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宝钗入宫便有十日了,按照规矩,公主十日一休沐,每次可休息两日,伴读也可以回家休息。
一大早,薛家便派马车去宫门口等着,薛虯见薛母伸长了脖子往外瞧,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劝道:“内宫卯时才会开门,大部分人都是那时候起身,宝钗想必也是如此,再收拾停妥、拜别十一公主,到皇宫门口怎么也得辰时了,皇宫到咱们家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时半会儿且到不了呢,母亲不用太着急了。”
“是啊,人没来就是没来,您着急也没用,还是坐下歇着吧。”薛蟠也跟着说。
怎么能不急呢?
宝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薛母身边,猛地走了十来天,还是去皇宫那种地方,她这几日真是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香,人都熬憔悴了。若非薛虯在皇宫安插了人手,又拜托九皇子帮忙,能时时知道宝钗的消息,薛母还不知道得有多担心,如今已经是好些的了。
不过薛虯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勉强压制住迫切的心情,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日头渐渐高了,外头终于传来略显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句清脆的通报:“姑娘回来了!”
薛母“唰”地站起来,快走几步往外迎去,薛虯和薛蟠也忙跟在后头。出得门去,便见外头走来一个端庄温和的女孩儿,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正是宝钗无疑。
薛母一把把宝钗揽在怀里,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住,含着眼泪道:“瘦了!”
这却不是假的,宝钗这些时日的确瘦了一些,原本圆润的脸都尖了起来,叫薛母心疼得不得了。
薛虯也皱起眉毛:“你在宫中吃得不顺心吗?”
“宫中一切都好,御膳房的手艺也无可挑剔,只是我初到宫中,有些不适应罢了。”宝钗说道。
薛母闻言松了一口气,薛虯却有些怀疑。宝钗性子坚韧,最能随遇而安,怎么会因为换了个地方就这般不适应?多半还是在宫里思虑过甚的缘故。
薛母却没想那么多,连忙拉着宝钗进屋:“回来便好,我叫人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一会儿多用一些。”
饭菜早就准备着,只等宝钗来了便能摆饭。丫鬟婆子捧着碗盏进进出出,不一会儿便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大部分都是宝钗素日爱吃的。
薛母一个劲儿给宝钗夹菜,又问起她在宫里的情况,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宝钗一一回答,又道:“我跟着十一公主,自然是不会差的,衣食住行样样精心,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薛母:“其他人可好相处?有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十一公主和靳家姑娘都很好说话,我们相处得不错。有舅妈和哥哥准备的人手,还有九皇子照应,没什么人刁难我们,唯有十公主张扬一些,不过我们与她相处不多,倒碍不着什么。”
“那十公主果真十分嚣张不成?”薛母问。
薛蟠也很好奇:“她会打人吗?”
宝钗:“十公主出身尊贵,又颇受皇上与贵妃娘娘宠爱,性格自然张扬一些,却不会轻易动手。”
“也就是说还是会动手咯?而且平常经常骂人吧!”薛蟠难得脑子在线,十分耿直地问。
“无量天尊。”薛母拍拍胸口,十分后怕。
当日她还想着叫宝钗做十公主的伴读,幸好没有成,否则被打被骂的说不定就是宝钗了。
宝钗抿唇一笑:“十公主近日心情颇佳,脾气都好了许多呢。”
说着还看了薛虯一眼。
薛虯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十公主的变化只怕与二皇子有关。再联系近日发生的事,不难推测出缘由。
——二皇子那边的人也察觉到皇帝对太子卖官一案的态度有异,猜到了皇帝明面上包庇太子,实则只等最后收网,以为胜利在望,故而喜出望外。
可惜他们只分析“理”,没有分析“情”,所以只看到第一层,没有看到第二层,距离掉坑已经不远了。
其实掉不掉坑对二皇子来说不算什么,反正他与太子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早就没有机会登上皇位了。
只一条,皇帝肯定不想杀太子,不管圈禁、流放还是贬为庶民,总会竭力保全太子的性命。可是二皇子与太子结怨已久,
若叫他登上皇位,焉有太子一家的命在?
更何况二皇子也不是合格的储君人选,这些年太子一党为非作歹,二皇子手上也不干净,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他对宝钗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的意思。
宝钗收回目光,又想起什么,说:“入宫没几日,德贵妃叫我过去说了会儿话,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妈和哥哥知道吗?”
薛母看了薛虯一眼,笑呵呵道:“原是你哥哥托九皇子照应你,许是他求了德贵妃的缘故吧。”
“原是如此。”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宝钗在家中用了一顿早饭,回到自己房间换上家常衣裳,看看书写写字,不用顾忌别人的心思,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十分惬意。
中午睡了个午觉,醒来时神清气爽,在宫中这几日的疲惫被一扫而空,正想着去正院陪薛母说话,正院就派人来请了。
到了才知道,原是贾家知道宝钗回来,又派人请她们过府一叙。
薛母:“只怕是想跟你打听元春的事。”
宝钗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个缘故了。
“妈应下了吗?”
“没有,还没问过你的意思,哪里能轻易答应?你难得回家一趟,若不愿意去,我想法子推了便是。”
宝钗摇摇头:“前几月贾家就几番邀请,都以选秀为由推拒了。如今选秀既已结束,再推脱就不像话了。母亲叫人告诉哥哥一声吧。”
薛虯自然不能让薛母独自带着宝钗去贾家,左右四皇子忙着轮种的事,他在户部的差事也已经办得差不多,只等来年盘账时检验成果,生意上又有薛虹和薛蝌帮忙,薛虯要忙的事情并不多,干脆陪着母亲和妹妹一起去贾家走一趟。
薛蟠也想去,他最近被先生压着练基本功,没有特殊事件一概不许请假,去贾家走亲戚显然还不属于先生口中的“特殊事件”,原本是请不到假的。
但薛蟠实在想出门,缠磨了先生许久,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这才征得先生同意。
马车到了贾家,薛虯先下了车,再扶薛母下来,薛蟠则扶宝钗下来,一行四人进了贾家。
先去给贾母请安。
这次贾母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屋里没有再留年轻的姑娘,除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便只有伺候的丫鬟,就连王熙凤都不在。
薛虯、薛蟠和宝钗上前行礼,贾母连忙叫起,冲宝钗招招手:“好孩子,有些日子不见了,快到我跟前儿来。”
宝钗上前几步,还和贾母保持了一点距离,笑着说:“原是我功课太多的缘故,叫老太太惦记,实在是我的不是。”
“说什么是与不是,你选秀是正事,哪有随意耽误的道理?好在如今都好了,常不常来府上坐坐,咱们娘几个说说话岂不好?”贾母笑呵呵道。
王夫人也跟着附和:“正该如此,宝钗虽是我外甥女,在我心里和亲生女儿是一样的,你得空了多带她来坐坐,也好安我思念之心。”
薛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是被保护得好,但并不是真的傻,上回王夫人的表现已经叫她生出疑心,现在再看她这番唱念做打,只觉得全是虚情、毫无真心。
还有贾家这老太太,难道忘了头一次见面时对待宝钗如何倨傲了吗?今日竟又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来。
贾母只作没有发生过从前的事,又问宝钗在宫里如何,可有什么难处,俨然一个关心亲近小辈的慈和长辈。
“劳老太太和姨妈担心,我一切都好。”宝钗将在家中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隐去说十公主的部分。
贾母听得时不时点头,王夫人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几乎是宝钗刚一停下就迫不及待开口:“可曾见到你元春姐姐不曾?”
贾母瞪了王夫人一眼,对薛姨妈和宝钗叹了一声:“你们别怪她,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千娇万宠地养到了十几岁,进了那不得见人的地方,一眨眼都七八年了,每次传信回来只说什么都好,到底什么情况咱们不知道,心里总是放不下。”
王夫人拿帕子抹眼泪,薛母也跟着叹了一声。
宝钗含笑开口:“的确与大表姐见了一面……”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宝钗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说,“大表姐瞧着还不错,面色红润、衣裳是簇新的、头上的宝石簪子也是宫里新进的款式,想来是贵妃娘娘刚赏的,身边还有个小宫女伺候,出入御花园并不匆忙。”
也就是说吃穿用度都很好,这个宫女应该就是抱琴,有人伺候着,日子能好过一些。有功夫在御花园逛,说明活计比较轻松,贵妃对她管得也松。
宝钗只说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却叫贾母和王夫人心中安稳了一些,听宝钗这意思,元春在宫里日子不错。
宝钗:“听说贵妃娘娘十分倚重大姐姐,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呢。”
贾母和王夫人的心又缓缓沉了下去,这便是说贵妃没有举荐元春的意思。
倒也不算意外,以甄贵妃的盛宠,诚心想举荐一个人不是难事,但是元春到她身边已有几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可惜贾家在内宫并无权势,除了依靠甄贵妃别无他法。
不!
眼前不就多了一个吗?
贾母看了宝钗一眼,公主伴读虽然与后宫接触不多,但用的好了,说不准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是这一二年薛家与他们家生疏了,想要宝钗帮忙,还得从长计议,倒不急于一时。
想明白这些,她便笑呵呵道:“你们年轻女孩儿,陪我们说话没意思,我叫人送你去和姑娘们玩儿罢。”
说着便点了鸳鸯的名字。
宝钗正要退出去,王夫人突然开口:“往日宝玉与宝丫头十分投缘,眼下宝玉还在养伤,宝丫头去瞧瞧他吧,许是能好得快一些。”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话可太暧昧了,什么叫宝钗与宝玉十分投缘?什么叫宝钗去瞧瞧宝玉,他的伤能好得快一些?更别说叫一个大姑娘去探望伤在腰臀的男子,简直离谱!
宝钗气得脸色胀红,薛母的表情也很难看,若非顾忌着最后一丝体面,现在就要扑上去生撕了王夫人才好!
现在京城都知道贾宝玉把姐妹的诗词给狐朋狗友看,还拿风流娘子的容貌与自家姐妹比较。这件事固然对三春的名声有妨碍,但大众对她们还是同情居多,且她们的才华和容貌也算广受认可,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优势。
但贾宝玉就不同了,人人都道他德行败坏,女子厌恶他,男子也嫌弃他,除了人渣,无人愿意与他为伍。
从前王夫人瞧不上宝钗,如今眼瞧着宝玉烂在泥地里了,又想把宝玉和宝钗往一处拉,把她家宝钗当什么了?
就在此时,众人听见一声脆响,顺着声音看过去,便对上薛虯的视线,刚才那声音便是他用力将茶盏放在桌子上发出的。
薛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里却满是冷意:“姨妈说笑了,妹妹与表弟统共只见过一回,一句话也没有说,哪里看得出来投缘?倒是蟠儿与宝玉挺合脾气,两个人说了好些话呢,不若让蟠儿去瞧瞧宝玉吧。”
薛蟠咬着后槽牙,笑嘻嘻道:“是啊,我也想宝兄弟了。”
王夫人还要说话,被贾母瞪了一眼,又讪讪咽了回去。
贾母笑道:“宝玉只怕还睡着,你们两个好容易来一趟,叫琏儿带着在院子里逛一逛是正经,宝玉那边便不必去了。”
薛蟠:“宝兄弟睡着也无妨,我悄悄去瞧瞧他,保证不扰着他休息便是。院子以后有的是机会逛,看宝兄弟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事,我来时还带了药呢!”
贾母无法,只能叫人带薛蟠去见宝玉,又特意叮嘱了,叫好好盯着,不许薛蟠欺负宝玉。
薛蟠看着被派来的人心中冷笑,只凭这些人就想拦住他,那他这些日子的武功真是白练了。
二人出去了,薛虯表情才略微舒缓了些,淡淡道:“多谢老太太和姨妈今日款待,薛家必当回报!”
贾母:“……”
第52章 第52章薛家回报
贾母也知道今日是王夫人的不对,但是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向来只有别人捧着她,没有她屈就旁人的。再则薛虯强硬的态度也叫她不爽快,更拉不下脸跟小辈说软话。
于是只笑呵呵道:“你姨妈说句玩笑话罢了,虽然有些不妥,也是盼着你
们兄弟姊妹好好相处的缘故,虯哥儿莫要多心了。”
薛虯但笑不语。
贾母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强撑着笑意道:“见过也就罢了,你们年轻人陪我们说话无趣,还是去前院找琏儿他们玩儿去罢。”
又对宝钗说:“迎春姐妹和黛玉都盼着你来呢,见了你定然高兴。”
“不用了。”薛虯微笑道,“辜负老太太美意,一会儿衙门里还有要事,不能在贵府久留了。等蟠儿回来我们就走。”
贾母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知道薛虯这是恼得狠了,连面子情也不想做。但叫她低头也万万不能,便尴尬地沉默下来。
薛虯倒是很自在,该喝茶喝茶,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王夫人则难堪又恼怒,她是想给宝玉和宝钗一个机会,但怎么也没想到薛家反应这么大!当着贾母和这么多下人的面,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又恼怒薛家对宝玉的态度,宝玉虽然混账了点,也不大上进,但是聪明乖巧,还是国公府的嫡孙,出身人品哪一点配不上宝钗?要不是被近日的事拖累,凭什么薛家嫌弃他?
