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管家并没有怀疑贾家故意把没了药效的药材给他们家姑娘用,一来这些不过是普通药材,值不了几个钱,还要费功夫挑出来,实在没那个必要。
二来林家刚派了人来,态度又强硬,还请了太医在这里,一不小心露了馅,很容易招惹是非。
只能说贾家存着的药材本就不好,而管事的人不知道,只以为是好的,让紫娟拿过来了。
这可稀奇了!像贾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又是药材这种治病救命的东西,必定要经常检查更换,其他地方再如何节省,也不能在这个上头动心思,贾家想必也是如此。
但偏偏贾家存着的竟是些劣质药材,原因也不难想,不外是底下人、甚至是某些主子中饱私囊,用劣质药材替换好药,把银子装到自己兜里去了。
这个因果并不难想,林管家脸色十分难看,来了京城后他着意打听过,早知道贾家污糟事多,但也没想到能烂到这种地步,连药材都敢动手脚,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偏他们家姑娘在贾家住了好几年,期间用的药多半是从贾家拿的,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妨碍?
林管家说王嬷嬷:“把姑娘从前吃的药拿来,一并给院使看看。”
“姑娘常吃的药丸子在架子上的药匣子里,雪雁你去拿来,至于旁的,主要是人参用得多些,老太太着人送了两棵来,让姑娘平时泡茶或者熬粥用。”
也不用特意去拿,方才院使开的方子里有人参,王嬷嬷已经把存着的人参拿出来了。因着好的人参可遇而不可求,大户人家往往会备着些,要用的时候也便宜。
她把装人参的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棵切了一半的人参:“这是二十年的上好参,您瞧瞧。”
院使拿起来细细观察,又切下一小块尝了尝,摇头道:“这人参年份倒是不错,但是放置时间太久,药效流失太多,用来日常调理也就罢了,给姑娘入药却万万不成。”
这时雪雁拿着小匣子进来,里头放着黛玉的各种药物。
王嬷嬷取出一只瓷瓶给院使:“旁的也就罢了,唯有人参养荣丸姑娘素日常吃,您再瞧瞧。”
院使取了一颗丸药碾开细看片刻,道:“这里头的药材不算上好,却也没有错处。”
王嬷嬷松了口气。
林管家却察觉不对,问她:“这里头的人参是从哪来的?”
王嬷嬷:“姑娘的养荣丸都是和老太太一起配的。”
林管家:“……”
林管家都要气笑了,给贾母用的就是正经人参,给
他们姑娘的便是失了药性的,这是打量着他们姑娘在府里无依无靠,即便察觉不对也不能做什么,专挑软柿子捏呢?!
院使表面一本正经,其实吃瓜都快吃撑了,早知道贾家乱,但今日所见还是令他大开眼界。
又心疼这小姑娘,好好儿地来投奔外祖母,却被人这般糟践,看这家下人紧张的样子,还特意通过薛家请他来看诊,显然对她极为看重,如今这般真是可怜可叹。
他道:“我这里倒有些好参,够用上几日的。只是姑娘的身子需要长久的调养,最需要上好的人参,你们要多备着些才是。”
黄嬷嬷便问林管家:“咱们从家里来的时候带人参了吗?”
林管家摇头:“姑娘去信总说不缺药材使,老爷也没想到这个情况。我们来得匆忙,很多东西来不及准备,老爷只让多带些钱,需要用什么东西拿银子现买便是了。”
黄嬷嬷便有些着急:“那可如何是好?”
旁的东西能拿钱现买,可是上好的人参可遇不可求,一时半会儿未必能买到。至于贾家…他们现在根本不敢指望,且若将此事捅出去,必定要陷入贾府家事之中,凭白惹一身腥臊,实在划不来。
林管家对院使拱拱手:“您老见多识广,还请您指点一二,京中哪里能买到好参吗?您且放心,银钱是尽够的。”
院使便笑道:“你家与薛家交好,何必还要舍近求远来问我?”
林管家一愣,继而恍然大悟。是啊!薛家便做着药材的生意,就连皇宫也用他们家的人参,匀几棵给他们想来不是难事。
院使又说:“姑娘若想好得快一些,除了按时吃药之外,日常也要多注意,饮食起居都要格外留心,生冷油腻、难克化的东西一概不能吃,夜间早些歇息,要保证充分的休息……”
雪雁蹙眉道:“可是姑娘夜间总是睡不着。”
“吃上几日药便会好些了,这原是姑娘身子不好,气血两虚的缘故,待调理好自然便可安睡。”院使顿了顿,又说,“姑娘也要放宽心,莫要多思多虑,更不能伤心动气,这都是大损身体的。”
王嬷嬷和雪雁脸色发白,自从到贾府以来,黛玉总是心事重重,一来背井离乡,难免有寄人篱下之感,每每思念老爷,还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出来,又要时时小心在意,生怕给林家丢人,生活上有什么不自在,也只会一味委屈自己。
贾家的下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背后总有些议论,说黛玉小性、吃穿都用贾家的云云,甚至拿她与薛大姑娘做比较,说她不如薛大姑娘大方敦厚,议论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总能传到黛玉耳朵里。
再加上宝玉……
总之这一两年,黛玉总是忧心忡忡,还时不时掉眼泪,竟是把太医说的都占全了。
院使:“再则,姑娘身子弱,难免格外喜静些,但也不能一味坐着躺着,每日晨起和傍晚太阳落山之前出去走一走,晚上和晌午日头大的时辰便不要出门了。”
众人一一应下。
林管家谢过院使,拿出准备好的诊金给他,亲自将人送出门。
随后自己也坐上马车,先回林家走了一趟,紧接着便往薛家去了。
薛虯早知道林家今日请了太医去,还是长瑞亲自去太医院请的,他也想知道林妹妹的身体还有没有治,听说林管家来了,便让人请他进来。
见林管家面露忧虑,却无哀戚之色,便知林妹妹的身子还有希望,问道:“给林姑娘把过脉了?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好好调养或有可能康复。”林管家拱手,“还没谢过薛大人出手相助!”
“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主要是太医的功劳。”
林管家却不这么想:“倘若没有您帮忙,小人请不到院使,只怕就把姑娘耽搁了,贾家……”
他摇摇头,把诊脉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贾家也是请太医给黛玉看过的,虽然都是给老太太或者宝玉看病时顺带的。但太医却没说过药不对症的话,要么就是贾家今时不同往日,请不到好的太医,要么就是黛玉的病太难治,一般太医也诊断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都亏了薛家了。
薛虯也没想到黛玉的病里头还有这么多事,想来原著中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除了情志不畅之外,只怕也有这些药材拖累的缘故,不由暗叹一声,说道:“若要寻好的人参,我家倒有两棵现成的,你且先拿去用,之后若有好的,我叫人给你留着。”
林管家连忙道谢:“正想求助薛大人呢。”
薛虯让长瑞去后院找薛母拿人参,拿来的却不是两棵,而是三棵,另有一匣子燕窝、一匣子冬虫夏草。
长瑞笑道:“太太听说林姑娘要人参治病,从她自己收着的里头拿了一棵出来。这些燕窝和冬虫夏草是给林姑娘养身体的,还请林管家问过太医后再用。”
林管家忙要推辞,薛虯道:“母亲的一片慈爱之心,您收着便是了。咱们两家本是故交,又是亲戚,别见外才好。”
林管家便把话咽了回去,原本准备好要给薛家的人参钱也塞回袖子里去了。虽然他本就知道薛虯一定不会收,但这是他们的态度,叫薛家知道林家不是白占便宜的人家。
不过薛虯既说是故交,那便按故交的方式来相处,给钱就太见外了,只要记着这份情谊,以后有机会再回报便是了。
他道:“既然如此,小人便不与大爷客气了,还请大爷代小人谢过太太美意。难得我们姑娘与薛姑娘投缘,日后也要常来常往才好。”
薛虯含笑应了。
送走林管家,薛虯才瞥了长瑞一眼:“有什么事便回,要笑不笑的成什么样子?”
方才从后院回来后,这小子就一直憋着笑,也不知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儿。
长瑞嘿嘿一笑,低声道:“方才去拿人参的时候,太太很是关心林姑娘的身子,问了小人好几句呢。”
薛虯一时没有明白,一边提笔蘸墨一边道:“看来母亲很喜欢林姑娘,不过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长瑞:“小人拿了三棵人参,太太还觉得太少了,一再问要不要多给几棵。”
薛虯:“……”
他无语道:“母亲一向慈悲,又格外疼惜小辈,一时兴起也是有的,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虽然多给几棵人参确实有点离谱了。
他顿了一下,说:“你去告诉一声,我今儿公务繁忙,便不去陪母亲用晚饭了。”
第42章 第42章选秀前奏
夏去秋来,暑气尚未散尽,秋日的凉意已渐渐袭来。
薛虯脱下夏日的薄衫,换上了厚实些的秋装,常日摆着的冰盆被撤下,换成了盛开的茉莉。走出门,街上的人明显多了,最热闹的摊位已不是卖冷淘(凉面)冷饮的,反而百花齐放,各有千秋。
京城的大户人家也格外忙碌起来。
马上就要选秀了,如今已经是七月,惯例九月中旬便要选阅。宝钗要参选的公主、郡主伴读并非重点,前头还有大选,是为了挑选嫔妃充实后宫,或者给诸位皇子、皇室宗亲指婚,参与的都是高门大户的贵女。
为了这次选秀,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早早便开始准备,衣裳、首饰、胭脂,每一项都力求尽善尽美,一时间京都布贵。
薛虯和四皇子、九皇子坐在茶楼二楼窗边,一边品着新采摘的武夷岩茶,一边看外头行人百态,感受这难得的人间烟火。
这时街上突然喧闹起来,好似有人生了争执,九皇子眼睛一亮,好奇地凑到窗户边去看。四皇子却皱起眉毛,吩咐齐忠:“去看看什么情况,别叫他们闹起来。”
齐忠应声下去,不一会儿底下声音便小了,很快归于平静。
九皇子实时播报:“他们散了。”
还有点
失望的样子。
四皇子:“……”
又过了一会儿,齐忠回来了,小声回禀道:“是大理寺少卿迟家和礼部侍郎齐家,为了争一匹料子闹起来的。”
九皇子:“……料子?”
“是,他们两家都有适龄女儿要参加这回选秀。如今京中好料子难寻,难得遇到一匹,两家都不肯相让,这才闹得不像。”
九皇子奇道:“什么料子这么稀罕?”
齐忠:“听说是用金银线用特殊技法绣的,看上去并不华贵,甚至十分素雅,但制成衣裳穿在身上,便似被光华笼罩,显得人格外光彩耀目。”
九皇子嘴巴微微张大:“还有这种料子?”
“有的。”薛虯含笑道,“这种料子名为月华锦,因为习得技法的人不多,且制作格外繁琐艰难,故而所得不多,每匹大约价值二十两。”
齐忠:“……方才那匹月华锦被迟家以两百两的价格买走了。”
众人:“……”
九皇子嘴巴张开又闭上,不知该说什么好。薛虯却十分淡定,物以稀为贵,这原就是可以预料的。”
不过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他看向四皇子:“殿下可有心赚上一笔?”
四皇子挑了挑眉:“你是说把江南的布匹和首饰送到京城来卖?”
薛虯点头:“我家便有江南最好的银楼,里头的首饰盛行江南,想必京都的姑娘们也瞧得上。布庄虽然不算特别出彩,但是我们知道哪里有好料子,能以低价拿到,运到京城转手便是一大笔。不过是路费、店铺和人工有一些消耗罢了,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四皇子:“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薛虯:“薛家在京城根基不深,不敢贸然插手这样的生意,还得靠殿下背后支持,一切成本都由薛家出,售卖也由薛家负责,得到的利润与殿下五五分,如何?”
这几乎是给四皇子送钱了,毕竟他什么都不用管,只借出去一个名头给薛虯,最多在他遇到事时撑两回腰,就能有很多银子入账。
可叫薛虯说,这也是十分划算的。若没有四皇子,他根本赚不了这份钱,还能趁机打开京城市场,何乐而不为?
退一万步说,四皇子是他的主公,就算现在不给钱,遇到事情还是要给,早给晚给都一样,至少现在还有得赚呢!
四皇子略作思索,答应了。
九皇子这才问薛虯:“你打算投多少钱进去?”
薛虯想了想,说:“布匹加首饰,怎么也得五万两。”
这些东西自然不可能都像方才那匹月华锦一样,转手就是十倍的价格。但以京城目前的形势,赚上四五倍却没什么问题,五万两投进去,扭头就是二十万的收益,薛虯和四皇子两个人分一分,每个人也有十万两!
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的九皇子眼睛一亮,说道:“我也参一股吧。”
薛虯也不推辞,左右眼下是卖方市场,只愁没有好东西,不愁卖不出去,多九皇子一个也不算多,他问:“您打算投多少钱?”
九皇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积蓄,给出一个数字:“一万两。”
薛虯有些诧异,就连四皇子也掀起眼皮看了九皇子一眼。
九皇子还没大婚开府,没什么机会赚钱,主要收入便是月例和年节时诸位长辈给的赏赐。他还喜欢美酒美食、爱好马好弓,本以为存不下多少钱,没想到居然能眼也不眨地拿出一万两,真是小看他了!
四皇子悠悠道:“看来母妃没少背地里补贴你。”
九皇子嘿嘿一笑:“谁让四哥总是冷着脸,不如我招母妃喜欢呢?”
四皇子:“……”
薛虯答应了九皇子参股,至于分红…薛虯和四皇子商量了一下,打算给他两成,剩下的八成他们再平分。
九皇子不好意思:“我拿一成就行了,我住在宫里,平时也没什么花销,拿那么多钱也没用。”
四皇子:“现在没有用,但你过两年就要大婚开府,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手里多存些银子,到时候宽裕些。”
薛虯微笑:“我不差这一万两万的银子,九殿下不必顾虑我。”
九皇子:“……”
都别拦着他,他要仇富了!
*
回到家,薛虯便安排采买布料和首饰的事。
这原不算什么难事,薛家担着户部挂名行商的差事,负责为内庭采购杂物,其中便包括布匹和首饰,只是并非高端的丝绸和珠宝罢了。
但这二者原有异曲同工之处,因此薛家要找到物美价廉的货源并不难,薛虯只要交代下去,底下人自然会办好。
薛家有往来京城与金陵的货船,运送货物也不成问题。
将事情一项项安排下去,正忙着呢,小厮进来回禀,说是贾琏求见。
薛虯:“他来做什么?”
“琏二爷没有说。”
薛虯便也不问了,放下笔道:“请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小厮带着贾琏进来,二人互相见过礼,薛虯便开门见山地问:“表姐夫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贾琏笑了笑,“只是想问问薛大弟弟有没有门路,我想从江南买一些好料子和胭脂水粉。”
薛虯挑了挑眉:“你买这些做什么?”
“实不相瞒,我瞧近日京中凡是女子用的好东西,样样价格都几倍十几倍地涨,也想趁机赚上一笔,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这才冒昧来问问薛大弟弟。”
薛虯没想到贾琏瞧着不务正业,其实还挺有经济头脑,也还算有魄力。奇道:“你怎么想着赚钱了,最近手头上不宽裕?”
“谁还有嫌钱多的时候呢?”贾琏摆摆手,又叹了一声,“家里已经是内囊都翻上来了,老太太又一味偏着二房,看大房左右不顺眼,我那媳妇把嫁妆银子都贴进去了,你瞧又落了什么好?我如今是想明白了,指望家里终究是不成的,便是日后继承了爵位,也不过是个空壳子,靠着辅国将军的那点俸禄,哪里养得活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少不得替自己多想些退路。”
薛虯当日随意一挑拨,见贾琏后续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没有听进去,倒也没放在心上,却原来他听进去了,只是一直没有声张,在背地里默默谋划呢。
这倒叫他高看了一眼。
果如贾琏所说,他文武都不出色,但办事上却有两分本事。
薛虯沉吟片刻,说道:“门路倒是有,只是此事表姐可知道?”
“要她知道做什么?”贾琏摇摇头,“她与二太太亲近,又一心奉承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坏事。”
薛虯:“那你便小瞧表姐了,她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哪里会不知道亲疏轻重?表姐夫风流韵事太多,若没有表姐表态,我也不敢带你呢。”
贾琏:“……”
他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次乃是为日后生计考虑,并非往日的闲散银子,我不会乱用的。”
薛虯笑而不语。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尤其是贾琏这样的色中饿鬼,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要是他拿着这些钱去找粉头取乐,王熙凤知道闹起来,薛虯倒不怕,可是凭白惹一身骚,又是图什么呢?
