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虯只牵着黛玉走了几步,到了正厅门口,便有黛玉同族兄长上前,背着她上花轿。
薛虯骑马在前,黛玉的轿子在后,迎亲队伍绕城一圈,撒了无数喜钱,在百姓的恭贺声中进入薛家。
拜天地、入洞房。
红烛摇曳,春宵苦短。
*
婚后的生活比黛玉想象中还好。
成婚之前薛虯对她便极好,但碍于男女之妨,顾忌颇多。成婚之后便自在得多,薛虯每每出门回来,总会给她带一些惊喜,有时是一道好吃的菜、有时是一首诗、甚至有时只是一片格外圆润漂亮的叶子,当然金银首饰、书画古董也是少不了的。
夜间无事,他们便一起读书、作画,下棋、品茶,或是到院子里散心赏景,二人志趣并不完全相投,但薛虯永远能接住黛玉的话题,也理解她的奇思妙想,他不避讳与黛玉提起无需保密的政事,黛玉虽不是非常懂,也不是很感兴趣,但会认真倾听。
休沐的时候,二人会偶尔出门,或是走亲访友、或是游览山河,也有可能只是在街上闲逛半日,买些值钱或者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黛玉还头一回吃到了路边摊,颇觉新奇。
除此之外,薛母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婆母,许是她从不曾受过婆母刁难,也得到了丈夫全心全意的爱重,心中极为充实满足的缘故,对儿媳也十分友好。
再加上她本就喜欢黛玉,二人又是熟识,相处起来就更融洽了。
薛家并没有传统贵族那些死板的规矩,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并不要求儿媳伺候婆母洗漱穿衣、盛饭布菜。用薛母的话来说,这样也太生分了,不像一家人的样子,且她也不习惯。
因此黛玉只头一天做了做样子,之后便轻松多了。
婆婆爱护、夫君疼爱,就连管家权也许她插手,这是多少女子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黛玉的确
过得自在,惟有一点,便是她不耐烦俗务。但薛母让她管家本是好意,也是对她的看重,黛玉不想辜负。二来身为薛虯的妻子,薛家未来的女主人,她必得管理家事,逃是逃不开的,每每硬着头皮干下去。
薛虯见黛玉不高兴,便提出让她身边的嬷嬷代劳,黛玉只要总揽大局便是了。
这时候的主母也不是事无巨细,具体事情自有底下人执行,只是需要决策时请示她们罢了。
但薛虯的意思是给予底下人更多权利,层层分级、层层监督,黛玉只要偶尔过问一下,定期查看账册就可以,需要她处理的事就少多了。
黛玉自然心动,但也有顾虑,怕这样管不好,也怕别人非议,毕竟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
说这话的时候,黛玉坐在镜前梳妆,薛虯捻起一枚珠花为她簪上,面上含着淡淡笑意。
他的声音格外温和:“你自来聪慧,管家理事也是跟着嬷嬷学过的,底下人若有猫腻,难道看不出来吗?”
黛玉从镜子里看他一眼,虽没有说话,却十分自信。
“至于说外人的看法……”薛虯轻轻一笑,“咱们家一路从商户走到现在,最不在意的便是外人的看法。”
黛玉一愣。
薛虯:“你的能耐本也不在琐事上,一味强求才是辜负。”
黛玉扭过身来,笑吟吟看着他,歪头问:“那你说我的能耐在何处?”