也多少有些后悔,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实在出乎她的预料,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以眼神向薛母示意。
薛母低着头,只当没瞧见。
王夫人比她大了近十岁,在薛母心里,王夫人不仅是长姐,也几乎是另一个母亲。她待王夫人一向敬重有加,在今天之前,也从不相信王夫人会害她。即便上回贺宝钗中选时的态度不好,薛母也只觉得王夫人太过功利,对待她和宝钗没有多少真心,却也没想到王夫人居然能算计她们到这个地步。
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出去,宝钗的名声便要毁了!届时除了嫁给宝玉,再没有旁的路可走,就连公主伴读的差事也要丢了。且即便嫁给宝玉,有这样的名声在身上,她以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
王夫人只为宝玉打算,却丝毫没有替宝钗想想,叫薛母的心拔凉冰凉的,对这个姐姐寒心至极。
双方无话,不知过了多久,门帘子再次被挑起,薛蟠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瞧那春风满面的样子,便知他已经得手了。
薛虯站起来,对贾母拱拱手:“老太太见谅,我们这便告辞了。”
薛母和宝钗也起身告辞。
贾母心知留不住,也担心宝玉那边的情况,便沉着脸点了点头。
待薛家一家人离开,不用薛母吩咐人查看宝玉的情况,方才陪着薛蟠前去的小厮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他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薛二爷打到了二爷的伤口,二爷的伤口应是裂开了,又出了许多血……晕、晕过去了。”
王夫人“蹭”一声站起来,怒道:“混账东西,叫你看着些薛蟠,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解释道:“薛二爷的动作太快了,小的还没反应过来,二爷就已经被打了。”
贾母和王夫人只不信,却也无心与他计较,一叠声命人请太医,匆匆往宝玉的院子去了。
宝玉着实被打得不轻,他的伤口本来已经结痂,现下却又重新裂开了,本来疼得晕了过去,贾母和王夫人到的时候他又醒了过来,趴在床上大声哭嚎,叫王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恨。
好容易将太医盼来,重新处理伤口、上药包扎,又扎针叫人昏睡过去,贾母和王夫人才松了一口气,率领众人到外堂坐下,招来袭人问方才的情况。
袭人擦掉眼角的泪,说道:“方才薛二爷来探望二爷,因他们是同窗,和咱们家又是亲戚,奴婢没有多想,便请人进来了。薛二爷到床边看二爷,不知怎的就一巴掌打到了二爷伤口上,就成了如今这样。”
贾母:“只打了一巴掌?”
“是,只打了一巴掌,二爷呼痛,薛二爷就停手了,只说他不是有心的,从前在学堂和二爷玩闹惯了,方才一时忘了二爷身上有伤。”
若在平时,贾母和王夫人或许会相信这个理由,但今天这个情况,若说薛蟠是无心的,她们怎么也不能相信。
王夫人捂着胸口,恨道:“蟠儿下手也太狠了,难道不怕别人知道吗?”
贾母瞪了王夫人一眼:“你若想叫宝玉名声更难听,就只管往外头去说!”
这件事说到底是王夫人有错在先,她不顾宝钗的名声,薛蟠替妹妹出一口恶气,传出去旁人不会说拍薛蟠不好,反而会觉得他有担当,而宝玉的名声就要更糟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别人认为薛蟠下手太狠又如何?薛蟠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做过的错事海了去了,多一件少一件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
王夫人默默垂泪,却不说话了。
贾母吩咐鸳鸯:“叫方才屋里的人都管好嘴,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别打量着我老了好糊弄,要是听到了一点风言风语,别怪我不念情分。”
鸳鸯:“是。”
好在刚才在屋里的人不多,且都是老太太的亲信,要管住她们的嘴并不难。
贾母又对袭人等人说:“薛家二哥儿性子莽撞,不小心伤到了宝玉,咱们不与他计较便是了。”
袭人:“是。”
贾母将其他人打发下去,只留下王夫人和心腹丫鬟。沉声道:“宝玉的婚事先别提了。”
“老太太……”王夫人有些着急,这时候大家成婚都早,十五六成婚,十二三定下的都不在少数。宝玉已经十岁,翻过年便是十一,即便暂时不定下,也该看起来了,不然等到了年纪,好姑娘都被挑完了。
更何况宝玉如今名声不佳,说亲更艰难一些,合该更上心些才是,怎么倒不管了呢?
贾母只问:“以宝玉如今的情况,能说到什么好亲事吗?”
王夫人无言以对。
她本来选中了宝钗,宝钗出身不好,好在虯儿有才干,她自己也争气,虽然不算很满意,但也勉强配得上宝玉。
可薛家竟也看不上宝玉,难道要找个连宝钗也不如的儿媳妇吗?
王夫人心思一动,脑中浮现出一个人选。
——从前林黛玉对宝玉有几分情愫,倘若她执意要嫁,再有贾母支持,林如海那边也要多几分考量。
但王夫人实在不喜欢黛玉,一来她与贾敏不睦,也连带不喜欢贾敏的女儿,二来也嫌弃黛玉病怏怏的,太医院院使调养了这些日子,听说比从前好些了,但看起来还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怕生养都比旁人艰难些。再说林黛玉生来便是副玻璃心肠,镇日里伤春悲秋,哪里是做正妻主母的样子?
想了一会儿,到底没有说出口。
贾母瞥她一眼,对这个儿媳更加不喜。目光如此短浅,还自以为聪明,总喜欢自作主张,也不知当日怎么选了她做儿媳。
她缓声道:“宝玉如今境况不佳,便是说亲也说不到好的,反倒误了他。不若先等上三五年,待三个丫头有了归宿,世人也将此事忘得差不多了,倘若能考个功名便最好,到那时再说亲,想来也就无碍了。”
至于年纪……这反而不是问题,男子比女子大上几岁是常有的,只要他们不介意等上几年,能挑选的好姑娘依旧很多。
更何况贾母私心里还想着黛玉。原本她是想着这二月跟女婿提一提两个玉儿的婚事,这么巧就出了这桩事,暂时肯定不能提了。往后拖个三五年,黛玉也到了说亲年纪,届时再提也合适。
王夫人不知道贾母的想法,略思索片刻,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道:“听老太太安排便是。”
又问:“薛家那边是不是得仔细些?”
贾母摆摆手:“小孩子气性大,不高兴了说几句狠话也是有的。他们已经将宝玉打成这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况且她也不觉得薛家能对他们做什么 ,薛虯再能干也只是九品司务,宝钗也不过是刚入宫的伴读而已,能有多大的能量?
*
却说薛家一行人乘车回家,薛蟠也不坚持大冷天骑马了,钻进车厢和薛虯一起,兴高采烈地说起打宝玉的经过。
“我就知道贾老太太派人跟着我是要盯着我,但她太小看我们练武之人了!就凭那人想盯住我?做梦!”薛蟠下巴抬得高高的,十分得意。
薛虯:“……”
虽然这件事办得的确不错,但是好像飘得有点厉害。习武之人什么的…先生不是说他才刚刚入门吗?
“进了贾宝玉的房间,那小厮还想挡在我和贾宝玉中间,我薛二爷是什么人,能让他拦住吗?一个错步就到了他前面,坐到了贾宝玉床边,不等他再找到合适位置,就一巴掌照着贾宝玉的屁股拍了下去。”薛蟠手舞足蹈,还晃了晃拳头,以示自己现在力气很大,得意洋洋道,“当时贾宝玉就‘嗷’一声,可好听了!可惜没看到他伤成什么样,不过我猜轻不了。”
薛虯听得也十分满意,亲自给薛蟠倒了杯茶,肯定道:“干得不错!”
薛蟠立时笑开了花,嘴巴快咧到耳朵后头去了。他也不觉得烫,将茶一饮而尽,笑嘻嘻道:“我就说带我出来是对的吧,下次大哥出门还是得带着我,我保护你们!”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薛虯点头。
薛蟠嘿嘿一乐,不过很快又有些发愁的样子,挠挠头道:“这样会不会不好,我们以后和贾家还怎么相处啊?”
“难得你还会想这些。”薛虯十分欣慰。
薛蟠挺了挺胸,他也不是一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好吧!
薛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无妨,今日走出贾家大门,就没想着日后好好相处。”
薛蟠张张嘴,发出一声:“啊?”
薛虯:“贾家气数将近,偏偏还不知检点,跟他们接触多了,只怕也被泼上一盆脏水。且如今我们分属不同派系,来往多了难免落人口实,我本就想着两家疏远一些,可惜贾家一再相邀,实在叫人不耐,今儿趁着这个机会闹上一场,日后说起来总有个由头。”
薛蟠再次:“啊?”
薛虯:“你有什么疑问吗?”
疑问可太多了!不过薛蟠对这些本也不感兴趣,且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大哥说了他也未必听得懂,所以老老实实摇头:“没什么疑问,我就是好奇,大哥说要回报贾家,是怎么回报啊?”
薛虯:“很快你就知道了。”
*
没让薛蟠等太久,很快他就知道了薛虯的回报是什么。
朝堂上开始有人弹劾贾政罢软无为、才力不及——也就是无能。
这两项罪名可不轻,属于官员“八不法”之二,弹劾之人给出的证据充分,没多久旨意下来,贾政被贬为六品主事。
当日贾代善临终前为贾政求的便是工部主事一职,也算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当事人是什么心情暂且不提,反正群众吃瓜吃得很欢乐。
贾政出身还算显赫,然而无才无德,性格也很平庸,在京城这地界十分不起眼,基本属于查无此人的状态,没事的时候想不起他,有事的时候更想不起他,偶尔被人提及,也多半是又吃到了他家的什么瓜。
这样的人突然被弹劾,怎么不叫人稀奇?
薛虯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很快吃瓜群众就知道背后是他在操纵,于是更加觉得稀罕了。
薛家和贾家关系不是不错吗,怎么弹劾自己人?
再顺藤摸瓜查下去,哦豁!前几天薛家一家去贾家拜访,没过多久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随后贾家还请了太医,据说是给贾家那位宝贝蛋儿看伤病,具体的内情就打探不出来了。
但情况很明显嘛,肯定是贾家(很有可能跟那位凤凰蛋儿有关)惹怒了薛家,薛家这才会愤而离开,之后还一再弹劾、穷追不舍,想来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旁人能猜到的情况,贾政自然也能猜到,臊得脸色胀红,怒气冲冲回家去了。
第53章 第53章贾家赔礼
贾政带着一腔怒火回了家,不敢找贾母的不自在,直接去见王夫人。
王夫人正在吃饭,见贾政冷着脸进来,心中便是一突,面上尤强作镇定:“老爷回来了,可用过饭不曾?金钏儿,再给老爷添副碗筷来。”
“不用了,我今日不是来吃饭的。”贾政打断王夫人的话,在她对面坐下,板着脸问,“前几日薛家来时发生了什么事?”
王夫人不妨他问这个,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恢复正常:“老爷这是何意?薛家来给老太太请安,能出什么事?”
“若无事发生,怎么他们坐了才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
王夫人:“虯儿那孩子说衙门里有差事,耽搁不得,所以请完安略坐一坐便走了,妾虽有心相留,也不好耽误他的正事。”
贾政见她还在狡辩,质问道:“若果如你所言,为什么薛家要使人弹劾我呢?”
王夫人头一回知道此事,不免大惊失色。贾政只是清高,又不是真傻,哪里看不出王夫人心虚,便知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冷笑道:“今儿圣上已经下了旨,将我贬为六品主事,你还是不肯说吗?”
王夫人跌坐在椅子上,不明白薛虯哪来这么大本事。支支吾吾半晌,还是把下人打发出去,半遮半掩地把情况说了。
贾政听完怒气冲冠,指着王夫人骂了句“蠢物”,甩袖离开了。只留下王夫人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后悔招惹了薛虯,也恼怒贾政不给她脸面,下人虽在外头,却不是完全听不到里头的动静,至少贾政骂的那句她们肯定能听到,让向来爱好体面、一辈子都没丢过脸的王夫人难堪极了。
赵姨娘却很高兴,她今儿负责打帘,亲耳听到了贾政骂王夫人,差点乐出声来。虽然艰难忍住了,脸上也难免带出几分,叫周瑞家的看了她好几眼,眉毛皱得快能夹死苍蝇。
赵姨娘毫不在意,晚上回去还与贾环说起此事,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也不知太太做了什么,叫老爷发这么大的火。”
贾环一边翻书一边道:“还能为什么,八成是为着薛家的事。”
赵姨娘原本只是和贾环倾诉,并不指望他能有什么见地,不想他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奇道:“你知道内情?”
“不知道,不过老爷对太太一向敬重,不会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近些日子最大的事就是老爷被弹劾贬官,我知道这件事是薛大哥哥做的,联系一下就猜个差不多了。”
赵姨娘先是愣住:“老爷被贬官了?”
