合理。如果每个晚上都会有一个固定的床位是禁忌,第一晚不应当幸免。”
燕危可还记得昨天雷鸣中一闪而过的断头鬼,以及他在玻璃窗上瞧见的森森鬼脸,还有车厢中从卧铺底下伸出来的苍白鬼手……
这节车厢里的脏东西,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玩弄猎物的脏东西。
“不用担心,”晏明光骤然说,“昨晚我也睡了。”
“那我更应该担心才对。”
“……”
“还有时间,先沉住气找找信息,我们一定是哪里没有留心到问题。晚上我们两个换一张卧铺,熬过十二点,有什么危险我就能顶上。”燕危起身,“我先去一下卫生间。”
卫生间在每两节车厢当中。
燕危走过餐车,走到客厢,却听见里头传来动静,门缝透出灯光,门也锁着,似乎是哪个玩家在用。
他看了一眼门口,走到了下一间卫生间前。
卫生间的门把手和卧铺间拉门上的一样,都是磨砂质感的金属表层,不会反光出人影,至少看上去是安全的。
这一个卫生间里头昏暗无光,门不仅没有关,反而微微地虚掩着,仿佛在告诉任何一个来到这个卫生间前的人,这里没有人。
燕危刚抬手握上门把,动作便顿了一下-
没过多久,用餐的车厢上就只剩下晏明光和林情了。
这节车厢就是他们上车的车厢,昨天就不知道被看过了几次,只有餐具和厨具,唯一引人注目一点的东西就是现在写着燕危床号的小黑板。道路两侧的餐桌都十分干净,着实找不出什么东西。
这个列车还大的很,其他玩家自然抓紧时间去其他车厢看看去了。
林情和晏明光却没走。
林情站在小黑板前,正盯着底下架子里那个小黑板擦。
数字是粉笔写下的,黑板擦自然能轻松擦掉。玩家能擦吗?能在这个小黑板上写字吗?
他如果把这个数字擦掉了,1109床位受到的任何影响还会存在吗?
林情想着,后方几节车厢之外骤然传来极大的呼救声。
——是燕危的声音。
他神情一顿,转身便要敢去,肩膀却骤然被极大的力气死死压住。
晏明光牢牢地按着林情,眸光微敛,神情淡然道:“你对他处事方式的了解,仅仅只来源于一个副本。”
那个副本甚至还是针锋相对的关系。
林情一怔。
呼救声更大更急了。
晏明光却走到了方才那个曹群抽烟的角落,点了根烟,烟雾散开,他挺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静。
第139章 无尽列车(5) “有点可惜啊。”
在越来越大声的求救声中, 晏明光只是慢条斯理地抽完了一根烟。
为了不让燕危看到倒影,他昨晚便摘了他的眼镜。冷硬的轮廓此刻尽显无疑,这人不说话站在那里, 像是冬日里满身落雪的松柏,无法靠近。
林情见晏明光这样,本来想开口问的话都收了回去。
但他早就没了慌乱的情绪, 只需要一瞬间便冷静下来。燕危就算遇到了危险,也绝对不会做大声呼救这种事。
他收回了脚步。
外头本就是大约过后的阴天,即便是白昼也没有多亮的光, 再加上整个车厢的窗帘都拉了起来,车厢里头的空气都仿佛昏昏沉沉了起来。
这辆列车并不算稳, 每隔几秒便会发出机械运作夹杂着铁锈摩擦的“哐当”“哐当”的声响,车厢也摇摇晃晃地前进。晏明光站在角落里,抽烟的姿势却一直都很稳。
他一向抽烟都会接着那些洒落的烟灰,这一回却没有任何举措。
烟灰随着晏明光的动作飘落在地上, 不多时便在晏明光面前的地上铺上了一层十分细碎零散的烟灰。他站的地方就在曹群刚才抽烟站的地方,这一层烟尘的旁边是另一片狼藉, 烟灰中掉着足足三根烟头, 显然是曹群抽完随地扔的。
其中一根烟头还很长,当时燕危走进来, 丁笑让曹群把烟掐了,所以这根烟根本没有抽完。
呼救声骤然停了。
晏明光此时正好抽完第二根烟。他低头望了一眼地上的烟灰, 看的却不是他面前的那一块。
随后, 他将刚拿出来的第三根烟直接扔到了地上,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块抽过烟留下的痕迹,这才转身抬脚道:“去找燕危。”-