贾琏见薛虯不答,只能作罢:“那也罢了,我得空与她商量商量罢。”
薛虯颔首。
第43章 第43章江南来客
次日,王熙凤捧着个匣子登了薛家大门。
原是贾琏回去后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这个赚钱的门路,便找功夫与王熙凤商量。本想着成便成,不成便罢,没想到王熙凤听了后一口答应下来,也没有提要与王夫人和贾母通气,倒叫贾琏有些意外。
王熙凤今儿是送银子来的,除了贾琏的钱,她又额外添了一些,笑吟吟和薛母道:“亏得表弟肯想着我们,姑妈放心,绝不叫他白忙活,报酬我们肯定给!”
“说什么报酬不报酬,都是一家子骨肉,他帮你们还不是应该的?况且他本就打算做这门买卖,顺道给你们带一些,费不了什么功夫。”
“正因为表弟也要做这买卖,他自己便能挣这份钱,却愿意分一杯羹给我们,才更难得几分呢!”王熙凤道,“便是不为着表弟,还有帮我们采买、运送的人呢,也不能亏待了他们不是?”
她把匣子打开:“这里统共是六千两,五千两烦请表弟给换成货物,剩下的便给底下人分了吧。”
莫说薛母,便是旁边安静听着的宝钗也有些诧异,虽说是报酬,但是这也太多了
些。
却不知王熙凤心里也有盘算。
一则薛家资源多,偶尔漏一点出来也够她和琏二用的,用一千两银子换薛家的好感不亏!
二来便是她的私心,昨儿的事琏二没有细说,但王熙凤也不是傻的,哪能不明白这人是被薛虯撅了回来,这才来找她商量的?
至于原因么……也不难猜。
这就叫王熙凤心情很复杂了,都说娘家是女子的底气,这还是王熙凤头一回切切实实感受到,不管薛虯出于什么心理,王熙凤都念他这份情,多出一点钱也愿意。
薛母推辞不过,到底把银子收下了,只打算叫薛虯还是照着六千两采买。问道:“你想要买些什么?”
“我在这上头也不大通,让表弟瞧着合适的买些便是了。”
薛母点了点头。
王熙凤又从平儿手里接过另一个小匣子,说道:“表妹快要选秀了,我也没别的好送的,只这根玉簪是我的陪嫁,原是祖母从娘家带来的,据说是从前朝皇宫得来的玉石,特意找当时大匠细细雕刻。今儿便拿来送给表妹,也好取个好彩头。”
薛母自然认得母亲的陪嫁,更知道这支簪子的珍贵,摆摆手道:“既然是你的嫁妆,哪有轻易送人的道理?”
“嗐!我是个俗人,从来只喜欢金银翡翠,实在欣赏不了玉器,这簪子留在我手里也是白费,倒是表妹衬得起它,自古宝剑配英雄,这好首饰自然得美人戴着才好看呢!”
逗得薛母直笑,倒没有再推辞。
*
一个月后,薛家采买的大船在码头靠岸,带来的不止来自江南的货物,还有几个人。
——薛虹、薛蝌和香菱的母亲封氏。
薛虯收到消息,和薛母一起在正堂见几人。
门帘子挑开,先走进来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他身材高大、相貌敦厚,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料子却只是普通的棉布,不过他从容大方,倒使人注意不到穿着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高挑削瘦,长得斯文白净,一双眼睛极有神采,却也懂规矩,并不到处乱看。
二人进得门,先在蒲团上跪下磕头:“侄儿见过伯娘。”
“好好好,快起来!”薛母连忙叫人扶起,上下打量二人,“长高了,也瘦了。”
哪就有这般明显?薛母上次见他们是在正月里,距离现在也才不过大半年呢。
不过这便是长辈了,永远觉得孩子高了瘦了。
二人又向薛虯一揖,口中道:“见过家主。”
“两位兄长客气了。”薛虯含笑道,“不用这般郑重,从前我们住在一处,还时常一起玩儿呢。”
这说的是分家之前的事了,那时候薛家祖父还在,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宅子里。不过薛家祖父去世后,薛父接管了薛家的产业,其余几房拿着一部分家产出去另过,薛虯又去灵应观静养,兄弟们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薛母也想起从前的事,笑呵呵地说:“虹儿年纪大些,从前便是他带着你们到处玩,闯了祸也一个人扛着,被你三叔打得嗷嗷哭,也不肯把你们供出来,被罚关在房间里不许出去,也不给饭吃,虯儿就指挥蝌儿翻围墙给他送吃的,可把我们吓坏了。”
薛虯有点不好意思,他那时候年纪还小,也没有另一个薛虯的记忆,只是相比其他人聪明一些,但思维上还是小孩子,并不知道让几岁的小孩翻墙很危险,要不是他身体不好,他都要自己翻了。
提到过去能说的便多了,几人因许久未见生出的距离感都消去了许多。
薛母又问起一路过来的情况,薛虹和薛蝌道:“有赖管事照应,一切都好。”
又问起家里的情况,薛蝌家中还是老样子,父母做着点生意,虽然比不上主脉,但是一家人过得也很滋润,只是他的父母身子都算不上好,这半年来母亲动不动就生病,父亲好一些,但精力也大不如从前。
这叫薛母有些伤感,大约是想起了薛父。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给你一张帖子,得空了让他们去找孙老御医瞧瞧,身子上的事拖不得。”
薛蝌应了。
薛虹家中不太宽裕,这一点从他的穿着便能看出来。当日分家,薛虹与薛蝌的父亲分得的资产差不多,只是薛三叔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几年下来赔了许多,越发连往日都不如了。
旁的不要紧,只是他的妹妹宝琦几年前定下一桩婚事,当日这婚事自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可惜薛虹一家逐渐败落,对方便有些不大情愿,绝口不提完婚之事。
眼瞧着宝琦一年比一年大了,再不出嫁便要耽误了年华,家里人急得不行,今年派人催了两回,对方也只一味拖延。
薛母气道:“我见过那孩子两回,竟不知是这样的人!你们也是的,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便是告诉伯母,我们家也是那样,横不能为了一桩婚事,叫伯母一直补贴我们吧?”薛虹说,“如今也好了,前些日子收到信让我进京,那家态度便大为不同,我来之前已经开始走六礼了。”
薛母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喜是悲。
要她说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退了另寻一门贴心贴肺的婚事。可是她也知道女子名节要紧,订过婚的女子很难再找到什么好人家,只怕还不如这一个呢。
这对宝琦来说竟也算好事了。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许了这么一户人家?!
*
与薛蝌和薛虹叙旧完,薛母才看向封氏。
《红楼梦》中说,甄士隐年近半百才得一女,而今英莲十来岁,甄士隐已经六十左右了,封氏与他年纪相仿,差不多也是六十岁。
六十岁在这时候已经是老者了,封氏又丢了女儿、生活困苦,身心都饱受折磨,看起来比同龄人更苍老些,身形佝偻、面颊凹陷,灰白的头发只有细细一把,在脑后挽成小小的髻,若非神态端庄、见礼的姿势颇有韵味,当真看不出一点曾经养尊处优的痕迹。
“你就是甄太太?”
“是。”封氏上前,又行了一礼,“妾身姑苏甄封氏见过太太。”
“快别多礼吧,作罢。”薛母见封氏脸色不好,让人拿来马扎给她坐,问道,“怎么不多修整一些日子,这般舟车劳顿,你身子可还受得住?”
“劳太太家帮助,在金陵休养了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船上有大夫,妾身难受时边叫大夫瞧瞧,倒没什么妨碍。”封氏搓着手指,低下头道,“妾身等不及想看看那孩子。”
薛母叹了一声,吩咐小丫鬟:“去请香菱来。”
封氏还是没有抬头,一只手一会儿搓搓衣角、一会儿摸摸头发,显然十分紧张。直到一刻多钟后,外头传来小丫鬟的禀告:“姑娘来了。”
薛母:“进来吧。”
封氏“唰”地抬起头,只见门帘子一挑,一个高挑修长的女孩儿走了进来,她十一二岁的模样,长一张银盆似的脸,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端庄秀美,见之便令人心生欢喜。
在她身后是一个纤瘦怯弱的女孩儿,同样十一二岁年纪,长得白净斯文,眉间一颗胭脂痣十分别致。
封氏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女孩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女儿。
香菱看着泪如雨下的封氏,
也呆住了。
虽然印象里从没见过,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好像已经认识了许多年似的。
薛母看她们的反应,便知八九不离十了,但为保万全,还是问封氏:“可有什么信物?”
封氏毫不犹豫道:“英莲走丢时只有四岁,是在元宵节看等会时被拐走的,我记得她当时穿着大红棉布棉袄,黑色棉布裤子,带着福寿万年长命锁,腕上两只吉祥如意金手镯,旁的便没有了。”
薛母看向香菱,香菱摇摇头。
封氏有些失望。
宝钗先与薛虹和薛蝌见礼,这才柔声开口:“香菱被拐时年纪小,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从前许多事都记不得了,甄太太说的这些东西,只怕拐子早扔的扔卖的卖,哪还能让香菱看到?”
薛母也道:“你再想想,你家女孩儿身上可有什么印记没有?”
薛虯轻咳一声:“母亲、妹妹与甄太太说话儿,儿子与两位兄长先告退了。”
这种私密话题,外男不宜在场。
薛母也反应过来,点点头:“你们去罢。”
又说薛虹和薛蝌:“晚上留下一起用饭。”
薛虹和薛蝌应了,跟着薛虯身后退了出去。
等三人走了,封氏才道:“英莲身上并没有什么胎记,不过她小时候贪玩,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膝盖磕在石头上,留下极深一道疤,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众人齐齐看向香菱,香菱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封氏:“还有一点,英莲吃桃儿会得风疹。”
“是了,今年夏天庄子上送了许多桃儿来,莺儿叫香菱吃,还把香菱吓了一跳呢。”宝钗笑吟吟道。
薛母笑着拊掌:“如此说来应是无误了。”
封氏和香菱执手相顾,眼泪都止不住。封氏问起香菱这些年的生活,香菱只简略说了,并不提受过什么苦,然而封氏自丢了女儿,便对拐子的事格外留心,哪里不知道被拐卖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男孩还好些,至少有可能被卖去正经人家做儿子,还能过正常日子。女孩儿则更惨些,不是被卖去做丫头,便是被卖进脏地方,再或者如香菱这般,养大了高价卖去大户人家做小妾,不管哪一种日子都苦不堪言。
这些年封氏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得心痛难忍,一整晚一整晚地睡不着觉,生怕女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苦,更怕她已经孤零零死在了无人知道的角落。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后怕,眼泪竟似打开的水龙头,怎么都关不住。
薛母和宝钗也跟着抹眼泪,薛母是有儿女的人,更加能体会封氏的心情,安慰道:“好在如今找回来了,日后有你看着,孩子再也不会受罪了。”
封氏含着眼泪点头。
好容易止住眼泪,薛母问起封氏日后的打算。
她道:“当日因着英莲无处可去才叫她留在府中,允诺了她随时可以离开,你若想带英莲走,我这便把契书给你们。”
封氏当然想带英莲走,薛家再好,英莲也只是丫头,叫封氏哪里忍心!
可是她在京中无亲无故、无产无业,离开了薛家,又有哪里可去呢?
薛母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在府里做个差事吧,只算雇佣,不算卖身。只是不知你有什么本事?”
封氏有些犹豫,她前些年生活富足,一应杂事都有底下人处理,需要她操心的并不多,故而没练出什么本事。
回到娘家后倒是没少做活,但都是些粗活,上不了薛家的台面。
若说她会什么,厨艺是一样,但色香味都很一般,远远比不上专业的厨子,更别提跟薛家高价请的大厨相比;女红是一样,但她女红本就一般,往年也只每年给甄士隐做几身衣裳罢了,况且如今上了年纪,这些年伤心自苦,眼睛不大好了,也担不起这差事;她识文断字,但也仅限于如此;最熟悉的便是管家,毕竟管了几十年,但薛家想必不缺这样的人,况且她一个外来人,人家凭什么让她管家?
想来想去,竟不知能做些什么。
宝钗含笑道:“未必一定要留在府里,既然有管事的本事,倒不好浪费了,妈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成衣铺子里都是女客,男掌柜不如女掌柜便宜,我瞧着封伯母便很合适。”
还真是这个话!
封氏管过很多年的家,管个铺子不成问题。且她从前生活优渥,闲来无事便研究吃穿,审美上很有一套。只瞧她如今生活困顿,衣饰也十分简单朴素,但经过她的搭配,简单的衣饰也有清新素雅的美感,管理成衣铺子确实合适。
只是管理铺子要抛头露面,不知封氏愿不愿意。
封氏当然愿意!
只要能带着女儿好好过日子,她没什么不愿意的。更何况这些年为了活着,抛头露面的事做得多了,早就不在意这些。
此事便这么定下了,封氏带着英莲住在府里,薛母让人单独拨了个小院子给她们母女两个住。叫封氏十分不好意思。
宝钗拉着英莲的手道:“正好我也舍不得英莲,让她无事来找我说说话,只当住在府里陪我了。”
封氏感激不已,拉着英莲给薛母和宝钗磕了个头,才随着小丫鬟下去安置。
临走之前封氏犹豫半晌,还是问了薛母一个问题。
她问:“敢问太太,可有我家老爷的消息?”
薛母一愣,继而一叹,说道:“找到你后,虯儿也派人去找甄老爷的下落,只听说他在浙江出现过,后来就不知道了。虯儿已经叫人留心了,也会放出你们母女团聚的消息,他要是听说了,想必会找过来的。”
封氏默然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
另一边,薛虯带着薛虹和薛蝌去书房,问起金陵那边的情况。
此次在金陵那边的采买二人也参与了,且出了不小的力气,管事还特意向薛虯汇报过,如今说起来也侃侃而谈。
薛虯听他二人言之有物,心中十分满意,想了想道:“既然采买全程你们都参与了,那出售的事也由你们负责吧。一来跟完全程对你们更有好处,二来你们对货物熟悉,也更便宜些。”
薛虹有些犹豫:“此次事关重大,我们是否……”
薛虯摆摆手:“没什么重大不重大,这桩买卖利润虽大,但是投入金额不算太大,以京城如今的市场无论如何都不会少赚的,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干便是了。”
他安排二人在前院住下,又叫人去请贾琏。
贾琏来得特别快,笑眯眯道:“我一直叫人盯着呢,今儿一早听说有你家的船到,我便想着是不是,果然叫我猜着了。”
他身体前倾,问:“如何?”
薛虯便叫人把单子拿给他。
贾琏接过单子细看,英挺的剑眉却慢慢皱了起来,倒不是嫌弃少,而是觉得太多了。
王熙凤给的是五千两,可是这单子上的货足有七千两不止,即便平时在京城卖上一万多两也不算难事,更别提这个时候了。
薛虯知道他的想法却只是笑了笑:“我们家自有门路,拿东西的价格低一些,这原是你们应得的。那一千两用不完,五百两给你们换成了货品,给采买的人分了三百两,他们给你们找了些好货,你见到便知道了,另分了两百给其他人,他们都很感念你们呢!”
薛母原是叫薛虯把六千两全都换成货物给贾琏两口子,但薛虯认为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还是要传达下去才好,只是一千两实在太多了,盖因里头大部分是给薛家的,只是薛虯不需要,这才给换成东西了。
贾琏便不再问了。
薛虯又问他:“这东西你们打算怎么卖,可有门路?”
这可难住贾琏了,他哪有什么门路?这些日子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王熙凤有几间陪嫁铺子,但并没有卖衣裳首饰的,家里倒是有,但此事又不能让他们知道。
求助其他人也不是不行,只是怕走漏风声又闹将起来。
薛虯见他纠结,便道:“你把东西留在这里,我帮你卖了便是。”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如此又要麻烦表弟了。”
“一家人,没有这么外道的话。”薛虯摇头。
*
贾琏回到家,王熙凤正在等他,见到人回来了便迎
上来,殷勤地给他脱外衫:“如何?”
“给的远超五千两。”贾琏难得被王熙凤这般伺候,一边闭着眼睛享受,一边随意道。
王熙凤得意道:“我便说了,姑妈和表弟大气重情义,绝不可能亏待我们,如今你可信了?”
“我何时说过不信奶奶的话?不过薛大弟弟确实大方敞亮,咱们也得念着这份情,以后常来常往才是。”贾琏道。
王熙凤瞥他一眼,矜持道:“瞧你说的,当我娘家姑妈是什么小门小户,想来往便来往不成?待到表弟升了官儿,表妹再选上公主伴读,你便是想来往也未必成呢!”