随后诧异:“你知道的倒多。”
贾环笑嘻嘻说:“先生经常跟我们说些朝堂上的事,我们几个也会时常讨论,渐渐知道的便多了。”
赵姨娘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感慨道:“到底是薛家会调教人,这才多久,你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得贾环有变化,却没有往深处想,今儿才发现他这几月的变化属实有些大。从前贾环虽然聪明,但心思并没有放在念书上,学也不好好去,每日里招猫逗狗、贪玩闹事。
但现在他每日下学回来先写功课,写完了要么玩会儿玩具,要么看会儿其他书,比从前稳重多了,气质谈吐也好了许多,再没有从前的猥琐之态,也很少再有
嫉妒宝玉的言论,今儿又说出一样一番话。
赵姨娘大字不认识几个,更没有读过书,不知道贾环的学问有没有长进,但只看他如今行事就比宝玉强多了,更比从前的他自己强。
只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担心:“咱们家得罪了薛家,你们还能去上学吗?”
“姨娘便放心吧,薛大哥哥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你瞧我们这几日不是照常上课吗?”提到薛虯,贾环面露敬仰之色,说道,“一开始我们也担心这一点,不过薛大哥哥说了,这些事与我们无关,让我们好好念书便可。”
“阿弥陀佛,薛家大哥儿真是好人,你可要好好念,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贾环重重点头,即便不为了他自己,只为了不辜负薛大哥哥的心意,他也会努力读书的!
*
却说贾政出了正院,却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去后院,而是去了贾母那里。
贾母已经用过饭准备歇下了,知道贾政来了还纳闷,待听他说了原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声问:“薛家大哥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让那么多御史替他说话,难道是四皇子替他撑腰?”
可他再怎么能干也不过户部一小官,怎么敢因为这点子小事劳动四皇子?
贾政也不知道。
贾母:“你的意思呢?”
贾政恭敬道:“儿子想,薛家显是恼了咱们,虽说儿子已经被贬官,弹劾也暂时停了下来,但此事还是要处理,总不能真的与薛家交恶吧?”
贾母思索了好一会儿,终是叹道:“罢了,让你大哥随你走一趟吧。”
说着便使人去请贾赦。
一刻钟后,贾赦吊儿郎当地来了,衣裳有些凌乱,身上还带着酒气,草草行了个礼:“母亲唤儿子来何事?”
贾母皱着眉,对他这副纨绔模样很看不上眼,若在平时多少要训斥两句,今儿惦记着正事,忍耐着没有开口,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这才道:“这件事是王氏的错,她随口一说,不妨造成这么大的误会。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咱们两家的情谊不能这么毁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政儿去薛家解释一二。”
贾赦听明白了,什么王氏随口一说、无心之失?她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
又扫了贾政一眼,见他仍强作淡定,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心中冷笑。这个弟弟就是假清高,平时装得什么似的,看不上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兄长,今儿还不是要求到他的头上?
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装个死样给谁看呢!
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母亲恕罪,儿子近日事情太多,恐怕暂时没有空闲。”
贾母眉毛皱得更紧:“你能有什么事?”
“瞧母亲这话说的,儿子虽然不用当差点卯,但是身为一家之主,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呢。”贾赦掰着手指头数,“远的不说,马上就到年下了,庄子、铺子上的账要清吧?年货年礼得提前准备吧?亲朋故友得应酬往来吧?这些事二弟做不了,少不得都得儿子来。今年又不比往年,庄子和铺子上的收成不好,下人的月例都快发不出来了,儿子不得想办法找钱吗,哪还有功夫?”
贾母都要气笑了,这些事与贾赦有什么关系,不都是贾琏两口子管着呢吗?贾赦只需要吃喝玩乐,账上有钱了就支一笔,什么时候为银子的事操过心?
但她也听明白了贾赦的意思,就是要给钱才肯帮忙,心中气恼,若非此事贾政单独出面不合适,她也不会多费这番唇舌。
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从王夫人和自己的私库了各拿出一点,凑出一笔银子给贾赦,这才叫他同意帮忙,只是心里不免更低看了这儿子两分。
贾赦只当看不出来,拿着银子喜滋滋走了。当日便递上拜帖,隔日与贾政一起登了薛家大门。
*
贾赦和贾政被小厮领着往薛虯的书房去,看着薛家的一草一木,心中颇为复杂。
数月前第一次见薛虯时,他便是这么被领着进了贾府,当日他们在书房等薛虯,见面也不过略说几句话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第二次见面……准确地说不算见面,便是前几日薛家去贾家拜访。论理薛虯见完贾母之后该去拜见贾赦与贾政,当日贾政在衙门不得空,贾赦却是特意腾出时间等着薛虯,打算与他好生一叙,甚至做好了亲自设宴招待他的准备。
可惜没等到薛虯,反而等到薛家离开的消息。
这次是第三回,境遇却反了过来,是他们来求见薛虯,薛虯在书房安等了。这滋味真是奇妙!
一时到了书房,薛虯起身见礼:“见过贾将军、见过姨夫,请坐吧。”
又吩咐小厮奉茶。
贾政心不在焉地谢过小厮,见薛虯垂目品茶,并不说话,就去看贾赦。
这种事他来说太尴尬,让中间人帮忙圆话就会好得多,届时他顺势赔个礼,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贾赦只盯着博古架上的摆设看,好似十分痴迷,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贾政:“……”
贾政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开口:“我们今日来是为了前几日的事,内子无礼,冒犯了外甥女,还请贤侄看在咱们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原谅则个。”
说着亲自奉上礼单。
薛虯打开礼单瞧了瞧,竟是出乎预料的丰厚,含笑道:“姨夫说笑了,咱们两家虽是亲戚,但隔得远,这些年来往也少了,姨母不知道我也是有的。我脾气大,受不得一点儿委屈,还请姨母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贾政讪讪的,“原就是她的话没说好,不怪贤侄动气。她已经知道错了,我也已经罚过她,贤侄便原谅这一回罢!”
“姨夫言重了,不过是一点口角,哪里说得上原谅不原谅?”薛虯一本正经道。
贾政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一点口角就弹劾得他被贬官,真要做出什么,难道要叫他抄家流放不成?
薛虯把礼单还给他:“姨夫的意思我知道,不过赔礼便不必了,叫人知道了,怕要指摘我做外甥的不孝顺呢。”
不收赔礼,就是不肯与贾家重修旧好的意思了?
贾政心里有些急,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看了贾赦好几眼,想让他帮忙说说话,但贾赦正在研究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好似要看出它是怎么做的一般。
贾政:“……”
最终贾政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临走的时候贾赦好像才终于回过神,还邀请薛虯得空了一起出去喝酒。
贾政:“………”
送走贾赦和贾政二人,长瑞才嗤笑一声:“贾家真是气数将近了。”
中流砥柱是这样两个人,家族想不落败都难!
薛虯却若有所思:“贾政也就罢了,贾赦倒有些意思。”
长瑞:“大爷的意思是?”
薛虯摇摇头,不肯再多说了:“去告诉母亲一声罢,以后与贾家往来如普通故交即可,不必顾忌。”
普通故交自然要有边界感一些,贾家不能再三番五次邀请薛家上门,即便邀请了,薛家不去也不算失礼;不递拜帖不能贸然拜访;相处也不能太随意,至少不能再说“一家子骨肉”之类的话。
*
贾赦和贾政回去后,贾母自然要问起情况,听说薛虯接受了道歉,但赔礼却没有要,脸色十分难看。
又听说贾赦没有帮忙说话,不免指责了几句。
贾赦呵呵一笑:“弟妹说出那样的话,人家不高兴才是正常的。人家嫌咱们家闹心,不想跟咱们家来往了,我说再多有什么用?”
贾母气得倒仰,指着贾赦直骂不孝。
贾赦冷笑更甚:“闯祸的没事,我这个收拾烂摊子的倒成不孝了,母亲偏心也不要太过了!”
说着甩袖便走,把贾母气得直喘粗气。
贾赦却没有出门,而是回到自己院子的书房,还使人把贾琏请来。
贾琏正在忙,被请来时还有些不乐意,英气的剑眉微微皱起:“父亲唤我什么事,庄子上的管事还等着我呢。”
贾赦瞥他一眼:“你老子说几句话,耽误你的事了?”
“儿子没有这个意思。”贾琏无奈道,“父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贾赦轻哼一声,从没几本书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扔到贾琏怀里,懒洋洋道:“可
别说这个做爹的不惦记你,最近不是张罗着想捐个官吗?这些你拿去。”
贾琏打开匣子一看,里头放着整整齐齐的银票,加起来总有好几千两。
贾琏:“??”
第54章 第54章黛玉之心
贾琏诧异地看向贾赦:“您怎么知道我要捐官?”
贾赦冷笑一声:“就你那点花花肠子,别人看不出来,老子还能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和薛家大哥儿一起做生意赚了一点钱吧,加上这些应该够你捐个官儿了。”
贾琏像是头一回认识自己亲爹一样,好奇地打量他几眼,也没拿那匣子,而是问:“这钱您从哪来的?”
“老子的事你少管!”贾赦骂了一句,又忍不住心中得意,说道,“王氏说错话惹怒了薛家,薛家大哥儿叫人在朝上弹劾你二叔,老太太叫我带你二叔上门赔礼,我趁机要了点银子。”
贾琏:“……所以这些银子是老太太的?”
“还有王氏的。”贾赦斜眼看他:“不要?”
当然要!贾琏把匣子揣到怀里,嘴角压都压不下去。他没能耐从老太太手里拿到钱,不想他爹居然可以!
贾赦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难得你知道打算,既然想着要捐官,就捐个高一点的,把你二叔给我比下去!”
贾琏:“……”
捐来的官大部分都是闲职,怎么可能跟贾政这种有正经差事的相比?当然了,贾政官职不高、权力不大,捐的官位足够高的话,也能勉强将他比下去,但这点钱又不够看了。
他不与贾赦掰扯,只问:“这件事是不是跟老太太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老太太要是对咱们上心,这事儿还能拖到现在吗?”贾赦不屑道,“自己麻溜捐了,事成前别叫任何人知道,免得夜长梦多。老太太那边不用管,她要是不高兴,自然有你爹我顶着呢!”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贾琏听着竟有些感动,深觉自己从前误会父亲了,他哪里是不务正业?分明是扮猪吃老虎!
兵不厌诈啊!
脑补了一系列父亲忍辱负重独自砥砺前行的剧情,贾琏都要被感动了,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敬仰之情,就见贾赦拿出另外一个小匣子,从里头摸出几张银票塞到袖子里,摆摆手:“没事就出去吧,我还要去天香楼找依依姑娘呢。”
贾琏:“?”
贾赦见他盯着自己的袖子,嗤笑道:“怎么,老子的钱都得给你,自己留一点花用都不成?”
贾琏赶紧摇头:“父亲误会了,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滚吧滚吧!”贾赦不耐烦地打发了贾琏,摇摇晃晃出府去了。
贾琏拿着银子思索片刻,转身出了荣国公府,往薛家去了。
薛虯眼下没什么事,正在品茗读书,听说贾琏来了便请他进来:“姐夫怎么得空来了?”
“近日原是有些忙,只是我有一件事拿不定,想要请表弟帮忙拿个主意。”贾琏也不瞒着自己此行的目的,笑呵呵道。
薛虯诧异:“我们两家闹成这样,姐夫倒不担心我害你?”
“表弟虽然生气,但连二太太都没对付,只叫人弹劾二叔,又怎么会迁怒隔房的侄子呢?再说我与二太太虽是一家,却远没有与表弟亲近。以咱们的交情,你怎么可能会害我?我从未这般想过!”贾琏连忙表衷心。
薛虯颔首:“既然姐夫不担心,那我也愿意尽力一试,你有什么烦恼可说来一听。”
贾琏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有些苦恼地说,“眼下我手里的银子捐官是尽够了,只是我想着与其捐个闲职,倒不如正经当份差事,表弟以为呢?”
薛虯沉吟道:“有个差事自然是好,只是如此一来,你的钱便自够捐个小官了,你愿意吗?”
朝廷虽然卖官,但还是有点底线的。闲职大可随意些,但正经差事就难得多,因此要价也更贵,贾琏的钱捐成闲职,五六品也没有问题的,但若要实权,就只能当个**品小官了。
贾琏思索片刻,还是咬牙点头:“闲职对我没什么用,官职小便小些吧,好歹跟着上司见见世面,学一学眉眼高低,许是有别的出路也不一定。”
这考虑倒也不错,倘若贾家好好的,贾琏有没有官身都不要紧。倘若有一天家业被败光了,一个闲官的俸禄也养不起一大家子,倒是正经当个差事才有可能把家里撑起来。
况且要论实惠,小官未必比不上闲职,好歹手上有点权利,稍微活泛一些就能有不少额外收入,只是面子上不大好看,但是贾琏不在意,薛虯只有支持的道理。
他是知道贾家未来的结局的,闲职对他们来说就是鸡肋,今日即便贾琏不提,薛虯也要劝他一劝,倒不是多么好心,只是贾家与他们也算亲戚,来日遭难,不帮忙说不过去,但要一直管他们一大家子也不是事儿。
倒不如培养贾琏一二,来日有他顶立门户,他们偶尔搭把手就能说得过去,薛母不必时时挂念,旁人也不能指摘他们。
贾琏主动提出这个想法就更好了,薛虯答应了下来,说道:“这机会难得,你且容我些时日,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贾琏千恩万谢地走了。
*
此时天色逐渐昏暗,薛虯也不再看书,去后院给薛母请安,顺便一起用晚饭。
到了正院,宝钗也在,今儿又是她休沐,这会儿正陪着薛母用点心。
见到薛虯进来,宝钗含着笑意说:“哥哥来得正好,正好有新鲜点心,哥哥快尝尝。”
薛虯不爱吃点心,但宝钗邀请了,他也不会拒绝,从碟子里拈起一块梅花样式的看了看,问道:“这点心不像是新做的,从外头买的吗?”
