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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准备工作

    宸者,帝王也。

    时人将北极星称为“宸”,北极星又叫紫微星,向来代指皇帝。

    《论语为政》说“为政以德,譬如北

    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中写“宸旨下江城,遣将守边疆”;柳永的《破阵乐露花倒影》则说“凤辇宸游,鸾觞禊饮,临翠水、开镐宴。”

    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以“宸”为封号的皇子,倒是在薛虯知道的另一段历史中有位宸妃,与皇帝的旷世之恋被关注了数百年。

    另外还有一位疑似宸妃,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则天。据说李治登基称帝后,因为宠爱当时还是昭仪的武则天,想要晋升其为妃,可是“贵淑德贤”四妃之位已经满了,李治便创“宸妃”称号让给武则天,只是“宸”字太过敏感,百官纷纷反对,最后武则天是否当过宸妃,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不过从这些事可以看出“宸”字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一个封号那么简单。

    皇帝突然为诸子封爵,又特意将二皇子的封号换成这个,其中大有深意。

    送走传旨太监,四皇子默默坐了许久,薛虯安静陪在一旁,并不打扰。

    他可以理解四皇子的心情,皇帝此举显然是在逼迫太子,兼有示威之意——你是太子又如何?这天下是我的,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父亲与孩子,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是到了皇室,父亲防备算计儿子,儿子谋划父亲的性命,父不父,子不子,旁观者尚且觉得残忍,更何况四皇子身处其中呢?

    好在四皇子终究还是理智更多,难受了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说道:“之前的计划得改,我们不能做任何准备。”

    薛虯点头,皇帝此时下旨,显然对太子所为有所察觉,他们再掺和其中,很容易被殃及池鱼,若被皇帝发现,四皇子之前营造的人设便全白费了。

    再则,皇帝既然知道此事,太子成事的可能性便小之又小。皇帝御宇多年,心思能为都不是太子能比的,更何况太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心态早就摇摇欲坠,而皇帝隔岸观火、气定神闲,想要输了这一局都难。

    如此一来,他们只需做个观众便可以了。

    四皇子叹了一声:“若大哥能看明白此局,及时收手,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只是一线机会而已,以太子眼下和皇帝的关系,被废只是迟早的事,除非太子或皇帝其中一人大彻大悟、做出改变,但这个可能性比太子逼宫成功还要小。

    不过即便只是拖延一些时日,四皇子也乐见其成,并非他对太子有什么感情,而是他现在羽翼未丰,还不适合走到台前。可是皇帝成年的皇子就那么几个,一旦太子倒了,二皇子必然也会被舍弃,再往下就轮到他了。

    薛虯明白四皇子的想法,摇摇头说:“太子不会收手的。”

    他身后已经没有路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拖下去也只是多煎熬些时日,还会给别人壮大的时机,倒不如一鼓作气。

    四皇子也是这么想的,又悠悠叹了一声,对薛虯道:“此事我们便不必管了,守好自己家便可。”

    “是。”

    回到薛家,薛虯便叫来管家,让他安排家丁暗中警戒,以免家中受到冲击。当然也不会瞒着薛母。

    薛母听说后吓了一跳:“无量天尊……怎么会闹成这样?”

    薛虯:“权利倾轧,向来如此。”

    哪朝哪代没有几场宫变呢?

    薛母脸色发白:“会牵连到咱们家吗?”

    薛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温声安抚:“母亲放心,此次的事与四王爷没有关系,与我们也没有关系,牵连到咱们的可能性不大,儿子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你做的对!”薛母道,“这不是小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薛虯微笑颔首。

    他说的自然是真的,但并不是全部。虽则此次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是兵将入城,有时候与匪徒无异,薛家是有名的富庶,他们趁乱捞点油水,之后推脱给贼人便是,想必太子也不会说什么。

    再一个,太子已经近乎疯癫,难保想在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二王爷自然首当其冲,但四王爷也在太子的仇人名单上呢!薛家与四王爷往来甚密,或许会被太子顺手清算。

    所以他虽是防患于未然,也的确是必行之举,只是这些不必告诉薛母,免得她凭白忧心。

    即便如此,薛母也足够担忧了,帕子都被拧成一团:“宝钗还在宫里呢,这可怎么好?”

    “母亲安心便是,事发前宫里都是安全的,宝钗跟在十一公主身边,有九皇子照应着,不会有事。”

    薛母:“那事发之时呢?”

    “儿子自会想办法保全宝钗。”薛虯道。

    薛母就放心了,无条件相信薛虯的话,又提醒他:“你舅妈和姨妈那里也得提醒一二,还有林家。”

    “舅母和林家已经遣人告知了,贾家乃太子拥趸,想来没什么危险,不必我们告诉。”

    薛母这才作罢,又不由长叹出声:“此次过后,不知你舅舅和你姨妈该是什么光景。”

    王子腾和贾家都是太子党羽,恐怕要受到牵连了。

    “舅舅远在边关,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想来妨碍不大,至于贾家……”薛虯淡淡道,“……贾家位卑言轻,或许都不知道此事,谁会管他们?”

    薛母:“……”

    *

    之后几日,薛家表面一切如旧,暗地里却警惕起来,正所谓外松内紧。薛家几位主子都减少出门,好在薛母本就极少出门,薛虯向来少去别处消遣,衙门无事便归家,至于薛蟠……随便找个由头把他拘在家里便是了,这样的事常有,不会有人怀疑。

    这日薛虯正与薛母一道说话儿,门帘子被挑开,一个少年大踏步进来,他身着短衣长裤,身材高大健壮,应该是刚刚练完武,身上还冒着热气,脸上的油浮之气逐渐褪去,露出属于武者的稳重严肃。

    然而看到薛母和薛虯,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是傻憨憨薛蟠无疑了。

    他应该是刚刚练完武,身上还带着热气,自己倒了一杯茶几口喝完,一抹嘴问薛虯:“大哥,外面是不是出事啦?”

    语气还挺俏皮,看样子还挺期待?

    薛虯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薛蟠:“家里守卫的巡逻规律都变了。”

    薛虯诧异地看薛蟠一眼,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薛蟠,一来没有必要,二也是怕他性子太直,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人瞧出来。没想到他自己发现了。

    可是薛虯的安排不说天衣无缝,但也不是那般明显的,以防让太子察觉到不对,至少一般人注意不到变化,薛蟠能这么问,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他看了一眼薛母,问:“是杨先生告诉你的?”

    “没有,先生这几天忙得很,一下课就不知忙什么去了,什么都没跟我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薛虯骄傲地说完,又好奇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你的政敌要教训你?一味防御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薛虯:“……”

    为了不让薛蟠脑补太过,他把事情简单说了。反正薛蟠现在出不去,无处可以露马脚。

    薛蟠没想到是逼宫这等大事,一时有点被吓到,随后挺直脊背,拍着自己的胸膛朗声道:“妈和大哥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那么多家丁呢,哪里用得上你?”薛母连忙阻止。

    薛蟠从鼻子哼出一声,不屑道:“他们的身手哪里比得上我?我一个可以打他们五个……十个!”

    他抬着下巴,十分骄傲的样子。

    薛母:“……”

    现在是骄傲的时候吗?

    薛蟠对薛母咧嘴一笑:“妈你放心,我会当心的。你不是想让我当护卫吗,这不就是了?”

    那怎么能一样?

    薛母想让薛蟠当的护卫不是一般护卫,即便去不成皇宫,也得去四皇子……现在该称呼四王爷的府上。这样的护卫差事体面清净,日后前程也不错,向来是官宦世家的小爷们历练之所  ,家里没点门道根本进不去。

    要是搁在从前,薛母也不敢作此想法,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薛虯已经是从五品官员,他们家也算官宦之家,再有四王爷的面子在,要办成此事并不难,所以薛母才会开口。

    她是想着当个护卫再安稳不过,日后凭此谋个官职,这一辈子就算稳当了。

    但薛母现在不这么想了!

    护卫平时是安稳,但是可能遇上逼宫啊!一旦真的攻入皇城,头一波死的还不是护卫?

    这可真是……自家只是可能受到波及,薛母都紧张得不得了,难以想象若薛蟠在城门口与人拼杀,她又该如何承受,想想就后怕得不行,连连摆手:“不当了,以后再也不提当护卫的事了。”

    薛蟠嘿嘿一笑。

    薛虯:“你真想帮忙也可以——”

    “虯儿……”薛母欲言又止。

    薛虯对她微微一笑:“母亲放心,不会叫蟠儿有事的。他不是想投军吗,这情况勉强算是了,让他试一试罢。”

    薛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眼巴巴地看向薛母。

    薛母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薛虯这才继续说:“想帮忙也可以,但要听你先生的指挥。”

    “先生?”薛蟠挠挠头,“杨先生?”

    薛虯颔首:“你不是说一下课便不见他人影吗?便是在忙碌此事。”

    家里有个军中出来的人,还是四皇子引荐的,能够信得过,薛虯做了两辈子资本家,怎么可能放着不用?将人拎出来帮忙布防了。

    第72章 第72章端午佳节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端午。

    端午又称五月节,广泛认为其由来是为了纪念屈原,又有纪念伍子胥说、纪念曹娥说、恶月恶日说等等。

    每年到了端午前后,京都各处都会格外热闹,吃粽子、戴五彩绳、喝雄黄酒,城郊还会举行龙舟赛,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夜里,各家各户聚在一处用饭,虽不似春节和中秋有团圆之意,但也是一家人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端午节那日,皇帝会给臣子送去节礼,叫做“端阳赏”。这赏赐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非得是手握重权或者受皇帝看重的才可以,收到的人家都视之为荣耀。

    臣子们也要向皇帝送上“端阳贡”,不必是贵重东西,一般是些地方特色……当然,不乏有人拿贵重之物称为特产,以图讨好皇帝的。

    只能说原本的想法是好的,皇帝赏赐大臣以示看重,臣子送特产给皇帝表达敬意,双方借助节日沟通沟通感情,也有助于皇帝了解地方。

    只可惜世上从不缺谄媚之辈,倒叫好好的节日成百姓的负担了。皇帝已经逐渐老迈,早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只想维持现有的状态,甚至享受被百般奉承的感觉,自然不会在此事上费心。

    薛家不缺好东西,但只中规中矩送了些金陵特产,将此事敷衍过去就完了。

    他们更在意的是皇子皇女放假之事,宫中对皇子皇女教导甚严,并不许随意缺席、请假,也不会轻易放假,皇女尚且能十日一休沐,皇子的待遇更为苛刻,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都在念书,只有端午、冬至、春节、自己的生辰,以及皇帝皇后的生辰万寿节、千秋节才能放几日假。

    论理端午会放假,宝钗也该回来过节,薛母早就眼巴巴盼着了,然而等到端午前一日,宫里却传来消息,说端午只放一日假,宝钗想着回来待不了多久便要走,便不回来了,留在宫里瞧瞧热闹。

    薛虯和薛母对视一眼:这不是宝钗的作风!

    宝钗向来周全细致、善解人意,知道家中盼着她回来团聚过节,绝不会嫌弃小小麻烦,更不会贪图宫中热闹。她会这么做,又不肯直说,原因只有一个——宫中要起事了,宝钗要陪着十一公主。

    薛母手都在抖,看向薛虯:“是不是就在明日?”

    “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薛虯道。

    太子若打算逼宫,端午节的确是个极好的时机,一来各地官员遣人入京、百姓争相出游,京都比往日乱的多,要安排人手也容易些。二来皇室齐聚一堂,方便太子一网打尽,以免节外生枝。

    只是人尽皆知的好时机未必真的好,太子或许会反其道而行之,薛虯也拿不准,只能交代杨先生和薛蟠加强防备,又安慰薛母:“母亲放心,太子志在四海,即便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对女眷做什么,宝钗跟在十一公主身边应该无虞。”

    话是这么说,可是刀剑无眼,谁又能说得准呢?再者说,若果真没有任何风险,宝钗为何坚持留在宫中?

    这一晚薛母在小道堂跪了半晚上,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寝睡下,睡也睡不好,翻来覆去地折腾。

    第二日早上天刚亮,薛虯就在生物钟作用下睁开了眼睛,自己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一下,正由长瑞给他梳头,锦书便捧着个大红托盘进来,笑道:“太太准备了香囊和五彩绳,大爷带上吧。”

    薛虯先拿起那香囊,这香囊做得小巧精致,上面用五色丝线绣着五毒图样,寓意着平安、健康,一看便知是薛母的手笔。香囊隐约透着白芷、苍术等药材的味道,戴着可驱蚊虫、祛湿气。

    薛虯将香囊挂在腰间,再看那五彩绳便有些无奈:“我都这般大了,五彩绳便不戴了罢?”

    五彩绳也是端午习俗的一种。

    因为五月毒虫出没、瘟疫盛行,被称为“毒月”。为了辟邪驱毒,人们用青、红、白、黑、黄五种颜色的丝线编成彩色线绳,绑在手腕、脚腕、脖子上,有辟邪祈福的寓意。

    不过戴五彩绳的一般都是小孩子,薛虯心理上是成年人,生理上也是十三四岁的大小伙儿,现在更是朝廷官员、一家之主,并不是很想戴这个。

    去岁家中守孝没有戴,他都将此事忘了,不想薛母给他准备了。

    锦书笑眯眯道:“太太说大爷还没有成亲,在她眼里就是小孩,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您系上,出去好与诸位大人比一比呢!”

    这就涉及到另外一桩典故了,虽说五彩绳是小孩戴的东西,但是时人热衷诱家中成年男子戴上,一来图个好兆头,二来也是玩笑。

    薛母这样叫儿子戴的是一种,还有已婚男人被妻子逼着戴彩绳。所以每到端午过后,男子开始齐刷刷穿长袖或者高领的衣裳,若某人袖子不长、领口也不高,多半是趁着家人不注意,悄悄把彩绳系在了脚踝上,袜子一盖便看不到了。

    薛虯虽然不想戴,但是薛母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推辞,将之戴在了手腕上。

    锦书捧来一件衣衫,说道:“太太准备了长袖衣裳,大爷换上吧。”

    “母亲考虑的周到,不过不用了,此乃母亲拳拳爱子之心,没什么可遮掩的。”

    锦书抿唇一笑,将衣衫拿了下去。

    梳好头,薛虯去正院给薛母请安,顺便一起用早饭。见薛母气色不太好,知道是心怀忧虑,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也没有说什么。

    今儿是端午,早饭也格外不同,除了日常用的点心小菜,还有粽子、五毒饼、咸蛋和时令鲜果,另外还准备了雄黄酒和菖蒲酒,都有驱邪避毒的作用。

    用完饭,薛虯对薛母说:“今日是端午,五月毒气大,外头又格外热闹些,为免带了病气回来,这两日家里人便少出门罢。”

    薛母点点头。

    其实在她的管束下,这几日出去的人已经少多了,如今不过是更少一些,只做必要的采买,其余万事都先押后。

    薛虯又问薛蟠外头的情况,薛蟠挠挠头:“好像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薛母略略松了一口气。

    薛虯提醒他:“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吧大哥,我一定好好守着,绝不会松懈!”薛蟠拍着胸膛道。

    这一点薛虯没有怀疑,薛蟠正在兴头上,每日值守十分兴奋,打了鸡血似的,能不能守好暂

    且不提,尽心却是一定的。

    到了半晌午,前院突然热闹起来,原是有宫中内侍先来报信,说皇帝有赏赐给薛虯,马上就到,让他们早做准备。

    薛虯和薛母都有些惊讶,皇帝只会赐赏给亲近或看重的大臣,薛虯只是从五品,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没想到也能收到宫里的赏赐。

    “肯定是大哥太优秀,就连皇上也知道了。”薛蟠抬着下巴,十分骄傲。

    薛母终于露出些喜色,吩咐下人准备香案,自己也回去换上衣裳。薛虯升官之后便给薛母请封诰命,她如今也是五品宜人了,可以领取朝廷给的俸禄、见官不跪、犯罪后需由中央剥夺称号后地方官才能审判定罪。

    薛虯也换上了官服,薛蟠不用穿官服,回去换了一身正式些的衣裳,此时香案也摆好了,三人到门口恭候赏赐。

    没多久送赏的队伍就到了,由一位总管太监打头,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太监,每人手里都捧着填漆托盘,上面是香袋、扇子、茶叶、药锭之类。

    燃香接赏,众人不敢擅用,先放到祠堂供奉着。

    太监总管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拱手为礼:“恭喜薛大人,皇上可惦记着您呢!”