赵景臣在餐车后头车厢的第一间卫生间里。
他锁上了门,打开灯待在里面。卫生间里的镜子早就在昨晚被玩家们用布遮盖, 可是这一间里头,盥洗台上,本来应该悬挂着镜子的地方空无一物——镜子已经被赵景臣取了下来。
列车里的卫生间拥挤非常,推门而入,两侧都是东西。一侧是边缘已然沾了洗不去的污垢的蹲式抽水马桶,黏在墙上的抽水装置的盖子破了一半,浮球的轮廓都隐约可见,仿佛这辆列车再晃一点,里头的水都要漏出来。
另一侧则是老式的盥洗台,连水龙头都是麻烦的旋转式开关。
整个卫生间弥漫着比外头浓厚的腐臭和铁锈味,常年有垢污的臭味浓稠地黏在空气中。
赵景臣捏着鼻子,极为不悦地在里头等着。
镜子被他摘了下来,悬挂在了下一个卫生间正对着门的墙上。
若是有人正好开门进去,外头的光洒进本来昏暗的卫生间里,正对着门的镜子瞬间反射出光线,推门而入的人影也会照在镜子上。
就算推门而入的人第一时间发现了,走进去用什么手边的东西遮盖住面前的镜子,但这时那个人会发现,那个卫生间里的盥洗台上,遮盖着镜子的布被掀了下来。他挡住了正对着门的那一个,却也被一侧的另一个镜子照到。
两个方位,总有一个能成功。
只要人影照映而出,那么这个触发也就……
赵景臣突然觉得这个卫生间的气味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他早晨醒得早,却没有先去餐车,而是大致在自己的卧铺间外观察了一番。包括他在内的十六名玩家,有一些在起来之后就用过卫生间,有一些则只是单纯的洗漱。单纯洗漱但玩家里,燕危喝得最多——他似乎喝了整整一瓶矿泉水。
方才餐车大家看完黑板之后,如果有人要来卫生间,最早一个使用的应该是燕危。
赵景臣刻意把这个卫生间的镜子挪到了下一个,贴在正对着门的墙上,同时在黑暗中掀下了盖着那个卫生间本来就有的镜子的布。随后,他回到这个卫生间,打开灯锁上门,这样从餐车过来找卫生间的人自然会去下一间。
只要去了下一间,打开门……
那赵景臣的目的可就达成了。他并不是真的因为想要的燕危的脸,就费尽心机这么干,而是因为他和林情那批人的仇怨在进入副本之前就有了。有月芒和玄鸟的过节在,副本一开始,他就必须防备着林情他们,反之,玄鸟那三个人也一样。
死亡压迫本不会有提示音,因为破解的方式是固定的——玩家必须找到副本地点范围内的某个物品,那个物品代表着阶梯。而在寻找的过程中,无厘头或者有迹可循的死亡手法总会突然出现,收割玩家的生命。
玩家要做的就是找出象征阶梯的物品,还有……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只要死的是别人,那自己被杀的概率就小了。知道死亡压迫本的玩家都知道,这种副本里,偷偷让别的玩家触发死亡,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首选对象就是已经结仇的人。
所以为了之后副本内的安全,赵景臣也必须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那自然是能越早解决越好。
退一步讲,就算那个人不是燕危也没有关系。来一个死者,他也是第一个得到信息的人。
在听到走向下一个车厢的脚步声时,赵景臣就知道鱼儿上钩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燕危的呼救声便响了起来。
那呼救声有些闷,显然是从室内传来的。但是赵景臣认得出来,那是燕危的嗓音,青年的嗓音带着一股子清和,此刻裹上了惊慌,赵景臣觉得十分悦耳。
林情看上去那么护着燕危,还有那个晏明光,眼神冷的仿佛在看死人,可是这个关头,这两人不也照样没有出现?