“是呢。”薛母笑眯眯道,“你再瞧瞧这是哪家的手艺?”
“母亲考我呢?”薛虯也不恼,细细打量片刻,“这样式不像是京中的,斋名也没有听过,不是咱们家常吃的,今儿没听说有人出去采买,莫非是别人送的?”
薛母但笑不语:“那你再猜猜是谁送的?”
薛虯送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品尝回味片刻,说道:“并非京中风味,倒似江南口味,却又并非来自金陵,莫非是林家送的?”
“哥哥虽不重口腹之欲,但舌头灵巧无人能及!”宝钗拊掌而笑,“正是林妹妹叫人送来的,说是扬州那边的特色,叫咱们尝尝鲜。”
“林姑娘有心了!”
薛虯心中颇为感慨,以林黛玉的七窍玲珑心,对薛家和贾家现状不可能一无所知,她此时叫人送东西来,叫他们尝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表达对薛家的支持,以及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管两家如何,都不影响她和宝钗,以及林家和薛家的来往。
她身在贾家后宅,却能做出这般表态,殊为难得!不愧是至情至性的林妹妹。
薛虯有点理解为什么后世那么多人把林妹妹奉为女神了。
“这孩子是好的。”薛母也颇为赞叹。
她从前只当黛玉是亲戚家小孩,因她聪慧、漂亮有些好感,又因为曾误会薛虯对她有心而多了几分关注,但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直到今儿才知道这女孩儿竟是这般有心、细心、诚心之人,心中升起几分真切的喜欢来。
再看薛虯就有些不满了——怎么就没对人家姑娘动心呢?
这儿子向来心有成算,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要是他看上了,这儿媳妇指定跑不掉。
可惜了!
薛虯:“……”
薛母又转而对宝钗说:“林姑娘既与你交好,你便也好好待她。”
宝钗笑着点头,说道:“早上哥哥还说呢,快到年下了,咱们家的船要南下运两趟年货,还要我问问林妹妹有没有东西要捎回扬州呢。”
薛母这才满意了些,对薛虯道:“正该如此,人家对咱们好,咱们也得多想着人家,这才是长久相处之道。”
“母亲说的是,儿子受教了。”
第55章 第55章
皇帝“病重”
今年冬天格外冷,雪也比往年多些,到了十月底,一场风寒席卷了京城,十人染病者二三,好在症状不算严重,只是寻常的鼻塞咳嗽,但也有老弱病因此丧命。
薛母体弱,薛虯难免更上心些,关了府上大门,轻易不再见客,下人也不能随意出入,每日只派几个小厮出去采买,回来后还要到偏僻的院落住上几日,期间不能与旁人接触,直到确定没有染病才能出去。
除此之外,薛虯还叫配了预防风寒的药,每日用大锅熬了,每人喝上一碗,香囊里的香粉也换成了祛疫的药粉。
他也将这个法子告诉了林家和王家,还给他们送去了些药材。
林家正发愁呢,他们家姑娘身子不好,最受不得这样的疫病,防治的法子倒是知道一些,院使也指点了他们,但是药材却不好买。
这节骨眼不比平时,短时间多了那么多病人,京城的药铺个个爆满,防治风寒的药材供不应求。林家虽然存了些药材,给林黛玉一个人用绰绰有余,但一个院子的主子下人用来防病就捉襟见肘了。
林管家原还想着去薛家求一求,虽然总麻烦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姑娘的身子要紧,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不想他还没有厚着脸皮上门,薛家就主动送来了。心中不免感慨——主子当日叫他去薛家走一走,可真是走对了啊!
几家这般预防下来,果然生病的人极少,薛家和王家只有采买的小厮和几个身老体弱的仆妇、长随病了,用了药也很快好转,林家人少,又大都是壮年,一个生病的都没有。
就这么过了一旬,这日四皇子突然叫他。
薛虯到了四皇子府,便见四皇子冷着脸坐在上首,两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分坐两侧,正围着火盆烤花生吃。
薛虯先向四皇子见礼,又对两位文士拱手:“见过文先生、戚先生。”
二人起身回礼,口称:“不敢。”
这二人乃是四皇子的幕僚,虽然没有官职在身,然而足智多谋、世事洞明,很得四皇子看重。今日把他们俩和薛虯都叫来,可见事情不小。
薛虯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事情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四皇子缓缓开口:“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薛虯拱手:“殿下请问。”
四皇子顿了顿,沉声说:“父皇病重了。”
薛虯愣了一下才理清这里头的逻辑,眼下太子还没有被废,倘若皇帝重病不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帝。
且不说太子的能力品行够不够格做皇帝,只说四皇子曾经得罪过他,如今太子被二皇子掣肘,一时没精力对四皇子做什么,但等他坐稳皇位,四皇子恐怕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届时薛家作为四皇子的拥趸,又能有什么好处?
倒也不是没有法子,那就是趁着政权交替、统治不稳之际拥兵逼宫。但四皇子一直奉行低调,势力铺开扎实却缓慢,虽然有薛家的财力支持后快了一些,但以他现在的本事,还不足以与太子和二皇子对抗。
可若因此错失皇位,叫他如何甘心?
薛虯也不甘心!
不甘心他的政治投资打了水漂,也不甘心王朝失去一个好的统治者,四皇子公心为国、思想开明,他上位,百姓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薛虯对西洋的设想也更可能实现。
若皇帝能再撑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问:“皇上生了什么病,怎么突然病重了?”
“近日疫病横行,父皇不小心染上了风寒。”
皇帝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往日也是小病不断,染上风寒后竟一病不起,太医院用了多少药也不见好,眼下已经无法理政了。
薛虯脑子转得飞快,风寒即便在后世也没有特效药,一旦染病只能靠身体机能自愈,药物只能缓解症状,不能除去病根。但此症虽然难缠,却不会轻易要人性命,若到了病重的地步,除非是引起了其他的并发症,譬如心肌炎、肺炎等等。
中医治炎症的确没那般立竿见影,如果有抗生素就好了。制作最简单的抗生素应该就是青霉素,小说里常写主角穿到古代后自制青霉素的剧情,原材料也很简单,好像就是发霉的食物,但是具体的制作方法是什么来着?
薛虯对这方面没有研究,根本不记得。且就算知道也没有用,制作青霉素需要时间,但皇帝已经病重,恐怕等不及了。
至于其他方法……
薛虯在脑中搜索,可惜没什么结果,正有些懊恼的时候,他的思绪突然一顿,问四皇子:“您怎么知道皇上病重了?”
文先生和戚先生对视一眼,都有些欣慰。
四皇子不妨薛虯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说:“父皇已经连续三日不曾上朝,太医院一半人都守在寝宫,传出来的消息也说父皇境况不佳……”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沉默下来。
是了,他并没有亲眼看到父皇病重的样子,一切都是别人说或者表现出来的,但这些却可以伪装,尤其当背后那个人是皇帝的时候,要做到这些就更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父皇没有病重?”
薛虯缓声道:“下官以为,不能以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判断皇上是否病重,而应该探其核心,例如京城布防。”
四皇子默然,出了皇帝病重这样的大事,京城布防自然有变化,但是布防并不是很完美,留下了两个漏洞,不是很明显,但有心人想发现也不难。
原以为是皇帝病中考虑不周的缘故,但顺着薛虯的思路想一想,其中似乎大有深意。
但这也只是薛虯的揣测,不能仅凭这一点就判定皇帝没事,倘若真是皇帝病糊涂了呢?
四皇子看向文、戚两位先生:“两位先生以为呢?”
文先生垂着眼皮剥花生,慢条斯理道:“皇上御宇多年,对朝局洞若观火,即便身在病中,也不该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有极大可能是试探之举。”
当然也有可能皇帝真的病糊涂了,不过这个可能性极小。
四皇子沉吟:“如此说来,眼下我们最重要的就是稳。”
薛虯和两位先生一起点头。
四皇子果然便稳了下来,多余的动作一概不做,连偶尔与官员小聚都停了,每日只去户部办差、关注一下轮种法,另外便是开了个小佛堂,每日诵经一个时辰为皇父祈福。
这件事他是悄悄干的,并没有声张,但不出意外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半靠在床上,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是精神头还不错,远没有传言中那般严重。
听到太监总管的回禀,他点了点头:“老四是个实心孩子,能力也不错,只是性子稍微急躁了些。”
“奴才瞧着四殿下如今沉稳多了,到底是有皇上教导的缘故。”太监总管赔笑道。
皇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但听到其他几位皇子的情况,他的脸缓缓沉了下来。
太子和二皇子自不必说,他们二人本就对皇位势在必得,此次更是手段频出,甚至各自联系军中之人,只等他咽气便要一决胜负。
这原在皇帝的预料之中,令人意外的是五皇子,他竟然也插了一脚,试图混水摸鱼。
皇帝脸色十分难看,他素来宠爱甄贵妃,对这个儿子也格外偏宠,五皇子平日在他面前乖巧体贴,“病重”期间也送汤送药、每日不落,俨然一个关爱父亲的孝顺儿子,不想背后竟也有这么多算计,就连甄贵妃也牵涉其中,想要替儿子搏上一搏呢!
太监总管观察皇帝神色,小心翼翼道:“五殿下年轻,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年轻?二十多岁,孩子都好几个
了,还能说年轻吗?“皇帝冷笑一声,“这个蠢物,也不瞧瞧自己是不是做皇帝的料子!”
*
皇帝“病重”了几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不行的时候,又在太医的救治下康复了,太子和二皇子做了重重准备,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继续当他们的孝子贤孙。
但私底下的动作并没有少,且因为此次皇帝“病重”的刺激,争斗越发激烈起来,拉拢、陷害、争宠……手段层出不穷。
皇帝高高在上看着他们争斗,只在局势明显倾斜时出手平衡一下,稳坐钓鱼台。
四皇子看着这种情况,心中发凉。这朝堂太子不像太子,皇子不像皇子,皇帝倒是合格的皇帝,但作为父亲未免太过冷情了。
太子是皇帝亲手带大的,二皇子也一直颇受他看重,皇帝若觉得他们不适合做储君,大可以断了他们的希望,而不是这样玩弄权术。这跟把他们当猴耍有什么区别?
心冷之余,他也越发低调起来,更加不见人了。薛虯也是如此,宝钗也一心跟着十一公主读书,轻易不出公主所的门,就连御花园都不去了,十一公主大约也得了嘱咐,每日除了念书,便是与宝钗一起作画、听靳笙说外头的趣事,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薛虯的日子也不错,自从父亲去世、他开始做那个梦,便时常为家族未来悬心,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每日只看看书、喝喝茶,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他还有闲心编造了个理由,给家里换了几面玻璃窗。分别是薛母的寝房、薛虯和宝钗的书房。
原本给薛蟠也准备了一面,但是薛蟠不要,理由是这东西太贵又太脆,他一个粗人,怕一不小心打碎了心疼。
薛虯诧异地看他一眼:“你真是越发长进了,都知道心疼钱了!”
薛蟠:“……”
薛虯:“钱的事你不用管,喜欢便只管用着,便是碎了也无妨。”
薛蟠还是摇头:“我又不喜欢读书写字,又不用做女红,晚上回来倒头就睡,要玻璃窗做什么,大哥还是给别人吧。”
他诚心不要,薛虯也不勉强,想了想,将最后一块玻璃给了九皇子。
九皇子欣喜非常,从此他便是皇宫里除了皇上和太子之外,第三个拥有玻璃窗的男人啦!
就连四哥都没有呢!
四皇子斜眼看薛虯:“你对小九倒好。”
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点酸。
薛虯连忙道:“不是不给殿下,只是这玻璃窗太过高调,对殿下隐藏不利,为了大计考虑,您还是先用窗纸凑合凑合吧。”
四皇子:“……”
第56章 第56章提点三春
转眼便到了年下,薛家的船从江南回来了。
这一趟全程由薛虹和薛蝌主导,将京城的货物运到江南,再从江南运送一批货物回京城。
薛虯看了他们带回来的账本,对这二人点头:“干得不错!”