    薛虯也不知道皇帝念的什么经,不过看太监总管对他们的态度,至少不算是坏事。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再次冲皇宫方向行礼:“臣多谢皇上,这是臣的荣幸!”

    送走太监总管,薛母又吩咐人拿粽子和菖蒲饼分给门口瞧热闹的人,这才重新关上了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薛家众人越发紧张,薛母焦躁地走来走去,薛蟠带着护卫几乎长在了墙根底下,就连杨先生也不复从前淡定,显然大家都明白,如果不出预料,太子很有可能在今天动手。

    太阳将落之时,薛家的角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子隔着门板问:“谁啊?”

    那边答了一句什么,把门子吓了一跳,交代几句便匆匆来回禀。

    薛母听到消息也有些惊讶:“四王爷府上来送东西的?”

    “是,他们是这么说的。”

    薛母看了薛虯一眼,四王爷早就给过端午赏赐了,这会儿再来……也不能说奇怪,四王爷时不时给薛家送点东西,总是想起什么给什么,也不大讲究时辰,但他们都知道今日特殊,四王爷又要进宫赴宴,应该没有这个兴致才是。

    薛虯垂下眼睑,问:“将人请进来了没?”

    “太太吩咐过,没有主子应允不能随便开门,所以小人没放他们进来。”门子老老实实道。

    薛虯多看了他一眼,这人是死板了一点,但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主子的命令,比某些自作聪明的人强多了。

    他站起身,对薛母说:“儿子过去瞧瞧。”

    薛母点点头,又叮嘱:“小心些。”

    “您放心便是。”

    薛虯随门子到了角门,又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听出的确是四王爷府上的护卫,才开门放他们进来。

    来人有四个,都是四王爷的亲信,还抬着两个大箩筐,都用竹编的盖子盖着,护卫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是些时鲜的蔬菜瓜果,应该是他的庄子上种出来的。

    再打开另外一个,里头是一个……孩子?

    团哥儿乖巧地坐在筐子丽,眨巴着眼睛看向薛虯:“先生好~”

    薛虯:“……”

    他明白四王爷的意思,虽说太子志在皇位,最大的敌人是皇帝和二王爷。但不代表四王爷就没有危险。

    前头说过,太子已经有些疯癫了,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倘若他要杀了所有皇子及其子孙以绝后患呢?或者他记恨四王爷,要杀他泄愤呢?

    即便太子没有失控,但是刀剑无眼,宫里总还是有危险的。四王爷不带团哥儿进宫,便是以防万一,给府上留下一个火种。

    只是薛虯没想到四王爷会将他送到自己府上,按理说送到四王妃的娘家或者某个亲信家中更好吧?

    护卫之一说:“王爷说他相信你,一定可以保护好小殿下。”

    薛虯:“……”

    护卫:“既然人送到了,小人便回去复命,他们三人会留下来保护小殿下。”

    “你稍候!”薛虯叫住了他,让人拿来两袋银子,一袋给这个护卫,另外一袋请他带给四王爷,说道:“小妹此次放假没有回来,想必带去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烦请王爷替我把这些银子给她。”

    护卫应下了,带着两个荷包回去复命。

    薛虯和团哥儿对视,团哥两只小手扒住箩筐的边缘,意思非常明显——不要出来!

    行吧!

    薛虯吩咐下人:“抬上,去正院。”

    团哥儿在箩筐里发出欢呼。

    却说护卫带着银子回到王府,将一路情况和薛虯的话都复述一遍,将两个荷包都双手奉上。

    “给你的便是你的,留着吧。”四王爷只拿过给宝钗的荷包,笑了一声,“薛虯对他妹妹倒是尽心。”

    是的,薛虯嘴上说宝钗跟在十一公主身边不会有事,其实心里也是担心的,还是那句话,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宝钗身处其中,怎么不叫家人担心!

    薛虯没有叫她回来,一来是不能,这个时机太敏感了,不管用什么理由叫人回来,都难免惹人怀疑,一旦被太子或者皇帝察觉出不妥,那对他们家将大为不利。

    二来……这是宝钗的选择。她想要陪伴在十一公主身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薛虯都会支持她,并且尽力保护好她。

    第73章 第73章尘埃落定

    薛虯出去一趟,再回来时竟带着个小娃娃,把薛母吓了一跳,再次确认:“是四王爷家的小殿下?”

    薛虯点头。

    团哥儿已经从箩筐里出来了,一本正经地冲薛母拱手:“见过太师母。”

    “殿下太客气了!”薛母连忙回礼,有些惶恐。

    这可是正经的皇孙,要是以后……那就更了不得了,她哪里敢受人家的礼?

    薛虯微笑道:“小殿下尊师重道,母亲受着便是了。”

    团哥儿小鸡啄米般点头,十分认同这个话,是哒,他就是这么尊师重道!

    薛蟠从薛虯身后探出头,跃跃欲试:“那殿下应该喊我什么啊?”

    不等旁人说话,团哥儿便甜甜地叫了出来:“师叔。”

    “唉!”薛蟠乐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薛母也稀罕得不得了,“小殿下真机灵,我见我那么多孩子,没一个比得过殿下。”

    “先生呢?”团哥儿好奇问。

    “你们先生小时候倒聪明,却没有殿下这么招人疼。”薛母越看团哥儿越喜欢,叫厨房多添几道小孩爱吃的菜。

    薛家厨子的手艺自不必说,好几个都是薛虯几人还小的时候,为了让他们吃得顺口特意请的,十分擅长做小儿口味,薛家这些年没有孩子,他们没有发挥的机会,现在总算能大展拳脚,发挥洪荒之力做了半桌子好吃的,直教团哥儿吃得停不下来,后悔没有早些来先生家中做客了。

    吃过饭薛蟠走了,要和杨先生继续巡视,今儿情况特殊,更不能马虎。

    薛虯、团哥儿和薛母则聚在一处乘凉,顺便看下人射粉团。

    射粉团是端午节的一种游戏,起源于唐朝。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宫中每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

    粉团是类似麻团的一种点心,用糯米制成,外裹芝麻,置油中炸熟。角黍就是粽子。

    厨房制的麻团都是小小的,一口一个,按照古礼放在金制的盘子里,丫鬟仆婢们轮流拿小弓去射,射中哪个便可以吃下。

    粉团和粽子不稀奇,大家在意的是这份热闹。薛母还叫人在其中几个里头塞了洗干净的金块和银块,谁射到便归谁。

    那边玩得热闹,薛虯则与团哥儿说起端午节的起源,团哥儿最喜欢听薛先生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正热闹间,隐约听外头

    有些嘈杂,似乎生了什么乱子。射粉团的众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薛母脸色难看,下意识看向薛虯。

    薛虯面容沉肃,将团哥儿塞到薛母怀里,说道:“母亲带着小殿下去屋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倘若情况实在不好,会有人带你们离开的。”

    薛母拉住薛虯的袖子:“那你呢?”

    “我就在院子门口守着你们,母亲放心,我要替父亲照顾您和弟弟妹妹,不会不顾惜自己的。”

    又叫来几个护卫,并四王爷派来保护团哥儿的人:“你们几个守在小殿下和太太身边,外头的事不用管。”

    薛母听了前面的话略微放心,但不同意他把护卫给自己:“你守住了我们才安全,这几个人还是跟着你吧。”

    薛虯思索片刻,还是答应了。左右今儿问题不大,且他已经做足了准备,可以确保薛母和团哥儿的安全。

    他看向团哥儿:“殿下别害怕,下臣不会让你有事的。”

    团哥儿含着一包眼泪,却没有哭起来,瘪着嘴点头:“我不害怕,我不哭。先生要好好的。”

    薛虯颔首。

    见薛母带着团哥儿退入屋内,他吩咐长瑞:“去将府里的人全部叫来。”

    薛虯一声令下,很快人就到齐了,薛虯让婢女们避入正院,男子一部分分成小队,在府内各处巡逻,另一部分则跟他一起守着正院。

    没有足够的兵器,好在前些日子打算给庄子上换一批新的农具,铁匠铺子刚打好给送来,还没来得及送去庄子上,拿来当武器正合适。

    众人屏气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只听这动静越来越大,应该是离他们越来越近,到后来甚至能听到附近人家的杂乱和哭闹声。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逐渐蔓延到他们家附近,隐约能听见砸门的声音。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薛虯点了一队人:“去瞧瞧情况。”

    几人领命而去,不等他们回来,前院的喧闹突然大起来,能听到清晰的兵戈之声,不知过去多久,兵戈声渐渐小了,又过了一会儿,薛蟠带着先前那一队人回来,几人衣裳都有些破了,身上还沾着血迹,看上去极为骇人。

    薛虯皱眉:“你受伤了?”

    “没有,是溅上去的。”薛蟠说道,“那群人想闯进来,我们开了个小门给他们,杀了几批之后他们就退了。”

    薛家大门选用极为坚固的木材,要闯进来并不容易,薛蟠他们给开了个小门,游兵必将自此进入,可是门后不是薛家的万贯家财,而是薛蟠和杨先生早已磨好的钢刀。

    小门一次进不来多少人,二人完全能够守住,偶尔有一二个漏网之鱼,也被后头的护卫给制住,如此砍伤十几个人,后面的兵士便心生怯意。

    且他们并非真正的贼寇,此行是有任务的,只是想趁乱劫掠几个大户而已,可要是耽误了太子的大事,他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看着薛家是块硬骨头,这些人自然就撤退了,并不敢硬碰硬。

    薛虯松了一口气,其他人也发出欢呼,为躲过一劫感到庆幸。

    “干得好!”薛虯对薛蟠微微颔首,又提醒他,“虽然他们退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你放心吧。”

    这晚众人守了半晚上,直到子时前后,街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半个时辰前后便彻底平息下来,世界重新恢复安静。

    薛家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便十分客气了,来人是巡防营的人,告诉他们叛军已经被拿下,让他们安心。

    薛家众人收到消息,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薛虯看了明显受惊不小的众人一眼,说道:“今儿大家受惊了,每人赏三个月的月例,之后去府医那里拿安神汤喝,都散了吧。”

    众人再次欢呼出声。虚惊一场换三个月月例,这可太值当了!

    薛虯进屋里去看薛母,薛母倒还好,只是团哥儿困得不行,抱着一柄短剑坐在侍卫怀里,困得直打盹。

    薛虯:“怎么不把他放下睡?”

    “殿下不愿意,说要等你回来。”薛母无奈道。

    “那也罢了,他在母亲这里不方便,一会儿带他去我那儿休息。”薛虯看向薛母,“母亲一切可好?”

    “我都好,你和蟠儿可好?”

    薛虯:“蟠儿和人打斗一番,没有伤着,我一切都好。”

    薛母放心了一些,又叹气:“不知宫里如何了?”

    “母亲放心,四王爷早有安排,德贵妃和十一公主都不会有事的。”

    薛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薛虯带着团哥儿回到自己的院子,刚放到床上人便醒了过来,看到薛虯喊了一声:“薛先生?”

    “嗯。”薛虯点头,“没事了,小殿下睡吧。”

    团哥儿揉揉眼睛坐起来,见已经不在正院了,便问:“坏人打跑了吗?”

    薛虯:“打跑了。”

    团哥儿便抿抿嘴,矜持地笑了笑。

    薛虯在他头上揉了揉,问:“殿下有心事吗?”

    他不问还罢,一问团哥儿就憋不住了,含着两包泪问:“我爹娘是不是有危险啊?”

    薛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没有回答,先是反问:“小殿下为何这么问?”

    “我听说了,今天闯门的是官兵,爹娘还不叫我跟着进宫,把我藏在箩筐里悄悄送过来。”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薛虯,“我爹娘会有事吗?”

    “殿下很聪明。”

    是真的聪明!五六岁的小娃娃罢了,不仅能察觉到情况不对,还能推断出父母有危险,甚至一直不动声色,直到身边只有薛虯了才表现出来。

    如此机敏隐忍,倘若四王爷成事,大庆两代无忧矣!

    薛虯非常欣慰,也不免心中忧虑。他在教育方面没有研究,唯恐耽误了这个孩子。但若叫他别再教团哥儿也不可能,他的政治理想和对未来的设想都需要依托帝王才能实现,四王爷虽然开明,但到底受传统教育长大,很多地方还是有局限,团哥儿却从小接受他的教导,操作空间要大的多!

    薛虯想了想,问团哥儿:“你觉得王爷和王妃会有事吗?”

    “不会。”团哥儿说,“先生一点也不急,爹娘应该没有事。”

    “嗯。”薛虯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既然如此,殿下可安睡了。”

    团哥儿年纪本来就小,睡眠比成年人多,从前被王妃悉心照料,极少晚睡,今日情绪起伏又大,早便已经困倦不堪,这会儿略放下心,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薛虯却没有睡,一会儿想着宫里的情况,一会儿又想对团哥儿的教导,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天一亮,薛虯先让人去宫门口打听情况,很快得到消息,昨日宫里果然出事了,太子带两千军队逼宫,不过皇帝早有准备,并掀起什么水花就将人拿下,并没有殃及其他人。

    薛母这才彻底放心了,口中念着“无量天尊”,进小道堂还愿去了。

    团哥儿则还在睡觉,薛虯也不叫他,左右四王爷现在还在宫里,和其他人商量对太子的处置。王妃倒是出宫了,但没派人来接团哥儿,薛虯也不急着送回去。

    直到这日午后,薛虯才收到消息,四王爷出宫了。

    他叫人准备马车,带着团哥儿坐了进去。马车从院子里出发,到了瑞王府也没停下,直接驶进院子里,一路上车门和车帘都没有开,无人知道里头还有一个孩子,自然也不会知道昨日“生病”的小皇孙,其实是被悄悄送到了薛家。

    四王爷令人将团哥儿送去正院,这才与薛虯说起昨日之事。

    不出他们所料,太子果然选择在端午家宴逼宫,打着一网打尽的主意,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皇帝(也有可能太子没有估错,只是无路可退,只能奋力一击),总之最后结果都一样,以卵击石,太子一党甚至没打出什么伤害,就被皇帝安排的人镇压了。

    薛虯问:“朝堂上对太子的处置是什么看法?”

    “众臣各有意见,有人认为此乃谋逆重罪,虽不能牵连九族,也要斩杀太子妻妾子女、东宫属官以

    及谋逆从犯,以儆效尤。也有人认为自古以来没有谋逆被杀的太子,要考虑皇家的颜面,酌情轻判。”

    这两者各有道理,都不算错。

    他问:“王爷的看法呢?”