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然竭尽全力,仿若声带撕裂了一般。
——骤然停住了。
在楼内世界浸泡已久的玩家都对这种戛然而止的求救声十分熟悉。
那是绝望到底后的挣扎失败,是象征着休止的停滞。
赵景臣笑了。
他抬手,旋开了这间卫生间的门锁,打算去下一间卫生间收获他的成果。
门把拉开,走道上昏暗的白昼光洒下。赵景臣微微抬头正打算转身出门,卫生间朝外的把手不知何时绑上了一条绳索,随着赵景臣的动作,绳索拉动,似乎前方有什么东西被绳索牵扯了下来。
两块像是从被单上撕扯下来的白色布料被这条绳索拉扯地飘了下来。
赵景臣顺着布飘下来的方向往前看去,动作骤然顿住。
列车狭窄的走道上,对着卫生间门的那列车铁皮本该被窗帘牢牢遮盖的地方,却粘着一面颇为脏污的镜子。镜子下方有着常年水渍溅起的点点痕迹,是盥洗台上溅射而出的。
这居然是一个机关。
他打开门,绳索牵动碎布,拉下了原来遮盖住镜子的布料,直接将这面镜子暴露了出来。
赵景臣对这个镜子很熟悉——这分明是他亲手从卫生间里摘下来贴到了下一个卫生间的镜子。
他猛地睁眼,瞳孔微缩,不过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便在镜子里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那戴着帽兜的身影微微荡了一下,一个苍白的面容浮现在镜面之上。这张脸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是全然的漆黑,黑黝黝的,仿佛容纳了一切肮脏。
浓稠的黑血从这张鬼脸的头部留下,它对着赵景臣裂开血腥的口,阴测测地笑了一下。
赵景臣根本没工夫思索,多年来在副本中锻炼出来的危机意识便让他直接撕扯下了自己的卫衣外套往这张镜子上扔。
——他布置的陷阱出了问题!!!
那个卫生间的方向必然不能走了,他把衣服一扔,转头就朝着餐车的方向而去。
下一刻,赵景臣的脚步彻底停滞了。
不仅走道的侧墙上粘贴着一面镜子,走道中央居然也悬挂着一面镜子!!
方才他扯下来的两张布,并不是全盖着卫生间对面的那面镜子,同时还覆盖着悬挂在路中央的这一面。留下陷阱的那人根本没打算用第一面镜子害他,而是预测到了他会选择的方向,提前将第二面镜子留在了这个方向。
而那面镜子之前,已然站着一个黑色头发全然遮住面容、身型瘦弱到仿佛只有骨架的“东西”。
那东西已然飘荡到了他的面前。
似乎有什么森冷的寒意冻住了赵景臣,他浑身动弹不得,肌肉紧绷着,凉意钻入骨髓。
这东西抬起泛着尸斑的手,肤色青白,指甲尖利。
它的双手环住了赵景臣的脖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缩紧。
不知哪里来的凉风在这本该密闭的列车走道中飘过,它的头发被吹起了些许,露出半张长满腐虫的脸。那些细长的、灰黑的虫子在它的脸上缓缓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随着这个脏东西双手的缩紧,赵景臣涨红了脸。
他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张新得来不过半年的精准面容已然扭曲变形。
倏地,赵景臣身后悬浮起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石像,身周亮起一阵金白相间的光。
那东西的所有动作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光芒大盛间,这东西放出一声刺耳至及的尖叫,仿若尖利的指甲在金属片上摩擦的扭曲。
“砰——”
石像碎裂,那悬挂着的镜子破碎成粉尘般的玻璃渣,这东西也随之猛地炸开,浓稠的黑血同细长的腐虫还有发烂的血肉一同四散开来,令人作呕地混在一起,淅淅沥沥洒下,浸满了赵景臣全身。连带着他的头发都染上了腐臭的黏腻感。
但赵景臣却时间理会空气中的脏污,他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
黏腻肮脏的黑血从他头顶滑落,流经他的眼睛,微微覆盖住了他的视线。
赵景臣抬头,脏污的黑血混杂的视野当中,他看到前方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穿着风衣的青年侧身靠在墙边,姿态颇为放松。他那身风衣仍然平整干净,围巾只是松垮垮地搭在脖子上,却也一丝不苟。
燕危微微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两枚燕子硬币,随意道:“好厉害的保命道具——啊,这个石像该不会是你的传奇道具吧?好像碎了,有点可惜啊。”
第140章 无尽列车(6) “为什么啊!!”
赵景臣听着青年散漫的话语, 看着对方干净整洁地站在那里,顿时觉得自己身上那些脏东西留下的痕迹愈发腥臭。
没有身体指数的加持,他和普通人一般大口地喘着气, 腐臭味同空气一起涌入赵景臣的口腔,不断引起反胃的感觉,可生理本能却让他不得不拼命摄取氧气。一时之间, 赵景臣被燕危的话激的血气上涌,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到赵景臣渐渐缓了过来,燕危已经从车厢尾部缓步走上前。
他走这几步都费了好一会。地上遍布着点点血污和不知腐烂了多久的腐肉, 他每一步都谨慎得很,生怕踩到那些脏东西留下的痕迹。
赵景臣咬牙切齿地站起来, 用力擦拭着脸上的血迹。玩家之间又不能自相残杀,燕危就是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狠狠地盯着。
他说:“是啊, 可惜,我没死成。”
燕危不假思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让你死呢?”