贾琏:“……你这话说的,倒像我看不起薛家似的,难不成忘了头回登门谁不让我去的?”
两口子拌了几句嘴,贾琏到底觉得没趣儿,甩甩袖子出去了。
平儿一脸忧虑地从外头进来:“奶奶,二爷又出府去了。”
“爱去哪去哪,管不着他!”反正贾琏手上也没钱,看哪个粉头愿意跟他耍!
平儿又低声道:“有一家的钱到时候了,但他们当家的还病着,没有银子还,催了两回没用,您看是不是派人去她家一趟。”
这就是说要用暴力了。
王熙凤捏紧手里的单子,半晌摇摇头:“别逼得太紧了,能还便还,不能还也罢了,不要闹出事端来。以后也不往外借了,慢慢收手吧。”
平儿挑了挑眉。
王熙凤道:“如今手里有这么一桩买卖,一时半会儿不愁银子,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了。况且这银子拿回来也是到二太太手里,或是填进家里这个无底洞,有几两是给我自己花的?倒是我们俩这么多年也没能养个儿子,只怕是伤了阴鸷的缘故,还是仔细一些好。”
平儿听了,眼眶也有些发红,轻轻应了一声。
第44章 第44章几方分账
薛家的货物一上市,迅速引起哄抢。
他们在江南根基深厚,能找到旁人找不到的好东西,哪怕价格高一些,依旧供不应求。
并非没有人不满,但有四皇子给薛家撑腰,想找他们不痛快的都踢到了铁板,也就老实下来了。
趁着这个机会,薛虯也在观察薛虹和薛蝌的处事。
薛虹长得憨厚,办事也踏实沉稳,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在他的调度下,几个铺子虽然忙碌,但是运转顺利,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差错。
薛蝌则机灵一些,能提出许多新鲜建议,帮助铺子吸引客人、提高购买体验。
遇到问题时两人的处理方式也不同,薛虹遇事不乱、能稳住大局,而薛蝌则能因势利导、借力打力。
二人同样各有缺点,薛虹缺乏变通,而薛蝌管理能力不足。
不过人无完人,能有一项突出已是难得,好好培养未必不能独当一面,倘若他二人能合作无间便更好了。
薛虯还算满意。
期间还有另外一件事,便是薛母把卖身契书还给了英莲,从此她便是自由身了。
薛母拨了个小院子给她们安顿,封氏略休息了几天,一是缓解长途跋涉的疲惫不适,二来也是刚和女儿团聚,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一起不分开才好。
不过她也没休息太久,三五日后便找到薛母,表示可以上工了。
薛母:“怎么不多休养几日,好好陪一陪英莲?当差也不急于这十天半个月。”
封氏笑道:“太太对我们母女恩同再造,如今又给我们生计,我虽不才,却也想尽力回报太太一二,英莲也是这个意思。”
“那也罢了。”薛母瞧封氏意志坚定,且模样比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没那么憔悴了,神情也舒展多了,精神也很好,便知她的身子没有大碍,也就点头答应下来,把她手中一家成衣铺子交给封氏打理,原来的掌柜则被调去别的铺子。
掌柜一点意见也没有。
他被调走是因为太太想要个女掌柜,并非他能力不行,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面子上没什么过不去。
况且这成衣铺子生意并不怎么好,他作为掌柜也拿不到多少分红,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即将调去的铺子却是个旺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高升了。
作为空降来的掌柜,尤其还是一位女性,理所当然地,封氏在铺子里受到了排挤。
但她不愧是管了许多年家的,一番恩威并施,再加上原掌柜帮助,她很快在铺子里站稳了脚跟。
*
这场购物狂欢一直持续到九月初,直到选秀即将临近,该买的都差不多了,才逐渐消停下来。
铺子这才有时间会账,薛虯带着账本去找四皇子和九皇子。
两位皇子看到最后的数字都惊了,早知道这项生意挣钱,但也没想到能赚这么多,比他们预料的还高了三成。
薛虯道:“咱们拿到的货物成色比旁人好些,且还有许多其他店里没有的好东西,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这次薛虯没搞价格战,还比其他店铺更贵一些,但京中大户已经疯魔了,银子好像变成了石头,只要东西好,贵一点根本不在意,如果足够特殊稀少,什么价格他们都能接受。
四皇子神色莫名:“看来京中大户比我想象的更有钱。”
薛虯微笑:“许是这里头便有殿下未来哪位侧妃家的钱呢。”
四皇子:“……”
薛虯算出四皇子和九皇子应分的钱,把钱庄的票据给他们,要用的时候随时可以提现银出来。
九皇子拿着票据,整个人都要飘了,拍拍薛虯的肩膀:“一会儿去春风楼吃饭去,我请客!”
春风楼是京都最有名的酒楼,一桌差不多的席面怎么也得要二三十两,九皇子不缺二三十两,但也不是能经常吃的。
现在他觉得他可以了!
不仅要吃春风楼的菜,还要喝庆云楼的佳酿、买西域来的骏马、再把上次看上的那把强弓买回来……
四皇子:“……”
他也懒得管,反正九皇子现在有钱,花上一些不算什么,如果太过分他自然会提醒。且即便九皇子花超了也不要紧,需要用钱的时候他贴补一些也无妨。
他扭头对薛虯说:“玻璃制出来了。”
薛虯并不觉得诧异,他早知道玻璃能制出来,只是质量好坏和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如何,可比得上西洋人的玻璃?”他问。
四皇子没直接说,只让人抬了几样东西进来,有玻璃制的摆件、茶具、灯罩,还有嵌在屏风架子上的整块玻璃,九皇子第一眼瞧见,还以为他们抬了个空架子来,听到这上面嵌了玻璃,上前围着转了几圈,又伸出手指戳了几下,不由啧啧称奇:“父皇在御书房装了一扇玻璃窗,阳光透进来格外亮堂,父皇喜欢得不得了,但那面也没这面透亮。”
这时候已经有大块的玻璃了,同样是从西洋运过来的,但比其他玻璃制品更加稀少,也更加昂贵。至少九皇子知道的,皇宫里只得三块,一块镶在了御书房,一块在太后的寝宫,随着太后薨逝,寝宫被封,这块玻璃也不再见天日了。
最后一块则被送去了东宫给太子。
至于其他人……没有大块玻璃便用明纸糊窗,或者把小块玻璃镶嵌在花窗上,勉强也能算玻璃窗,这都算极为奢侈的。
九皇子也想要大块玻璃窗,没想到如今他们也能制了,且比皇宫里的更好,就连其他玻璃制品也更纯净漂亮。
他弹指在玻璃屏风上敲了敲,问四皇子:“烧制这东西花费高吗?”
“前期摸索花费高些,如今不过开炉和人工耗费多些,原料只是些砂石,不值当什么。”
九皇子眼睛一亮:“如此说来与瓷器差不多,人人皆可以用了?”
旁的也就罢了,倘若人人都能用上玻璃窗,看书做活便不那么费眼睛了,冬日在屋里也能看到外头的景色,百姓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九皇子越想越美,四皇子却没什么反应,反而问薛虯:“你以为呢?”
薛虯叹了一声,说:“眼下不宜大范围推广玻璃,太子与二皇子争斗日烈,殿下行事不宜张扬。”
九皇子恍然,又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东西……”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但四皇子和薛虯都明白。
这么好的东西,
本该向天下推广、造福百姓的,却因为皇室斗争只能明珠蒙尘,怎能不叫人觉得可惜?
四皇子脸色也不太好看,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和薛虯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制的玻璃器物不用太多,以精美为主,只还说是从西洋传过来的。”
薛虯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薛家身处江南,有港口之利,各路商人往来不绝,带来各种各样的货物,其中不乏各类西洋物品,就连西洋人也不少见。薛父对西洋物品很感兴趣,薛虯接管家业后,更是着意与西洋人往来,他手里时不时出现几件玻璃制品一点也不稀奇。
让他去做这桩生意,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再控制好数量,高价出售,赚到的钱也不少,对四皇子来说再划算不过。
除了普通百姓暂时享受不到玻璃的好处外。
“不会一直如此的。”四皇子低声道,“待到日后……”
剩下的话便低不可闻了。
*
九皇子本来还要去春风楼大吃一顿,可惜四皇子不去,薛虯也不去,他自己也没心情,几人便各自散了。
薛虯回去的时候便带着几件玻璃器皿,都用红木盒子装着。
回到府上才知道贾琏正在等着他,薛虯心中一动,他原还想着怎么才能把他要卖玻璃制品的消息传出去。这事不能由他主动开口,否则便失了体面,他失了体面不要紧,但玻璃制品的逼格不能丢,否则便很有可能被压价。
非得不动声色地透露出去,让人求着他买才好。
这事倒也不难办,只是要找个合适的人替他开口,眼下现成的不就是个人选吗?
薛虯对回话的小厮点了点头,带着人进了花厅,贾琏连忙站起来,丝毫没有久等的不耐,笑吟吟道:“表弟回来了?”
“不是让姐夫午后再来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贾琏:“收到表弟的消息便坐不住了,在家里也是煎熬,倒不如早些过来。”
薛虯便叫人拿账本过来,贾琏这一抿子买卖是单独成账的,不和他们的掺和,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薛虯道:“姐夫若有疑问,尽可问我。”
贾琏满眼只有最后那个数字,胸腔内满是惊喜,哪里有什么疑问?听到这话不高兴道:“表弟这是说什么话,你助我良多,我要是还有那畜牲心思,便合该天打五雷轰!”
薛虯:“……”大可不必。
他道:“亲兄弟明算账,这正是为了我们的情分考虑。”
贾琏:“表弟多虑了,你们家家大业大,哪里看得上我这仨瓜俩枣?你要是在乎这点利润,当日又何必帮我,自己做了这生意便是,我虽不算什么聪明人,也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明白。更何况这笔钱比我预料的多出许多,若换成我来卖,恐怕卖不到这个价钱,这已然是占了便宜了。”
薛虯见他这么说,也没有再纠缠,点点头算是揭过了。
这时管家带着捧着红木箱子的小厮进来,见到贾琏似乎愣了一下,连忙就要退出去。
薛虯出声:“姐夫不是外人,你有话便回吧。”
贾琏有些动容,表弟看起来不好接近,其实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吗?想想也是,王熙凤可是薛姑妈的嫡亲侄女,与薛虯也是嫡亲的表姐弟,虽然自小没长在一处,但毕竟血脉至亲……
这样想着,贾琏不自觉少了一些拘束,多了几分亲近。
管家止住脚步,说道:“小人是想问大爷,这几样东西怎么处理?”
“是哪几个?”薛虯问。
管家让人把东西放下,亲自打开给薛虯看。
贾琏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不是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会儿下意识看过去,眼睛一下就直了。
红木箱子里铺了厚厚的绸缎,里面躺着的正是几件精美的玻璃器物。
贾琏出身国公府,虽然如今有败落趋势,但也是富贵过的,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品相这般好的玻璃器皿,设计精美、制作精良,晶莹剔透、纯净无暇。
只是一眼,贾琏就喜欢上了。
“这是表弟刚买的吗?”贾琏回想了一下,并没有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什么西洋人,不过这些日子京城乱了些,他不知道也是有的。
又羡慕薛虯的财力——玻璃器皿多贵啊!
王熙凤陪嫁里有一个玻璃炕屏,家里凡有大事,总要借过去充一充体面,叫王熙凤不知多得意。前两年得了一只玻璃绣球灯,老太太爱的跟什么似的,谁也不肯给,只给了她的心头肉宝玉。
这般稀罕贵重的东西,薛虯说买就买,而且一买就是好几个,很难不叫人羡慕。
薛虯却摇摇头:“并非刚买的,是我手中的玻璃器具太多了,想着把不喜欢的处理一下,一时又没有好法子。”
贾琏:“……”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好在贾琏的嫉妒转瞬即逝,想了想道:“表弟何不把它们卖出去,既处理了不喜欢的东西,也能回一笔银钱,岂非两全其美?”
薛虯若有所思。
“表弟若肯卖,我先预订一个。”贾琏跃跃欲试,甚至已经开始挑选心仪的器皿了。
薛虯诧异地看他一眼,淡淡问:“姐夫还存着私房钱?”
贾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甚至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没有见到想象中的人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心有余悸:“这个可不能乱说,叫你表姐误会了,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薛虯:“……”
“既然没有私房钱,你怎么买玻璃器皿?”
贾琏拍拍刚才薛虯给他的票据:“这里有两万两银子,买一个瓶子应该够了吧?”
“够了,不过……”薛虯微笑,“为了你的性命考虑,此事还是回去与表姐商量一下吧。”
贾琏:“……”
薛虯只是希望借贾琏的口宣传一下,并不希望贾琏亲自下场,他很清楚贾琏在想什么,不外乎就是买个玻璃瓶子把玩几年,之后再转手卖掉,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
但别人不知道,薛虯却很清楚,玻璃制品未来一定会降价,而且降得非常厉害。别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只希望贾琏不要踩这个坑,最起码不是在他这里踩的。
好在还有王熙凤,应该能劝住他。
此刻的薛虯万万没想到,次日王熙凤会和贾琏一起登门,想要买玻璃器皿,薛虯好说歹说才劝住他们,打算按照原本的计划多买点田地。
又过两日,选秀开始了。
第45章 第45章选秀结束
大庆的选秀共有两轮。
第一轮主要由太监首领主持,主要考察待选秀女的体貌特征与仪容仪表,要求秀女容貌端正、身体健康、没有不良状况——譬如口臭、明显的疤痕、弯腰驼背气质猥琐等等,以免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若秀女的门第、才艺或品德等方面有格外突出之处,也可以适当放宽一些。
第一轮通过后有资格参加第二轮考核,这次便是则由皇帝和皇太后亲自选阅了,一旦被选中,便有可能进宫做嫔妃,或是被指婚给王孙公子。
不过随着皇帝年纪渐长,放在后宫的心力慢慢变少,即便去后宫,也多半是去甄贵妃或者几个得宠的嫔妃处,偶尔添上几个新人,也更倾向于从宫女中选才貌出众者,对大选并不上心,渐渐便去得少了,大部分都交给德贵妃和甄贵妃负责。
以宝钗的品貌,通过第一轮不成问题。
当然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倘若一定要挑些问题出来,即便圣人来了也要铩羽而归。
第一轮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倘若有人不想家中女孩儿进宫,或者如王夫人这般要阻断旁人的青云路,花些银子打点一二,便能想法子刷下去。
太监首领也不会做得很过分,像那些父祖位高权重、简在帝心的,或者姑娘自身实在出色的,他
们就不会轻易做什么,免得被上头问起来,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周太监敢答应王夫人,便是因为薛家区区商户,在偌大的京城不过一只蝼蚁。即便不小心踩死了,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也不会低头看上一眼。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薛虯领了户部的差事,虽然官位不高,但是事情办得极其高调,又和四皇子走得近,就连皇帝都听过他的名字,谁又敢随意为难他的妹妹呢?
周太监拿了钱就装死,压根没管这件事,宝钗顺利通过第一轮筛选,只等第二轮殿选即可。
九月十七,殿选开始。
鸡叫两遍,薛家便热闹起来,丫鬟捧来衣裳首饰,厨房烧热水、准备早饭,有人去皇宫门口打探情况,马夫也准备好车马,随时都可以启程。
薛虯和薛蟠也起来了,在正院里等着宝钗。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宝钗才在薛母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妃色云锦衣裳,头发挽成简单的髻,装饰以黄玉和珍珠首饰,大方素雅,但又不失体面。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端庄明媚,又不过分张扬。
薛虯点了点头,宝钗是去选公主伴读的,太张扬了不好,这样打扮正相宜。
他道:“选秀的流程你都知道,今儿主管选秀的是德贵妃,九皇子已经跟她说好了,你只要安心待选即可。”
宝钗:“是。”
一家人用了饭,宝钗再次漱口,又重新补上口脂,小厮便来回禀,说时辰差不多了,其他人家陆续出发,宫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薛虯起身:“那我们也出发吧。”
他会护送宝钗到宫门口,等到选秀结束再将人带回来。本来没打算带薛蟠,但是薛蟠挥着拳头表示他比大哥能打,护送的差事少了他不行!