    “我的意思自然要杀!不仅要杀,还要将太子的罪行公布于众,秉公执法,这才是朝廷真正的尊严所在,绝不是一味粉饰太平便可以的。”四王爷冷哼一声,随后又是一叹,“不过我知道父皇不会答应这么做。再则,一旦见血,受牵连之人绝不在少数,他们有些死有余辜,但也有许多无辜之人,终究不能忍心。”

    薛虯点头,这便是四王爷的可贵之处了。他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但绝非因小失大之人,格局远非一般人可比。至少太子和二王爷就远远比不上。

    想起二王爷,薛虯又问他在处置太子一事上的态度。

    四王爷道:“他的意思是杀。”

    薛虯:“他倒是一点也不掩藏。”

    四王爷轻哼一声:“他和太子斗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替太子求情才显得虚伪呢。不过也有人替太子求情。”

    薛虯:“谁?”

    “五弟。”四王爷看了薛虯一眼,意味深长道,“太子逼宫的时候,他还替父皇挡了一刀。”

    薛虯:“……”

    皇帝既然知道太子要逼宫,怎么可能不做好准备,他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哪里需要五皇子以身挡刀?

    退一万步说,皇帝果真需要挡刀,可是五皇子武功骑射都只是平平,座位离皇帝应该也不算很近,怎么就反应那么快,在其他皇子之前替皇父挡刀呢?

    若说他不是提前知道太子的计划,薛虯都不能信。由此可见太子的计划有多粗糙,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五皇子此举也未必能讨得了好,皇帝或许一时不会多想,甚至感动儿子的心意,但时间长了以后呢?

    他们这位皇帝疑心可不小呢!

    第74章 第74章事后处置

    但五皇子也不傻,他未必不知道这么做的坏处,却不得不这么做。

    盖因他从前与太子往来密切,虽然算不上同党,但也十分亲近。

    因着与太子的这份亲密,从前在朝中获得不少便利,五皇子也没少在皇帝面前替太子说好话,如今太子谋逆,他不得想办法与太子切割吗?

    替皇帝挡下这一刀,就是告诉皇帝:我虽然与他相交,但他谋逆之事与我无关,我心中是向着父皇的!

    至于事后又替太子求情……那就是为全从前的兄弟情义了。

    毕竟从前关系那么好,要是一出事就立马划清界限,甚至反踩一脚,有人认为他秉公为君,就有人会觉得他忘恩负义,落井下石,是奸滑无情的小人,就连皇帝事后也难免心生芥蒂。

    如今这么一操作,五皇子就成了夹在皇帝和太子中间,努力想要维持关系、保护双方,却无能为力的小可怜儿,不仅不会落人话柄,还能博得双方好感。

    如今太子功败垂成,被废已经是板上钉钉,他从前的势力一朝溃散,必定心中惶惶,五皇子这样的表现,之后再对他们示好,这些人会接受吗?

    会的!

    即便不是全部,也有相当一部分会接受。他们从前跟着太子与二王爷作对,如今没了太子这个靠山,难免害怕二王爷报复,想要另外寻一个依靠。更何况许多人投奔太子本就是为了前程,这个主公倒了,另投明主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说投谁?

    二王爷首先排除,毕竟是多年仇恨,二王爷又不是唐太宗那般心胸宽广之人,他再是礼贤下士,这些人也不敢信。

    除此之外还有谁呢?

    三皇子早夭。四王爷虽然不错,但一直没展露出野心,且亦与太子不睦,不是好的投奔对象。六皇子体弱不考虑,再往后的皇子年纪小,皇帝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恐怕等不到他们长大。

    唯一最合适的便是五皇子了,他出身不错,外家虽不比二王爷乃是世家名门,但也是江南豪族,他自身也算有能力,更十分受皇帝宠爱,再加上一个宠冠后宫的母亲,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更巧的是,五皇子当着皇帝与众臣的面表现得与太子兄弟情深,真还是假暂且不提,至少有这一出在,五皇子就不能慢待他们这些太子从属,待遇能得到保障。

    这般种种,他们投奔五皇子也不足为奇。

    薛虯:“难怪五皇子能得皇上宠爱多年,果然有几分手段。”

    四王爷冷笑一声:“他惯会做表面功夫。”

    薛虯:“……”

    这位爷装作闲云野鹤的样子,不也是在做表面功夫么,怎么还瞧不上别人呢?

    不过的确不一样,四皇子做表面功夫,但该做的实事一件不落,五皇子却是只会务虚,务实一塌糊涂,做个谋士大儒也就罢了,当太子和皇帝却万万不合适,也难怪四王爷怎么都看不上他了。

    薛虯:“此次过后,五殿下势力必定大增。”

    四王爷也点头:“昨夜家宴之上,父皇已经说出‘诸皆逆子,唯五儿朕悦’的话。”

    薛虯:“……”

    他咽下“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问四王爷:“您怎么看?”

    四王爷冷笑一声:“不论此言真心与否,老五都不过是另一个太子罢了。”

    太子倒了,他和二皇子之间维持许久的平衡被打破,皇帝自然要找一个人顶上去,选中五皇子可能是出自真心,也可能只是因势利导,但不论如何,对五皇子都未必是什么好事。

    今日五皇子受到的恩宠,比不过昔日太子之十一,今日五皇子的权势,也不过昔日太子十之二三而已,可是太子又如何了?

    明日五皇子又该是什么下场呢?

    当然也不一定是坏事,既然站上了战场,是死还是活,就要看五皇子有没有本事打败二王爷、打败皇帝,以及其他暗中觊觎皇位(比如四王爷)的人了。

    薛虯离开之前,又问了四王爷一件事:“家妹可好?”

    “她一切都好,你放心罢。”

    薛虯便放心了,走出院子大门,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心中竟有些怆然。

    皇帝、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他们本是父子同胞、骨肉血亲,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然而为了利益、为了权柄,父亲谋算儿子,儿子算计父亲,太子尚且未被定罪,就有人踩着他谋划、趴在他身上吸血了。

    其实不止皇室,古往今来、高堂乡野,哪里不是这样呢?区别不过匹夫争的是两间草房,皇室争的是万里江山罢了,人性如此!

    这样想着,薛虯便释然了。

    回到家中,远远便见薛家大门洞开,门口停着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和一匹马。马车是宫里的样式,看规格应该属于公主,那匹马薛虯也眼熟,正是九皇子的座驾无疑。

    这会儿门子正赶着车和马去一侧安置,显然九皇子一行来了没多久。

    他有些诧异,九皇子和公主断断没有贸然来访的道理,怎么也该先遣人知会一声,可是薛虯并没有收到消息。

    马车到了跟前,门子殷勤地前来侍奉,薛虯一边下车一边问:“是九殿下和公主来了?”

    “九殿下送咱们家姑娘来的,公主没有来。”门子答道。

    薛虯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到了正堂,便见九皇子坐在上首,薛蟠陪坐下首,见到薛虯进来,薛蟠站起来喊了一声大

    哥,薛虯对九皇子行礼,九皇子连连摆手:“早跟你说过不用客气,你偏不听。”

    “礼不可废。”薛虯还是这句,又问,“殿下怎么与舍妹一起来了?”

    “不是和她一起来,是十一妹妹托我送她一程。”九皇子说,“母妃说她们小小年纪受此惊吓,让她们回家修养几日。本来该叫你们家派人去接的,不过十一妹妹有马车,正好我要出宫办事能送上一程,也就不麻烦这一趟了。”

    薛虯:“劳烦殿下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九皇子看了薛蟠一眼,笑道,“方才在与二少爷说话,听说他昨夜一人砍伤了十几个叛军。”

    薛蟠故作谦虚:“是从小门放进来的,占据了地形优势而已。”

    “那也很难得了,多少人听闻叛军叫门便吓破了胆子,明明家中人丁不缺,却丝毫反抗之力也没有。二少爷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实在是有勇有谋。”

    九皇子叹了一声,他此行便是来安抚受到侵害的百姓,来之前便了解了一些情况,一路过来也留心观察,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叛军没那么多功夫搜刮他们,他们也没有能力抵抗,可是其他大户人家人口不少,却根本没形成有效的抵抗,令叛军如入无人之境,不止被抢去钱财,还被杀了不少人,就连女眷也受到冒犯。

    他把这些情况说给薛虯二人听,薛蟠气得一拍椅子:“这些畜牲!”

    薛虯也皱眉:“这些人与盗匪何异?”

    “自来兵卒品行良莠不齐,需要将帅严加管教方可,这些人跟着太子谋逆,大约也知道前途未卜,想要以此发泄吧。”九皇子站起身,“我还有事,便先走了,改日再与二少爷比试一番。”

    薛蟠点头答应了。

    送走九皇子,薛虯和薛蟠回到后院。

    一进正院的门,薛蟠便大声喊:“妹妹!妹妹呢?”

    薛母身边的嬷嬷从里头出来:“大爷、二爷来了?姑娘在里头呢,二位爷快请进去。”

    进得屋内,见宝钗与贾母依偎在一起,瞧着倒没什么不妥,只是眼下有些青黑,想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

    薛蟠上上下下打量宝钗,夸张地松了口气:“妹妹没事吧?”

    “无事,昨夜给诸位娘娘请安,德贵妃留我们在她身边,宫外有侍卫守着,我们没受到一点冲撞。”

    德贵妃处的确安全,一来她身为贵妃,身边守备本就比其他嫔妃强些,二来四皇子既然知道有危险,自然会提前为德贵妃安排。

    将十一公主和宝钗留在德贵妃宫里,便是保护她们了。

    薛母松了口气,对薛虯道:“也不知是九皇子还是四皇子出的手,回头得好好谢他们。”

    薛虯应了。

    宝钗又说起昨日之事,她在宫中,知道得比他们清楚些,薛母已经知道女儿安好,不再提着一颗心,只当是听故事,只觉得格外惊险刺激。

    薛虯看着宝钗的样子,却觉得她有些不同了。每每说起皇帝、太子与诸位皇子的交锋,她的眼睛便格外闪亮,似乎有种名叫野心的东西在茁壮生长。

    出去的时候,薛虯叫住宝钗:“这两日不安宁,我送妹妹到院子。”

    薛蟠在旁边听到了,眼睛顿时亮了,十分积极:“我送宝钗回去吧。”

    薛虯:“你昨日劳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才熬了一晚上而已,不算什么!”薛蟠嘿嘿一笑,“大哥又不会功夫,还是我来送宝钗,或者送你们两个。”

    薛虯:“……”

    宝钗:“……”

    薛虯微笑:“我有话与宝钗说,不方便叫你知道。”

    “……哦,那我先走了。”薛蟠告辞离开,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么神秘!”

    薛虯与宝钗往相反的方向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空隐约可见几点星子,蛐蛐的鸣叫一层高过一层,二人走在曲折的小道上,周围是盛开的鲜花和高大的树木,一片清新之气。

    但是不知怎么的,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昨日鲜血的味道。

    薛虯问宝钗:“昨日可有受到惊吓?”

    “没有,德贵妃不叫我们出去,外头的人也没闯进来,并没有受到惊讶。”宝钗默然片刻,然后说,“但是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薛虯:“愿闻其详。”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①。”宝钗眼睛闪闪发亮,“指挥若定、纵横捭阖,人生如此方不算辜负。”

    薛虯看了她一眼,并不觉得意外,宝钗本就是有野心的人,如今不过是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生出了更大的野心,谁又能说有什么不对呢?

    只是……

    “只是这条路太难走了。”薛虯道,“这世道给女子的晋身之路太少了,你想进后宫吗?”

    进后宫、生下皇子、扶持皇子登基,再以太后的身份辅政,女子若想参政,大约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这条路太难了,古往今来能做到的不过寥寥几人。

    更何况今上已经年老,前头的皇子也各有所长,莫说宝钗有没有机会进后宫,即便得幸于皇帝,生下皇子夺得皇位也极其艰难。

    倒是可以进四王爷后院,但是团哥儿聪慧,若无意外必定前途无量,要与他争夺储位,必定要经历一场恶斗,甚至伤及百姓,这是薛虯不愿意看到的。

    宝钗摇头:“我没有这么想。”

    薛虯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希望妹妹选这条路。

    “那你的意思是?”

    宝钗叹了一声:“如今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先读书吧。”薛虯说,“书读多了自会有答案,机会来了也才能抓住。”

    宝钗点头。

    回到书房,薛虯将人打发出去,坐在书案前苦思许久。

    宝钗有志向是好事,只是这志向在这时候有点太大了,倘若她铁了心要做,必将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到时候能给他支持的只有薛家了。

    还是太弱小了!

    他得再强大一点,才能保护他的妹妹。

    第75章 第75章送别太子

    太子的处罚下来了,皇帝到底没有杀他,只废为庶人,流放岭南。也不用等到了时间和其他犯人一起走,旨意下达的三日后便出发。

    出发那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温暖而不炽热,湛蓝的天空上偶尔飘过几朵白云,仿若幻梦中的世界。

    薛虯一早便收拾妥当,与四王爷一同乘马车前往广宁门。

    流放岭南的犯人必定要经过广宁门,亲朋好友可以在此处送行。

    端午的余韵还没有完全过去,城外的树枝上还挂着不知道属于谁的香囊,偶尔有小摊贩挑着艾草做的青团,自有端午没有吃过瘾的百姓拿钱来买,三五行人说起端午那日的龙舟赛和杂技表演依旧津津有味。端午归家与亲人团聚的人也该再次离开了,广宁门外满是拿着柳枝送别亲朋好友之人。

    百姓的生活一如往常,并不知道一夜之间帝国上层发生了怎样的动荡。

    薛虯与四王爷将马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等着废太子一行到来。附近还有其他人在等着,都是废太子的从属,不过只有廖廖几个,对比从前的煊赫,差距实在有些大。

    没让他们等很久,一队官差押着几个身着囚服的人过来,引得百姓议论纷纷,猜测这些人是什么身份,犯了什么事?有人只看一眼便扭过头去忙自己的,有人面露嫌恶,也有人与友人说起什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万人万态,无几人真正在意。曾经废太子高高在上,视这些人为蝼蚁,如今在这些人眼里,他又有何不同呢?

    四王爷下了马车,薛虯也跟着下去。

    他曾经远远见过太子几回,那是个极其耀眼的人,意气风发、卓尔不凡,他不是个合格的太子,却自有其魅力。

    但眼下的废太子脸颊浮肿、头发干枯,头微微低着看不清楚面容,但也可以想象出憔悴之态,与从前判若两

    人。

    四王爷令手下与官差交涉,很轻易地将废太子带了过来,薛虯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废太子多看了他两眼:“是薛家的小子?”

    “是。”

    “你不错。”废太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道,“我如今只是庶人,不要再以殿下称呼了。”

    薛虯没说话,四王爷开口:“大哥坐吧。”

    这边已经置办好案几,一壶温酒与三五样好菜,都是废太子往日爱吃的。只是如今却没什么胃口,他虽然坐下,却并不动筷,只勉强整了整仪容,含着笑意与四王爷说:“事到如今,没想到你会来送我一程,我以为你会恨我。”

    四王爷点头:“我的确恨你,父皇没有杀了你,我甚为可惜。”

    废太子被噎了一下,冷笑道:“你倒是坦诚。”

    随后又是一叹:“罢了,这也不怪你,当日你差点死于我手,恨我也是应当的。”

    四王爷却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为这个恨你?”