薛蝌立马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薛虹稳重些,但也面露愉悦之色。
薛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说道:“按家主吩咐,林姑娘的东西送去扬州,这是林大人给家主的信。”
薛虯也不纠正他的称呼,虽然说过称呼他堂弟、或者直接以名字称呼即可,但是薛虹和薛蝌觉得他们受薛虯教导,理应敬重一些,所以仍旧以家主称呼,薛虯也由着他们去了。
薛虯打开信看了,林如海在信中语气十分亲切,问候了薛母和薛虯,又提起从前和薛父的交情,颇有亲近之意。
“我们带着林姑娘的东西和信去见林大人,林大人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听说我们要采买年货,还给引荐了扬州的商户。”薛虹道。
薛蝌补充:“林大人还考校了我的功课,给我们见面礼和压岁钱。”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荷包,从里头倒出几枚金稞子,都在一二两重,加起来也是不少钱。见面礼则是上好的文房四宝,两人都好好收起来了。
薛虯微微颔首,若说引荐商户可能只是随手为之,或者对他们替黛玉带东西的谢礼,但考校功课、送见面礼和压岁钱,就是把他们当作亲近的小辈,有与薛家相交之意。
其实不用特意说,只看这数月里林管家时常往薛家跑,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薛家一份,便知他们的心意了。
薛虹:“林大人还给咱们家准备了年礼,原本要与别家的一道送来,我们想着不占多少地方,就顺便给带过来了,也省得他们跑一趟。”
说是不占多少地方,那是因为薛家的货船实在太大,实际上林家的年礼非常丰厚,已经是按照故交的标准了。
薛虯把信收起来,问长瑞:“给林家的年礼准备好了吗?”
“太太准备的,已经好了。”
薛虯:“再加三成吧,我听说来了几棵上好的人参,匀出两棵给林姑娘送去。”
林如海信中并没有提请他照顾林黛玉,但既然作为故交来往,怎能不对她的女儿照拂一二?
这便是林如海的高明之处。
更何况薛虯本就有意照拂林黛玉,只不过有此一出,更加顺理成章罢了。
除了林家,薛家给亲朋故友们都准备了年礼,与往年没什么差别,唯一差异较大的便是贾家,从前给贾家的年礼比之规矩多上许多,今年却在旧例的基础上减去一些,只以普通相熟人家的标准走礼。
贾家收到这份年礼自然不悦,但也无可奈何,但给薛家的年礼却没有减少(虽然本来就不多),还让王熙凤亲自送过来。
王熙凤亲自走了一趟,与薛母说了一会儿话,便来后头寻宝钗,不妨林黛玉也在。
这原涉及到另一桩事,年节到了,今年与往年不同,往年林家虽然也有人在京城,但只为守着宅子和黛玉,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今年林管家来了,与京城故交的来往也多了起来,年节了,难免要互相走动,虽然林管家自己便能支应,但黛玉想着家里没有主子在不好,就暂时搬出贾家回林家过年,因着过完年就会回去,贾母也没有阻拦。
往日黛玉住在贾家,宝钗却极少上门,二人难得有机会相见,如今黛玉出来,倒方便许多。
二人见王熙凤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宝钗道:“表姐怎么来了,快坐吧。”
她们俩原挤在炕的一边说话儿,另一边还空着,王熙凤依言坐下,说道:“老太太叫我来送年礼,想着许久没见妹妹了,过来看看妹妹。”
宝钗便明白了,送年礼本不是什么大事,派个得脸的嬷嬷或者管事来便是了,贾母特意叫王熙凤来,无非就是想让她帮忙说和,修复一下两家的关系,但王熙凤不愿意费这个心思,许是觉得白费力气,也许是没脸跟薛家张这个口,但又不能太早回去,干脆到宝钗这里躲一会儿。
王熙凤只是提了一嘴,顾忌着黛玉还在这里没有多说,转而问林黛玉:“妹妹怎么在这里?”
林黛玉假装没听出王熙凤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说道:“今儿得空,来看看宝姐姐。方才正听宝姐姐说宫里的趣事呢。”
“什么趣事,也说给我听听。”
宝钗便道:“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不值当什么,只是难得与林妹妹相聚,说来逗趣儿罢了。”
王熙凤感叹:“你们两个倒是投缘。”
林黛玉靠在宝钗肩膀上,笑着说:“宝姐姐温柔大方,又帮助我良多,谁能不喜欢呢?只恨不能时时在一处罢了!”
宝钗便打趣:“妹妹要时时与我在一处也不难,我教你一个妙招儿。我哥哥性子比我好十倍,帮助你的也多半是他,不如将他说给你,做了我的嫂子,自然能日日在一处。”
王熙凤拊掌而笑:“不错不错,薛大弟弟一表人才,自己也有本事,与林妹妹倒是相配。”
黛玉羞得满面通红,追着二
人闹了一番。
一时三人闹罢,整理好衣裳头发重新落座,王熙凤看黛玉小脸红扑扑的,却没有气短咳喘的症状,说:“可见妹妹身子的确好多了。”
黛玉便露出些笑意,点点头:“这些日子身上的确爽快多了,再不整夜整夜的咳嗽,睡觉也好多了。”
宝钗也道:“我瞧着也好多了,好似还比从前胖了一些。方才林妹妹还与我说起呢,往年换季总要病上一场,今年只咳嗽了两声,喝了两帖药就好了,前些日子风寒肆虐,多少看似强健的人都染上了,林妹妹也没有事。”
王熙凤:“可见说什么治不了,不过是没遇上合适的大夫罢了。”
“正是呢!原不过是胎里弱了些,找个好大夫调养几年便与常人无异,算不得什么病。”
这便是替黛玉正名了,她并非身体孱弱的药罐子,只是从前的大夫医术不精,耽误了她罢了。
王熙凤看了宝钗一眼,感叹于她对黛玉的体贴,跟着附和:“妹妹的话在理。”
右手下意识摸上小腹,她生下巧姐儿也有两年了,身上一直不大干净,倒也瞧过大夫,只是这病说不出口,大夫只靠诊脉很难断定病情,吃了多少药只一直好不利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孕。
若她也有运道碰上这样一个大夫便好了。
宝钗注意到她的动作,和黛玉对视一眼。黛玉开口:“嫂子管着家里这么大的摊子,镇日里劳心劳神,只怕身子也吃不消,下次院使再过来,你也叫他请个脉,开几副药调养调养。”
王熙凤眼睛一亮:“那我就不跟妹妹客套了,不瞒你们说,我正想找个好大夫瞧瞧呢,就在这里谢过两位妹妹了。”
黛玉抿唇一笑:“嫂子对我照顾良多,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当什么。”
宝钗也道:“原是林妹妹的大夫,与我没什么相关,表姐不用谢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大夫是拖薛家的关系请的,关系是林家维系的,若没有她们,贾家无论如何也请不到院使诊脉,王熙凤心里都有数。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不免又提到三春。
如今宝玉将三春诗词拿去给外男看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三人也不避讳提起。宝钗与三春并不熟悉,但对她们印象不错,不免担心她们的情况。
黛玉垂下眼睑,说道:“姐妹们和往日一般念书,闲时也聚在一处说话做女红,只是很少再作诗写字了,也不如从前爱说笑。”
王熙凤叹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三春姐妹的名声已经受损,家里的态度也是明摆着的,除了被贾政打了板子,贾宝玉再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贾母依旧每日心肝肉地挂在嘴上,仿佛忘了被耽误一生的也是她的亲孙女,莫说三春姐妹,便是王熙凤也觉得寒心。
宝钗却神情淡淡,说道:“伤心有什么用?人有旦夕祸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认命罢了。”
王熙凤心中不大自在,觉得宝钗太过冷情了。
却不妨宝钗话音一转:“认命了便看清了,之后再好好筹谋,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若一味沉溺在伤心之中,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熙凤和林黛玉都是一愣:“你的意思是?”
宝钗叹道:“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既然知道婚事艰难,当然该早做打算,左右她们年纪不大,若好好经营名声、或有其他好处弥补、或早早寻摸亲事,门第低些不要紧,只要家风人品好,性子相投,未必比嫁入高门过得差。最怕的便是破罐子破摔,那便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旁人手里,只能随波逐流了。”
王熙凤和林黛玉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黛玉道:“还是姐姐想得长远,这件事我会与姐妹们提的。”
宝钗点了点头,并不再说什么,她与三春原没有多少交情,提点到这里已经尽够了。
第57章 第57章过年拜年
王熙凤没有坐多久,告辞道:“家里事情还多着,我得回去了,改日再与两位妹妹相聚。”
黛玉也跟着起身:“那我也告辞了。”
宝钗拉着黛玉的手:“凤姐姐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急着回去,咱们许久不见,合该好好说说话儿才是。”
黛玉抿唇一笑:“过年事情多,我总得盯着些,待过了年再来找宝姐姐说话儿。”
王熙凤问:“妹妹家中可还支应得过来?若有哪里需要帮助,可一定要告诉我!”
“多谢嫂子美意,有林管家和几位嬷嬷照应着,不妨事。”
二人带着丫鬟仆妇出去,走到院子中间,王熙凤却突然停住脚步,瞧着书房方向“哟”了一声:“这窗户是玻璃做的吗?”
宝钗含笑点点头。
王熙凤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这窗户倒好,难为上哪找到这么大块的玻璃!”
“哥哥叫人送来的,我也不知道。”
黛玉说:“我方才也说呢,这玻璃如此透亮,太阳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看书写字都便宜。”
王熙凤看了黛玉一眼,心说这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这么大块玻璃在眼前,竟只想着看书写字方便,一点没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陪嫁里有个玻璃炕屏,是由几块玻璃镶嵌而成的,价格十分高昂,王熙凤一向十分宝贝,轻易不给旁人看。
这块玻璃远比她的玻璃炕屏更大,品相也更好,价值只会更高。
早知道薛大弟弟和洋人有些往来,手里颇有些好东西,不曾想连这种稀罕物都有。且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用来做个窗户,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感慨道:“薛大弟弟对妹妹果真疼爱!”
宝钗脸上便露出笑意。
王熙凤又打趣黛玉:“你还不快些嫁进来,叫薛大弟弟给你的书房也镶上玻璃!”
黛玉脸颊飞红,啐道:“还是当嫂子的人呢,说话这么不稳重,仔细我跟你恼了!”
“好妹妹,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可别与我见怪。”王熙凤又笑着赔礼。
宝钗:“表姐虽是闹着玩,我却是真心实意的,若能得林妹妹做嫂子,莫说一扇玻璃窗,便是整间屋子都用玻璃,又有什么不能呢?”
王熙凤冲林黛玉眨眼睛:“你可听到了?”
“呸!好好的奶奶和姑娘,整日里胡说八道,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
三人又闹了一阵,宝钗将二人送到院子口,看她们走远了才回去。
*
一转眼到了新年,京城逐渐热闹起来。
百姓忙碌一年,到了这时候才能放松一些,成群结队地采办年货,摆摊的商贩也格外多些,街上叫卖声、问价砍价声、小孩子的嬉笑声交织一片,格外喜庆。
到了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贴对联、窗花,换上新制的桃符。薛家是守孝的第二年,贴上了绿色的对联和窗花。
这原是习俗,守孝第一年用白色、第二年用绿色,第三年用黄色,第四年才可以用回红色。
薛家今年在京中过年,祭祖自然是不成了,只单独祭奠了薛父。
除夕夜一家子吃饭,依旧是素菜,但比起去年饭都吃不下去,今年的气氛则好得多。
过完年,便到了拜年环节。
这便是今年的另一个变化了,对交际的限制小了很多,虽然依旧不能宴饮,但可以出门拜年了。
不过薛虯不打算大范围拜年,重要的亲朋故交府上走一走,其他人家用书信或者飞帖便是了。
这是时下拜年的其中两个方式。
通过书信的形式表达对亲友的祝愿,在文人阶层尤为盛行。至于飞帖,则是如果亲朋好友太多,不能一一登门拜访时,送上名帖以为致礼,称为“飞帖”①。
薛虯在京城的故交原是不多,但来了这一年功夫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他只打算去王
家、林家并几位亲近故交府上拜年,其他人家便用飞帖,贾家也是如此。
大年初二,薛家一行去王家拜年,舅母冯氏带着王义王仁在门口相迎。
马车在王家大门前停下,薛虯扶着车框下车,低声吩咐长瑞:“让姑娘带上帷帽。”
长瑞目光扫到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的王仁,连忙应下,不着痕迹地从另一边退下。
薛虯这才下了马车,又亲自扶薛母出来,见宝钗果然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脸才放心了。
几人与冯氏厮见过,一同往后院去,王仁和王义到了前院与后院交界的垂花门便不再走了。只薛家一行与冯氏进了正堂,小丫鬟拿来软垫,薛虯、薛蟠和宝钗跪下磕头,口中道:“给舅母拜年,祝舅母福泰安康,松鹤长春。”
“好好好,快起来。”冯氏命人将他们扶起来,又将准备好的压岁礼送上,倒叫薛虯和宝钗有些赧然。
他们俩年纪虽小,但一个已经是一家之主,另一个则进宫当差,自觉不是小孩,不应该再收压岁礼了。
不过冯氏盛情,倒不好推辞,于是收下了。
薛虯和薛蟠请过安便去前院找王仁和王义,冯氏则拉着薛母和宝钗说话。
冯氏:“听说你和大姑娘闹开了,是怎么个回事?”