薛虯:“……”
兄妹三人拜别薛母,薛虯和宝钗各自上马车,薛蟠则骑马跟着车边,昂头挺胸,十分威风的样子。
薛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眼下已是九月中旬,白日里倒也罢了,早晚却已经冷下来,天亮之前又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薛虯也不算怕冷的人,坐在马车里还要穿件厚实些的披风,薛蟠却只穿着一身单衣在外头骑马,也不嫌冷的慌。
他唤来小厮:“去看看姑娘冷不冷。”
薛蟠就不用问了,忙着耍帅的人是不会冷的。
*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在太阳刚刚升起之时到了神武门,秀女们将由这里进入皇宫,在顺贞门前下车,按照事先定好的顺序排队候选。
到了神武门,除了秀女,其他人便不能进去了。薛虯见前面有几家在等待检查,便让宝钗的车过去排队,他和薛蟠则停了下来。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太监迎上来,行了个礼:“奴才见过薛大人,今日由我负责带令妹进去,请随我来吧。”
薛虯指了指那边的队伍:“不用排队吗?”
管事太监笑吟吟道:“薛大人说笑了,您贵人事忙,哪里能耽误您的功夫?九皇子特意交代过,奴才不敢怠慢。”
原来是九皇子关照过,他看起来大大咧咧,却也有心思细腻之处。
“那舍妹就劳烦总管照顾了。”薛虯示意长瑞给这管事太监一个荷包,荷包鼓鼓囊囊,分量十足。
管事太监本就灿烂的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花,躬着腰连连应承。
薛虯这才对宝钗道:“你进去吧,我与你二哥在外头等你。”
宝钗隔着窗户应了一声,管事太监上前牵过马,朝着神武门里头去了,惹得旁边排队的人家频频探看。
薛虯只当没看见,兀自上马车看书去了。薛蟠倒是十分享受,抬着下巴一脸得意。
看书的时候过得快,仿佛只是一转眼的时间,选秀的时辰已经逼近了,神武门厚重的大门被关上,再有人来也不能进去了。
宫门口已经围满了车马,闲谈之声不绝于耳,这些都是待选秀女的家人和仆从,其中不乏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
薛虯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正要继续看书,窗外却传来一道声音:“请问马车上是户部司务薛大人吗?”
薛虯还没说话,薛蟠先上下扫了对方一眼,质问道:“你是谁,找我大哥做什么?
薛虯:“……”
“蟠儿,不得无礼!”薛虯弯腰下了马车,只见对面站着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长得倒是不错,只是打扮得花里胡哨,穿着海棠红的衣裳,脸上涂脂抹粉,发髻上簪着朵大红花,深秋的天气里还拿着把折扇摇啊摇,活像一只大花蝴蝶。
薛虯面无异色,含笑拱手:“在下便是薛虯,舍弟无礼,让阁下见笑了。”
“无妨!无妨!”这人合上折扇,也冲薛虯拱了拱手,笑吟吟道,“在下齐国公之孙靳连,冒昧来见,还请薛大人见谅。”
薛虯一愣,第一代齐国公乃是开国功臣,当日随太祖开疆扩土,功劳比贾家先祖更大,被分为齐国公,五代始降。
如今荣国府实则已经不是国公府,贾赦只有一等将军的爵位,只是因着贾母还在,所以不曾换下国公府的牌匾,旁人也没有因这点小事与他们计较罢了。
但齐国公却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等到靳连的兄长继承爵位时也该是国公。
更难得的是,靳家虽然荣耀加身,却并不因此故步自封,历代齐国公即便不是锐意进取的英豪,至少也有守成之能。
靳连算是齐国公府上的一个异类,身为长房嫡次子,他在家中备受疼宠,要星星不给月亮。好在他人不坏,只是不务正业了点,奢侈无度了点,喜好打扮了点,没有别的毛病。
“原来是靳公子,不知何事找我?”薛虯已经大致猜出他的来意,却佯作不知。
靳连四下看了看,用折扇挡在脸侧,小声道:“我听说薛大人手里有几件不要的玻璃器皿想要出手?”
果然如此!
贾琏不负他期望将此事传了出去,只是消息慢了些,等了这几天功夫才有人问。
他装作惊讶地看了靳连一眼:“我手中的确有几只玻璃器皿,不知靳公子如何得知?只是我虽不喜它们,却并不打算出手。”
“为何?”靳连有些着急地追问。
薛虯微笑:“不过几件好看的摆件,便是卖了也不值多少钱。况且玻璃器皿少见,我虽不喜欢,难保别人不会喜欢,留着日后送亲朋好友便是了。”
靳连:“……”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他家虽然不缺钱,但是能供他支配的却没有多少,想要买个贵重东西还得跟父母、祖母要钱,虽然每每都能如愿,也比不上薛虯手握权利啊!
且薛家的有钱还是远超他的想象,几只玻璃器皿被评价为“不值多少钱”,还准备送给亲朋好友……
也不知谁这般幸运?
他道:“我实在很喜欢玻璃器,既然薛大人不想要,不若匀一只给我,价格上高上一些也无妨。”
旁听的薛蟠撇了撇嘴,只觉得这靳连真败家,说加价就加价,就连他都不会这么跟人谈价格。
薛虯还是微笑:“靳公子说笑了,我家虽是做生意的,但府里私用的东西只有买进,没有卖出的。”
靳连:“你只当我是你的好
友,你送一只玻璃器给我,我送点银子给你花。”
薛虯:“……”
这可真是个人才!
他也不回答,只是笑而不语。靳连还要缠磨,薛蟠却不耐烦了,挡在薛虯面前气冲冲道:“我大哥说得很清楚了,不卖不卖不卖!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薛虯:“……”
众人:“……”
见靳连面露尴尬,薛虯把薛蟠往自己身后拉,薛蟠虽然不太情愿,还是乖乖退了下去。
薛虯:“舍弟鲁莽,公子勿怪。”
靳连呵呵笑笑:“无妨。”
话是这么说,神情多少有些不痛快。这也不怪他,谁被人指着鼻子骂听不懂人话都得生气,要不是还想要薛虯手里的玻璃器,他可能早就翻脸走人了。
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也算很有意志力呢!
薛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想了想道:“既然靳公子喜欢玻璃器,我也不好拂了你的脸面,这样吧,得空你去我家看一看,看不上也就罢了,要是看上了……我们再商量卖不卖,你觉得如何?”
“可以可以!”靳连瞬间转怒为喜。
现在不答应卖没关系,能去看实物便是一大突破,现在能看,过几天就能摸,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买了。
美滋滋!
方才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很多人都关注他们的对话,听到薛虯邀请靳连上门看玻璃器皿,好几个人也表示要去。都是那些不差钱、或者家里不差钱,且愿意给他们花的,薛虯假装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
此时的顺贞门内,选秀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宝钗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此次选秀最重要的还是遴选嫔妃宗妇,选伴读只是顺带,被放在了最后头,要轮到她还有一段功夫。
这一等便是一上午,秀女们都面露疲惫。
为了这次选秀,她们都是半夜便起来收拾,早上匆匆吃点东西,为了保持体面也不敢多用,更不敢多喝水,到了这里一站便是半日,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都有点撑不住了。
宝钗也有些难受。
更叫人难受的是,午时里头传来消息,说暂时不选了。
原是甄贵妃娇养惯了,一日不午睡便头晕难受,她是皇帝钦点协助选秀的,德贵妃也不能抛下她自己选看,只能暂停选秀,给甄贵妃时间午睡。
只是如此一来,秀女们可就要遭罪了,又要多等上许多功夫。
这时那管事太监又出现了,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让宝钗休息了一会儿,还送来点心和茶水,让她好生修整了一番,等到选秀再次开始才出去。
直到金乌西坠,宝钗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有些紊乱的心跳,与另外几位秀女一起走进顺贞门,到了静怡轩。
先向上首行礼,听到一声温和中透着威严的“起”,这大约便是德贵妃了。
紧接着便是一一选阅,唱名太监念名字籍贯、秀女单独上前行礼、两位贵妃问几个问题,结果暂时不知道,过几天定下来自然会有旨意。
宝钗垂目听着,见大半都是德贵妃在问,甄贵妃只是偶尔问上几句,并不与德贵妃争锋,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张扬跋扈。
也是,若甄贵妃是个一味嚣张的蠢货,也不可能宠冠后宫、生下并养大儿子,还坐稳贵妃之位了。
很快便轮到宝钗。
唱礼太监用尖细的嗓音高声道:“户部司务薛虯之妹薛宝钗,年十二。”
宝钗出列福身行礼,不等德贵妃问话,甄贵妃先问:“是金陵薛家的姑娘?”
薛宝钗:“是。”
甄贵妃便柔柔一笑,与德贵妃道:“姐姐不知道,这薛家与我娘家原是亲戚呢。”
德贵妃:“哦?”
甄贵妃便解释道:“薛家的当家太太原是王家的姑娘,她的嫡亲长姐嫁的是荣国府贾家的二房老爷,我娘家与贾家是老亲,亲连着亲,可不就是亲戚吗?”
她用帕子揩掉眼角的泪,叹道:“自从进了宫,便鲜少见到娘家人了,难得碰到这么一位,正是我与她的缘分。且我实在喜欢她的人品,想着把她指给小五,我们娘俩便能长久地在一处了。”
宝钗脸色微变。
五皇子早已成婚,就连侧妃名额也满了,她进府只能做个普通的侍妾。莫说宝钗愿不愿意做妾,单只五皇子与四皇子不睦这一点,她便无论如何都不能进五皇子府。
德贵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瞥了甄贵妃一眼,淡淡道:“这是在给几个女孩儿选伴读。”
甄贵妃闭上了嘴。
德贵妃又问了宝钗几个问题,不外是读过什么书、平时在家干什么、有什么才艺之类的,还让宝钗现场写了几个字,选阅便结束了。
宝钗沿着另一条路出了宫,与薛虯和薛蟠汇合,兄妹三人一同归家去了。
薛母正在家中翘首以待,见到三人回来,连忙叫人把准备好的吃食拿上来,薛虯和薛蟠也就罢了,马车上准备了一些吃的,薛母还打发人送了饭菜过来。
宝钗只是站得太久有点累,好在平日学规矩本就累,倒也能支撑得住,其他的没有受什么罪。
她把那管事太监找地方给她休息的事说了,薛母颇为感动:“九皇子这样的天潢贵胄,还能设身处地为我们考虑这样的小事,实在难得!”
九皇子未必能想到这些小事,多半还是那管事的功劳,不过九皇子帮了他们也是真的,要不是九皇子,现场大户人家那么多,那管事太监凭什么独独帮助他们?
又问起宝钗选秀之事。
“旁的也就罢了,唯有甄贵妃的态度叫我有些不安。”宝钗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尤其是甄贵妃要她进五皇子府一处。
薛母听了直皱眉:“甄贵妃是什么意思?”
可莫说什么老亲不老亲的?薛家与甄家可没什么亲戚关系!即便有,又与进五皇子府有什么关系?
甄贵妃如此想念家人,倒不曾见她让娘家侄女给五皇子做妾!
薛虯淡淡道:“不外乎是觉得薛家或者儿子还有几分可利用之处,想要拉拢咱们罢了。即便不成,也能挑拨咱们与四皇子的关系。”
很简单的道理,四皇子要知道薛家与甄家是老亲,还能放心重用薛虯吗?
人性如此,不怪她做此想。可惜她低估了四皇子,也低估了薛虯。
薛虯对忧心忡忡的宝钗和薛母安抚一笑:“即便我们答应,四皇子和德贵妃也不会答应的,这事成不了,你们放心吧。”
二人果然放心了。
第46章 第46章初入皇宫
第二日,薛虯与四皇子说起此事。
四皇子冷笑一声,并未多说什么。他对薛虯不能说完全信任,但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
至于宝钗……
四皇子沉吟片刻,说道:“无妨,甄贵妃不敢做什么。”
薛虯也是这么想的,甄贵妃无权为秀女指婚,想要将宝钗许给五皇子,在德贵妃已经拒绝的情况下,只能求助于皇帝。
可是如此一来,便是将她的小心思小算计摆在了皇帝面前。莫说皇帝会不会答应,便是答应了,对她的印象必然也会变差。甄贵妃能够纵横六宫,靠的便是帝王盛宠,她绝对不会眼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当然,最重要的是薛家在她眼中没那么重的分量,莫说薛家,便是四皇子她也未必放在眼里。若能为五皇子谋得巨大利益,便是冒一点风险又算什么?
事情发展果如四皇子和薛虯所料,甄贵妃当日只是随口一说,被德贵妃岔开话题后没有追问,事后也绝口不与旁人提起,好似那日真的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又过两日,宫里的旨意下来了,召薛宝钗进宫为十一公主的伴读。
薛母带着灿烂的笑意,使人给传信的公公厚赏,家里的下人也通通有赏,府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但等到了没人的地方,薛母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住了,摸着宝钗的手,眼睛里满是忧虑。
宝钗伏在她肩膀上,柔声安抚:“我虽离家,但每十日就能休沐一回,咱
们还是能常常见到。妈若想知道我的状况,随时叫哥哥打听便是,我在宫里有什么变故,母亲立时便能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
薛母摸着她缎子一般柔软光滑的长发,叹气:“我是怕你受委屈。”
宝钗笑道:“十一公主性子温和,又与我性情相投,又有九皇子与哥哥的情分在,哪里会叫我受委屈?母亲多虑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只要孩子不在眼前,怎么可能完全放得下心?
消息传出去,亲朋故交纷纷送来贺礼,王家更是第一时间带着礼物登门。
舅妈冯氏拉着宝钗的手,对薛母道:“当日我便说宝钗品貌出众,很有可能中选,看我说得如何?”
“嫂子眼光毒辣,我是万万比不了的。”薛母笑呵呵捧场。
冯氏见宝钗中选了不骄不躁,被夸了也只是含笑听着,并不扭捏,心中更为喜爱:“也不知你们怎么教孩子的,宝钗小小年纪就这般稳重,有大家风范,比我那两个皮猴强多了。”
皮猴之一王熙瑶笑着接话:“妈既这么说,不若我留下跟表姐住几天,好好跟姑妈学一学,许是也能稳重一些呢。”
冯氏呵呵一笑:“什么跟你姑妈学?我看你就是躲懒不想上课!便是你有空,你表姐还要为进宫做准备,哪有精力照顾你?快别想了!”
她语气幽默,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王熙瑶也跟着笑,并不不悦之态。
冯氏这才说起正事,问薛母准备得怎么样了。
薛母:“还没有准备,从前不知道能不能选上,怕提前准备叫人知道了笑话。”
冯氏点点头:“这也罢了,左右宫里还给了十日功夫准备,尽够你安排了。你打算给宝钗带些什么?”
薛母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答道:“宫里只让带两箱东西,不外是些日常用品、换洗衣裳,我想着旁的也就罢了,多带点钱才是正经,给宝钗准备了一匣子金银、一匣子铜钱,还有一匣子小面额的银票。”
冯氏目光柔和地看着薛母,欣慰道:“不错,你如今处事越来越有章法了。”
薛母便立时高兴起来。
冯氏又提点宝钗:“进宫后记得不要太过张扬,也不要太过忍让。咱们家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权势,但护你一程还是能行的。”
宝钗含笑点头。
冯氏:“你进宫是去给十一公主做伴读,其他人都不用管,只要体贴十一公主的心思即可。但是你要记得,不管你与十一公主多么亲近,她始终都是主子,不要失了尊卑规矩。”
宝钗再次点头。
冯氏话音又一转:“看我!宝钗的性子我们都知道,最是稳重守礼不过,我也不过白说几句罢了。”
薛母:“嫂子是为宝钗好,我们还能不明白吗?”
冯氏含笑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来,低声道:“进宫后除了钱要紧,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便是手里要有可用之人。这是咱们家在宫里的一些人脉,大事办不了,帮忙跑个腿传个话的小事却是能的。”
薛母连忙推辞,冯氏嗔怪道:“又不是给你的,是我喜欢宝钗,给宝钗的贺礼。”
见宝钗也要拒绝,便板着脸说:“长者赐,不可辞!”
宝钗只能收下。
薛母眼眶微微泛红:“嫂子……”
人脉不比其他,需要花费大量金钱与精力维护,还需要长久的时间积累沉淀,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比金银宝器更加贵重。冯氏却毫不犹豫地将这份名单给宝钗,可见其用心。
冯氏拍拍薛母的胳膊:“多大年纪的人了,休做小儿女之态。”
心中却不无感触。
当日贾元春入宫,王家同样给出了一份名单,虽然不如给宝钗这份多,但以当时他们的能力来说也已经尽力了。宫里难插手,纵然王子腾身居高位,人家也未必买账,即便买账,谁知道他买了几个人的账?