    废太子茫然地看着他。

    四王爷:“你身为太子,不修德行、不勤政务,结党营私、贪污纳贿,排除异己、残害百姓……你做下这么多恶事,不配为君、不配为子、也不配为人。”

    废太子:“……”

    废太子往椅背上一靠,抱臂看着四王爷,嘲讽道:“你竟真是个心怀天下的圣人!”

    四王爷并不争辩。

    “你没有站在我的位置,凭什么评判我?我若不如此,只怕就要被老二生吞活剥了!再说古来君王哪有干净清白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是手染鲜血?我不过输在逼宫失败,若我赢了,这区区小节又算得了什么?”废太子冷笑,“你说我不配为君,那么谁配呢?老二?还是……你?”

    四王爷依旧不语。

    废太子冷笑更甚:“你果然心怀不轨!难怪如此义正言辞。”

    四王爷看着他略显疯癫的样子,冷冷道:“你只会挑拣别人的不是,从不反思自己的问题,走到今天这步岂非咎由自取?”

    废太子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问:“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我不是你,也不会是你。但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我可以去争、去斗、去算计、去讨好,却永远不会把刀尖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四王爷道,“但凡你多为天下做几件实事,也不算白白活了一场,即便立时死了,坟前也不会缺了祭奠之人,何至于今日这般凄凉?怕是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吧?”

    太子:“……”

    四王爷:“你既然说古代先贤,那么便与他们比一比。秦皇汉武何曾为了一己私欲欺压百姓?唐宗宋祖何曾手染无辜百姓的鲜血?你说二哥逼迫你,可是今日没有二哥,明日也会有其他人,待你坐上皇位,大臣宗室、前朝后宫、大庆内外会有更多的人与事逼迫你,届时你也要肆意放纵,怨天尤人吗?”

    太子:“………”

    四王爷冷笑:“能力不足、心态不稳,何必将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

    太子:“…………”

    他默然良久,说道:“从前只知四弟不爱说话,不想也有这恶语伤人的时候。”

    薛虯站在四王爷身后,心说那是你不够了解他。这位爷就是这样的性子,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骂起人来毫不留情,只是小时候被皇帝骂过,所以收敛了而已。他也是忍了太子太久,今儿一股脑都发泄出来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四王爷适可而止,别把人气出个好歹,事情可就闹大了。

    四王爷收到薛虯的暗示,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官差我已经叫人打点过,路上不会太为难你,岭南那边我也派人去修整了,安生过日子应该没有问题。这些银子你拿着应急……”

    他把一包银子推到太子面前,又拿出几个荷包:“这些是药香囊,这一路山高水远,岭南那边瘴气横生,戴上这些多少有些用。”

    作用有多少就不知道了,朝廷派了那么多官员去岭南,未必他们弄不到药香囊,还不是有很多死在了异土他乡?

    太子诧异地看着他:“你既想要我死,为何还要助我?”

    “你即便要死,也该死在刑场上,而不是流放途中。”

    太子哑然。

    四王爷:“大嫂和侄子侄女我会照应的,你不用担心。”

    皇帝判处太子及十四岁以上男丁流放,可是太子成婚晚,头两个又是女儿,最大的儿子也才十二岁,都被废为庶人赶出东宫,如今在太子从前部下的帮助下,落脚于京郊一处别院。

    四王爷看着他:“我一直记得幼时你与我说的一句话: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太子默然许久,收下了银子和药香囊,对四王爷道:“你既一心为公,兄便盼你坚守本心。我不白收你的东西,这个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四王爷,还不等四王爷细看,远处传来马蹄声,转眼就到了跟前,一人翻身从马上下来,正是五王爷。

    他穿着浅色衣裳,前襟被染红了一小片,想是这一路走得太急,伤口被崩开了。见到太子还没走,他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含着眼泪道:“大哥,弟弟来晚了!”

    太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很快又恢复正常,好像还是从前那个温和的太子殿下:“你身上有伤,还跑来做什么?”

    “我与大哥乃骨肉兄弟,只恨不能跟你一起去岭南!莫说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便是站不起来,爬也要爬过来送大哥一程。”五王爷流着泪说。

    薛虯:“……”

    有点反胃。

    他看了四王爷一眼,显然四王爷也不适应这种恶……煽情的场面,垂下眼睑只当看不见。

    但其他人明显很吃这一套(这里特指太子从属),有人面露欣慰之色,甚至有人跟着一起流泪。

    薛虯:“……”

    想到在他的那个梦里,后世之人都说古人保守,实在是有些坐井观天了,古人肉麻起来就没有后世什么事了。

    太子拍拍五王爷的肩膀:“你打小就重情义,我是知道的。每每对你有几分好,总说要回报我,其实哪里要计较这么多,咱们是亲兄弟,你又比我小那么多,对你好不都是应该的?”

    翻译一下:打小我就对你好,你也说要回报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五王爷:“大哥对弟弟的好,弟弟都铭记于心,万死也难以报其一,此次好不容易保住大哥性命,你在岭南一定要好好的,或许咱们兄弟还有再见之时呢。”

    翻译:我保住了大哥你的命,怎么能说什么也没做呢?

    太子却不再纠缠此事,叹了一声:“此生再见应无期①,我也罢了,只盼你能关照你嫂子和侄子侄女,给他们一口热饭吃,叫他们不受饥饿严寒之苦,我在岭南也会感谢五弟。”

    话说到这个地步,五王爷岂有不应的道理?

    且因为他欠了太子的情,为了不叫人家指摘,他还得把太子一家照顾好了才行。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都得安排得明明白白,日后他若有机会登顶帝位,少不得还得给太子的子女封赏爵位。可以说只要五王爷不倒,只要太子一家不再犯什么错儿,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不到哪儿去。

    至于说五王爷倒了怎么办?

    那不是还有四王爷吗!他既说了会照顾太子妻儿便不会食言,太子虽然与四王爷不睦,却十分相信他的人品。

    反正上位的不会是老二,多半便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太子妃他们的生活算是有保障了。

    *

    太子一行走了,五王爷舍不得兄长,依依不舍地跟在后头护送。

    薛虯打趣四王爷:“您要不要也送上一程?”

    四王爷瞥他一眼,凉凉道:“你忘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了?”

    他们是来骂太子一顿,以发泄心中怒气的  ,可不是来表演兄弟情深的!更何况太子与四王爷之间隔着深仇大恨,哪有什么情谊可讲?

    四王爷看向太子离开的方向,沉默良久才问:“你知道太子从前是什么样子吗?”

    薛虯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听说太子从前极为出色,生来尊贵、父母看重,他自己也十分聪明,文武兼备、性情谦和、气度不凡……是所有人心中的完美储君,就像是小说里女主的儿子。

    最广为流传的事迹,一是在出阁讲学时舌战群儒,辩得众大儒无话可说。二是在外国挑衅不逊,一人打倒了三个力士,扬大庆国威。三就是某年去某地赈灾,不惧危难身先士卒。

    四王爷微微抬起头,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时光:“大哥自小便是太子,父皇喜欢他、大臣赞扬他、先生看重他,就连宫人对他都格外恭敬,但我从未觉得嫉妒,只觉得那都是他应得的。”

    薛虯点点头,从前的太子的确配得上。

    “若没有后面许多事情,大哥或许也能做个不错的守成之主。”四王爷叹了一声,“可惜……”

    薛虯却不觉得可惜:“正如王爷所说,今日没有二皇子的压力,来日也会有种种压力,太子既承受不住,便不适合做这个储君。”

    “你说得对。”四王爷默然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道,“走罢。”

    二人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马车上,四王爷拿出太子给的东西。

    当时这东西被塞到手里,还没来得及看五王就来了,四王爷只能揣到袖子里。只知道是个硬硬的小物件,本以为是玉佩之类的贴身物件,留给他做个纪念,没想到拿出来一瞧,竟然是一方小印。

    四王爷没见过这方印玺,想来是太子的私印。这时候还被贴身带在身上,怎么想都不简单。

    薛虯和他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不是吧?跑去骂人,骂了个好东西回来?

    第76章 第76章李家退婚

    太子倒台,他的从属也遭到清算,抄家、流放、斩首……菜市口的血就没有干透的时候。

    京城内外人心惶惶,百姓多半只是看个热闹,大户人家——尤其是与太子有点关系的,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与自己家扯上关系。

    王子腾幸运地在此之前离开京城,并没有被卷到此次谋逆案中,但他作为太子一党,也难免受到牵连,虽然官职没有被撸,但是皇帝派了个心腹给他做副手,显然是架空的意思,或许哪日找个借口就会把他换了。

    薛母在家中走来走去,十分焦躁:“也不知你舅妈怎么样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

    不用薛虯说话,宝钗便说:“这时候舅妈低调还来不及呢,咱们贸然过去,引起上头注意反而不好。再一个,舅妈如今关门谢客,咱们去了,叫舅妈见还是不见呢?她要是不见,咱们白跑一趟,她心里也过不去,要是见咱们,旁人又难免计较。”

    “那也罢了。”薛母叹气,“我只是担心你舅妈。”

    “母亲放心,此事一时半会牵扯不到舅舅头上,对舅妈不会有太大妨碍。”宝钗安慰。

    薛母这才略略放心。

    可惜她放心得太早了,次日便收到消息,礼部尚书刚刚遣人上门,退掉了嫡次孙和王熙瑶的婚事。

    薛母“唰”地站起来:“快准备车,我要准备车。”

    这回宝钗没有阻拦,只是遣人知会薛虯,跟着薛母往王家去了。

    薛虯收到消息赶过去,王家已经乱成一团,院门大开,下人门脸上都尤带着怒气,院子里放着几个箱笼,是李家给悔婚的赔礼。

    王义和王仁都在,王仁看着那几个箱笼直撇嘴,王义眼眶发红,手紧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显然是气得狠了。见到薛虯来了表情才松缓了些,哽咽地喊了一声:“表弟。”

    “表哥。”薛虯拍拍他的肩膀,问,“舅母和表妹呢?”

    “在里面呢,外面闹得不像,没叫她们出来,姑妈和表妹陪着呢。”王义抹掉眼泪,请薛虯和薛蟠进去坐,又命下人奉茶。

    薛虯没喝茶,只问王义:“舅舅不在,家里就得你做主,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王义默然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

    王仁冷哼一声:“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非得叫李家给个说法不可!咱们家好好的姑娘许给他们家,平白无故就要退婚,说破大天去也不成!给那么点东西当赔礼,打发叫花子不成?”

    薛蟠听得连连点头:“仁大哥平时不靠谱,今儿这话我却是认同的,咱们就该好好教训教训李家,好叫人知道咱们家的厉害!”

    王仁:“……”

    薛蟠捋起袖子:“咱们去把礼部尚书老匹夫和李家那小兔崽子打一顿吧?”

    薛虯:“……你们俩消停些吧,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薛蟠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又不是咱们的错,闹大又有什么好怕的?”

    薛虯看向王义:“这件事不能闹大!不管此事谁对是错,退婚终究不是光彩的事,表妹毕竟是女孩儿,闹大了对她没有好处。”

    王义低着头没说话。

    薛虯:“这事是叫表妹受委屈了,但李家也会有报应。结亲本是为结两姓之好,两家人合该互相帮助、风雨同舟才好,舅舅还没怎么样,他们便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这样的品行令人不耻,以后也不会有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愿意与他们结亲,这李开华的婚事注定圆满不了!”

    王义扯了扯嘴角。

    薛虯:“舅舅现在处境艰难,只有后方安稳,才能专心应对眼前的困局,只要舅舅有来日,再给表妹挑个四角俱全的婚事也不难。要是你们再出了差错,舅舅岂非更加难过?”

    王义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王仁看看薛虯,再看看王义,撇撇嘴道:“难道咱们就白受了这个委屈不成?”

    “是啊是啊!”薛蟠跟着点头,“不教训他们一顿,别人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薛虯瞥二人一眼:“事情闹大了,咱们有理也会变得没理。”

    薛蟠有些失望,没等失望多久,就听薛虯悠悠道:“不过我听说李家这位二少爷文武双全,极爱马球。”

    薛蟠眼睛一亮,马球他熟啊!

    自从习武之后,薛蟠就开始喜欢马球了,他的天赋的确很好,在马球上也是如此,短短时间已经胜过旁人多年苦练,如今不敢说打遍京城无敌手,至少打李开华是没有问题的。

    虐他!

    另一边,薛母和宝钗也见到了冯氏和王熙瑶。冯氏平日多刚强的人,此刻竟在默默垂泪,叫薛母的眼一下就红了。

    “嫂子!”薛母上前几步,与冯氏抱头痛哭。

    宝钗少不得又安慰:“母亲和舅妈别伤心了,叫我说这还是好事呢。”

    “好事?”冯氏疑惑地看着她。

    宝钗:“是啊,婚前知道他们家真面目,总比婚后才发现好吧?”

    “这倒也是。”冯氏到底刚强些,止住了泪,用帕子按着眼角,说道,“只是瑶丫头命苦,怎么竟摊上这样的事?也是我和老爷看错了人,还以为他们家是好的。”

    宝钗道:“舅妈这就想岔了,人有旦夕祸福,谁还不遇几个沟沟坎坎,哪有一帆风顺的?人都说否极泰来,我瞧瑶妹妹后福大着呢!”

    又安慰了好一会儿,冯氏和王熙瑶才好了些。

    回去的路上,薛母不停叹气:“人都说女人找婆家就像第二次投胎,这话果然不假,不到遇到事都不知道嫁的是人是鬼。你舅舅舅妈也算是精明人,跟那家人来往那么多年,也没看清人家的底细。”

    宝钗:“要看清一家人的底细谈何容易,熙瑶妹妹还算幸运的。”

    “是啊。”薛母拉着宝钗的手摩挲,“也不知我们宝钗会遇到个什么人。”

    “妈!”宝钗低下头装害羞。

    到了家,薛蟠把马扔给门子,跟薛母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薛母想叫都叫不住,奇怪地问薛虯:“他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去?”

    薛虯:“可能是要找人帮点小忙吧。”

    薛母更奇怪了:“什么事还要找人帮忙?”

    薛虯:嗯……大约就是请李家二爷帮忙挨个揍。

    *

    他扶着薛母进得大门,便有门子进来回禀,说是荣国府大老爷来

    了,正在花厅等候。

    贾赦?

    不用想都知道为什么来的,不外就是担心被牵连,想请薛虯帮忙说说情。

    他摆摆手:“我便不见大老爷了,你告诉他,只要安安分分,不会有事的。”

    倒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贾家实力太弱,名义上是太子党,但实际上参与并不深,这次逼宫他们事先根本不知情。只要他们自己安分一些,皇帝恐怕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家子。

    但如果他们再上蹿下跳,结局就不好说了。

    贾赦等了半日,只得到这么一句话,郁闷地回到府上。

    老太太史氏、大太太邢氏、二老爷贾政、二太太王氏和贾琏都在,见到贾赦回来,老太太忙问:“如何,虯哥儿怎么说?”

    “只说让我们安分一些。”贾赦没说没见到薛虯的面,含糊道。

    老太太皱眉:“只这一句?”

    贾赦:“只这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近日京城风声鹤唳,多少人家家破人亡,那些人和他们家一样是太子党羽,有些还与他们相熟,怎么不叫人惊慌?

    这时候什么都不做,难不成白白等死?

    王夫人开口:“莫非虯儿不想帮忙,故意拿话敷衍我们?”

    “二太太多虑了,表弟绝不是这样的人。”开口的是贾琏,“他与咱们家又没有多少情分,不愿意帮忙直说便是,何必要多此一举?”