这个大姑娘指的自然是王夫人。
提到这个薛母就不高兴,看了四周的下人一眼,对冯氏的心腹嬷嬷道:“嬷嬷,你带她们出去吧,我跟嫂子说几句话。”
嬷嬷看了冯氏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应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倒叫宝钗瞧得心中称奇,早知道母亲与舅母熟稔,但也没想到熟稔到这种地步,连对方的心腹下人都可以差使,对方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可见从前这样的事没少干。
等到人出去了,薛母才把当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隐瞒了王夫人那句话里的具体内容,只说她让宝钗去探望宝玉。
冯氏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理解薛母的心情,也不奇怪她生气了,若换成是她也会如此。
只是叹了一声:“大妹妹从前只是孤傲些,如今性子越发左了。原我想着,人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都是自家姐妹,互相包容体谅便是了,但若是为了此事,嫂子便不劝你了,日后少带宝丫头去贾家罢!”
薛母点了点头。
宝钗只安静地听着二人说话,并不轻易插口,不多时听到外头有轻微的响动,随后帘子一挑,王熙瑶带着侍女款款而来。
她先向冯氏和薛母行礼,薛母把她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笑着与冯氏说:“熙瑶似乎长高了些。”
“正是呢,这几个月长个子,秋天做的衣裳,现在穿袖子短了一截。”冯氏笑吟吟道。
薛母便说起宝钗抽条时的情况,向冯氏传授自己的养苗经验。冯氏听得也十分认真。
宝钗和王熙瑶对视一眼,眼里都溢出几分笑意。二人出了内室,在客厅落座,说了几句闲话,宝钗想起上次见面时王熙瑶说她在相看,便问如何了。
王熙瑶脸颊顿时就红了,还有些扭捏的样子,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宝钗便问:“是哪家的公子?”
“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孙,叫李开华的,听说他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通晓音律和医术。父亲也很看好他,我们两家已经通过气,只等开春便交换婚帖,定下婚事了。”
宝钗见她如此也替她高兴,笑眯眯问:“是不是见过了?”
王熙瑶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小声道:“过年前母亲去上香,安排我与他见了一面。”
“如何?”
王熙瑶脸更红了,支支吾吾道:“还行吧,长得还不错,举止也算端方。”
“那便好。”宝钗捏捏她的脸,“你的婚事定下,舅舅舅母也该轻松些了。”
王熙瑶笑嘻嘻道:“表姐比我还大一点呢,你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宝钗收回手,含笑道:“我刚被选为公主伴读,暂时不考虑这个。”
“那倒也是,若表姐成婚了,十一公主又要重新选伴读,只怕宫里也不高兴。”她皱了皱脸,随后又喜笑颜开,“不过表姐不用担心,以你现在的情况,婚事指定不用愁,说不定还能得宫里赐婚呢!”
“是否赐婚倒不要紧,我只盼着找个人品端方之人也就罢了。”
王熙瑶:“姐姐如此品貌,自然想要什么样的都有,还怕挑不到合适的吗?”
宝钗点了点头。
另一边,薛虯、薛蟠也与王仁、王义在说话。主要是薛虯与王义讨论学问,说是讨论,其实主要是薛虯指点王义。
王义圣贤书读得多,但薛虯有两世经验,这一世也从没断了学习,对世事的理解比王义深得多,正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他自然有能力指点王义,王义也心服口服。
王仁听得昏昏欲睡,薛蟠却缩了缩脖子,想起从前被大哥和功课支配的恐惧。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现在也没那么抵触念书了,但每每想到当时的心情,还是会心念起伏。
说了一会儿功课,二人又说起旁的,薛虯问:“舅父在任上如何?”
王义不妨他问这个,想了想才回答:“父亲来信说一切都好,想来应是无碍的,表弟为何如此相问?”
“无事。”薛虯摇摇头。
确实没什么事,原著中王子腾的死期还在后面。但他既然是太子的门下,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争斗这般厉害,王子腾不可能独善其身,薛虯想知道他那边的情况,一来便于了解当下局势,二来也能判断王子腾的情况,方便即时拉他一把。
没想到王义竟一问三不知,看来只能自己打探了。
第58章 第58章年节结束
大年初三,薛母和宝钗去了林家一趟。
照理来说,林家没有长辈在,薛家不用来拜年。但薛母想着黛玉一个人在家,心里不落忍,便想着过去瞧瞧,薛虯和薛蟠就不去了。
大年初五,薛虯去给四皇子拜年。
路经二皇子府邸所在的街道,不妨被一队侍卫拦住了路。
侍卫首领一手扶腰间的佩刀,问:“你们是哪家的?要求见二皇子吗?”
“我们是薛家的,路过此地,打扰了主家清净。”车夫在外头回道。
侍卫首领冷声道:“二皇子府接待客人,这条路暂且被征用了,既然不是求见二皇子,还是从别的路走吧。”
车夫嘀咕:“可是这条路最近便,绕路要多走一刻钟呢!”
侍卫首领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快走!耽误了二皇子的事,仔细我拿你问罪!”
薛虯在马车里听到了,扬声吩咐:“改道吧。”
车夫应了一声,驾着马车拐了个弯儿,往另外一条街去。薛虯掀开车窗上用来遮挡视线的帘子,便见二皇子府门口车水马龙,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其他人只要不是去二皇子府上的,不拘马车还是行人,都要绕道而行。
长瑞不忿道:“二皇子也太跋扈了,他有事,旁人便没事么?这条路这般重要,他一时挡住了,多少人都得绕路!咱们也就罢了,走路的才遭罪呢!”
薛虯放下车帘,淡淡道:“二皇子受皇上看重,旁人自然多有讨好,他府门口这般拥挤,其他人进去了反倒不好,早早避开也是好事。”
长瑞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因着绕了远路,薛虯比预计的晚了一刻钟到四皇子府,好在他出门的早,倒没耽误相约的时辰。
四皇子府门口也有人送礼,不过比起二皇子府的就少多了,被统一安排在道路一侧,并不影响行人通过。门子拿册子登记来访之人的姓名,收下拜帖和礼物,却不让他们进去。
众人也不介意,他们中大部分本就没有见四皇子的资格,平时想送礼都送不到正主跟前,不过趁着年节聊表一下心意罢了。
薛虯的马车从队伍后头驶过来,越过众人
往前面走,直到在府门口停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憨憨,难道不知道四皇子最重规矩,连带他府上的下人也看不得不讲规矩之事吗?
大家都在排队,就连户部侍郎府的人也不例外,这人是什么来头,难道不怕惹恼四皇子府的人吗?
四皇子府的人不仅没恼,反而挤出一脸笑意,亲自拿着马凳过去,恭敬道:“薛大人来了,殿下正等着您呢!”
薛虯冲他点点头,踩着马凳下了车,施施然往府内去了。
外头的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难怪能进四皇子府!
薛虯在书房见到四皇子,将手里捧着的匣子递给他,说道:“下臣给殿下拜年,祝殿下吉祥顺遂,万事胜意!”
四皇子嘴角牵了牵,露出一点笑意:“也祝你事事顺心。”
他伸手接过匣子,还有一点疑惑。薛虯办事向来周到,该有的礼节从来不少。拜年是需要带礼的,因着年前已经送过节礼,这拜年礼不必太过贵重,不拘是瓜果、点心或是美酒均可,只为表达对主家的问候与祝福。
这匣子不大,显然装不下这些东西,不知里头是什么。
他打开匣子,便见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银票。
四皇子:“……”
薛虯微笑:“下臣想着,再没什么祝福比这个更真挚了。”
四皇子:……这话倒不假。
他把匣子合上,交给同样看呆了的齐忠,对薛虯说:“明日就开始上衙了,我的意思是近日便向父皇请旨,封你为户部员外郎。”
薛虯诧异:“殿下何必这般着急?今年户部的账还没清,那查账与记账方法是否有下臣所说的成效尚未可知呢。”
“虽还未清账,但这数月用你的记账和查账方法,办事的确便宜许多,这户部员外郎你当得。”四皇子摆摆手,“你不必多说了,只等着接旨便是。”
薛虯:“是。”
“还有一桩事,团哥儿过了年也六岁了,我打算叫他入学。”
薛虯点头:“理应如此。”
还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四皇子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四皇子瞥他一眼,说:“想叫你给他做个先生。”
薛虯拿茶盏的手一顿:“我?”
四皇子点头。
薛虯:“……并非下臣妄自菲薄,只是小殿下贵为皇孙,自有名士大儒可以为师,何必要找下臣呢?”
“你自有你的好处,你每每给团哥儿讲些故事,他都很喜欢听,回去了还与我和他母妃讲,过去许多日子还记得。”四皇子看着薛虯,说道,“能叫他学进去就是最好的,先生的学问深不深倒不要紧。况且你虽然没有功名,但是学问并不差,教导团哥儿绰绰有余。”
薛虯:“只怕下臣不通教导,耽误了小殿下。”
若团哥儿只是普通皇孙,他自然不惧做个先生,但若四皇子未来能成功登顶,团哥儿便是大皇子,并且很可能是太子,那么对他的教育便很重要了。
学问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团哥儿的思想。他可以受薛虯影响对世事有不同的看法,但决不能与主流思想背道而驰,否则他必将孤立无援,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四皇子听明白薛虯的意思,与他对视良久,这才缓缓道:“那也罢了,我再请一位名儒与你一同教导他。”
薛虯这才放心,拱手道:“殿下英明!”
*
却说过完年,贾母便催着黛玉回去。
黛玉并不想回去,她在林家自由自在,比在贾家强得多。但是外祖母一再催促,黛玉也不好拒绝,只得回去了。
回去后先去给贾母请安,贾母拉着她好一番亲香,又怨黛玉不时常回来探望。
王熙凤笑着说:“老祖宗不知道,妹妹如今可能干着呢,林家没个主事的人,一应都要妹妹挂心,哪里能得空?”
“那也罢了,只是日后可不许离开外祖母那么久了!”贾母拉着黛玉的手说。
黛玉乖巧地点头,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坐下歇息一会儿,三春姐妹便来了。黛玉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正想着你们呢,可巧你们就来了。”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三春姐妹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迎春原就胆小怯懦,如今更是畏缩,总觉得旁人在笑话她,越发谨慎怕事,一个字不肯多说,一件事不肯多做,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探春则是越发要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仿佛这样抵消那件事的影响,更加受尊重一些。
惜春则是更加清冷了。其实她年纪尚小,此事原与她干系不大,外人说起来也多是迎春和探春。但惜春的变化却是最大的,每日除了念书和画画,对什么都不敢兴趣,除了几个姐妹,也很少与人说话,好像多看这些人一眼,都能去她半条命似的。
三人进得屋来,探春解下斗篷让小丫鬟收起来,捧着个汤婆子暖手,奇道:“想我们什么呢?”
“想着给你们带了节礼,正要叫人给你们送去呢!”
三人都来了兴致,黛玉叫人把她准备的东西拿来。
给迎春的是一套棋子,分别用白玉与墨玉制成,打磨得圆润细腻,触之生温。迎春素爱下棋,得了这样一套棋子,十分欣喜。
给探春的是一盒笔,并非什么名笔,至少探春没听说过。
黛玉:“我无意间用了一回,倒觉着不错,所以叫人买了几支送给三妹妹,你试试好不好用。”
探春笑道:“可见林姐姐心中惦记我,用到一支笔也想着我。”
黛玉一摊手:“旁人也就罢了,姐妹里唯有你的嘴最厉害,哪有敢不惦记你的呢?”
探春也不恼,只道:“如今林姐姐回来,我便不是嘴最厉害的了,若论能说会道,谁能比得上林姐姐!”
逗得几人大笑。
黛玉又拿出给惜春的礼物,是一沓子纸,惜春眼睛一亮:“是澄心堂纸!”
澄心堂纸始制于南唐,乃是南唐文房三宝之一,以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著称,是书画纸中的精品,艺术宝库的奇葩①。
又因其制作艰难、稀少难得,澄心堂纸一向为人称颂。
明朝的书法家董其昌得澄心堂纸时,感慨地说:“此纸不敢书。”北宋著名书法家,苏、黄、米、蔡四大家之一的蔡襄曾经题写《澄心堂帖》,赞扬澄心堂纸品之精美。北宋欧阳修《和刘原父澄心纸》说:“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②
时至今日,澄心堂纸也十分珍贵,且因其制作方法逐渐失传,便更加难得了。
惜春喜欢画画,哪有不想要澄心堂纸的?只是此物实在难得,她也没想到真的能得到。
欣喜不已:“你从来得来的这等好物?”