赵景臣一愣。
此刻, 他已经稍微擦干净了脸上的脏污, 只剩下黏在皮肤表面的些微黑红色。
赵景臣平时最在意的就是脸,此刻被鬼怪弄成了这样, 还为了保命直接损坏了他的传奇道具,他眼尾下垂, 眼神阴狠, 压低了嗓音道:“失败了才这么说吧?不用遮掩, 我也想你死。”
燕危喃喃自语般道:“你还有用。”这么简单就死了,线索没多少,还让鬼怪少个目标, 不如留着。
这个副本里不能使用身体数据和感知力,但是高层玩家的传奇道具还是可以用的。他要的就是赵景臣失去道具的助力。
目标既然已经达成,他一点也不在意赵景臣怎么想,只是微微低头,认真看着地上的痕迹。
“故弄玄虚!是谁告诉你我设了陷阱?”
“你以为是谁看到了你偷偷摸摸的举动?”燕危嗤笑一声,“大家都忙着找可以离开的东西,谁有空盯着你?是你太刻意了。”
第一间卫生间里刻意发出来的东西、刻意开着的灯和紧锁着的门,都刻意地彰显着里面有人,让他去下一间。
而下一间虚掩着的门更是刻意。
其实赵景臣的布局不算差,但也正是因为完善的布局,让燕危感受到了这种刻意的安排。再思索一翻,赵景臣的陷阱内容都能推测得差不多。
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有彻底打开第二间卫生间的门,而是打开了一点点,侧身挪进去,在黑暗中用布覆盖住了处于两个方位的两个镜子,把镜子挪出来,摆在刚才的方位。
餐车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燕危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赵景臣瞧见晏明光和林情走过来,他带的月芒玩家又不在身边,现在显然处于劣势。他凉凉地看了燕危一眼,就打算绕过燕危离开。
燕危正巧抬头,瞧见了赵景臣的五官。
那双颜色微淡的双眸像是冻住了一般,一瞬间结出了如雪如霜般的冰寒。
他那清和的嗓音润上了一层低沉:“……周甜?”
赵景臣动作一顿,那张残留着黑红血迹的精致面容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这张脸好看吧?特意让人从副本里帮我带出来的呢。”
说完,赵景臣绕过地上的狼藉,快步离开了这节车厢。他在与晏明光擦身而过的时候,晏明光也看了一眼他的脸。
燕危眯了眯眼,看着赵景臣离去的背影,居然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我留着你没用了。”
他的表情分明没有太大的变化,那如桃花瓣一般的眼睛微微上挑,双眸闪着淡淡的光。可方才,这样的眼神好像来自一只慵懒而散漫的猫,现在,琥珀般的双眸倒映出赵景臣越走越远的身影,眼底结着霜,给人的感觉宛如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的猫咪。
晏明光走到了他的身侧。这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燕危的头。
他们初见的时候,男人的手甚至徒手捏碎过追来的骷髅头骨,可此刻轻轻地放在燕危地头上,却毫无力道,只有温度。
燕危的目光骤然缓和了下来。
他从赵景臣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双手抄兜,指尖摸索着硬币的边沿。
赵景臣刚才死里逃生,没有办法留意这个鬼。燕危刚才就站在车厢末尾,镜子的背后,亲眼看着鬼怪出来对赵景臣出手。
“我刚才看到了完整的一个鬼怪,就是现在碎成渣的这个,”燕危对晏明光和林情说,“身上很多钝器的伤口,死前不像是被利落的手法杀死的。而且尸体上很多腐虫,像是藏在了什么……”
林情反问:“潮湿的地方?鬼怪身上很少有虫,有一般也是新的。”
也就是这几天。
林情说完,直接在燕危面前那摊狼藉面前蹲了下来。
这摊东西别说是有洁癖的燕危了,就是刚才的赵景臣,都对这种令人作呕的痕迹退避三舍。可林情没有厌恶、反感、退缩的情绪,对待这种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抬手就在这摊东西里捞出了一块破碎的布料。
“……”燕危挪了挪脚步,离林情的手远了一点,说,“这是那东西身上的衣服,都是血,看不清样式。”
林情完全不在意,指尖摸索了一下这张没有巴掌大的衣物碎片,说:“布料很粗,吸水性很好,所以被血浸透了。”
他下了定论:“是麻布。”
林情把这片布料扔到一边,又在地上捞了好几张。
片刻,他说:“全是麻布。”
燕危和晏明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一回先开口的是晏明光:“工人。”