    王夫人一时噎住,盖因薛虯之所以与贾家翻脸,正是因为她作闹的缘故。为此老爷被弹劾贬官,她也被罚抄了两个月的佛经,好几个月都没得老爷一个好脸色。

    如今又被贾琏拿来顶撞她,王夫人心中不悦,脸色也不好看。

    贾母瞥了这个儿媳一眼,懒得理会她,只问贾琏:“依你的意思,是听薛家大哥儿的?”

    贾琏拱手:“孙儿不知怎么处理妥当,但孙儿想,表弟在四王爷跟前走动,知道的总比我们多些。”

    贾母若有所思:“叫我想想……”

    *

    却说薛蟠花了半日功夫,摸清了李开华近日的行程,知道他两日后会和几个伙伴去北郊马场打马球,便决定在那日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王仁十分佩服:“这么快就知道他的安排了?”

    “这不算什么。”薛蟠摆摆手,“多撒点银子出去,自然想要什么都能有。”

    王仁:“……”

    说得简单,一般人哪有那么多钱?即便他是金陵王氏家主嫡长子,论起来并不比薛蟠差,也没有那么多钱可撒。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倒没说什么,只道:“那我便祝薛二弟弟旗开得胜!”

    薛蟠瞥他:“什么意思,你不跟我同去?”

    王仁嘻嘻笑道:“我马球不行,去了也只能给你鼓气,实在无用。”

    “那就去给我鼓气!”薛蟠十分霸道。看看王仁眼下的青黑,再看看他松松垮垮的身材,嫌弃地撇撇嘴,“反正我也没指望你帮忙,帮忙的自有他人。”

    王仁:“……谁?”

    薛蟠神秘一笑:“自然是能让李家吃哑巴亏的人。”

    第77章 第77章报复李家

    薛蟠提前跟先生请好了假,邓先生那边对薛蟠向来没什么要求,只要功课按时完成,该学的都能学会,并不强求他在学堂待着。

    杨先生就严格多了,不过他知道薛蟠要干什么,许了他的请假,还特意带他练了两天马球。

    等到约定那日,薛蟠一早起来,穿上一身适合打马球的劲装,骑上他心爱的枣红马去王家,听说王仁还在睡觉,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起来。

    “薛蟠,你大爷的!”王仁骂骂咧咧。

    薛蟠一拳头捶到王仁肩膀上,成功让他闭上了嘴,同时也清醒了,看着外头的天色:“这才半上午呢,要不你自己去吧。”

    “不行!”薛蟠把躺到一半的王仁又拉了起来。

    王仁:“……我去了也帮不上你的忙。”

    薛蟠再次把他拉起来:“不用干什么,你人去了就行!”

    见王仁一脸苦色,他嘴角直撇:“昨日又出去玩了吧?不是我说你,家里如今这个情况,你好歹也要上心些,外头能有什么好玩的?”

    王仁看着薛蟠,跟看什么西洋景似的。外头好不好玩,你这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不知道吗?不就是被兄长管束了几日,学了几日功夫,难道学傻了?

    薛蟠心想,他如今可不是纨绔的呆霸王,他可是能一人斩首十几人、以一己之力(bushi)守护家人的薛二爷,未来的薛大将军!

    不由挺起了胸膛,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也找点正经事干,不能老这样混着……”

    王仁:“……我起来行了吧!”

    师父别念了!

    薛蟠意犹未尽地停了嘴。

    怪不得大人都喜欢说教呢,是真的很舒服啊!可惜家里人都比他厉害,只有他听话的份儿。

    薛蟠目光落在正叫美貌婢女伺候着穿衣裳的王仁身上,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决定要和大表哥做好朋友。

    王仁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袭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吩咐婢女:“今儿是不是有些凉,给我再添一件衣裳吧。”

    婢女狐疑地看看外头的大太阳,到底没说什么,又拿了一件罩衫给王仁穿上。

    二人骑马出了德胜门就暂时停下,王仁打了个哈欠,瞅瞅头顶的大太阳,把罩衫脱了下来,不耐烦道:“什么人这么大的架子,还要咱们等着?”

    话音刚落,几骑出得城门,向他们跑了过来。为首的少年十六七岁,气度朗朗、雄姿英发,衣着饰品都不是凡物,骑着的马王仁不认得,但一看便知不知凡品。另外几骑于四周拱卫着他,应该都是护卫。

    王仁说不下去了,压低声音问薛蟠:“是咱们等的人吗?”

    薛蟠点头,不等王仁问此人是谁,便翻身下马,屈膝行礼:“草民见过九殿下!”

    王仁:“……”

    *

    是的,薛蟠请的帮手就是九皇子,他也是听说李开华和好友几人一起打球,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这才想找个帮手。这人球技得好,家世还不能太低,免得被礼部尚书暗中报复,这不就想到九皇子了?

    若论文武双全,九皇子也算其中翘楚,且他甚爱跑马打球,球技是京城有名的好。

    薛蟠胆子也大,趁着九皇子来家中用饭的空档便问了出来,九皇子听了来龙去脉也非常不齿李家所为,当即答应了。

    三人骑马到了北郊马场,直奔马球场。

    北郊马场规模甚大,只马球场便有五个,两个给普通百姓和小官富商,两个给高官世家,另有一个则是皇室专属。

    王仁跃跃欲试,他还没见过皇室专属的马球场呢!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能见到很多皇室宗亲?

    九皇子却不愿去那个:“大早上没有人,没什么意思,哪个场地热闹些?”

    他问的是马场管事,管事不认得薛蟠和王仁,也没有多想,领着他们去了另外一个马球场。

    这个场地人就多多了,不止高官世家的少爷,还有几个皇室子弟,应该跟九皇子一样嫌弃那边人少,跑到这边来凑热闹。

    九皇子低声问薛蟠和王仁:“有李家那小子吗?”

    王仁指着其中一个穿宝蓝色劲装的少年:“便是他  。”

    九皇子和薛蟠看过去,只见此人面容俊秀、身材挺拔,脸上时刻带着春风般的笑意,看上去倒是个磊落君子的样子。

    薛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衣冠禽兽!”

    九皇子:“……”

    倒也不必如此武断,此事李开华未必能做主,再说李家这事做得不道德了点,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不过李开华对退婚一事毫无表示,还有心情跑来打马球,的确说不上有情义。

    他抬步走了进去,并不直接与李开华说话,反而朝看台上走去,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见礼,九皇子也颔首回应。

    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好大的架子!”

    他声音并不大,但九皇子一下就听见了,顺着声音看过去,笑道:“原来是五堂兄,我说今儿出门前怎么有只乌鸦一直叫,原来是要遇到堂兄的缘故。”

    此人乃是端王幼子,端王与当今圣上是堂兄弟,他的祖父当日散尽家财支持太祖起事,为太祖平定后方,功劳甚大,他的父亲更是战死沙场。

    大庆立国后,他的祖父被封为端王,享双亲王俸禄,世代不降。他的父亲也被封为郡王,封号卫。

    老端王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没多久便去了,还是稚龄小儿的现任端王便登上了王位。先帝在世时对其十分看重,当今继位后也一直对他敬重有加,端王在宗室的地位十分特殊,他的儿子与皇子一同受教于宫中,皇帝每每亲自问询,待遇比不受宠的皇子还要好。

    眼下这位虽然排行第五,却是端王正妃老来得的幼子,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养大,他的长兄已经被封为端王世子,祖父留下来的郡王爵位则归了他。

    所以这位年纪不大,地位却不低,是名副其实的卫郡王。

    他和九皇子一向不对付,倒不是有什么仇恨,只是脾气不大相合,见到了每每都要争执几句,今儿也不例外,几句话的功夫,卫郡王和九皇子就决定要赛过一场,马球场上见真章了。

    围观之人也不劝阻,在马场就是这样,有什么矛盾都赛场上说话。

    九皇子和卫郡王各自去找人,这时候打马球并不规定具体人数,只要双方人数相等,在五到十人之间均可。九皇子经常来这里打球,与不少人都相熟,挑了几个球技不错的,再加上薛蟠也就够了。

    卫郡王也很快找够了人,其中便有李开华与他的好友。这也在九皇子预料之中,李开华身份高、球技也好,又与卫郡王认识,会找到他再正常不过。

    开始之前,队友们头碰头商议战术,九皇子便指着薛蟠跟众人说:“李开华便交给他吧。”

    队友们已经知道薛蟠的身份,想到李家和王家闹的那些事,便明白他此行何来。除了一人觉得不太妥当选择退出,其他人都表示支持薛蟠,让他专心对付李开华,其他人自有他们应对。

    都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对李家的行径也很不齿!

    比赛开始。

    薛蟠什么也不管,径直冲李开华而去,橡皮糖一样粘着李开华,以远超李开华的技术,让他全程没摸到一个球。

    李开华:“……”

    以为对方会全力针对自己,结果居然冲着李开华去,就连九皇子也不在意自己的卫郡王:“???”

    看比赛的人也发现了不对,有人皱眉与旁边人说:“那人是故意的吧,也太不像话了!李二郎又没有得罪他。”

    “你若知道他是谁便不这么说了。”旁边人悠悠道,“他是金陵薛家的二少爷。”

    “户部员外郎薛大人的兄弟?”

    “是啊,他们与王家是姻亲,王子腾是他嫡亲的舅舅。”

    “原是如此。”先头那人便不说话了,并且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王家与李家只是定亲,并未成婚,李家的选择并不算错,换成在场其他人,保不齐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是事情没有轮到自己时,道德底线总是比较高的,更何况李家做事的确经不起讲究,即便要退婚也不用这么着急嘛!

    王子腾只是被分权,又不是立时就倒了,何必这么急慌慌地跳出来,事先都不商量一声便抬着赔礼到王家要求退婚,也太绝情了些!

    还掌管礼部呢!这就是他们家的礼数?

    众人对李开华多少有些不屑,也乐意看他受点教训,球场上的李开华对此并不知情,待到一场结束,他找到正与队友说话的薛蟠,先对九皇子行了一礼,又对薛蟠拱拱手,彬彬有礼地问:“敢问兄台,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薛蟠一脸茫然:“怎么会呢,你怎么这么问?”

    “果真没有误会,那兄台为何要针对我呢?”

    薛蟠更茫然了:“你误会了吧,我没有针对你,我们的战术就是这样。”

    队友们纷纷点头,表示薛蟠所说是真的。

    薛蟠阴阳怪气:“兄台是适应不了这样的战术吗?那我们下场换个打法。”

    李开华:“……不必。”

    他虽觉得薛蟠所说不是真话,但这解释合情合理,而且对方的确赢了,李开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第二场开始,薛蟠还是换了战术,不再一味粘着李开华,反而和九皇子打起了配合,一会儿“不小心”把马球打到了李开华的腿上,一会儿又是球杆“不小心”打在他手臂。

    薛蟠控制着距离和力道,只让李开华受些皮外伤。

    打马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轻伤不能下场。若一定要下场也不是不行,但李开华顾忌卫郡王,并不敢任性妄为,即便察觉薛蟠和九皇子在针对他,也只能咬牙坚持,没多久就被打得浑身青紫。

    又配合着给了李开华一击,薛蟠和九皇子擦身而过,都举起球杖挥了挥,球杖顶端系着铜铃,挥动起来时叮咚作响,这是进球后的庆祝方式,用在此处倒也合适。

    卫郡王进了一个漂亮的球,队友挥动球杖,他的护卫还向场内抛洒铜钱,场内外一片欢呼,十分热闹。

    卫郡王矜持地坐在马上,得意地回头去看九皇子,想看看他这会儿是什么表情。却见九皇子看也没看他这边,还和薛蟠一起挥球杖,十分高兴的样子。

    卫郡王:“……”

    有病!

    这一场快结束的时候,薛蟠给了李开华最后一击,这次他没收着力道,马球直冲李开华的右腿而去,李开华想要躲,但是薛蟠的球太快了,角度又十分刁钻,竟怎么也躲不过去,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随后便是钻心的疼痛。

    他的腿断了!

    这场比赛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卫郡王气急败坏——他马上就要赢了!

    指着躺在地上哀嚎的李开华质问:“老九,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球技不好,手上也没个轻重,不小心伤到兄台了。”薛蟠一脸自责,“这位兄台的医药费都由我负责,一定给他治好了。”

    卫郡王冷笑:“什么不小心,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要不怎么不打别人,偏偏只打李二郎一个?”

    “是啊,薛二和李二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不打别人,只打他一个呢?”九皇子笑道,“五堂兄也别太多心了,打马球受伤本是常事,只是李二格外倒霉了些,薛二既愿意承担责任,你也不要太计较了。”

    卫郡王:“你当我是傻的,他不就是看不惯李家退婚,替王家出头的吗?”

    九皇子:“我就说五堂兄多心了,婚事能定就能退,王家也不缺这一桩婚事,哪至于特意跑来打人,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你就狡辩吧,等礼部尚书到皇上跟前告一状,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卫郡王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的护卫指指李开华:“王爷,咱们不管他了吗?”

    “落井下石的东西,管他做什么!”卫郡王看李开华一眼,又嫌弃地撇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底是李开华的好友替他请来马场的大夫,简单处理了伤势,又叫人把他抬上马车。走之前薛蟠塞了两张银票在车上:“这是给他的药费,要是不够再来薛家找我。”

    好友:“……”

    李开华的好友之一,一个穿青衫的少年将银票收下,对九皇子和薛蟠说:“今日之事我们会如实告诉李家。”

    薛蟠点头:“应该的!还请替我告诉李大人,薛家的赔礼稍候便会送到府上,还请他们不要生气。”

    好友:“……”

    路上,另一个好友埋怨青衫少年:“你就不该收下钱,谁在乎这点钱,明摆着侮辱人!”

    青衫少年温声道:“早些将开华送回去是正经,无谓为这些小事计较,李家要是想争一口气,自然会与皇上和薛大人交涉,不关咱们的事。”

    心里却想着,该慢慢疏远李开华了。从前看他德才兼备,家世也不错,如今证明李家品德不端,再与之相处,只怕旁人会将他二人混为一谈,对他的仕途和婚姻都没有好处。

    李开华断了一条腿被送回家,果然引起李家上下震动。

    李家老太太一向疼这个孙子跟什么似的,见到他这副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待听几个少年说了来龙去脉,把薛蟠恨得牙痒痒,也不顾李大人还在当值,当即派人请他回来,一定要他给孙子讨个说法。

    李大人也心疼孙子,就要叫人去薛家,不想薛虯先来了。

    李老太太冷哼:“他来干什么?”

    小厮:“他是来赔礼的。”

    “还算他懂点规矩。”李老太太与李大人道,“老爷可不能轻易原谅了他,一定要给华儿讨个公道,要那薛二也被打断条腿才行!”

    “知道了,我去见见他。”

    薛虯被李家的管家引着到了花厅,便见李尚书安坐上首,沉着脸十分不悦。

    薛虯拱手:“见过尚书大人。”

    “薛员外郎。”李尚书瞥他一眼,略点头便算见过了,“坐吧。”

    薛虯在下首坐下,开口道:“我今日过来,是听说舍弟与令孙起了冲突,特意登门赔礼的。”

    “哦?”李尚书掀起眼皮,“如此说来,令弟也来了?”

    “舍弟受了惊讶,眼下卧床不起,一时来不了了。”

    李尚书冷哼一声:“那你与我说什么赔礼?”

    薛虯微笑:“人虽来不了,心意却尽有,舍弟准备了一点赔礼,还请尚书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次莽撞。”

    他拍拍手,下人抬着几个箱笼进来了。

    这箱笼……

    李尚书看着这箱笼,只觉得有些眼熟,待看到前头的徽记,才认出是他们家的东西,待到下人将之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李尚书沉默了。

    ——这些东西正是他们送去王家,给王熙瑶的退婚赔礼!