给元春的那几个人都是来往了好几年,个个身家清白,跟其他势力没有牵扯,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放心用。
冯氏自觉尽心尽力,谁知王夫人毫不领情,不仅没有感谢,甚至还有些嫌弃,可把冯氏气个倒仰!后来便与王夫人来往少了,从前王熙瑶偶尔去荣国府找王熙凤玩儿,后来也很少去了。
对比薛母,真是高下立现。
冯氏交代完,与薛母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宝钗则带着王熙瑶一起玩儿。
王熙瑶笑道:“真羡慕你可以进宫看看,日日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忒无趣了些。”
宝钗伸出手虚点点她:“你羡慕我,却不知多少人在羡慕你呢,家中父兄都得力,你只管安生享福便是了。”
王熙瑶:“你如今也可以,表兄这般得力,你又有什么不能呢?”
宝钗摇摇头:“我与你不同。”
她是向往青云振翅的猎鹰,而王熙瑶嘴上说着想要自由,却并没有进取的野心,现在的生活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
她给王熙瑶倒了杯茶,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在帮舅妈管家?”
“跟在母亲身边学学眉眼高低罢了,我还帮不上什么忙。”王熙瑶摇摇头,“我最厌烦这些琐事,学得脑瓜子嗡嗡的,今儿托你的福才能出来散散心。”
宝钗便道:“女孩儿总要学管家的,或早或晚罢了。”
“母亲也是这么说,日后嫁了人总要会管家,即便有下人帮忙,自己也要懂一些,才不会轻易被蒙蔽。”她道,“母亲说我翻过年便十三岁,再不好好学,日后说亲都不好说。”
宝钗:“舅妈已经开始为你相看亲事了?”
熙瑶压低声音:“母亲早就看上了几家郎君,已经悄悄考察好几年了,听说家世相貌人品都不错,只是对妻子的要求高了些。”
那也难怪,人家条件好,对另一半的要求自然就高,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其实我觉得母亲眼光太高了些,何必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呢?”熙瑶轻轻一叹,“我还想问问你呢,听说你十岁就能帮着姑妈管家了,到底怎么学的?”
宝钗也不知自己怎么学的,总之并不觉得难,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不过方法的确有一些,她与王熙瑶细细讲来。
*
冯氏与熙瑶离开之后不久,王夫人也带着人登门了。
薛母连忙让人请她进来,对宝钗道:“还是你舅妈和姨妈惦记我们,前后脚的就来了。”
宝钗但笑不语。
薛母不知情,但薛虯并没有瞒着她,王夫人买通宦官想让她落选之事,宝钗心知肚明,今儿来这一趟还不定是为了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王夫人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来,脸上一如既往带着和煦的笑意,瞧不出半点端倪。
薛母迎上前:“小辈的事,派其他人来便是了,还劳动长姐亲自跑一趟,叫我们过意不去。”
“宝钗的大喜事,我自然要来的。”王夫人身后的周嬷嬷递上礼单,倒也没什么特殊,只是比旧例高了三成。
众人进内室说话,王夫人自然也要先夸宝钗一通,话头便突然一转,说道:“你初到宫中,难免不习惯。你元春姐姐原是皇后宫中的女史,如今在甄贵妃宫中侍奉,资历比你深一些,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去找她帮忙。”
这话听起来是好话,但经不起细究。
贾元春进宫再早,也只是女史。女史听着好听,也与一般宫女不同,但到底还是宫女。而薛宝钗进宫是给公主做伴读,算得上半个客人,怎么说都比宫女尊重一些。
再说家世,贾元春说是荣国公之孙,其实只是五品官的女儿,而薛虯差事办得顺利,不出预料很快就能升到五品,他还这么年轻、又如此有才干,可以预见的前途光明,宝钗的出身早就不比元春差了。
可是王夫人言语之间竟有叫宝钗以元春为主、依附于她的意思,叫宝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微笑道:“姑妈不知道,我随十一公主住在公主所 ,轻易不能往后宫去,便是想见表姐也难呢。”
王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又劝了宝钗几句,不外是宫里只有你们两个人,要守望相助之类的车轱辘话,宝钗只是虚应着,并不往心里去。
送走了王夫人,薛母捂着心口,眼眶微微发红。
原来薛虯说王夫人在算计她们,薛母只不信,如今却有些相信了。同样是来庆贺宝钗入宫,嫂子冯氏一言一语都是替宝钗考虑,王夫人却只想着叫宝钗和元春“互相帮助”。
薛母只是心软重情,并不是真的傻,说是互相帮助,可是元春能帮宝钗什么呢,还不是要宝钗帮助她?宝钗婉拒了,王夫人就黑脸,她可曾有一丁点真心替宝钗高兴?
越想越伤心,眼泪不由自主便掉了下来,宝钗又仔细安慰不提。
*
除了冯氏和王夫人,林家也叫人送了贺礼来。旁的也就罢了,最特别的是一本游记。
宝钗一看便笑了:“这必是你们姑娘准备的。”
前来送礼的婆子跟着笑:“正是!姑娘说薛姑娘一瞧便知道,果然如此。”
“怎么不知道,哪个正经人家送礼送游记?也只有不拘小节的林妹妹了。”宝钗打趣道。
婆子也不恼,只说:“还是薛姑娘知道我们姑娘。”
宝钗叫莺儿把游记收起来,这才问:“我这些日子忙着,倒没功夫去看你们姑娘,她近日如何,可还咳嗽?夜间能安睡吗?”
“好!都好着呢!”婆子脸上笑意更大,“亏得府上给请了太医,还给了那么多好药,姑娘日日吃着,再加上早晚锻炼,身子好多了。如今咳嗽少些了,夜间睡得不大安稳,但是比从前好多了,太医说再调养上两月问题便不大了,届时姑娘身子也能好得更快些。”
“那便好。”宝钗松了一口气,“前儿我刚得了半斤燕窝,一会儿你拿回去给你们姑娘。”
林家不缺燕窝,只要有钱,想要多少便能买到多少,但是好的却可遇而不可求,宝钗手里的自然是上好的,黛玉用着更好些。
婆子略作犹豫便道:“那便不与薛姑娘虚客套了,正好儿上次送去的燕窝快用完了,老奴替我家姑娘多谢薛姑娘。”
宝钗摇摇头:“一点东西罢了,不值当什么。叫你家姑娘好生保养,我得空了再去看她。”
婆子应下,千恩万谢地走了。
*
到了晚间,英莲也来了一趟,给宝钗送来亲自做的荷包和鞋。
“我也没什么手艺,只鞋做得舒服些,这几双是加了棉的,如今天气凉了,穿着正合适,姑娘千万别嫌弃。”
“哪里能嫌弃?我正想着呢,穿你做的鞋惯了,一时换了不知能不能适应,这么巧你就给送过来了。”宝钗叫人把鞋收起来,又看向那荷包。
英莲:“我绣技不精,这荷包做得不好,不过是用姑娘上回给的缎子做的,用来包银子赏人倒还合适。”
岂止合适!
那缎子是江南的新品,价值不菲,宝钗是给英莲裁衣裳用的,不想她给做成了荷包。
宝钗拿起一枚摸了摸,对莺儿几个小丫头道:“这可好,省了你们的事了。”
莺儿向英莲行了个礼,笑嘻嘻道:“那奴婢就多谢英莲姑娘了。”
英莲也笑:“莺儿姑娘快快免礼。”
逗得众人直笑,宝钗虚点点英莲:“你这丫头,到底找到了母亲,和从前不一样了。”
英莲抿着嘴笑,却不似从前那般怯懦,反而多了几分从容,倒有两分宝钗的影子。
*
转眼过去几天,给宝钗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过遇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东西似乎有点太多了,两个箱子装不下。
带进宫的箱子大小都是有严格要求的,不能随意更改,能装的东西也不多,还没怎么着呢就满了。
薛母对着箱子研究,衣裳首饰得多带两套,宝钗在公主跟前儿伺候,衣裳少了不好看。鞋袜也得多带一些,如今天气凉了,鞋洗了干得慢,得有几双换洗的。文房四宝得带上,也不知宫里准备得是否齐全,寝房里有没有这些东西,宝钗每日睡前都要念书写字,一时离了只怕不适应。茶具碗盏便暂且不带了,但一些针头线脑的零碎东西却要带上,这些东西平时看着不起眼,用的着的时候也很重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钱。头一回和宫里众人见面,需要钱的地方格外多,光是银子和铜板就占了小半个箱子。
算来算去箱子都不够使,薛母愁得不行:“也不知其他人家怎么弄的?”
能有什么办法?不是压缩空间就是另辟蹊径,办事的都是人,只要银子给到位,自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过薛虯不需要这么办,他毕竟是有靠山的人,次日见到九皇子时提了一嘴,九皇子便拍着胸脯道:“这算什么难事?你让人把箱子拿给我,我提前替你带进去便是了。”
薛虯谢过九皇子,回去和薛母说了此事。
薛母忧虑了一瞬,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就麻烦九皇子,好像有点太过分。但出于对薛虯的信任,她很快放下心事,高高兴兴把不太私密的东西收拾出来,委托九皇子带了进去。
十月初一,宝钗收拾妥当,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十一公主有两位伴读,除了宝钗,还有一位是齐国公的幼女。
是的!就是那个花蝴蝶靳连出身的齐国公府,他当日便是陪妹妹参加公主伴读的选秀。
这位千金小姐名为靳笙,今年十一岁,比宝钗小上一岁,长得玲珑可爱,十分讨喜。
二人先在宫门口集合,然后一起去拜见德贵妃,直到这时候宝钗才看清德贵妃的长相。
德贵妃今年四十六岁,看起来却仿佛才三十多,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岁月虽然在她脸上刻下几道纹路,却使她的美丽更有韵味,不愧是在甄贵妃之前盛宠近十年,之后也一直压甄贵妃一头的女人。
她见到两人挺高兴,先和靳笙说了会儿话,又招宝钗上前细细打量,笑道:“当日我便说你长得好,今日仔细一看,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旁边的嬷嬷接话道:“听说薛姑娘的兄长薛大人便以美貌著称呢,在六部有‘美薛郎’之称。”
宝钗:……她还是头一回知道!
德贵妃只略与她们说了几句,便推说困倦,令宝钗和靳笙出去了。二人又在小宫女的带领下去拜见十一公主的养母昭嫔。
昭嫔比德贵妃还大两岁,是老牌嫔妃了,她长得不错,出身也很好,只是性格过于老实木讷,从未得到过皇帝喜爱,入宫多年也只凭资历混了个嫔位,更没有运气生下一儿半女。
十一公主在生母去世后被交给她抚养,多年来昭嫔待十一公主如己出,十一公主也把昭嫔当作亲娘看待,感情十分深厚。
到了昭嫔宫里,竟发现十一公主也在,十一公主对她们微微一笑,鼓励的意思非常明显,倒叫宝钗和靳笙有些忐忑了,本以为昭嫔讷言,应该不会为难他们,难道他们想错了?
事实证明,任何一个讷言的父母,在面对孩子的大事时都能滔滔不绝,至少昭嫔就问了很多问题,上至家中几口人,分别做什么,下至喜欢喝龙井还是雀舌,墨喜欢用浓的还是淡的等等。
就连十一公主都看不下去了,抱着昭嫔的胳膊撒娇:“母亲,人家刚来,让她们先休息休息,这些问题以后再问吧。”
昭嫔点了点她的额头,到底答应了。
宝钗和靳笙都松了口气,她们不畏惧被问起这些问题,但昭嫔这种问法的确令人很有压力。
三人出了昭嫔寝宫,十一公主歉然道:“母亲平时话并不多,只是今日事关重大,才多问了你们几句,并非存心怠慢,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二人都摇头,宝钗笑道:“娘娘是担心公主,我们明白。”
三人说说笑笑,正好迎面撞上了同样刚请安出来的十公主一行。
十一公主蹲身行礼,口称“十姐”,宝钗
和靳笙连忙跟上,十公主脚步停也没听,轻哼一声扭头便走了。
第47章 第47章偶遇宝玉
“她怎么这样?”
靳笙看着十公主走远的方向气得不行,同样是嫔妃所出的公主,谁又比谁高贵呢,十公主凭什么无视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道:“十姐向来如此,习惯了便好了。”
靳笙:“您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性子便是如此,并非特意针对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靳笙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很诧异十一公主是这么想的,正要开口继续说话,衣袖被宝钗轻轻扯了下。
宝钗在心中叹气,这姑娘在家中定是娇宠惯了,加上她出身又高,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从没受过冷落滋味,根本不知道大家族中不受宠的子女过的是什么日子。
自然,十一公主也不能说过得不好,她性子温婉贞静,皇帝对她也有几分喜爱,加上九皇子和德贵妃照应,她的养母昭嫔娘家也颇有权势,与其他小透明公主比起来还算不错。
但十公主的母亲贵为贵妃——是的,宫里有三位贵妃。
论理该是两位,从前也的确如此,便是十公主的生母崔氏容贵妃和德贵妃。
可是甄氏入宫后,鲜妍明媚,皇帝宠爱非常,不到三年便从小小选侍晋升至妃位,生下五皇子后,皇帝不忍她屈居人下,于是力排众议,破格封为贵妃,成为容、德两位贵妃之后的第三位贵妃。只是不加封号,以示和另两位贵妃的差距。
十公主母家如此显赫,兄长二皇子在前朝也炙手可热,这些才是她嚣张的底气。只要崔贵妃和二皇子在,十公主就不会失势,那么与她争一时长短也没用,反而会惹自己一身腥。
宝钗转移话题:“你的东西安置好了吗?还不知道我们住哪呢。”
“还没有。”靳笙果然便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去瞧瞧吧。”
十一公主对宝钗微微一笑:“走吧,我带你们去。”
宝钗和靳笙既然是十一公主的伴读,自然和十一公主住在一处。
十一公主并不与养母一起住,宫里的孩子出生起就要被抱去皇子所或者公主所,由嬷嬷统一照顾抚养。不过规矩之外亦有人情,大多数时候皇子可以在后宫长到六岁,公主则可以住到八九岁,等到入学再挪到公主所。
十一公主今年便是九岁,今年秋天刚挪到公主所。
公主所是位于皇宫东北部的一片建筑,由五座格局相同的二进小院组成,西边紧邻着御花园。宝钗一行从东六宫往北直接到了公主所,并没有经过御花园。
十一公主道:“你们得空的时候可以叫宫女陪着去逛逛,御花园景色还是不错的。”
宝钗和靳笙答应了。
一时到了十一公主的住处,她住在从东往西数第二个院子,称为公主所二所。
十一公主带着她们进去,前院是学习待客之所,沿着抄手游廊进得二院,才是她们日常起居的地方。
正房自然是十一公主的住处,东西两间厢房,宝钗和靳笙一人一间,宝钗在东厢房,靳笙则在西厢房。
这二者并没有高低之分,这时候以东为尊,东厢房更尊贵一些。但是东厢房东冷夏热,不如西厢房舒服。只看谁看重什么罢了。
宝钗出身不如靳笙,让她住西厢房,怕她会多思多虑,觉得是因为出身的缘故。而靳笙性格天真吃不得苦,恐怕也不愿意住东厢房。
这个安排是费了心思的,也不知是十一公主,还是她身边哪个人的功劳。
宝钗到了东厢房,只见里头布置得舒适妥帖,甚至考虑了她的喜好,可以说十分体贴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匆匆迎上来行礼,自我介绍说叫雁儿,今年十五岁,原来是十一公主身边的二等宫女,被指来伺候宝钗。
宝钗笑道:“这倒巧了,你和我的贴身丫鬟名字有些像呢。”
“不知那位妹妹叫什么名字?”雁儿好奇。
宝钗说了莺儿的名字,叫雁儿也有些惊讶。笑道:“可见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合该奴婢伺候姑娘一场。”
二人说了几句话,便要把东西归置一下,这些事在家时都不用宝钗操心,薛母和她身边的嬷嬷就会处置好,但如今可用的人少,雁儿对她又不熟悉,少不得宝钗自己上心。
好在她管家经验足,熟门熟路地安排,将雁儿指挥得忙而不乱,没多久就收拾好了。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需要等靳笙也收拾好,两人一起去向十一公主请安。宝钗从架子上随便拿了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雁儿端着茶进来,说道:“奴婢瞧靳姑娘那边还乱着呢。”
宝钗也瞧见了,靳笙在家中应该没干过什么活,管家的事也没怎么接触过,一点小事弄得手忙脚乱,宝钗都收拾完了,她那边还没什么头绪。
雁儿:“照这么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宝钗头也没抬,淡淡道:“不要紧,左右今日无事,公主也不急,咱们等着便是了。”
她明白雁儿的意思,是觉得她可以帮靳笙一把。这想法原也不算错,她初来乍到,在宫里除了十一公主外一个熟人都没有。靳笙也算是她的同僚,倘能帮上一把结个善缘,对日后也是有帮助的。
但是上杆子不是买卖,她和靳笙到底不熟,不知道对方会因此高兴还是生气,便不会轻易插手。
又看了几页书,便听见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雁儿叫了一声“靳姑娘”。
紧接着是靳笙清脆的声音:“薛姐姐在吗?”