黛玉:“父亲叫人送来的,说是我们那儿有个人会做,倒不算难得。”
怎么不算?如今澄心堂纸多半只做贡品使,流到民间的极少,偶尔有几张流
出来,往往能卖到极高的价格。
她道:“我只记着姐姐的好便是了。”
黛玉捏了捏她的鼻子,表情严肃下来,对迎春和探春道:“前几日我去薛家拜访,宝姐姐与我说了一些话,今儿也说给你们听听。”
第59章 第59章薛虯升官
黛玉把宝钗当日的话说给三春听,探春听了便笑:“宝姐姐这话说得好,不过是一点子流言,最多被人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有什么了不得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好好做人、问心无愧,自然有咱们的好处!”
“可是咱们的名声不好,只怕人家避着咱们还来不及,又能有什么筹谋呢?”迎春低着头弱弱道。
探春冷哼一声:“名声不好又不是咱们的错,若有人因此低看我们,那也不过是一家子糊涂人,离了他们才是好事。世上总有明白人,咱们好好挑拣,总能找到的。”
黛玉也开口:“正是这个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许是姐妹们的运道也未可知。”
迎春小声道:“可咱们不过是深闺女郎,婚事自该由长辈做主,哪有资格自己挑拣?”
若是疼爱女儿的人家,或许会给她们这样的权利,但她们几个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老太太嘴上说着疼她们,遇到事还不是一味偏袒宝玉,根本就靠不住。
如今她们能做的不过是等着长辈给安排一门婚事,至于好坏,只能认命罢了。
探春恨铁不成钢:“只要有心,哪有不成的?老太太和大伯、大伯母靠不住,你不会去求求旁人?别的不说,琏二哥在外头走动,见识总比咱们多些,若求他替你留些心,岂不比一味等着强?”
迎春弱弱道:“怎好劳烦琏二哥。”
探春:“……”
她伸手虚点了点迎春,无奈道:“琏二哥是二姐姐亲哥哥,说什么劳烦不劳烦!你得一个好夫婿,对他有什么坏处不成?再说琏二哥并非那等冷心冷情之人,你瞧琮儿去上学时拿不出束脩,不就是他给的银子吗?他从前与琮儿也没什么交情呢。你平日也不要太老实了,没事多与二嫂子走动走动,关系亲近了,自然便好开口。”
她叹气道:“只叹我们没宝姐姐那样的好福气,有那么疼爱她的母亲和哥哥,事事都替她谋划,否则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
这话叫其他几人也不好受。
迎春生母早就不在了,父亲有似没有,兄弟并非一母所生,日常也不大能见到,更别提什么感情。
探春母亲浅薄无知,父亲也不能替她撑腰,好在如今环儿长进了些,也知道心疼姐姐,她才稍感安慰。只是探春心气高,偏偏又只是庶女,心里总不畅快。
惜春的母亲在她出生之后不就就去世了,父亲贾敬出家修道,一年到头也未必回来一趟。倒有兄嫂和侄儿侄媳妇,但是关系也十分疏远,惜春打小被送到荣府养着,偶尔还能与嫂子尤氏见上一回,兄长和侄儿却是连长相都快忘记了。
相比之下黛玉都算是好的,虽然只剩下一个亲人,还远在千里之外,但林如海至少真心实意地疼爱黛玉。
迎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惜春不过冷笑一声:“想这么多做什么,嫁出去便是好事么?嫁不出去又如何,铰了头发做姑子去,倒也清净!”
众人只当她因宝玉的作为生气,一时口不择言,并没有往心里去。黛玉笑道:“那可好!你铰了头发做姑子,好看的首饰便归我了。”
惜春啐她一口:“你缺几件首饰不成?”
众人又笑了一场。
一时姐妹散了,迎春回到自己的房间,绣橘匆匆迎上来,俏丽的小脸上还带着压抑的怒气。
迎春奇道:“这是怎么了?”
她不问还罢,一问,绣橘的怒火就憋不住了,小嘴巴巴像机关枪一样,总结下来就是:王嬷嬷又偷迎春的钱!
王嬷嬷是迎春的奶妈,好赌成性,时常偷迎春的钱去赌,迎春从不曾与她计较。
这次也是如此,迎春解下斗篷到炕边坐下,接过小丫鬟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轻声细语道:“拿便拿了吧,左右我也用不了多少钱,留着也无用。”
“姑娘……”绣橘还要说话,迎春已经翻开棋谱琢磨起来,不肯听了。
绣橘:“……”
迎春看了一会儿棋谱,却无法全情投入,不由自主想起宝钗的话,以及探春劝她的话,想了一会儿,吩咐司棋:“把针线筐拿来,再去取两匹鲜亮的料子来。”
司棋问:“姑娘要做什么?”
迎春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想给大姐儿做两身衣裳。”
这便是说贾琏和王熙凤的女儿,这会儿还没有取名,大家只叫她大姐儿。
司棋大喜,连忙应下,出去找料子去了。
没过几日,王熙凤便收到了迎春叫司棋送来的小衣裳。
平儿亲自送司棋出去,很快又折返回来,在王熙凤对面坐下,稀奇道:“二姑娘怎么想起给大姐儿做衣裳了?”
王熙凤也闹不明白,这位姑奶奶是个闷嘴葫芦,日日躲在屋子里研究棋谱,一句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问,跟亲哥哥嫂子也没什么来往,今儿又不是年节,她猛地送东西过来,倒叫王熙凤心中狐疑。
仔细想了想,才有点明白了,问:“二姑娘是不是见过林姑娘了?”
“是呢,林姑娘刚回来那两日几位姑娘便去过了,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来呢。”
王熙凤拊掌而笑:“那便是了!”
“是什么?”平儿一脑门问号,“奶奶知道缘故了?”
王熙凤便把那日宝钗说的话讲与她听,笑道:“必是林妹妹把这话转告给几位姑娘,二姑娘这才上心了。”
平儿笑道:“宝姑娘倒有见识,与一般的姑娘家不同。”
“可不是!我自诩也算有些能耐,却也比不上她的心胸。”王熙凤感慨道,“难怪她能做公主伴读,这样的人……只要不遇上大变故,怎么也不会差的。”
平儿拿起迎春做的小衣裳瞧了瞧,说:“二姑娘做的衣裳倒好,这料子软和的很,想是好生投洗过的。针脚也细密,线头都留在外头,姐儿穿着不刺挠。”
“是啊,她是耐得下性子,又细心,做这些再好不过了。”
王熙凤盘算着,也该替迎春操点心了。倒不为这两件衣裳,迎春虽然木讷了些,却也是个温柔良善的好姑娘,他们为人兄嫂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了一辈子。
只是她身在内宅,不认识几个外人,便是有心也没有法子,此事只能指望贾琏了。
王熙凤道:“你去前头吩咐一声,二爷回来了让他过来,我有话儿和他说。”
“诶!”平儿应着,出去传话了。
*
次日傍晚,薛虯刚从衙门回来,贾琏便来求见。
薛虯请他进来,说道:“姐夫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呢。”
贾琏眼睛一亮:“莫非差事有眉目了?”
薛虯含笑点了点头。
贾琏看着薛虯,猜测道:“莫非是户部司务一职?”
是的,贾琏知道薛虯即将高升的事。四皇子为他请官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许多官员都知道了,贾琏因为盘算着捐官的事,对各部消息格外关注,自然也就知道了。
薛虯要高升,意味着户部司务一职将被空出来,或许这便是他的机会!
薛虯顿了一下,说道:“四皇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对户部管理非常严格,捐官也就罢了,任实职却不可能。”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四皇子固然重规矩,但也是务实之人,只要能力出众,未必不能破格取用,薛虯便是现成的例子。
前提是能力足够出众。
贾琏当然有能力,但他的能力放在朝廷一众人精中不过泛泛,并不足以令四皇子侧目,让他去户部也是害了他。
贾琏原想着自己没什么本事,唯独管了几年经济庶务,在这方面有些心得,去户部正合适。再说户部有薛虯在,多少能照应他一二,如今不成,难免有些失望。
但薛虯说的也在理,况且能有个差事就不错了,哪里还由得他挑拣。便问:“表弟说的是什么差事?”
薛虯:“刑部有一位司狱年纪大了,再过一二月便要告老,我与刑部侍郎有两分交情,他们愿意接纳你。”
贾琏有些犹豫,“我并非谨慎周全之人,只怕辜负了表弟和侍郎大人的美意。”
司狱是八品官位,比户部司务还要高一品,贾琏自然满意。但是刑部大牢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便是大乱子,贾琏没有信心能做好。
薛虯微笑:“我既替姐夫谋这个差事,自然是考虑过的。刑部大牢里什么人都有,常常有家属仗着有一点权势闹事,底下的官吏招架不住,姐夫去了正好镇场子。具体的事自有底下的小吏来做,不用姐夫操心。”
“这……”不用他看管牢狱自然是好的,可是让他镇场子?
贾琏犹豫道:“可我家空有国公名头,实则并无太大权势,震慑小官小吏也就罢了,真正的高门大户我也招惹不起。”
“姐夫放心便是,你处理不了的自然有尚书、侍郎他们出面,只不过他们事情多,不可能放很多精力在这上面,二来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们出面,这才请姐夫前去。”
薛虯道:“这差事的确不如户部锻炼人,不过可先作为过渡,等到日后有其他官职空缺、或者姐夫得到上官赏识,再调动也不迟。”
贾琏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表弟替我操持。”
“姐夫客气了,你将银子准备好,过几日去吏部办手续便是了。”
贾琏应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请表弟帮忙。”
薛虯:“你说。”
贾琏便把迎春的事情说了:“你表姐叫我替她留心,可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你也知道……没几个正经的,哪里配得上二妹妹?表弟认识的人多,若有合适的还请帮忙介绍一二。”
薛虯思索片刻,答应了下来。
等到贾琏走了,他吩咐长瑞:“你将与贾二姑娘年龄相当的郎君筛选一下,家里情况不要太复杂,不要嫡长子、也不要庶子,家世比贾家低一些也无妨,最重要的是人品好,性格端方稳重,喜欢下棋最佳。”
长瑞一一记下。
*
没过多久,朝廷的旨意下来了,薛虯果然被封为户部员外郎。
区区商户之子,先是被破格录取为户部司务,并非闲职,而是实差。其后短短一年功夫,便从九品司务擢升为从五品的员外郎,连升七级,速度之快古来少有,即便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免不得惊讶。
恭贺之人往来不绝,薛家一时宛如闹市。
薛虯还收到了王子腾遣人送来的信,又回了一封信给王子腾,这便是后话了。
说回当下,比起薛虯升官的轰轰烈烈,贾琏捐了一个八品司狱这样的小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在荣国府内部,这个消息就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头,掀起了一层层涟漪。
最高兴的自然是贾琏和王熙凤,二人一点也不嫌弃八品官小,好歹是正经官职,跟一般的虚职不一样,好好干上几年,说不得也有升迁的机会呢!
还有另外一层欣喜,便是因着被安排的职务。原以为荣国府嫡长孙的身份只是听着好听,未必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到头来恐怕还不如宝玉。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叫夫妇二人不平的心都安宁了许多。
不过贾母就不是很高兴了。
听到消息,她沉吟许久,叹道:“人老了,连琏儿都跟我藏心眼了。”
鸳鸯连忙安慰:“老太太多虑了,琏二爷和二奶奶再敬重孝顺不过,哪里会跟您藏心眼?只怕是此事难办,害怕提前告诉您,到头来事情不成,您心里不自在,倒不如先瞒着,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便不叫您知道,岂不两全其美?”
“但愿如此吧。”贾母道,“去把琏儿叫来,我问问他。”
“诶!”鸳鸯答应着,出去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往大房跑一趟。
小厮知道贾母不高兴,一点也不敢耽搁,小跑着就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个自然是贾琏,另外一个则是贾赦。
鸳鸯:“……”
第60章 第60章贾琏上任
却说贾琏听说贾母叫他,与王熙凤对视一眼,说道:“知道了,换了衣裳便去。”
小厮退了下去,平儿拿来出门的衣裳,王熙凤亲自伺候着贾琏穿上,问:“想好怎么与老太太说了吗?”
这件事是瞒着贾母办的,倒不是有别的打算,只是担心节外生枝。
眼下事情既成,那边问起来也在预料之中。
贾琏说:“能有什么说法,只推说不想让老太太担心罢了。”
“只怕老太太不信。”
“不信也没有法子,我只能想到这个,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就罢了,老太太横不能为了这个罚我吧?”
那可就说不过去了!传出去对老太太也没有好处。
王熙凤瞥他一眼:“哟!到底是当官了,腰杆子也硬了起来,连老太太都敢糊弄,也不想想她活了这么多年,吃过的盐比咱们见过的米都多,要拿捏你还不容易?”