    第78章 第78章黛玉宫花

    “薛员外,这是什么意思?”李大人沉着脸问薛虯。

    薛虯放下茶盏:“李大人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此来自然是来赔礼的。舍弟伤了令孙,虽说马球场上的事说不准,舍弟也不是有心的,但此事的确是他的过失,我们薛家坦坦荡荡,断然没有推卸责任的心思。这些东西便当作我家的一点心意,希望令孙好好调养身子,日后还能科举入仕,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到薛家来找我。”

    李尚书:“……”

    这话听起来耳熟,当日他家去王家退婚,似乎也是类似的话:“弟妹也别怪我们,王大人摊上这样的事,婚事如何能做得下去?我们也不过为了自保罢了,不过弟妹放心,咱们两家缘分一场,我们也不会不念情分,这些东西便当作我家的一点子心意,希望弟妹劝王姑娘想开些,日后再寻个四角俱全的婚事,若需要我家帮忙的只管开口。”

    如今薛虯是把这些话和礼物一块还回来了。

    李尚书脸色十分难看:“原来薛大人是替王家出头来的。但你们伤我孙儿,难道不怕我把事情闹大,让王家姑娘下半辈子与青灯古佛做伴吗?”

    “李大人说笑了,王家表妹又没做错什么,只是时遇不济遇上了一桩孽缘,如今摆脱了,正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明白事理的人家自不会介意。倒是您那幼孙……”薛虯含笑道,“……他有远大志向,你们家也对他寄予厚望,只是不知他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还有没有机会入仕为官呢?”

    李尚书:“……”

    “好好好!薛大人为了王家真是尽心尽力!”李尚书冷笑,“只不知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自己家不出面,却叫你一个外人当出头鸟?”

    这老东西,还挑唆呢!

    “李大人这么说话,真是叫我伤心。咱们两家又没什么仇,从前还算得上姻亲,哪里说得上出头不出头。再者说,即便我替王家出头,也是因为亲戚情分的缘故,哪里需要什么好处?”他看向李尚书,“李大人身为礼部尚书,本该最精通先贤礼法,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好处,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

    “放肆!”李尚书脸色胀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茶盏都跟着颤了颤。

    他指着薛虯斥责:“你就是这般与上官说话的?”

    他身居高位多年,虽让为人软弱了些,气势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在场下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薛虯却不为所动,含笑道:“若下臣有任何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指出斧正。”

    这自然是说不出来的,薛虯并未明说,只是含沙射影,即便李尚书指责薛虯辱骂上官,薛虯也可以说他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这个意思,是李尚书多心了。更或者问李尚书为何会这么想,是不是做了什么没有廉耻的事。

    虽说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这话到底不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李尚书看对面气定神闲的少年一眼,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说道:“薛大人年轻气盛,狂妄些也是有的,但老夫劝你一句,盛极必衰、登高跌重,做人还是要谦虚些好。”

    “多谢大人指点,不过我前些日子读书,也有一些感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做人做事还得讲良心才好,您说对吗?”

    李尚书:“……”

    *

    李尚书终究咽下了这口气,并没有再追究。但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

    对此大家各有看法,有人认为李家背信弃义在先,薛家和王家报复回去在情理之中,也有人觉得薛蟠下手太狠了,一出手就要人家一条腿,多大仇多大恨啊!

    当然,后者很快被前者喷回去了。李开华的腿重要,王家姑娘的名声就不重要?姑娘家的婚事多要紧,李家说是毁了人家一辈子也不为过,人家兄长只是伤他一条腿,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比起李家来说不算狠!

    即便如此,还是有御史弹劾薛蟠和九皇子,并由此攀扯四王爷和薛虯教导不力。

    九皇子站在四王爷面前,蔫头耷脑,仿佛斗败的公鸡,有气无力道:“四哥,你罚我吧!”

    四王爷瞥他一眼,凉凉问:“为何罚你?”

    九皇子:“我打了李家那小子,给四哥惹祸了。”

    四王爷问他:“你认为你做错了吗?”

    “没有!”九皇子手握成拳,愤愤道,“那一家人背信弃义,还要将脏水泼到皇室头上,传出去天下人还以为咱们识人不明,倚重的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打他一顿都是轻的!”

    四王爷“嗯”了一声,说道:“既然无错,怎么能算惹祸?”

    九皇子愣了一下才道:“可是因为这件事连累四哥被御史弹劾,要是影响了父皇对四哥的看法,耽误了四哥的大事怎么办?你罚我一顿,算是给父皇和众臣有个交代,旁人也会觉得四哥大公无私。反正我皮糙肉厚的,受点罪不算什么,只要能对四哥的大业有帮

    助就好。”

    四王爷摇头:“你太小看父皇了,他并非会被朝臣裹挟之人,不会因此有什么不满的,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九皇子:“好处?”

    四王爷颔首。

    太子逼宫之事才过去没多久,皇帝正是敏感多疑的时候,只怕看谁都像是要算计他的敌人。即便四王爷一力低调,也难保不会被怀疑。这时候四王爷若迎合皇帝与大臣的心思处罚九皇子,只怕立刻会引起皇帝的疑心,倒是这般任性一些更能叫皇帝放心。

    更何况四王爷并不觉得九皇子所为有什么错处,他即便要举大事,也不会委屈身边的人,更不会违背自己本心。

    正如四王爷所想,皇帝收到弹劾的折子,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过是两个孩子玩闹,一点子小事罢了,实在没必要拿到朝堂上来上纲上线。

    还与太监总管抱怨:“老九打小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不平事都想管一管,都快该成家立业的人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叫朕少操些心!”

    太监总管笑呵呵道:“九皇子赤子之心,难能可贵,这也是皇上您教导得当的缘故。”

    皇帝眉目舒展,显然很受用,把弹劾折子扔到一边,不耐烦道:“什么事都要弹劾,朕看御史台这些老头子真是闲得慌!”

    又问:“老四那边有什么反应?”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才回:“倒不曾听说四王爷有什么动静。”

    “他倒沉得住气,也不怕旁人非议。”皇帝语义不明。

    太监总管赔笑不语。

    除了在朝堂上引起小范围动静,部分大户人家也听说了此事,主要是王家和李家的亲朋故友。

    荣国府里,王熙凤也听说了这件事,细长的眉高高挑起:“该!就该打他一顿才好,真是痛快!”

    “嫂子要打谁,谁惹你了不成?”一道婉转清脆的女声传来,含着几分调侃之意,正是黛玉无疑。

    说着话,人就被请进来了。

    她今儿穿着水绿色罗纱交领衫,下着百蝶穿花云雾绡裙,梳垂鬟分髾髻,以三两样珍珠和玉饰点缀,在炎炎夏日格外清爽怡人。

    “哟~”王熙凤一字三转,“我是烧了什么高香不成?”

    黛玉解下披风交给紫娟,奇道:“这话怎么说?”

    王熙凤:“要不怎么把天宫仙娥给盼来了呢?!”

    “就你嘴贫!”林黛玉白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管家送来两筐荔枝,我来给嫂子送一些,也找你说说话儿。”

    “荔枝可难得!偏着妹妹的好东西了,要是回回都有这样的好东西,我巴不得妹妹一日来上三五趟才好。”王熙凤让小丫头把荔枝拿下去,拉着黛玉的手到炕边坐下,“听说妹妹前儿开始用冰了,身子可受得住?”

    “受得住,我只午时最热的时候用一会儿,也不叫屋子里太凉了,倒比不用时更舒坦些,太医把脉也说一切都好。”黛玉柔声道。

    “那便好,妹妹也能好好过个夏天,不像往年,莫说用冰了,便是衣裳穿少了都不敢。”

    黛玉抿唇一笑,想起什么,问道:“方才在外头听嫂子说要打什么人?”

    “嗐!哪里是我要打人,是薛二弟弟把礼部尚书家的孙子给打了!”王熙凤见黛玉有兴趣,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此事。

    黛玉向来重情重义,对李家行径颇为不齿,听了也觉得十分痛快。

    王熙凤对黛玉道:“嫂子与你说,找夫婿千万别只看这人嘴上说什么,还要看他做事是否有底线、有担当。这李家当日上门求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家世都是次要的,最爱的便是熙瑶的人品,到家后一定把她当女孩儿疼,如今再瞧呢!”

    随即又是一叹:“不过这也说不准,李家与我家原是故交,李家这小子是叔叔婶婶看了许多年,与好几个青年才俊比对了再比对才定下的,我叔叔婶婶也算精明人,看人眼光一向毒辣,没想到还是走眼了。千挑万选的女婿,倒不如迎春的好。”

    黛玉也跟着叹了一声,女子艰难便在这里了,嫁人便是一场豪赌,谁也不知道要陪伴一辈子的人是人是鬼。

    不过想到迎春,她问道:“我也听说了,二姐姐的夫家又给她送来了不少东西?”

    “是啊。”提到这个,王熙凤满脸都是笑意,音调都高了,“还不是因着熙瑶的事,顾家怕咱们家和迎春多想,所以特意派人走了一趟,又送来许多好东西,就是为了安二妹妹的心。

    黛玉也露出几分笑,说道:“这原是二姐姐的福气,她这样温柔的人,合该配这样一门婚事。”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她那未婚夫一家除了门第略差些,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如今连老太太也说不出反对的话了。”王熙凤笑盈盈道,“还是薛大弟弟眼光好,给迎春挑了这么一桩婚事。”

    黛玉摇扇子的手慢了下来:“是薛家大哥给二姐姐挑的婚事?”

    “是啊。”王熙凤跟黛玉关系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当日之事道来,他们如何请薛虯帮忙,薛虯又是如何给挑的人家等等。

    黛玉听着听着,不由想起在薛家正院门口的那惊鸿一瞥,她看得不甚清楚,但也觉得那少年稳重沉着,与她见过的其他男子都不太一样。

    *

    黛玉在王熙凤处略坐了一会儿,等到天气凉快些便带人回去,远远地瞧见宝玉带着两个丫鬟在采花,脚一转便想换条路走。

    不妨宝玉眼尖,已经瞧见了她,扬声唤:“林妹妹!”

    黛玉只得停下来,回了一声:“宝二哥。”

    宝玉把花塞到小丫鬟手里,几步跑过来,却不敢离黛玉太近。自从上次被贾政打了,贾宝玉终于明白肆无忌惮与姐妹玩闹会给她们带来怎样的祸患,如今再与姐妹们相处便拘束多了。

    他痴痴看着林黛玉:“许久不见妹妹,妹妹近日忙什么呢?”

    “不过是读书写字,没什么可忙的。”黛玉反问,“这大热的天,你不在屋里避暑,采这些花做什么?”

    “闲来无事,打算做些胭脂。”贾宝玉说完就巴巴看着黛玉,想到她往日对这些颇有见解,希望她能与自己多说几句。

    但黛玉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福了福便转身离开了,走出好一段距离还觉得有道视线粘在自己身上,让黛玉浑身不自在。

    紫娟看了黛玉好几眼,小心翼翼道:“宝二爷跟从前好似不一样了。”

    朱嬷嬷瞥她一眼没有说话:她也想看看黛玉的想法。

    黛玉没多想,问:“哪里不一样?”

    “瞧着比从前稳重多了,和姑娘们相处也有分寸。”紫娟道,“从前只是年纪小,也没人教导他,很多事情都不懂,并不是存心冒犯姑娘们,如今知道了便好了。”

    黛玉:“是吗?”

    “是啊,奴婢听说宝二爷因为二姑娘的婚事非常自责,常常后悔自己连累了二姑娘。”紫娟叹气,“其实人哪有不犯错的呢?老话不是还说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宝二爷知过能改便再好不过了。”

    黛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他想法子替二姐姐退了这桩婚事?”

    现在他们知道顾家人品贵重,逐渐接受了这桩婚事。但在太子逼宫之前,贾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顾家配不上迎春,在他们看来,迎春是被牵连了名声,加上替宝玉冲喜才不得不低嫁,贾宝玉若真的愧疚,怎么不见他想办法替迎春退婚?

    可见要么愧疚是假的,要么就是没有担当。

    再者……

    黛玉垂下眼睑,贾家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连她这半个外人都清楚,外祖母每日强颜欢笑,两个舅舅也早出外归,就连从前觉得不靠谱的琏二哥都在尽力周旋,宝玉却丝毫不知愁滋味,还带着小丫鬟采花做胭脂,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

    黛玉没有再与紫娟议论此事,后来私下却与朱嬷嬷说,以后慢慢让紫娟干别的,不要再贴身

    伺候她了,令朱嬷嬷十分欣慰。

    这是后话,眼下黛玉回到院子,却见林管事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匣子。见到黛玉回来了连忙请安。

    “起来吧。”黛玉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管事躬身道:“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姑娘近日如何,可有短缺没有。”

    “我一切都好,若有短缺自会告诉你,不必巴巴跑过来。”黛玉道。

    林管事知道自家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心中觉得姑娘这是怕天气太热,自己在外头奔波容易中暑,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连忙表忠心:“左右无事,来瞧瞧姑娘才放心。再则薛家送了些东西来,也得给姑娘送过来。”

    “是什么东西?”薛家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一份,黛玉已经习惯了。

    “是一匣子宫花。”

    林管事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是十二支各色宫花,却不是原著里用纱堆的,而是用金银线配宝石织的,每一支都清丽雅致,各具特色,正适合黛玉戴。

    第79章 第79章薛蟠投军

    薛虯放下手里的信,这是王子腾写来的,一来感谢薛虯和薛蟠替熙瑶出头,二来也是与他探讨如今朝堂上的形势。

    自从上回薛虯胜任户部员外郎时王子腾来信庆贺,薛虯也回了一封信,甥舅二人的联系逐渐紧密起来。

    薛虯想拉王子腾一把,不让他走上原著的老路,而王子腾生性自负,本不该听一个小辈的话,但薛虯进京后的所作所为展现出了他的本事,故而王子腾也愿意与他交流。

    且王子腾也不是傻的,观太子行径,如何不知这是一艘破船?只是从前没有退路罢了,如今薛虯愿意拉他一把,王子腾思考一段时间之后,便暗中投向了四皇子。

    是的,王子腾明面上是太子党,实际早就是四王爷的人了,太子那边的事他早就不怎么参与,因为离京城远,故而没人察觉什么不对。

    这件事事关重大,除了冯氏没有任何人知道,李家也被蒙在鼓里,自然也不知道王子腾看似是秋后的蚂蚱,但只要四王爷能登基,他还有腾风而起的机会。

    李家看似快刀斩乱麻、断尾求生,实则只是白费心思,还赔进去了一家的名声,属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薛虯给王子腾回了一封信,差不多也到了午饭的时辰,放下笔往正院去。

    薛蟠已经在等着了,他是习武的,又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饿得格外快、吃得特别多,即便每两餐中间有加餐,到了用饭时辰还是会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吃食,就像闻到腥味的狼。

    薛母心疼他,让人拿了碗羹汤先给他填肚子,不过这点东西对薛蟠来说不过是塞牙缝的,完全不能满足。

    看见薛虯来了,薛蟠高兴地冲里头喊:“妈,大哥来了,快开饭吧!”

    薛母被丫鬟扶着从屋里出来,一家三口便开始用饭。

    没有宝钗在,饭桌上都安静了很多,薛虯是不爱说话,薛蟠则是忙着往嘴里倒饭,顾不得说话,倒是薛母面露犹豫之色。

    薛虯瞧见了,便问:“母亲有什么想说的?”