“在,奴婢替您通禀一下。”
宝钗略略扬声:“是靳妹妹吗,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灰头土脸的靳笙被请了进来,她趴在炕桌一角,无精打采地撒娇:“薛姐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弄不好了。”
宝钗放下书:“走吧。”
到了西厢房,宝钗才知道靳笙为什么会那么忙乱——她家里给她带的东西太多了!
宝钗自觉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少,规定两个箱子,她带了四个箱子,要不是不好太劳烦九皇子,薛母只恨不能把她的房间都搬过来。但靳笙的东西比她还多,足足有八个箱子,难怪越收拾越乱。
宝钗把每个箱子都打开,大致看了一下里头的东西,又问了一下靳笙的生活习惯,便指挥人开始收拾。
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方才乱糟糟的一摊就被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靳笙看着宝钗,眼睛都在发光:“薛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宝钗伸手捏了捏她尤带婴儿肥的脸蛋:“走吧,我们去给公主请安。”
靳笙小鸡啄米般点头。
正房里,十一公主和她的奶嬷嬷也在关注东西厢房的动静,原本是想着谁安排不过来,好派人去帮把手,不曾想她们自己便解决了。
奶嬷嬷道:“这位薛姑娘商户出身,却是个有能为的。”
“是啊,她还很有才情呢,琴棋书画样样通晓,为人处事八面玲珑,长得还好看。若不是出身限制了一些,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十一公主说着又笑,“不过现在出身也不是问题了,听说她的长兄很有本事,在前朝很有名气,只怕不用多久她家就要起来了。”
“她是个有运气的。”奶嬷嬷不无感慨,商户当官的不少,但是有前途的却没几个,薛姑娘能有这么一位兄长也是福气,可见苍天也不忍见她明珠暗投呢!
说着又笑:“自然,能给公主做伴读已经是极大的福气了!”
*
宝钗在宫里安顿下来,宫外的薛虯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她适应得很好,与十一公主和靳笙相处都很融洽才放下心来,端起酒杯敬九皇子:“多谢殿下费心了。”
九皇子摆摆手:“不用客气,你是财神爷,我自然要帮四哥留住你!”
“殿下这么说,我就更加得好好谢您了。我那里有一匹西域来的骏马,有一半汗
血宝马的血脉。”
九皇子原本要拒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眼睛微微睁大,眉毛也微微扬起:“你说真的?”
不怪他惊讶,汗血宝马是古时的名马,因汉武帝的喜爱而成名。据说汗血宝马体型优美、速度快、耐力强,且适应恶劣气候,因而极受推崇。可惜这么多年过去,汗血宝马却渐渐绝迹,如今再想见一匹已经很难了,至少就九皇子所知,身边没有人拥有汗血宝马,最好的也不过有一两分血统罢了,有一半血脉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样的马自然价值不菲,但最重要的还不是价钱,这样有价无市的东西,只要薛虯要的不是很过分,想要换什么都可以。
九皇子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努力保持镇定:“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就送我这么大的礼吧?说吧,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办?”
“殿下英明。”薛虯微笑,“我想请殿下关照舍妹一二,若她遇到难处,还请殿下伸出援手。”
“就这一条?”
“就这一条!”
九皇子挑了挑眉:“我记得你给她准备了人手?”
“到底时间仓促,准备的不够充分。”薛家的底蕴还是太薄了,纵然薛虯最近势头不错,能接触到的人还是不够,还比不上舅母冯氏给的人手。
九皇子:“十一很喜欢她,会关照她的,你妹妹也很有本事,应该不会有事的。”
薛虯轻叹一声:“我知道她有本事,可是再有本事,在我心中也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九殿下也有妹妹,应该明白我的感受。”
怎么不明白?刚跟十一妹妹分开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日日煎熬,生怕妹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就算知道昭嫔待她很好,也恨不得日日见面才能安心。亏得德贵妃每日叫人打探十一的消息,事无巨细,还时常找机会让他与十一见面,他才能好过一些。
想到当日的自己,就很理解现在的薛虯了。
九皇子想了想,点头:“那也罢了,我多叫人盯着些,再让母妃也多照应些便是了。不过马就不必给我了,你是我的好友,照应你妹妹是应该的。”
说这话的时候,九皇子的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汗血宝马啊(虽然只有一半血统)!
但它实在太贵重了,九皇子自觉没做什么,不能要这么名贵的马。
薛虯微笑:“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把此马赠给殿下,这是我给好友的心意,还望殿下不要拒绝。”
话说到这个地步,九皇子的确不好再拒绝,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就站起身催促薛虯:“走走,咱们这就看马去!”
薛虯很理解他的心情,披上披风跟在他身后出去。
他们是在一处酒楼的雅间,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出去的时候经过旁边雅间的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人在叫贾宝玉的名字。
有男子带着醉意的声音:“不愧是宝二爷的姐妹,文采就是好,这诗写得真顺口。”
紧接着是贾宝玉同样略带醉意的声音:“我探春妹妹最擅长的还是书法,改日叫你们瞧一瞧才知道呢。”
薛虯脚步一顿。
九皇子注意到薛虯的动静,回想里头方才说的话,诧异道:“里头这位便是你姨妈家的凤凰蛋,衔玉而生的贾宝玉?”
薛虯脸色难看地点点头。
九皇子:“他不是在你家念书吗,今儿应该不是休沐日才对。”
薛虯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口:“殿下有所不知,他已经许久不来了。”
贾宝玉薛家念书的经历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很积极,虽然上课不听,但是每天坚持报道。第二个阶段开始懈怠,偶尔请假不来,但是次数较少。后来请假越来越多,来学堂报道的次数原来越少,到现在就是偶尔来点个卯,平时基本上不来了。
先生也想过要抢救一下他,还让贾宝玉的小厮给王夫人和贾母带话,可惜二人听不进去,只一味纵着他。
薛虯倒不在乎,一来他与贾宝玉虽然有亲,但是交情不深、性格也不合,贾宝玉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二来便是早有预料,自然不觉得惊奇。
“那也罢了,他既无心念书,去了也是影响其他人,倒不如不去。”九皇子哼笑一声,“我瞧着他也不过如此,拿姐妹的诗词出来显摆,到底怎么想的?”
薛虯也不知道。
女子的闺名对外都是保密的,只有亲人和亲密的友人才知道。诗词和书法更是私密之物。阴暗一点地想,倘若这群人里有一二个心存不轨的,找人模仿探春的笔迹写封信,探春还要不要活了?
可贾宝玉浑似没想到似的,拿探春的诗词更一群男人显摆,还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甚至要别人看探春的书法。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传出去,对女子的名誉损失有多大吗?
薛虯原本不打算管贾宝玉,只想着不喜欢就不来往,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可是贾宝玉今日所为触及了薛虯的底线。
他不觉得这社会的种种规矩是好的,也不觉得追求自由、想要摆脱枷锁有什么不对。倘若贾宝玉有勇气与世俗对抗,薛虯也会敬重他。
但贾宝玉所谓的自由,却是吃婢女嘴上的胭脂、和姐妹凑到一处玩耍、在外提及姐妹的隐私……
他的自由只针对不如他的女性,她们不能反抗,只能自愿或者被迫接受。至于她们的名声是不是岌岌可危、未来能不能找到好姻缘、会不会被婆家嫌弃而受苦,这些都不在贾宝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些原与薛虯没有关系,但今日他说的是探春,明日还不知道是谁,林妹妹也在贾家住着呢!
更何况宝钗日后少不得往贾家走动,若是贾宝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他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般肆意妄为,还是打得少的缘故。薛虯想了想,招手叫来长瑞,对他耳语了几句。
第48章 第48章告宝玉状
九皇子:“你们主仆俩说什么呢?”
“没什么。”薛虯挥挥手让长瑞下去,对九皇子微微一笑,“走吧,我带殿下去看看马。”
九皇子便不再问了,跟薛虯一起出了酒楼,他原是骑马来的,这会儿也不骑了,让长随牵着跟着后面,他则跟薛虯一起坐马车。
路上他忍不住好奇:“你上哪弄来一匹一半血脉的汗血宝马?”
“从一位胡商手里买的,汗血宝马在中原已经绝迹,但西域还有少量马种,偶尔能有一两匹流出来。这胡商与我家相熟,到中原后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来找我,故而殿下并不知情。”
否则以汗血宝马的稀奇,此事早该传开了。
九皇子点点头,却发现他们走的路线不对,奇道:“我们这是去哪?”
“去马场。”薛虯给他倒茶,给自己也倒了一倍,“汗血宝马珍贵,养在家里太委屈了,我把它们养在马场了。”
九皇子:“……”
手里的茶突然就不香了。
“你……不会为了汗血宝马特意买了个马场吧?”他迟疑地问。
薛虯惊讶地抬起头:“当然不会,殿下怎会如此想?我并非爱马之人,汗血宝马固然珍贵,也不能与一个马场相比。”
九皇子松了一口气,想着薛虯可能是在马场寄养。
这时候也有人做马场生意,生意范围非常广。
常规的就是骑马,因为城里不许骑快马,郊外骑也总是束手束脚,马场则能提供场地,叫客人好好享受骑马的感觉。同时他们也租赁和出售马匹给没马但是想骑马、或者打算买马的人。
自然也有寄样项目,针对的便是薛虯这种情况,不忍心爱马受委屈,送到马场去寄养,每月给一笔钱,马场有专人负责照顾马,还能时不时带它们出去跑几圈。
九皇子喜欢打马球、看马赛,时常出入马场,对这些
事有些了解。寄养同样价格不菲,但相比直接买一个马场好令人接受多了。
他饮了一口茶,只觉这茶入口清香,余韵悠长,与他在父皇处喝到的差不多,心中刚生起几分感慨,便听薛虯淡声道:“我家先祖在京郊买了一些地,后来改建出一个马场,不需要另外买了。”
九皇子:“……”
他又默默放下了茶盏。
*
马场距离京城有些远,二人从酒楼出发,出城门,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马场不是很大,跟九皇子常去的大型马场比起来差多了,但养上几十匹马绰绰有余,足够薛家一家使用。
九皇子大致看了一圈,忍不住发出羡慕的声音:“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个马场啊?”
有一个马场、养几匹好马,没事来看看它们,亲自给它们喂食刷毛,偶尔骑着跑上一两圈,这就是九皇子理想中的生活!
薛虯:“殿下想要养马,只管叫人送来便是了,这马场不大,但再多养几匹却不成问题。”
九皇子点了点头。
这时管事牵着一匹马过来,远远就能看出它身姿格外优美,它大约五尺高,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体态匀称①、脚步轻盈地走过来,仿佛一位优雅的君子。
它的毛色为淡淡的金色,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十分漂亮。
九皇子眼睛一下就直了,没忍住上前几步想要摸一摸这匹漂亮的马。
然后就被喷了一脸气。
九皇子:“……”
管事讪讪道:“这马性子有些烈,请殿下恕罪。”
“不怪它,汗血宝马生性如此,很难被驯服,但一旦认主则十分忠心。”
管事连连点头:“殿下说得正是。”
九皇子绕着马看了两圈,叫下人取来一筐马草,亲自抓起一把喂它,马儿闻了一下却没有吃,焦躁地踢了踢蹄子。九皇子也不着急,一直保持着喂它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马才慢慢将头伸过来,把他手里的马草吃了。
九皇子越看越喜欢,转头问薛虯:“你真舍得把这匹马给我,不自己留着?”
薛虯:“我对马没什么要求,更看重陪伴多年的感情和默契。只是殿下爱马,才将这匹马赠给殿下。”
九皇子一想也是,更何况薛虯的马本就品种优良,虽然不比汗血宝马罕见,但是本事一点也不差,也就不纠结了。
这天下午九皇子终究没骑上汗血宝马,不过感情培养顺利,他已经能悄悄摸摸马头而不被喷了,可喜可贺!
九皇子没有将这匹马带回去,一来马对他还不够信任,强行带走对它不好。二来他回去也没地方养,走的时候九皇子依依不舍,上了马车还要时时回望。
薛虯:“……殿下若喜欢,改日我们再来便是了。”
九皇子只能点头,又问:“它有名字吗?”
“没有名字,胡商叫它天马,殿下给它起一个名字吧。”
天马原是汗血宝马的另一种称呼,只是如今汗血宝马已经绝迹,才能用种族名作为某一匹马的名字,胡商为了省力气、也是为了抬高马的身价才这么叫,现在既然是九皇子的马,那么九皇子给它起个名字也是应该的。
九皇子:“我回去翻翻书,一定给它起个好名字!”
*
一行人进京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薛虯问:“殿下可要先去我家用个便饭,然后再回宫?”
他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九皇子毫不犹豫点头:“也好。”
薛虯:“?”
九皇子嘿嘿一笑:“你之前跟四哥打探厨子在哪请的,听说派人去寻了,前些日子人已经进府了?”
薛虯:“……殿下如何得知?”
“我一直叫人盯着此事,自然知道。”九皇子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将盯梢的事说的光明正大,眨眨眼睛问,“这几位大厨比起四哥府上的如何?”
薛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孰优孰劣下臣也不好分辨,九殿下自己一试便知。”
九皇子笑了起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马车在薛家大门前停下,门子殷勤地拿来板凳,伸着胳膊扶薛虯下车,薛虯下了车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进府,反而停下来面向马车方向,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不等门子反应过来,车厢里又钻出一个眼熟的少年,撑着车架自己便跳了下来,与薛虯勾肩搭背地往府里去了。
门子:“?”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有一次他们家大爷出门,是被九皇子送回来的,当时这位殿下来去匆匆,他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但可以肯定就是方才那个少年,错不了!
老天爷诶!九皇子居然来他们府上了!
好在门子心理素质很高,短暂出神后很快平复心绪,问他的同伴:“太太知道此事吗?”
“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应该不知道的吧?”
别看门子这个差事不起眼,但是他们守着大门,很少有事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多半是突然拜访,薛母很有可能不知情。
门子把板凳塞到某一个同伴手里,说道:“你们盯着些,我去跟太太禀告!”
薛母正在为宝钗缝制入冬的衣裳,这些活计本不用她亲自动手,只是宝钗进了宫,薛母心里总空落落的,做点事情反而好受些,大家也就由着她去了。
乍然听到消息,薛母先是愣了一下:“你说谁来了?”
“是九皇子殿下来了,眼下正和大爷在前院说话呢。”传话的嬷嬷说道。
薛母:“……”
她做了这么多年主母,管了这么多年家,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但也没接待过皇子啊!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又不由抱怨薛虯:“虯儿这孩子真是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眼下一点准备也没有,怠慢了殿下可怎么好?”
嬷嬷赶忙安慰:“太太且宽心吧,九皇子殿下与咱们大爷交好,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不快。再说咱们大爷行事向来有章法,您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这时薛虯身边的锦书也来了,说道:“大爷怕太太担心,特意让奴婢告诉一声,九皇子殿下只是来咱们府上用顿便饭,一会儿便走了。大爷自会照应,太太不用多虑。”
“话虽如此,但咱们也不能太失礼了。”薛母吩咐身边的嬷嬷,“你去厨房交代一声,多做些拿手好菜给九殿下,把前儿虯儿给我的白露茶拿出来给殿下沏一杯,这是今秋新上的极品,殿下喝着能顺口些,叫底下人警醒些,务必把殿下照顾得妥妥帖帖。”
婆子应下。
薛母又对锦书道:“你替我转达一声,我想要给殿下请安。”
锦书笑道:“要么说母子连心呢,大爷就猜到太太会这么说,已经交代过奴婢了,九殿下只是小坐片刻,不想弄得太兴师动众,太太便安心呆着,不用去请安了。”
“那也罢了。”薛母这才作罢。
却说九皇子进了薛家大门,只见庭院深深、曲径通幽,亭台轩榭、叠山理水,虽不比皇宫大气威严,却自有其风景韵味,不由赞叹:“你家景色真不错,也是从前修的吗?”