列车上的工人。
麻布这种布料,如果全都用来做衣服,多半是不会舒服的。如果全身上下都是这种布料,又是在这种老旧的列车上的话,更像是需要穿着制服的列车员或者工人。
信息目前止步于此了。
这里气味太难闻,也没别的情况,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决定先回到他们的卧铺间。
至于这满地的狼藉……乘务员的存在想来有清理列车的作用。
回到了11号车厢,三人陆续走进卧铺间,晏明光同样和燕危坐在一边,林情锁上了门,坐在另一边。
“虽然死亡压迫本,很多东西都是无来源或者无厘头的,并不像其他副本一样,有一个前因后果完整的故事可以推逻辑。但我们需要找到象征着阶梯的一个物品,这个物品绝对在列车上。而且我们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找到阶梯,一个是活下去。不管是为了直到那个物品是什么,还是为了摸出更多的死亡规律和条件,知道鬼怪的类型和可能的死因,很有必要。”
“两种可能,”燕危抬手,比了个“1”的手势,“这个列车上的鬼怪全都是列车员或者列车上的工人。”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比了个“2”,接着道:“第二个可能,工人和乘客都有。”
林情思索了片刻:“似乎和餐车黑板上的床位号没什么联系,和为什么选中了你也没有什么联系。”
“有,也没有。”
“?”
“这些事情看上去毫无联系,是因为我们这十六个人,除了最早到的那个人,其他人都错过了最重要的信息。”
晏明光从小桌板上拿了一瓶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矿泉水。他旋开喝了一口,等了片刻,这才递给燕危,说:“没什么问题。”
这是他们第一次登楼的时候做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举动。
燕危的记忆骤然被这个动作唤起。他和晏明光曾经还因为这件事情有过一场不算激烈的吵架——他觉得晏明光这样太危险了。明明他可以有一天不死的时间来尝试,完全可以完全让他来尝试这些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吃饭喝水也好,去惹怒npc也好,总归他那天不会死。
但晏明光却觉得,有的危险会延迟到来,他也会有不死的那天,于是总是主动做这些尝试。
他们因此第一次有了分歧,燕危还在副本中发了脾气。
后来他好像让步了,也就放任晏明光挡在他的前面。也幸亏他们一直都很谨慎,似乎一直都没有因为这种小细节出事。
燕危突然有点不理解当时的自己。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怎么就让步了?当时晏明光是怎么说服他的来着?
好像不记得了。
虽然记忆回来了,但偶尔想起这些小细节,微末的记忆似乎都被时间磨灭,他好多都记不太清了。
旋开了瓶盖的矿泉水瓶已然递到了他的面前,燕危自然而然地接过,喝了几口,洗掉嗓子里那些铁锈味。
林情看了一眼被两人喝过的瓶口:“……”
“怎么了?你也渴了?”
似乎是怕燕危直接递出手中的矿泉水瓶一般,燕危话音未落,晏明光便又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直接扔到了林情的怀里。
林情:“……”
燕危看向晏明光:“我觉得你刚才在餐车厢那里,应该有看出点什么?”
晏明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试了,要抽烟到地上的烟灰痕迹,曹群待了二十分钟以上。”
但是他们当时到达餐车厢的时候,天刚亮不过二十分钟。天没亮,再高层的玩家都不会在没有出事的时候走出休息的地方。
也就是说,曹群是天一亮就到餐车厢的。
林情那沉肃的双眸转了转,说:“曹群是第一个到达餐车厢的人。”
“曹群是几号床?”
“来的路上看了,1101。”晏明光说。
燕危抬手,打了个响指:“第一个被盯上的人不是我,是曹群。”-
八十九层的赌楼副本直播投影前。
这个类型的副本投影,连位子都在赌楼区最深处的地方,一般普通玩家根本不会过来。高层玩家会来看的也不多——他们大多已经不参加赌楼了,会选择等副本结束,直接在无尽石碑上观看完整的记录。
相比起几十层副本投影前总是充斥着玩家的讨论声,这里就站着几个玩家,十分安静。
林缜揉了揉额头,嗓音在这种安静的情况下格外突出:“为什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