    薛母叹了一声:“还不是为着蟠儿的前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薛虯看向薛蟠,薛蟠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碗里抬起头,茫然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撇撇嘴道:“我就想投军,你们不是不让吗?”

    薛母没说话。

    薛蟠这会儿脑子倒灵光了,眼睛一亮:“妈,你答应了?”

    薛母叹了一声:“我是不想你去战场上拼命,可是你若实在愿意,我也不能一味拦着。”

    母亲都是倔不过孩子的,薛母虽然担心,也不得不为了薛蟠妥协。更何况太子举事那几日,薛蟠与杨先生护卫家中,做得非常好,她都看在眼里。举事当日更是一人拦住十几人,用一扇小门便将乱兵拦在门外,虽说其中不乏杨先生的功劳,但薛蟠的贡献也不小。

    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这样的志向,听说为了做个合格的将军,这些日子还在读兵书,倒比正经念书还勤快些,有如此决心,做母亲的又如何能拦呢?

    这几日薛母左思右想、辗转反侧,还是艰难做下了这个决定。

    薛蟠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眼巴巴地看向薛虯:“大哥……”

    薛虯:“母亲都允了,我自然不会拦着。改日我与舅舅书信一封,让你跟着他历练历练。”

    王子腾带兵的本事自不必说,他在的地方近两年没有大的战事,去那边安全些,等历练出来了再做别的安排。

    薛母也觉得这个安排好。

    薛蟠却不大愿意,他在家被束缚惯了,好容易出去闯荡一回,还要在长辈眼皮子底下,这日子想想就难受。

    他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薛虯却不听:“你愿意就去,不愿意就罢了,我另外为你寻找出路。”

    薛蟠:“……愿意!”

    薛虯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你没有作战经验,到那边要从小卒做起,果真有本事才能做将军,我也会告诉舅舅,不让他给你开后门,你可愿意?”

    “愿意!”这次薛蟠就诚心多了。

    薛蟠认认真真练武,只等薛虯安排好就能从军去,但薛虯和薛母却有另外的担忧。

    薛蟠武力出众,然而性情鲁莽,在家中时有薛虯和先生们束缚还好些,一旦离了他们,即便有王子腾在,但王子腾诸事繁多,哪里能顾得过来?若是惹出祸事便不好了。

    依他们两个的意思,是找个人跟薛蟠一起去,这个人得能管得住薛蟠,最好身上有些功夫——他们可不想这人轻易就没了!

    只是这人不好找,薛虯和薛母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杨先生,但杨先生家中有老父需要照料,只怕不愿意离开。

    薛虯和薛母又想了几个人,但都一一排除了,不是和薛蟠关系不够好,就是功夫不到家。

    薛虯倒也不急,左右还有一些时日,实在不行还是请杨先生,他若是不放心父亲,便在那边给他们安家,若老人家不能长途跋涉,接到薛家照顾也未尝不可。再承诺给杨先生一个前程,以厚利诱之,想必他也能应允。

    只是这到底并非最好的法子,所以薛虯还在犹豫。

    这日薛蟠出去玩耍,回来时却带着一个陌生的青年。薛蟠性子憨直,却很会交朋友,来京城一年多已经结下诸多好友,只是人品参差不齐,薛蟠多半在外头与他们相聚,极少带回家里。

    今儿猛地带人回来,薛虯自然稀奇,上下打量此人,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容貌俊美、身材修长,身着素色缎面圆领袍,头发全部束起,腰间配着一把宝剑,为他的俊美添了三分凌厉,真真是如玉君子,英姿飒爽。

    再观其眼神清明,便知并非心怀鬼胎之辈。

    薛虯放下手里的书,含笑问:“这位是?”

    “他是我今日刚结识的好友,人称‘冷面二郎’,叫我说这称号不好,该叫“玉面二郎”才是!”薛蟠笑嘻嘻道,“他功夫可厉害了,方才我们打了一架,五十招内竟没有赢。”

    薛虯:“……”

    竟不知薛蟠在夸这青年还是他自己了。

    “你们为何打架?”

    薛蟠便把当时情况道来,原是薛蟠上街玩耍,碰见一伙纨绔当街耍横,欺负不小心得罪他们的百姓,薛蟠好歹是学了武功的人,又听多了大侠的故事,还想着日后做大将军,自然要管管这不平事,便上前劝架。

    但他劝架的水平与武功成反比,一通口舌下来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越劝越乱,被后来的柳湘莲看到,还以为他和那些纨绔是一伙的,就莫名其妙打了一架。

    初时薛蟠还不

    知道为什么,反正有人找他打架,他就跟那人打,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声“薛二爷”,青年才突然停了手,问薛虯是不是金陵薛家的人。

    薛虯坦然承认,这青年便不肯跟他打了,并且要求来家中做客。

    薛蟠小声与薛虯道:“他说咱们家以前帮过他,大哥你知道吗?”

    薛虯摇头,他也不认得这个人。

    这时俊美青年上前拱手,说道:“小生柳湘莲,还未谢过薛大爷当日援手之恩。”

    “原来是你!”薛虯恍然。

    可不是么!原著中柳湘莲外号就是“冷二郎”还是“冷面二郎”,他也记不清了。

    薛蟠挠挠头:“大哥和柳兄弟认识?”

    “咱们来京的路上有过一面一缘,你那时留在船上念书,故而不知道。你可还记得母亲从前说过,我们下船游览时遇到了一故交之子?”薛虯含笑打趣,“只是柳兄当日做名伶打扮,今日换了一身装扮,我却认不出了!”

    “记得,听说当日那人是护着一女伶才会被当地大户追赶,才会碰上妈和大哥,原来就是柳兄弟啊!”薛蟠恍然大悟,“难怪今日肯拔刀相助,原是生来侠义心肠!”

    柳湘莲被夸得不好意思,惭愧道:“不敢!不过是顺手为之,哪里称得上侠义?”

    薛蟠:“那你今日停手,便是知道了我身份的缘故?”

    柳湘莲点头:“薛家于我有恩,我如何能与你动手?况且我听说过薛大爷不少事情,相信他的弟弟不会仗势欺人,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

    后来证实确实是个误会。

    既是旧相识、又同属一个圈子,且他们的祖辈还是故交,三人只做好友相处。

    薛虯叫人在花园的凉亭里摆了一桌,特意招待柳湘莲。

    席间问起柳湘莲对未来的打算,他笑着拍了拍手边宝剑:“仗剑天涯,岂不快哉!”

    薛蟠起哄:“好!”

    柳湘莲举杯与他相碰,又问薛蟠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打算投军,以后做个大将军,过些日子便要出发了。”薛蟠大喇喇道。

    柳湘莲再次举杯:“那就祝你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薛蟠举杯与其相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虯观柳湘莲神色,心中却是一动,微笑道:“仗剑天涯固然洒脱,不过柳兄也到了弱冠之年,没想过谋一份生计、娶一房妻室,踏踏实实过日子吗?”

    柳湘莲叹气:“我长久飘零在外,如何不想安顿下来?只是我虽出身世家,但是父母早丧、家世败落,除了一个出嫁的姑姑,再无他人可以依靠。我读书不行,唯有耍枪舞剑略擅长些,不知能谋什么差事。”

    “这还不容易?”薛蟠一拍他肩膀,“你和我一同投军去罢!”

    柳湘莲苦笑:“我家中无甚助力,投军也只能做一小卒。”

    “小卒又怎么了,我去军中也是做小卒,咱们有本事,还愁没机会建功立业吗?”薛蟠乐观地说。

    柳湘莲诧异地看他一眼,心中十分羡慕,性情如此单纯,可见是没遭过什么苦难的缘故。

    军中哪有那么容易?不止军中,任何地方都有见不得光的一面,要是有实力就能出头,哪还有那么多怀才不遇的人?

    他看向薛虯,不妨薛虯也赞同薛蟠的话:“你与我家既有渊源,不妨和薛蟠一起投军,届时在我母舅麾下,互相也可有个照应。”

    柳湘莲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薛虯含笑道:“只是我的提议罢了,这是大事,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薛蟠一脸茫然:“什么大事?考虑什么?”

    薛虯只不理他,柳湘莲也没顾得上,思考片刻后认真点头:“我会好好想想。”

    薛虯这才满意。

    他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要说陪薛蟠去投军,柳湘莲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一,他能管得住薛蟠。柳湘莲武功不错,至少不会被薛蟠碾压,有物理制服薛蟠的能耐。

    且他长得好,众所周知薛蟠是死颜狗,对长得好看的人事物都没什么抵抗力。柳湘莲又是书内书外公认的美男子,薛虯亲眼见了他,也没觉得滤镜破灭,可见此人容貌多么出众。

    这样一位美男子对薛蟠说一句话,比其他人说一百句都管用。

    他又是薛蟠的朋友,薛蟠这人缺点极多,但他也有明显的优点,其中一个便是仗义。只要他认定的好友,赴荡蹈火都在所不辞,薛蟠既然认柳湘莲为兄弟,便能听得进去他的建议。

    第二,柳湘莲武功好,能耐得住沙场征战,再有薛家扶持,保不齐还真能混出个名堂,对薛家也是有好处的。

    第三,也是比杨先生强的一点,便是柳湘莲没有亲人,没有亲人便没有牵挂,也更加有勇气放手一搏。

    所以薛虯并不急,他觉得等柳湘莲考虑清楚,很可能会回来找自己。

    果然不出他所料,没过几天,柳湘莲便找到薛虯,表示他愿意和薛蟠一起去投军。

    薛虯自然高兴,但还是要明确一下:“军中规矩森严,不比外头随心自在,进去之后,从前的东西便都要抛却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柳湘莲点头:“从前不过是前途无望,这才沉迷杂物。男子汉生于天地之间,若能做出一番事业,岂有不愿意的道理?薛大爷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必当万死以报。”

    “万死便不必了,只要帮我盯着薛蟠,莫叫他闯出什么祸事来即可。”

    柳湘莲:“就这么简单?”

    他还以为要帮着薛蟠立功之类呢。

    “就这么简单!”薛虯含笑,“作为回报,我不能担保你前途无量,但可以保证你立下的功劳不会被旁人吞掉。”

    这就足够了!

    柳湘莲拱手:“多谢薛大爷!”

    心中不免感慨,觉得薛虯是自己的贵人,当日初见便救了他们一回,如今又给他一个前程。

    薛虯给柳湘莲留了几日功夫收拾整理,也要与亲朋好友道别,薛蟠也准备起来。

    薛母亲自盯着人给他收拾东西,这也要带那也要拿,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过去。

    薛虯由着她折腾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劝阻:“蟠儿到了那边要住军营,拿的东西太多也带不进去。”

    薛母这才停下,坐在椅子上叹气:“虽说答应了他,事到临头还是放心不下。”

    “母亲安心,蟠儿在舅舅麾下,不会受多大难处。”

    当然吃苦是少不了的。

    事已至此,薛母又能如何,只能一叹罢了。

    “对了。”薛母又想起一件事,问,“蟠儿要走,杨先生知道吗?”

    “我没特意跟杨先生说,不过蟠儿应该告诉他了,我瞧他这几日在着重教蟠儿枪法。”

    薛母:“这件事得好好与杨先生说。”

    薛虯颔首。

    “关于杨先生以后的安排,你是怎么想的?”薛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家虽然没答应替杨先生养老,但当日没想着叫蟠儿这么早投军,跟杨先生说的也是得多教几年,猛地叫人家没了差事,到底说不过去。再则,蟠儿能有今日,多亏了杨先生的教导,咱们家得认这份恩情,如今杨先生家中尚有病重的父亲需要奉养,咱们可不能过河拆桥!”

    “母亲所言有理,儿子受教。”薛虯拱手道。

    薛母摆摆手:“你做事向来妥帖,想来心里都有数,我不过白嘱咐几句罢了。”

    *

    十日后,薛蟠和柳湘莲离开京城。

    薛母看着薛蟠的背影消失,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在丫头的劝说下回去。之后几天就像掉了魂一般,吃不好睡不香,与人说着话都能走神,过了七八日才逐渐缓过来。

    此时,薛虯也找到了杨先生。

    杨先生本来主要负责教导薛蟠,薛蟠走后他的空闲时间多了很多,薛虯到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校场练着。

    薛虯默默看了一会儿,直到一段练习结束才开口:“杨先生。”

    “薛大爷。”杨先生这才注意到他来了,放下大刀迎上来,“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您。”薛虯含笑道,“蟠儿走了有几日了,您可还适应?”

    杨先生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道:“我倒没什么要紧,经过的事多了,什么都能适应。”

    薛虯点头。

    “大爷来得正巧,我也要找你呢。”杨先生踌躇了一下,说道,“当日请我回来是教二爷的,如今二爷投军去了,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我留下也无甚用处……”

    不等他说完,薛虯便打断道:“先生怎么这么说,您每日教导贾琮他们,怎么能说没有用处?”

    杨先生摆摆手:“这不过是小事,随便找个武先生都可以,哪里配大爷开出那么高的待遇。”

    薛虯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先生提出来了,我此次原也是为了此事而来,便不与您绕圈子了。”

    他在小厮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请杨先生也坐了,说:“我是这么想的,家里几个孩子跟您学习惯了,换个先生反而不适应。再者,眼下京城时局正乱,需得格外注意安全,我还想请您帮忙调教一下家里的护卫,一切待遇还与从前一样,您觉得如何?”

    “这……”

    薛虯:“我是看重您的本事,诚心想留您。但也尊重您的志向,若您不愿意留下,我可以为您引荐其他人家,待遇上也可以为您争取。”

    杨先生本来还在犹豫,听了这话反而下定决心,说道:“我留下!”

    “那就好!”薛虯笑道,“以后家中安全便交给先生了。”

    杨先生朗声:“大爷放心!”

    第80章 第80章预回金陵(捉虫)

    转眼已至初冬,房檐上覆盖薄薄的霜雪,墙角堆起新劈的柴剁,行人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大户人家纷纷烧起火龙,使房间里重又变得温暖如春。

    今儿休沐,薛虯在家中暖阁看了一上午的书,用过午饭才叫小厮伺候着重新洗漱,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披上狐裘大氅,准备出门与友人小聚。

    冬日里万物凋零,薛家的园子里却依旧生机盎然,菊花、梅花、茶花次第开放,美不胜收。

    薛虯带着长瑞并两个护卫去大门口,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正在等待他的主人。

    门子也得到了消息,已经准备好马凳,只等大爷一会子用。

    一个穿着粗布袄子、手里牵着个小男孩的老妇人在不远处望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赔着笑问:“太爷们纳福,敢问几位太爷,这里可是金陵薛家?”

    门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谱了。

    别瞧门子这活儿不体面,但能做下来——尤其在薛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识人本事。打眼一瞧就知道客人大致身份、身家如何、此来是善意还是恶意。

    对于不同的人,接待方式也不一样,该回禀的回禀,该打发的打发。

    这祖孙……应该是祖孙吧,二人衣着朴素,看样子还没穿过几次,应该是家里难得的体面衣裳,专门用来走亲戚穿。

    皮肤黝黑、手指干裂、关节粗大,腰也有点弯,应该是干惯了活的缘故。

    再看她们满脸风霜,头脸、身上都是灰尘,鞋上也沾满了泥土,应该是自己走路过来的,家里连辆牛车也没有,可见生活十分拮据。

    这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多半跟主家是外八路亲戚,上门打秋风来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们也没露出异样,其中一人笑着点点头,态度十分温和:“正是。您老找谁?”