贾琏听了觉得有理,殷勤地上前给王熙凤捏肩:“还是二奶奶想得周到,那依你的意思,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王熙凤闭上眼享受贾琏的讨好,悠悠道:“这是外头的事,老太太没有叫我,我也不好擅自过去,不然好歹替你垫上几句,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我听说老爷现下正在府里,你且请他与你同去,自然有你的好处。”
贾琏一愣,这可真是没想到的方向。也不能怪他,主要打小就没受过父亲的呵护,自个儿像根野草似的长大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遇到事想不起还有个爹也很正常。
但细细想来,又觉得王熙凤这法子可以一试。放在从前,他绝对不会把希望放在贾赦身上,但上次贾赦坑了贾母的钱一事,让贾琏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叫人去请人,不想贾赦真的来了,这才有他二人一起到荣庆堂的事。
二人进了荣庆堂,向拉着脸端坐上首的贾母行礼。
贾母也愣了一下:“老大怎么也来了?”
“儿子今儿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听说母亲要见这孽障,便一同来向母亲请安。”贾赦一点坐相也没有地歪在椅子上,笑嘻嘻道,“母亲叫琏儿来做什么,莫非想他了?”
贾母隐晦地移开目光,不想看这个糟心儿子,转而问贾琏:“我听说你捐了个官?”
贾琏恭敬回答:“是。”
贾赦撇撇嘴:“您不就是为了这事叫他来的吗,还问什么?”
贾母被噎了一下,并不与贾赦说话,只继续问贾琏:“怎么想起来捐官了,事先也不曾与我商量?”
不等贾琏说话,贾赦又开口:“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捐个官不是很正常,东府的蓉哥儿比琏儿还小,也捐了个五品龙襟尉,琏儿不找个差事,难不成在府里管一辈子杂事吗?”
他摆摆手,吊儿郎当道:“这些都是男人的事,哪能什么都跟您说?母亲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等着受儿孙的孝敬便是了。”
贾母:“……”
鸳鸯:“……”
贾琏眼睛微微睁大,万万没想到父亲是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这……胆子未免太大了!
贾母忍着怒气,问:“捐官也就罢了,怎么选这么个差事?”
贾赦:“这差事怎么了?”
贾母:“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想当官,多花点钱捐个高点的闲官也罢了,左右也不指望靠着这个养家糊口。琏儿好歹是嫡长子,当个八品小官成什么样子,况且天牢那样的地方多晦气,怎么叫琏儿去那样的地方?”
“母亲这话便错了,刑部乃惩恶扬善的地方,天牢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再正义也没有了,哪里说得上晦气?您说多花钱捐个好官职,这法子倒是没错,但钱从哪来呢?就连这个小官都是长房掏空了家底换来的,多一点都没有了。”
其实捐这个差事花的钱更多,贾母少与外头接触,故而并不知道,贾赦也不解释,撇撇嘴道:“我就觉得这差事不错,好好在刑部历练历练,说不定很快就能升官,没几年就赶上二弟了呢!”
贾母:“……”
贾赦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母亲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告退了。琏儿刚封了官,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呢。琏儿,走!”
贾琏:“……哦、哦哦!”
贾母:“……”
看着两人出去了,贾母气得捂住胸口:“孽障!这个孽障!”
吓得鸳鸯连忙请大夫,
还不敢说贾母是被气的,只说她太高兴了,至于大夫能不能通过脉象看出实情……反正他们也不敢说出去。
另一边,贾赦、贾琏二人出了荣庆堂,却没有分开,而是一起去了贾赦的书房。
贾赦没个正形地靠在椅子上,问:“如今你也是正经官员了,以后怎么当差,心里有考量没有?”
“但请父亲指点。”
贾琏以为贾赦有话要交代,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恭敬又期待地看着贾赦。
这可算是前所未有了,父子俩从前不说形同陌路,也是疏离大于亲密。不过今日看到贾赦大发神威,贾琏对他颇有改观,有种看扫地僧的感觉(虽然贾琏没有扫地僧这个概念)。
贾赦却凉凉道:“我又没有做过官,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的事自己想。”
贾琏:“……”
贾赦上上下下打量他,嫌弃道:“既然要去当差,也该好好置办几身行头。人家既然想用你的身份,你就得把这个身份撑起来,平时吃穿上精心一些,当差的时候要穿官服,那就在配饰上用些心思,什么发冠啊、玉佩啊,捡好的轮流戴,若不够便去置办几个。”
贾琏听着有理,连连点头。
贾赦:“再一个,一定要和薛家大郎打好关系!人家那么厉害,随便提点几句都够你受用的。这次他升官,除了家里送的贺礼,你也要额外送一份去。”
贾琏还是点头,深觉亲爹还是有点靠谱的。
贾赦瞥他一眼,淡淡问:“你手里还有钱吗?”
这次贾琏摇头,他从前有多少花多少,从没有存钱的习惯,好不容易挣了一些,加上贾赦给的那些,这次捐官全搭进去了,手里统共只剩二百两银子。
论说这些钱不算少,放在普通人家,足够一家人十年的吃用,可是要用来买首饰玉佩,还要给薛虯送礼,便远远不够了。
贾琏再次期待地看向贾赦,亲爹既然这么问了,是不是能支援他一点?
贾赦:“……”
他呵呵冷笑:“你看我干什么,我像是有钱的人吗?”
贾琏:……不像。
“没出息的东西!”贾赦白了贾琏一眼,叫来长随吩咐道,“你去告诉老太太一声,就说琏儿去当差,为了不丢国公府的脸面,需要两千两银子置办行头,问她给不给。”
贾琏:“……”这也太无赖了!
二人等了一会儿,就在贾琏坐立难安之际,长随回来了。他没有拿回两千两银子,不过带回了几件适合贾琏的首饰,不是金就是玉,样样都很精致,另有好几匹布料,都是适合年轻男子的好料子,用来裁衣裳是极好的。除此之外,还有两样稀罕的摆件,想来是叫他送给薛虯的。
贾琏眼睛闪闪发亮:还真的要来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从老太太手里拿到这么多东西!
贾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太太就这样,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对外都要把体面兜住喽,你以后有难处就去找她,她不会不管的。”
贾琏:学到了。
*
封官旨意下来后并不是要立马上任,刑部给贾琏留了几日时间,一来去吏部办理手续,二来也是为当差做些准备。
贾琏用这几日功夫做了几身衣裳,官服也找裁缝多做了几件,既然要用身份压人,总不能两三件官服来回穿,贾琏一口气做了五身,打算以后手头富裕了再慢慢添。
到了上衙那日,贾琏天不亮就起来收拾,仔细洗了脸,用青盐将牙齿反复清理几回,换上崭新的官服、戴上饰品,发冠、玉佩、扳指一个不落,还在脸上敷了些粉,好一个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好在贾琏本身长得好,要不然真压不住这一身打扮。
他在铜镜前看了又看,多少有些不自在:“我是去当差的,这么打扮会不会太过了?”
“不过分,我瞧着正正好!”王熙凤忍着笑意说道。
贾琏将信将疑,不过时辰已经不早了,他顾不得纠结,大步流星地出了门,骑上马往刑部而去。
这马也是特意准备的,府里最好的一匹,鞍辔是从老太太私库里拿的上好鞍辔,就连马鞭上都镶嵌了玉石,十分富贵。
到了刑部门口,贾琏翻身下马,门子殷勤地上前牵马,他随手便给了一块碎银做赏钱,把门子喜得连连道谢。
贾琏淡定地摆了摆手,这倒不是装的,他平日打赏下人也不小气。况且得了贾母这么多好东西,赏出去几两银子不算什么。
到刑部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见上官。他这样的八品司狱,自然没有资格拜见尚书大人,本以为能见到分管大牢的郎中便不错,不曾想刑部左侍郎亲自接待了他。
——自然是与薛虯有交情的那位。
贾琏进去前整了整衣裳,心中十分紧张。刑部侍郎可是正二品大员,他的打扮会不会太过轻浮,给上官留下坏印象该如何是好?
等到走进班房,看到坐在书案后面,看上去一丝不苟、一本正经的老者后,贾琏就更紧张了。
——这人的气质与二叔有些像,又比二叔威严得多,这样的人最看不得离经叛道之事,他不会刚上任就要踢到铁板吧?
不妨左侍郎抬头打量他一会儿,竟捋着花白的胡须点头,眼中也浮现几丝笑意:“薛家小子所言不虚,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以后在刑部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贾琏提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连连点头。
见过长官,贾琏便被安排到刑部大牢,本以为长官不为难,但是大牢那么多人,总会有人看他不顺眼,不想众人对他十分友善,甚至过于热情了。
贾琏:“?”
一个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汉子一拍大腿,苦着脸道:“贾大人不知道,咱们的日子苦啊!”
说着拉贾琏到桌边坐下,滔滔不绝地吐气苦水来,不外就是被犯官家属刁难的心酸历史,情到深处,还挤出两滴眼泪。
贾琏:“……”
他把自己的帕子拿出来给这壮汉:“好了好了,别哭了。”
“多谢贾大人。”壮汉用帕子擤了一把鼻涕,说道,“你不知道,坐咱们这个位置的,不怕闹事的权势大,也不怕他权势小,权势大的有上头的大人顶着,权势小的咱们自己就能摆平,就怕那中不溜的,偏偏这样的人最多!”
贾琏十分理解,感慨道:“都不容易啊!”
“要不就说呢!不过咱们其实也过过几天好日子,前两年有个小少爷荫蔽来的,闹事的大半都被他压住了,不过去年初他被调走了,日子就又难过起来。”
“既然如此,怎么不叫大人们再要个荫蔽子弟来呢?”
壮汉叹了一声:“但凡家里有门路的,谁愿意让孩子来天牢这样的地方啊?前两年那小少爷也是被人算计了的缘故。不过老天还是怜悯咱们的,这不就把贾大人送来了吗?”
贾琏:“……”
知道受欢迎的原因后,贾琏也就放下心来,又请同僚们吃了两次酒,众人关系便亲密起来。
这日贾琏来衙门点了卯,略处理了几件杂事,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天牢的事情就那些,看
管照顾犯人这些主要的事情由提牢官负责,并不用贾琏操心。不过与同僚吃茶闲聊罢了。
不妨外头突然喧闹起来,不一会儿便有提牢官进来禀告,说是有人闹事。
若换平日,同僚早该叹气了,今日却十分悠闲,对贾琏挤挤眼:“贾大人,该你出场了。”
贾琏来了也有几日,一直没有展现实力的机会,好不容易等来了,心里还有点紧张,整理了一下衣裳,与同僚一起施施然走了出去。
闹事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着锦衣华服,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小少爷。他被提牢官拦在外头,正黑着脸说些什么。
“怎么了?”贾琏二人就是这时候出来的,同僚扬声问道。
“大人。”为首的提牢官苦着脸解释道,“此人为探望犯人迟誉来的。”
迟誉是大理寺少卿的庶出次子,惯来嚣张跋扈,横行无忌,这次当街与人斗殴,致使另一少年重伤,至今仍生死不知,迟誉也被押到天牢里,等待日后再审。
同僚听明白前因后果,对年轻人道:“迟誉是案件重要相关人员,上官交代了,没有允许,任何人不能探视。”
“我只是来给兄长送点吃的喝的,送完马上就走。”年轻人抬抬下巴,倨傲道,“我们家的人自小金尊玉贵,吃不惯牢里的东西,这个你们也要管吗?”
同僚:“我们只听上官吩咐,上官没有口谕,我们便不能不管。”
年轻人:“……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上官过来,我亲自和他谈。”
同僚:“上官公务繁忙,没功夫管这点小事。你们还是等等吧,等到这桩案子了结,自然可以见你们家小爷。”
年轻人:“……”
年轻人:“敢用这种态度说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众人:又来了又来了!熟悉的“你知道我/我们家xxx是谁吗?”,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不就是大理寺少卿府上的少爷,谁还能不知道吗?这人不太聪明的亚子!
同僚暗暗吐槽,悄悄撞了撞贾琏肩膀,示意该他出场了。
贾琏上前一步,也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冷笑一声:“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当着我的面撒野!”
年轻人愣了一下,观贾琏穿着不俗,果然被唬住了,问道:“不知阁下是哪家兄弟?”
贾琏报出家门。
年轻人闻言却十分不屑:“荣国府都是昨日黄花了,你在我跟前充什么大头蒜呢?!再跟你们说一遍,不让我进去看我哥,就别怪我告诉我爹,届时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众人:“……”
同僚拼命向贾琏使眼色,意思是:你行不行啊?
好歹是国公府邸,怎么连个从四品官的庶子都弹压不住?
贾琏也有些尴尬,但是一时也无计可施。不想那年轻人想起什么般突然顿住,扭头问贾琏:“户部员外郎薛虯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内子嫡亲的表弟。”贾琏老老实实答了。
年轻人看他几眼,一句话没说,甩着袖子走了。
贾琏:“?”
同僚见他面露茫然,解释道:“薛员外郎虽然现在不算高官,但他有本事,还得四皇子看重,升官那么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非必要,无人愿意与他交恶。”
说着嫉妒地看了贾琏一眼:“你倒是好运道,有这样一位妻弟。”
贾琏也感慨:“我的确好运道。”
同僚还不知道,他这官也是拖薛虯的关系捐的呢!今儿又仗了他的势才能解决问题,可不是好运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