“祖父置办宅子时修过,后来许久不住,渐渐便有些荒废了,进京前又找人重新修整过。”
九皇子:“给你画图纸的匠人是哪位?”
薛虯眉毛微挑:“殿下想要请他为您设计未来的府邸?”
九皇子摇头:“不是我,不过十一妹妹建公主府的时候可以请他试试,十一妹妹应该会喜欢。”
这才对嘛!
九皇子根本不喜欢这种风格,十一公主倒是有可能。
他道:“这位大匠名叫雷平,在业内极有名气,殿下一打听就知道。”
很快到了书房,薛虯吩咐人去准备饭食,他则和九皇子一处说话。九皇子头一次来薛虯书房,也没什么拘束之感,眼睛扫视一圈,不出预料看到了几副传世书法和画作的真迹。
九皇子:“……”
他收回目光,干脆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
这是一本《史记》,九皇子自然学过,但史书这种东西常读常新,再读一遍依旧乐趣无穷。更何况这本书里有许多注疏,看笔记有些稚嫩,应该是幼儿所书,所以观点也并不怎么深刻,但是时常有妙语出现,叫九皇子也不由耳目一新,看得十分起劲。
直到饭菜准备好,九皇子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书,一边净手一边问薛虯:“这本书里的注疏是你幼年写的吗?”
薛虯方才没注意九皇子看的哪本,听到问话往桌上扫了一眼,笑道:“是我妹妹幼时所写。”
这倒没什么不能给外人看的,一来宝钗写的是正经注疏,二来这是她七岁之前所写,与现在的笔记变化极大,旁人看了也没什么影响,所以薛虯才没收起来。
——当然也有他这里少有外人来,且一般人并不敢动他的书的缘故。
九皇子听了却一愣:“令妹果真有才!”
小小年纪就读《史记》,还能言之有物,让他现在看起来都觉得津津有味,甚至偶尔有发人深省之处,可不是有才么!
薛虯眉毛微微一扬,不免显出几分得意:“那是自然!我妹妹的长处还多着呢,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二人在餐桌边落座。今儿的晚饭十分丰盛,除了九皇子要求的几位大厨的拿手菜,还有薛母额外添得许多,满满登登摆了一大桌子。
九皇子一道道尝过去,除了偶尔的一两样,竟是样样都合他的脾胃,样样都很喜欢,没忍住多吃了一点,成功把自己吃撑了。
走之前还跟薛虯商量以后常来蹭饭,并且表示愿意交伙食费。
薛虯:“……殿下能来是薛家的荣幸。”
伙食费就不用了,看不上那点钱。
“那就这么定了,改日我再来找你。”
九皇子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绳,正准备要走,一辆金银装饰、奢华无匹的马车驶了过来,从车窗里探出一颗簪着大红花朵的脑袋:“九殿下也在啊?”
“靳连?”九皇子也不急着走了,奇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薛大人呢。”靳连从马车里下来,先对九皇子见礼,转头对上薛虯,又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薛大人,我都连着来了好些时日,看在我这般诚心的份上,今儿好歹卖我一个瓶子,哪怕一只杯子也成啊!”
薛虯十分无奈的样子:“玻璃器皿虽然不多,但也没少到这般地步,你要是实在喜欢,找旁人买几只便是了,何苦一定要我手里这几只呢?”
靳连撇撇嘴:“旁人的都没你的品相好,我靳连不要则罢,要就要最好的!”
薛虯:“可是我的确不想卖。”
“我知道你们薛家只有买进,没有卖出。但你也不要那么死板嘛!我们日日相见、相谈甚欢,难道还不算好友吗?你送朋友一只玻璃器,并不算违反你们的准则。”
至于他给薛虯钱,那自然也是朋友之间的馈赠啦!
他交朋友就爱送钱,有问题吗?
薛虯:“……”
靳连扭头看向九皇子:“殿下,您帮我说几句话。”
九皇子刚才也看明白了,也开口劝薛虯:“不就是几件琉璃器吗,你前儿还说不知该怎么处置,既然靳连诚心想要,你卖给他又有何妨?还能有人觉得你薛家穷不成?我认识的薛虯不是这般固执的人啊!”
“不是这个缘故。”薛虯叹了一声,十分无奈的样子,“既然九殿下都发话了,我送你一件便是了。”
“那不行,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靳连连忙道。
九皇子:“是啊!这东西太贵重,这般平白无故地拿回去,以齐国公的脾气,靳连非挨打不可。”
靳连下意识收紧了臀部,可怜巴巴地看向九皇子。九皇子则给薛虯使眼色,示意他拿乔拿得差不多了,现在报出的价格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期,再玩下去容易玩脱。
薛虯假装纠结了一会儿,咬牙点头:“也罢,我卖给你便是了。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这便回家拿银子去,你可不要反悔!”靳连喜不自禁,自是什么要求都答应,至于能不能做到?
能做到才怪!
自然,薛虯要的就是他做不到,如此旁人才会来找他买剩下的玻璃器。
*
却说贾政近日当差不是很顺利,分给他的杂活格外多,每日都要忙碌不休,有时候下衙还没做完,少不得在衙门多留一会儿。
今日差事比往日更多些,贾政伏案工作,不知不觉天便擦黑了,好在他的差事也做完了,贾政收拾好东西,锁上班房的门准备归家。
这时候衙门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除了贾政,便是几个守夜的小吏,贾政自诩清高、出身又富贵,并不怎么与小吏来往,也没想着与他们打招呼,只打算径直离开,然而在路过某个班房时,却听到里头两个小吏的交谈。
其中一个说:“你知道荣国公府那位宝二爷吗?”
“知道啊,贾员外郎的二公子,神仙转世的那位吧?听说他出生的时候嘴里衔着一块宝玉,所以才起的这个名字。”
前头那人语气不屑:“什么神仙转世?若是神仙,那也是个色欲熏心的野神!”
后面那人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的,他得罪你了不成?”
“他倒没得罪我,只是我听说了他的故事,看不上罢了。”第一个人轻哼一声,“你道这宝二爷是什么好的?我可是听说他最爱的便是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呢!”
“这……”后头那人似乎被噎了一下,无语道,“收房便收房,说什么吃胭脂,岂不可笑?”
是啊,这年头女子清白何等要紧!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便是和对方有了肌肤之亲,跟收房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也就罢了,我听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养在后院,整日里不务正业,就知道拈花惹草。”
后头那人:“……我记得贾大人有女儿和侄女吧?”
“岂止,还有一个外甥女住在他们家呢!是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的独女,这表兄表妹日日厮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人家姑娘都怕了,如今独自搬到偏僻的院子里,等闲都不敢出门!”
“贾大人都不管管吗?”
前面那人嗤笑一声:“要能管得住,还能变成如今这样?你道我为何瞧不上这宝二爷,却不单单是这两桩的缘故。”
后头那人惊道:“比这两桩还要紧不成?”
贾政也悄悄贴近门窗,竖着耳朵细听。
“你不知道,这宝二爷与狐朋狗友聚会时,常常拿家中姐妹取乐,不是念她们作的诗词,就是拿她们的书法画作,甚至把姑娘们的私事都往外说,十分不成样子。”
后头那人语气都磕巴了:“还、还有这种事?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
做兄长的,维护自己妹妹的清白还来不及,竟还有人把妹妹的清誉放在地上踩,这到底是什么愁什么怨啊?
贾政也听得火冒三丈,他知道宝玉胡闹,还以为他只在家里闹闹小丫鬟,不想竟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这话你可不要乱说,叫贾大人知道要恼了。”
第一个人不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去德胜楼瞧瞧便是了。”
里头再说了什么,贾政已经不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德胜楼。”
第49章 第49章宝玉被打
贾政到了德胜楼,勉强压制住怒气,对前来接待的小二道:“我找荣国府的宝二爷,我与他约好了此处见面。”
小二有些惊讶,贾政年纪大,又一身文人气,不像是宝玉的朋友,不过他只是小二,管不了客人的事。看贾政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也没有多想,躬身道:“宝二爷在二楼雅间,客人请随小的来。”
贾政随着小二上了二楼,到一处雅间门前,对小二摆摆手:“你且忙吧,我自己进去便是。”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贾政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也是巧了,贾宝玉正在给狐朋
狗友们看姐妹们的诗词。这是前几日京都下了一场小雪,他们聚在一处赏雪时作的,宝玉将这些诗文收到一处,今儿拿给好友们看。
他道:“你们瞧,我三妹妹的书法不错吧?”
“笔法倒是次要的,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有筋骨,妙哉妙哉!观其笔迹,你这妹妹颇有心胸啊!”
“正是!探春妹妹才情志气不输男儿,若非身为女子,定可成就一番大事。”贾宝玉有些骄傲,很快话音又一转,“不过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也没什么趣儿,倒是现在这样每日看看书,闲了和姐妹们一处说笑,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话引起一众纨绔高度认同,又将迎春和惜春的诗词书法评价一番。
其中一个人嘿嘿一笑:“我听说你家几个姐妹长得都很好?”
“那是自然!”贾宝玉毫不设防,大大咧咧道,“迎春姐姐温柔可亲,探春妹妹明艳动人,惜春妹妹清冷脱俗。最好看的还是林妹妹,不过——”
想到林妹妹搬出去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便很少了。林妹妹身边的人都死板的很,总不让他进她的院子。偶尔在祖母处或其他地方碰到,林妹妹身边也总跟着那位姓朱的姑姑,那姑姑凶得很,贾宝玉有点怕她,不敢多跟黛玉亲近了。
他心里有些失落,撇撇嘴没再说。
其他人也不追问,他们只是纨绔,不是傻子。他们敢拿贾家姑娘说嘴,是因为贾家自己便乱。林家就不一样了,看林家姑娘单独住到偏僻的院子便知道这家人自尊自重,要是说人家姑娘闲话传到林家耳朵里,只怕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于是默契地跳过林黛玉,只说三春:“如此说来,你这三个姐妹各有千秋了,只不知跟春饼西施比起来如何?”
春饼西施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在丈夫因病去世后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支了个摊子卖春饼。她的手艺不错,不过比起手艺更出名的是她的美貌,很多男人为了一睹芳容跑去**饼,也因此招惹了许多闲言碎语。
不管春饼西施到底有没有做什么,她的名声总归不太好。这帮人拿她与三春做比,已经是实打实的侮辱了。
贾宝玉却丝毫没觉得不对,甚至认真思考三春与春饼西施谁更好看。
“你这个孽障!”
一群纨绔只听见一声暴喝,紧接着门被“砰”一声踹开,一个中年文士出现在眼前,他满脸怒火,气得脸色胀红,指着贾宝玉的手也微微颤抖:“孽障!”
“嘿,你这老头儿,怎么骂人呢?”其中一个纨绔十分不爽,站起来就准备撸袖子上,好容易被同伴拉住了,指着呆住的贾宝玉小声道,“他爹。”
纨绔:“……”
他缩了缩脖子,默默坐了回去。
倒不是怕贾政,只是他们才刚议论了人家女儿和侄女,是有点不大好哈!
贾政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眼前也阵阵发黑,不等贾宝玉反应过来,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走,你跟我回去!”
说着就拉着他往外走。
众纨绔不敢说话,就这么看着贾宝玉浑浑噩噩地被带了出去。
*
回到贾家时,贾宝玉已经反应过来了,但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贾政一看他那迷茫的样子,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的火气又蹭蹭往上涨,怒道:“你给我跪下!”
又吩咐长随:“去请家法来,我今日便打死这个孽障!”
长随一点也不敢劝,更不敢耽误,赶忙去取了家法来。不过他也不能真的眼看着贾宝玉被打死,随手抓住一个小厮悄声吩咐:“快!快去请老太太来!”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往后院跑了。
贾政叫人将宝玉按在春凳上,也不让下人动手,亲自拿起板子,重重打在宝玉的腰臀之间。几板子下去,血迹已经渗了出来,贾宝玉哀嚎不止,眼泪鼻涕和成一团,贾政尤不解气,下手竟是越来越狠。
王夫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时,贾宝玉已经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了,贾政还没有停手的意思,竟是真的要将宝玉打死的架势。
王夫人赶紧挡在宝玉跟前儿,一把抱住落下的板子,自己也被这力道震得往后仰了一下,磕在宝玉的伤处,又是一声惨叫。
贾政瞧见王夫人,不仅没有冷静,反而愈发气盛:“你且让开,今日谁来劝也不成。”
王夫人流着泪道:“老爷纵然要管教儿子,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况且这冰天雪地,倘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不自在,岂不是老爷的罪过?”
“休用老太太说话!我生养了这个孽障已是罪过,今日便将他打死了,也好过留着祸害旁人!”贾政冷笑道。
“纵然宝玉有错,老爷也该替我想一想。我已经是这么大年纪的人,膝下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老爷今日要打死他,岂不是也要了我的命去?!倘若珠儿还在,便是死一百个我也不管①,偏偏那孩子冷心绝情,竟是撇下我早早去了!”
说着便失声痛哭起来。
贾政想起懂事上进的长子,也不由眼含热泪,但依旧没有放过贾宝玉的意思。这时贾母叫丫鬟搀着匆匆赶来,沉声道:“你要打死他,便先打死我!”
贾政见老太太来了,便知今日打不成宝玉了,扔了板子上前见礼:“天寒路滑,母亲怎么亲自来了?”
“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威风?”贾母打量宝玉,见他闭着眼面白气弱,大冷天的出了一头冷汗,夹棉的裤子已经被血迹渗满了,指着贾政骂道,“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打他?当日我与你父亲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提到这个,贾政脸色又黑了,将无关的下人都打发了,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说着也不由流下眼泪:“女儿家的清白何等重要,这畜牲在外胡说八道,岂不是置他的姐妹于死地?外人又该怎么看我们府上?儿子养了这么个孽障,有何颜面见列祖列祖,又有何见面见大哥?”
王夫人只低着头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贾母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故,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随后缓缓叹了一声:“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打他。”
“母亲!”贾政不可置信地看着贾母,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贾母瞥他一眼,说:“三个丫头都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我疼她们的心不比你少。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追究宝玉的过错,而是封锁消息,挽回丫头们的名声,你便是将宝玉打死了,对她们又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贾政长叹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贾母和王夫人赶忙叫人把宝玉抬回去,又请太医给他医治不提。
*
宝玉被打的事迅速在贾家传开,三春姐妹结伴去看他。
宝玉已经叫太医看过了,只穿着中衣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相比平日生机勃勃的样子,显得可怜极了。
探春皱眉问:“这次又是什么缘故,打得这般厉害?太医怎么说,可用了药不曾?”
袭人拧了帕子给宝玉擦汗,回道:“太医说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外伤颇重,需要好好养着。太医倒是给用了药,只是一时看不出效果。”
“药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发出来的,你也别太着急了。”迎春道,“太医既然叫养着,那便好好养着吧。若是太医的药效果不好,倒可以求求薛家,我听说薛家大弟弟手里有些好药,许是有对症的。”
“多谢姑娘告知。”袭人感激道。
宝玉睡着,三人不便久留,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在路过花
园时却听到两个小厮说话。
其中一个说:“今儿是怎么个事儿,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不知道,这事真不赖老爷。”另一个人压低声音道,“原是宝二爷拿姑娘们的书画给外头的酒肉朋友看,还拿姑娘们和外头的风流娘子比,叫老爷抓了现形,这才发这么大的火。”
“我的个乖乖,二爷胆子也太大了!”头一个人啧啧出声,“我瞧他平日待姑娘们甚为亲厚,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什么亲厚?”另一个人嗤笑:“整日和姑娘们一处说笑就是亲厚么?我却不这么觉得,二爷要真是替姑娘们考虑,就该和她们保持距离,这才是真真待姑娘们好呢!你瞧薛家两位小爷什么时候和薛姑娘这么亲近了,难道人家不疼爱妹妹吗?”
自然不是,薛家两位小爷疼爱妹妹是出了名的。薛姑娘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听说都是薛大爷在操心,薛二爷为了妹妹的名声当众把宝二爷的话顶了回去,这些事他们都知道。
“如此说来,宝二爷疼姑娘们的心竟是假的了?”