    这老妇正是刘姥姥,牵着的小男孩则是板儿。

    刘姥姥本是个老寡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靠着两亩薄田度日。女儿长大后寻了一桩婚事,乃是邻村的一户人家,男人姓王名狗儿,婚后生了一儿一女,日子也还过得去。

    王狗儿父母早早去了,也没有旁的兄弟姊妹,无人可以帮扶,遂将岳母接来照顾儿子女儿,一家人一处过活。

    今年王狗儿没得着什么钱,眼瞧着入冬了,却没钱置办过冬的东西,左思右想,便想起他们在京都还有一门贵亲,虽说久不来往了,但到了这关头也不得不厚着脸皮来一趟,若能得一两分接济,这个冬天便能熬过去了。

    听见没找错地方,她松了一口气,笑呵呵道:“我找王大爷。”

    “你是说太太的陪房王晖王大爷?”

    刘姥姥连连点头:“就是他,烦请哪位太爷帮忙喊他一声,感激不尽。”

    门子指着另一个方向,好脾气道:“这里是正门,只有主子和贵客才可以出入,你往那边走一段,拐到北边有个侧门,你去那里问一下。”

    “这……”刘姥姥有些犹豫,大户人家的下人难相与,难得遇到个和善好说话的,还想把事情办了最好呢。

    正是这时候,有人低声提醒:“大爷出来了。”

    门子顾不得刘姥姥,连忙到门口站好了,刘姥姥也不急着走,带着板儿站到偏僻处,好奇地看那边的动静。

    只见一辆马车被赶了过来,刘姥姥虽然不懂,也觉得也马车十分华贵,别的不说,只车上装饰用的布料,便比县令家姑娘的衣裳料子还要贵重。

    门子拿了马凳放在车前,那马凳精致的哟!雕刻的花样活灵活现,上面还镶嵌着宝石!

    不愧是高门大户,一个马凳都这般讲究!

    刘姥姥正心中啧啧,便见几人簇拥着一个少年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刘姥姥眼前顿时一亮: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俊美而不显女气,小小年纪便颇具威仪,这便是那位当官的哥儿吧?

    果然不凡!

    薛虯也看到了刘姥姥,停下脚步问:“这位老人家是?”

    刘姥姥忙拉着板儿上前几步,纳头便拜:“民妇刘李氏给大爷请安!”

    又扯了扯旁边的小男孩,赔笑道:“这是民妇的外孙,叫做板儿。”

    薛虯听到刘李氏还没想起来,听到板儿这个名字才恍然,算算时间,刘姥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第一次来贾家的,只是没想到她这回竟来了薛家。

    不过稍一想想,便明白其中关窍。刘姥姥的女婿祖上与王家连过宗,一开始只有薛母的长兄,也就是王熙凤的父亲,以及王夫人等在京的人知道这回事,但连宗之后常来常往,知道的人便多了,王家好些管事还与王狗儿的父祖有交情,薛母的陪嫁王晖便是其中一个。王夫人和薛母都是王家的女儿,不拘找谁都是一样的。

    原著里薛家住在贾家,刘姥姥断断没有越过主人找客人的道理。但如今薛家自己住,且王夫人和王熙凤上有婆母、下有妯娌,而薛母却能当家做主,刘姥姥找来薛家也就合情合理了。

    薛虯对这位世事洞明、有情有义的老人家很有好感,避开了她的礼:“姥姥快请起,您是老人家了,莫要折煞我才好。”

    长瑞知机地上前扶起刘姥姥,板儿瞧见他腰间的玉佩,好奇地伸手扯来看,刘姥姥连忙拦住了,在他屁股上打了好几下。

    长瑞连忙阻拦:“姥姥不必如此。”

    薛虯虽然知道刘姥姥来意,还是问了一遍:“姥姥此来为了什么?”

    刘姥姥便把情况说了一遍,不好意思地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要不然也不敢烦扰姑奶奶和大爷。”

    “姥姥这话便错了,咱们既是亲戚,自该常来常往,哪里说得上叨扰不叨扰?”

    刘姥姥搓搓手:“我们庄户人家粗鄙、见识也少,怕污了姑奶奶的眼。”

    薛虯:“这便更不应该了,母亲一个人在家,长日无趣,您若能常陪她说说话,讲些田间地头的趣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哎!别的民妇不会,但这田间地头、十里八村的趣事,再没人比民妇知道得多了!”刘姥姥响亮地应了,心里也舒坦了一些,好歹能回报薛家一些,不是一味打秋风。

    薛虯让管家支五十两银子给刘姥姥,又命人送她去见薛母,这才离开了。

    待到外出归来,便听说刘姥姥陪薛母说了好一会儿话,薛母又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直到半下午才安排马车送她回家。

    薛母提起刘姥姥,也说是一位很有智慧的老人家,为人也不错,很有好感的样子。

    薛虯便道:“母亲若喜欢她,日后常来往便是。”

    薛母摆摆手:“她们庄户人家也忙得很,若有功夫来家里玩,咱们便热闹一日,没有功

    夫便罢了。”

    *

    又过几日,薛家运货的船来到京都,同时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薛虯见过船上的管事,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叫人套上马车,去了瑞亲王府。

    四王爷正在与文、戚两位幕僚议事,他虽低调蛰伏,却不代表可以摆烂,事实上他对时局的关注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少,皇帝的每一句话、每一道政令都要反复分析,他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也都要反复琢磨,唯恐哪一步出了差错,虽不常出府门,但是一点也不轻松。

    薛虯来了,三人也不见外,继续说刚才的事,薛虯安静地听着,好一会儿才听明白——

    废太子死了!

    他没有死在流放的路上,反而在到达岭南月余后突染恶疾,不治而亡。皇帝知道后当场晕厥,好在太医诊治过后说只是急怒攻心,养些时日便好了。

    可皇帝已经年近花甲,身体早不如从前健壮,又受到这样的刺激,即便调养好了身子也要受损。

    四王爷道:“今天早上,父皇以二哥不孝为由大加斥责,叫他闭门思过。”

    薛虯与文、戚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二王爷是被迁怒了,更有甚者,皇帝恐怕还怀疑废太子是被二王爷杀的。

    其实废太子之死并不算突兀,他这些年为了保住储君之位战战兢兢、殚精竭虑,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逼宫前几个月他摆烂发疯,每日喝酒饮宴、通宵达旦,更是糟践了自己的身体。被废之后,他心情必定低落,加上牢狱及流放之苦,没有死在路上都已经是命硬了。

    但皇帝不会这么想。

    废太子在时,皇帝与这个儿子相看两厌,但等人没了,再回想起来便全是好处,消失多年的父爱也回来了。

    他不会想废太子自己身体不好,流放岭南本就凶多吉少,只会疑心有人害了自己心爱的长子。至于这人是谁?

    ——最有可能的自然与一向与废太子不睦的二王爷!

    到了这时候,二王爷清不清白已经不重要了(当然,他很可能并不怎么清白),只要皇帝认定是二王爷做的,那么这件事就是他做的。正如只要皇帝说他不孝,那他就是不孝,不管他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其实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当日皇帝表现出对废太子的不满,薛虯几人不让四王爷出头便是想到了这一日。可惜二王爷没有想这么深,所以今日落入泥沼之中。今日是训斥,明日便可能是贬斥,只要废太子不能复活,二王爷便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

    眼下他们与四王爷探讨的便是之后的路怎么走。二王爷若倒,五王爷便会一家独大,这是皇帝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他们也是如此。

    届时皇帝必要再抬举一人与五王爷打擂台,最有可能的便是四王爷,他们在考虑要不要顺势而起。

    好处自然很多,由暗转明,又有皇帝扶持,四王爷可以在短时间内积聚大量势力,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有能力争上一争,再不会如上回太子逼宫时那般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坏处就是没办法再蛰伏了,野心暴露,之前的功夫便白费了,皇帝对四王爷的观感必然变差,其他人也将视他为对手,以后要面对的明争暗斗要多上许多。

    二者各有优劣,实在难以取舍。

    四王爷看向薛虯:“你有什么看法?”

    薛虯:“下臣以为殿下是时候展露出一些野心了,若皇上果真认为您闲云野鹤、无心帝位,只怕也不会放心将皇位交给您。”

    前朝便有这样的例子,皇帝痴迷做木工,将政务交托给亲近大臣和宦官,他的木工做得精美异常,朝堂却被折腾得千疮百孔。

    四王爷自然不至于这般极端,毕竟他监管户部得力,办事也一向沉稳可靠。但皇帝必定也会考虑这方面,若四王爷表现得没有丝毫上进心,皇帝恐怕也多有顾虑。

    四王爷:“你的意思支持我与五弟相争?”

    “争自然是要争的,但不能与五王爷针锋相对。”薛虯说。

    这话把四王爷绕懵了:“你的意思是?”

    “下臣认为王爷可以适当展露野心,但这个度须得好好把握,绝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烈,且不能行事偏颇,与五王爷明争暗斗更是万万不能。”

    野心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人有野心但不多,对皇位感兴趣,但不会费很多心思谋划,只踏踏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若能上位自然高兴,不能也不会多么失望。

    还有一种便是野心十分强烈,不惜一切手段都要达到目的。

    薛虯认为四王爷应该做第一种,这样的人只会引起皇帝注意,却不会引起戒备。

    至于其他皇子会不会戒备他?

    ——以四王爷如今的力量,并不至于害怕。

    四王爷:“但五弟势头正盛,若不及时遏制,恐怕就控制不住了。”

    薛虯含笑道:“殿下多虑了,皇上圣明,自然有应对之措,即便没有殿下,也有其他人选。”

    四王爷:“六弟病弱肯定不行,八弟平庸无能,九弟心怀侠义,却并非储君之选,且他背后没有家族支持,手里也没什么势力,不足以与五弟抗衡,剩下的年纪还小,情况也与九弟差不多……”

    皇帝年轻时为了平衡前朝后宫,也是为了诞下血统高贵的皇子,纳了许多出身显赫的嫔妃。可是随着他逐渐大权在握,行事也随心所欲起来,除了盛宠甄贵妃,纳新妃时只看是否合心意,并不在意家世位份,故而后头的几位皇子外家并不显赫。加上年纪小还在尚书房念书,没有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根本无力与五王爷抗衡。

    算来算去,似乎都只有四王爷自己。

    薛虯微笑:“王爷怎么忘了,不是还有一个七皇子吗?”

    四王爷愣住:“可是七弟与五弟一母同胞……”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有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民间亲兄弟为了争家产尚且斗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身处皇家,争的不是一点家产,而是万里江山、是整个天下、是至高无上的尊主之位。

    这样巨大的诱惑,七皇子有点想法再正常不过。

    且他与五皇子一母同胞,背后同样有甄家支持,只是势力比不过五皇子,不过有皇帝支持,四王爷也可以暗中推波助澜,不愁二人斗不起来。

    如此四王爷便可安心苟住了。

    文先生拊掌而笑:“此计甚妙!”

    戚先生也觉得这思路不错,只是这毕竟是大事,还需要再好好考虑,左右还有一些时日,他们倒也不急。

    四王爷问薛虯:“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薛虯轻叹一声:“金陵的生意出了点差错,下臣想告假回去一趟。”

    四王爷皱起了眉:“很严重?”

    “损失虽然能承受,但

    是性质十分恶劣,若不及时处理,恐怕后果严重。“薛虯道,“再则,下臣离家良久,也该回去看看了。”

    文先生点头:“薛大人所言在理,若久不回去,只怕下头人心要乱了。”

    戚先生也说:“薛家对王爷的大计十分紧要,此事不能疏忽。只是薛大人的差事……眼下户部正忙,薛大人能脱得开身吗?”

    秋冬正是各地收缴税银的时候,户部要负责入库、汇总、记账查账,的确忙碌了些。好在这些事务大多交给底下人处理,薛虯只负责统筹安排,真正要他做的并不多。

    相较之下,薛家对四王爷的作用就重要多了。

    四王爷:“这不妨事,我先找人暂时替薛虯便是。不过你也不能耽误太久,早去早回。”

    后面这句是对薛虯说的。

    薛虯刚要点头,文先生便笑道:“薛大人久不回故乡,只怕想念得紧了,多呆上几日,见一见亲朋故友也是应该的,倒不急于一时。”

    薛虯和四王爷对视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江南富庶且文风极盛,向来是夺储必争之地。当日太子与二王爷便在江南明争暗斗,如今五王爷也和二王爷斗得不可开交。

    五王爷生母出身江南大户甄氏,二王爷则有多年经营,二人斗得不相上下,唯有四王爷在江南根基不深,只有一个薛家可为助益。

    倘若薛虯此番能为四王爷拉拢一些江南势力,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薛虯也不排斥,只是要拉拢哪些人、如何操作还要商榷。这人须得有一定实力,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以免引起其他人不满,其中分寸如何拿捏非常重要。

    四人就此商量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各自散了。

    晚饭时薛虯与薛母说起他准备回金陵的事,薛母听着点头:“许久没回去,是该回去看看了。若不是家中离不得人,我原也该回去的。”

    过完年没多久便是薛父的忌日,到这回便满三年了。如今他们人在京城,回去一趟不容易,该回去给薛父扫扫墓才是。

    只是宝钗还在宫里,薛母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还是选择留下来。

    薛虯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是不是金陵那边出事了?”

    薛虯颔首。

    “我便知道,你这般突然要回金陵,必然出了什么大事。”薛母叹气,“这原也不奇怪,我们长久不在金陵,只靠薛文盛和虹儿、蝌儿支撑着,难免出现纰漏。这次的事可要紧?”

    薛虯默然片刻,说道:“薛文盛贪墨了。”

    薛母蓦然看向他,反复没听清楚一般:“你说谁?”

    薛虯没有再重复,他知道薛母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薛母的确不信。

    谁能相信呢?薛文盛与薛父打小一起长大,不似手足胜似手足。薛父刚离世之时,薛虯被困道观出不来,薛母带着薛蟠和宝钗无所依靠,便是薛文盛替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若他贪财,当日便可以贪,可是他并没有。当日薛家乱象横生,薛文盛也一直坚守住了底线。这样一个人,何至于时至今日开始贪墨了呢?

    她问:“此事为真吗?会不会是误会?”

    薛虯垂下眼睑:“大概率是真的。”

    薛母放下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问:“他贪了多少?”

    “具体数额还不知道,不过他联合几个大商户做空咱们家的生意,已经有近一年了,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上万两。”薛虯回道。

    “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薛母扶额,“咱们家给他的待遇不差,一家子衣食住行样样精细。他的父母老有所养、子女也能在薛家学堂念书,要是念书习武有天赋,咱们家也能帮衬一把,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他这般聪明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

    薛虯淡淡道:“人心不古、欲壑难填,日子过得好,就希望更好一点,永远不会觉得满足。”

    薛母摇头:“薛文盛不是这样的人。”

    “从前不是,如今却未必了。人都是会变的。”

    薛母:“可是他图什么呢?”

    薛虯默然,他也不知道薛文盛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原因便不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人做事并不都是有原因的,薛文盛或许只是一时起了贪念;或许掌管薛家久了,心态发生了变化;或许过去这么久,他早已不是他们从前认识的那个薛文盛;也可能他的确有什么苦衷。

    但这都不重要,错便是错!

    薛母沉默许久,长长叹出一口气,哑声道:“你回去罢!只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一定要好好查清楚,莫冤枉了薛文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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