“心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做的这些事可不是疼姐妹的样子。”
……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只留下三春姐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浑身发冷。
想到薛家和林家对宝玉严防死守,当日她们虽然理解,但偶尔也会觉得有些过激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略微亲近一些,又不是单独两个人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宝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想到刚才她们还在心疼宝玉,就觉得自己仿佛戏台上的丑角,可笑极了。
不说三春多么寒心失望,翠微院里,黛玉听到宝玉被打也有些着急,让紫娟找出药丸子给他送过去。
紫娟:“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宝二爷,他现在伤着,见到姑娘一定高兴。”
“紫娟!”朱嬷嬷瞪了她一眼,“宝二爷养伤辛苦,咱们姑娘去了也是给人家添麻烦,把药丸子送过去,心意到了便是了。”
紫娟不敢再说了,缩着脖子道:“那奴婢这就去。”
“先别去。”却是黄嬷嬷从外头回来,脸色非常难看,把小丫头们都打发走,这才低声把宝玉之事的内务与黛玉说了。
黛玉听完愣了许久,纵然她早知道宝玉不可靠,且对他已经没了当初的那点情愫,但也把他当成一个不错的兄长。在黛玉眼里,贾宝玉体贴女孩儿、爱护姐妹,虽然有些不通世事,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
却没想到他在外竟这般不知轻重,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
朱嬷嬷也是一愣,随后冷哼一声:“这家里果然没一个好的,没有牵连到咱们姑娘吧?”
“没有,好在咱们家早早搬出来了,且对宝二爷的态度一直很强硬,府里上下都看得到,外人说起来也只说咱们姑娘自重。”
朱嬷嬷松了一口气。
黛玉迟疑地问:“外头很多人知道吗?”
那三春姐妹日后如何自处呢?
黄嬷嬷眼中流露出不屑:“贾家下人的嘴跟筛子似的,原本没多少人知道,闹了这一回也该知道了。不过这对几位姑娘倒是好事。”
“好事?”黛玉眉头微蹙,不是很明白。这事闹大了不是有损三春的名声吗?
“对三位姑娘的名声的确不利,但是三位姑娘的字迹和诗词已经被人看过了,这些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倘若模仿笔迹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诬赖几位姑娘,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黄嬷嬷解释道,“反倒像这样闹大了,人人都知道三位姑娘的笔迹被外人看到过,日后即便有人想使坏,旁人也不会相信。”
黛玉恍然大悟,这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只是三春姐妹可怜,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陷入两难境地,白白损了清白名声。
黄嬷嬷意味深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娘怎知这对她们来说不是好事呢?”
黛玉疑惑地看着她,黄嬷嬷却不肯再说了。
朱嬷嬷问:“这件事贾家怎么处理的?”
“听说是找到宝二爷那几位好友,恩威并施,不许他们往外头说。”
“有什么用!”朱嬷嬷冷笑一声,“叫我说,直接将这位宝二爷打死或者打残,或许能挽回一些名声。”
黄嬷嬷也不无嘲讽:“可惜宝二爷是这府里的宝贝蛋儿,有老太太护着,便不会有大妨碍。”
黛玉抿了抿唇,心中也替三春感到寒心。问道:“姐妹们知道这件事吗?”
“大约知道吧。”黄嬷嬷说,“有人瞧见三位姑娘去探望宝二爷,出来后经过花园子时站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回到自己院子都没出来过。”
黛玉垂下眼睑,叮嘱道:“此事我们只当不知情,日后在三位姑娘面前也不要提起。叮嘱底下人,不管府里的人怎么传,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许多嘴。”
“是。”朱嬷嬷和黄嬷嬷应下,又问,“那药还要送吗?”
“他那边应该不缺好药,不稀罕我们这点,便不必送了。”
朱嬷嬷应下,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犹豫之色。
黛玉:“嬷嬷有什么话便说吧。”
朱嬷嬷支支吾吾道:“宝二爷身边那位袭人姑娘……不是姑娘了。”
黛玉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朱嬷嬷硬着头皮解释:“她现在应该是宝二爷的房里人。”
黛玉:“……”
黄嬷嬷瞪朱嬷嬷一眼,不悦道:“跟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姑娘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知道一些事情,一味瞒着她又是什么好事不成?”朱嬷嬷对黛玉道,“奴婢从前在宫里伺候,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了,前些日子袭人来送东西,看姿态神情便知刚经过人事,那人除了宝二爷不做他想。”
黛玉摆摆手:“罢了,这些都与我无关,以后宝玉的事不要告诉我了,在外头见着也避着些吧。”
朱嬷嬷和黄嬷嬷:“是。”
*
另一边,薛虯也收到了宝玉挨打的消息,不过淡淡一声:“知道了。”
就把此事抛到脑后,处理玻璃器皿的事情。
靳连果然不负他所望,将买到玻璃器皿的事情传了出去,近日找薛虯买玻璃器皿的人又多了起来,各种软磨硬泡、托人说情,薛虯只能“不情不愿”地高价卖给他们。
薛虯拿着这些钱去找四皇子,却发现四皇子府的气氛不对,就连齐忠都守在书房外头,一脸愁容。
薛虯:“发生什么事了?”
“薛大人来了?”齐忠愁眉苦脸道,“殿下从宫里出来便心情不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许奴才们进去伺候。”
薛虯:“公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忠小声道:“似乎与太子有关。”
薛虯微微颔首:“烦请公公替我通报一下吧,看殿下是否有心情见我。”
“是。”
齐忠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四皇子略显沉闷的声音:“什么事?”
“殿下,薛公子来了。”
里头顿了一下,说:“进来吧。”
第50章 第50章元春来见
齐忠原本就弯的腰弯得更厉害了,面对薛虯时脸笑得像是一朵菊花:“薛公子,殿下请您进去呢。”
还亲自替他打开房门,十分殷勤。
薛虯对齐忠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如今已是冬日,外面天气总不如夏秋晴朗,屋里地龙生得再暖,也不敢打开窗户跑了热气,四皇子又不叫人进来点灯,便显得格外昏暗。
四皇子坐在书案之后,即便看不清脸,也能看出他心情很不好 ,板着一张脸,浑身嗖嗖往外冒冷气,看上去比外头的雪还冻人。
薛虯上前见了礼,一边从灯架旁边的架子上取来火镰点灯,一边道:“当日就该找个由头给殿下换个玻璃窗。”
四皇子冷哼一声:“太子收受贿赂,保荐官员之事被捅了出来,父皇没有管。”
薛虯略感诧异,倒不是为着太子保荐官员之事,事实上这样的事并不少见。大庆开国未久,即便历任帝王都励精图治,依然有诸多弊病未能消解,譬如卖官鬻爵一项。
旁的不说,捐官便是卖官的一种,但朝廷一直在干,甚至是国库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太子保荐官员也不稀奇,事实上不止是他,二皇子、五皇子也是如此,四皇子保举薛虯为户部司务,不也同样是保荐官员吗?
只不过四皇子看中的是薛虯的才能,其他人可能是为了钱财、可能是为了拉拢,本质都是一样的。
四皇子应该见多了这种事,何至于这般动气?
薛虯有这个疑惑,也就问了出来。
“保荐官员也就罢了,但你知道他保荐的是什么人?没有功名都是少的,有一个甚至是傻子!”想起这件事,四皇子脸色更加难看,“这傻子的家人为了不被朝廷发现,求的是偏远地方的县令之职,太子竟然答允了。”
这才是四皇子生气的地方。
县令看似官小位卑,实则主政一方,掌管全县数万人口的生计大事,岂能让一个傻子担任?这是拿百姓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可是太子身为储君、国家未来的继承人、百姓们未来的君父,只是为了数万两银子便答应保荐,甚至动用关系、欺上瞒下为他铺平流程,若非今日早朝有御史弹劾,那傻子差一点便要上任了!
薛虯心中暗叹,也难怪四皇子生气,他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只是因为处境勉强压制而已。旁人不把百姓当人看也就罢了,偏偏这人是太子,的确令人难以接受。
他道:“殿下不用动气,太子如此肆意妄为,迟早都要自绝后路。”
“可是父皇知道后只是骂了他一顿,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处罚。”
四皇子对这点更加不满,皇帝即便偏爱太子,难道也不考虑朝廷吗?太子犯错,皇帝包庇,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百姓信任何在?
薛虯却摇摇头:“依下臣愚见,皇上未必是在包庇太子。”
见四皇子面露疑惑,他问:“上次决堤一案,皇上怎么罚太子的?”
是的,差点置四皇子于死地的江南决堤岸与太子有关,实乃他纵容手下人贪赃枉法,导致河堤脆弱不堪,承受不住涨水时的压力所致。
此事涉及四皇子,指证太子的关键性证据就是他交上去的,他记得十分清楚,毫不犹豫道:“涉案相关人员,严重的抄家灭族,不严重的罚没家产,因为此事不宜声张,并没有明面上训斥太子,但父皇另外寻借口下旨斥责,令他罚跪三日、禁足一月。除此之外,太子的许多亲信被调离重要岗位,使他的势力大减。”
说到这里,他看了薛虯一眼。被调离的人里就包括王子腾,他和贾家投靠的正是太子。
薛虯:“殿下认为这样的处罚重吗?”
比起江南死去的百姓自然不算重,但基于现实情况,已经算比较严重的处罚了。
薛虯又问:“殿下认为,此案与江南决堤案哪个更严重?”
从后果来说自然是江南决堤案更严重,但是从性质的恶劣程度来说都是一样的,从影响来说,知道江南决堤案与太子有关的人很少,但此案乃太子所为却人尽皆知,影响更大一些,综合下来应该差不多。
薛虯便问:“倘若皇上爱护太子,为什么上次重罚,这次却只是轻轻揭过呢?”
四皇子若有所思。
是啊,这不合理!倘若皇帝果真维护太子,这次更该重罚,以消减天下人对太子的不满才对。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轻轻放过了,这能是什么缘故?
表达对太子的看重,或者……
装作对太子看重?
四皇子“唰”一下站起来,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只觉得有一片迷雾被缓缓拨开。
一直以来,太子都是压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座高山。皇后嫡子、且是长子,生来便是太子,又得到了皇帝作为父亲的绝大部分偏爱,上天仿佛将所有幸运都归之于一人。哪怕他才干并不出众,品行也有很大瑕疵,依旧将太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叫其他人既不满又绝望,四皇子也是如此。
但现在他看到了希望——搬开那座高山的希望!
倘若皇帝果真已经厌弃太子,表面上包庇他,实则是麻痹他,等抓住更多把柄时再顺理成章将其废除,那是不是说他可以顺水推舟,加快这个进度?
他手上可有不少太子及他手下作奸犯科的证据!
薛虯看出他的想法,连忙阻止:“不可!皇上对太子失望可能是真的,想要废黜他也可能是真的。但是数十年的父子情分不可能一朝尽断,皇上对太子必定还有感情。现在他为了大局废除太子,事后必定伤心难受,届时谁在其中推波助澜,都会被皇上认为是害他儿子的帮凶,且觊觎他的皇帝宝座,只怕要被狠狠记上一笔了。”
这就是一个连环计,若只能看到第一层,傻乎乎地参与进去,那就跳进皇帝的陷阱了。
四皇子后背满是冷汗,后怕不已:“你说得对,此事既与我们无关,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薛虯颔首。
四皇子沉吟道:“你提出的那个轮种法很好,户部打算今年冬天试一试,已经种上了,我要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况,少不得时不时去庄子上住几日,户部的事你得留心些,有事就让人给我传消息。”
薛虯应了。
这样也好,此事之后,京城肯定不会太平。四皇子躲出去清净些,远离京都的纷纷扰扰,免得不小心卷入其中。
研究轮种法也是个很好的理由,一来给百姓办点实事是四皇子的追求,二来不管有没有成果,只要他踏踏实实在做,落在皇帝眼里都是好处。
此事议定,薛虯想起自己的来意,把卖玻璃器皿的钱给四皇子,说来也巧,这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太子手下的家族。
四皇子沉吟片刻,扬声叫来齐忠。
齐忠:“殿下有什么吩咐?”
四皇子把装着票据的匣子给他,说道:“把这些钱捐给江南决堤案的受灾百姓吧。”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但当日受灾的百姓不少,有一些受影响比较小,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但也有些受灾严重的,家里的房子、金银、家当都被冲走了,田地也被泡得不成样子,即便有朝廷救助,他们的日子也过得辛苦,将这些钱用在他们身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齐忠看着票据上的数字,犹豫地看看四皇子,又看看薛虯。
薛虯对他微微颔首,让他只管按四皇子的吩咐做,又道:“此事不宜声张,别叫其他人知道了。”
四皇子也表示认同,他现在力求低调,的确不宜张扬。好在他本意只是帮百姓做点事情,并非求名利。
薛虯想的却是,现在不让人知道,未必永远不让人知道。等到好的时机再爆出此事,四皇子不慕名利一心为民的人设立住,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事情说完,薛虯便与四皇子告辞,从书房出来,却见一个裹成圆球的小身影在院子里玩儿。
薛虯拱手行了个礼,问:“小殿下怎么不进去?”
团哥儿扭过头,露出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的脸蛋。他一笑,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甜甜道:“薛哥哥,我听说你来了,特意来找你玩哒!”
薛虯:“小殿下要与臣玩什么?”
团哥儿毫不犹豫道:“薛哥哥给我讲故事!”
薛虯想了想,说:“那臣给小殿下讲个完璧归赵的故事可以吗?”
团哥儿眨巴着大眼睛点头。
薛虯抱着他到石桌边坐下,给他讲起故事来。里头四皇子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声音,问齐忠:“团哥儿很喜欢听薛虯讲故事吗?”
“是,薛大人讲故事极有趣,小殿下很喜欢。”
莫说小殿下,就连他也喜欢呢!薛虯讲书虽然比不上专业说书说相声的,但也极有趣,也难怪小殿下喜欢了。
四皇子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
*
却说宝钗逐渐适应了宫里的生活,每日不过陪十一公主上课,宫里对公主
们的教育远不如皇子看重,入学时间晚不说,也没有统一念书的地方,不过在自己院子的前院跟着女先生学一些罢了。
十一公主喜爱读书、尤爱诗画,九皇子特意求了德贵妃,给她指了个学问好的女先生,每日功课也以诗书为主,但这点难度对从小被悉心教养的宝钗来说并不算什么。
除此之外的时间,宝钗大部分都用来读书练字,偶尔也会去御花园逛一逛。不过她会注意时辰,尽量避开皇帝和嫔妃出入的时候,免得闹出什么事端。
今日下了课,宝钗便与十一公主说了一声,带着小丫鬟去御花园,打算剪些花朵回来插瓶。正在认真挑选花卉,便听到一道温柔悦耳的声音:“是金陵薛家的姑娘吗?”
宝钗闻声回头,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女史衣裳,头发挽成简单的髻,相貌秀美、唇角带笑,看上去温柔沉静。
宝钗便猜到此人是谁了,她也露出标准微笑:“你是贾家大姐姐吧?”
“是我!”元春的笑一下子真诚了许多,还要来拉宝钗的手,被宝钗避开了,歉然道,“方才在剪花儿,手上不干净,免得弄脏了贾大姐姐。”
元春蹙了蹙眉:“是十一公主叫你做这些的?”
“十一公主没有吩咐,是我闲来无事,自己想剪着玩儿罢了。”
“那也罢了。”元春松了口气的样子,说道,“早知道妹妹入宫了,只是一直不得空来见你,今儿见到妹妹,妹妹若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宫里这么多年,多少认识几个人,能帮妹妹的时候绝不会坐视不管!”
宝钗:“大姐姐对我一番心意,我实在不敢承受。”
“我们两家乃多年故交,如今宫里又只得我们两个,自然要互相帮助才好。”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宝钗便告辞离开了。人一走远,抱琴便不忿地嘟囔:“不就是公主伴读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元春瞥她一眼:“别胡说。”
抱琴撇撇嘴:“奴婢就是不明白,薛姑娘只是被选上了公主伴读,前途如何还未可知,她家又不是什么高贵门第,姑娘何必一定要与她交好?”
“你知道什么?”元春叹了一声。
她也是入宫之后见得多了才慢慢知道,贾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已经被排挤出权利中心。若说薛家门第低,可他们家好歹有个薛虯看起来颇有前途,如今宝钗也成了十一公主的伴读,听说还是九皇子亲自向德贵妃求的。
贾家又有什么?
不过空守着个爵位,还一代不如一代,父亲只是从五品的官员,在这偌大的京城一抓一大把。家里虽然投靠了太子,但不过边缘人物,根本说不上话,况且瞧如今这态势,太子自身都难保,更别提依附于他的贾家了。
而她呢,进宫这么多年还只是女史,当初的青云志已经被磨得不剩多少。
相较之下,薛家便稳当多了。
元春想为家族谋个出路,自然想要拉拢可靠的盟友。
薛家与贾家有亲,从前相处得也不错,只是这一二年有些生疏了。若能通过宝钗弥补一二便再好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