薛虯捏捏她的脸:“你最擅长的自然是促狭人了。”
黛玉:“……”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纷纷憋笑,雪雁胆大些,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黛玉羞恼不已,伸手去掐薛虯,手却被一把握住。薛虯牵着她到窗前的软榻坐下,说道:“林姑娘文采风流,既有诗才又有口才,自然是极好的。”
黛玉睨了薛虯一眼,显然还没忘记他方才的打趣。不过说到诗才,不免想起当日薛虯鼓励她写诗,说不定日后会成为易安居士一般的大家。
但黛玉觉得她很难做到了。
倒不是文采的问题,一来诗词并不靠文采取胜,二来她终究还年轻,即便此时比起历史上那些大家稍逊一筹,但再过一些年便未必了,黛玉有这个信心。
只是……
她看了低头品茶的薛虯一眼。
向来逆境出诗才,可她如今万事顺遂,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未必能做出传世诗词。
更何况她如今也有了别的想法:因为宝钗的缘故,她也想要做一些实事!只是一时还没想好做什么。
薛虯见黛玉凝眉沉思,伸手在她额头点了点:“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想便是了,不管你想做什么,总有我和岳父在呢。”
黛玉含笑点头。
此刻已是初冬,外头刚刚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仿若冰雪世界。下人正在扫雪,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屋里炭盆生得旺,一点也不觉得冷,她的面前摆着一盏冰糖燕窝,冒着甜滋滋的香味,喜欢的人近在咫尺,轻声细语、温和包容。
黛玉只觉得心都变成了棉花,轻柔又温暖。
*
之后黛玉果然开始放权给底下人,一开始的确出了点岔子,但是正如薛虯所言,黛玉极为聪明,且她虽然不喜俗务,却不是不懂,从前也是认真跟嬷嬷学过,且正经管过几年家的。
如今虽一时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很少再出问题了。
薛母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
至于外头的人……倒是有人听说了一点风声,但并没有不好的声音,黛玉可不止是她自己,还是文远伯夫人和林尚书之女,谁没事嘀咕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说到底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的地位和脸面都来自于她的父兄和夫君,黛玉的娘家和夫家都得势,对她又体贴爱重,自然舆论也会格外优容。
林如海一直关注女儿的情况,见她过得快活,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也不再纠结于梦中之事,只当自己思虑过甚罢了。
到了年底,薛母做出一个重要决定。
——她决定搬到正院后面的荣寿堂居住,把正院让给薛虯和黛玉。
薛虯和黛玉当然不能答应,虽然荣寿堂也在薛府的中轴线上,布置得舒适华丽,周围环境也很不错,但这是给府里长辈养老的地方。
从正院搬到荣寿堂,意味着薛母不再是薛家名义上的主人,薛家的一家之主将从实至名都属于薛虯和黛玉。
但薛母也想得很清楚,这薛府本就是文远伯府,理应属于薛虯才是。
从前只有他们一家子也就罢了,如今薛虯已经成亲,薛蟠也婚期将近,若是不早早分割清楚,日后起了争执,岂非置他们兄弟情谊于两难之地?
治家不明可是大忌!
因此无论薛虯和黛玉如何劝阻,薛母还是执意搬到荣寿堂,就连管家权也全权委托给已经对薛家熟悉起来的黛玉,正式开始她的养老生活。
养老的薛母充分发挥“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精神,里外诸事一概不问,只管自己玩笑享乐,就连黛玉婚后一年未孕……这个还是要问一下的。
不过她很有分寸,没有直接问黛玉,而是问薛虯。
薛虯对此也自有道理,他道:“母体太年轻对孩子不好,生出来的孩子不聪明,故而我才不急着要,母亲且再耐心等等吧。”
薛母:“……”
瞧瞧这话说的,这世上多少女人十六七岁就生育了,敢情她们的孩子都不聪明呗?
这话传出去得得罪多少人!
她懒得与薛虯掰扯,反正三月前薛蟠亦与靳笙完婚,如今已经怀上了,薛母有孙子孙女抱,也没那么心急催生。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清楚自己做不了薛虯的主,也就不费那功夫了。
其实薛虯和黛玉也没有刻意避孕,但就是一直没动静,太医把脉也说他们二人身体没有问题。不过有孕本就要靠缘分,薛虯与黛玉也就顺其自然了。
本以为还要等上一些时日,不想这日过去没多久,黛玉开始嗜睡干呕,请府医把脉一瞧,竟是已经有孕月余了。
这可把薛林两家惊喜坏了!
于林如海来说,黛玉腹中便是林家唯一的后嗣,虽然是外孙或者外孙女,但那也亲啊!而薛虯从前体弱多病,后来又被批命不宜早娶,命途算得上坎坷,他有了孩子,就仿佛命运的桎梏被打破,他的血脉得到传承,似乎他未来也会顺顺利利似的,故而薛母也极为期盼这个孩子。
更不用说薛虯和林黛玉这对新手父母了。
二人小心翼翼呵护着腹中的小生命,期盼他/她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他们一定会好好养育他/她,看着他/她一日日长大,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或者光华灿烂的女郎。
这种共同孕育一个生命、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两个本就相爱之人更为紧密。
可惜黛玉孕期并不安稳,许是从前身子不好,纵然调养过来,底子也比旁人弱的缘故,她怀孕后反应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本来就瘦,如今更是快速消瘦下去,更显得可怜。
林如海心急如焚,一趟趟往薛家跑,薛虯也换着花样给黛玉找吃的,另外叫府医每日把脉,隔三差五请太医来一趟,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时代普遍觉得孕吐是小事,哪个女子有孕不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薛虯很清楚,孕吐严重时能要人命!
倘若事不可为,他宁愿先舍弃这个孩子。
好在这孩子终究是有福气的,虽然折腾了黛玉一个多月,但在孕期进入第四个月后终于平稳下来,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有人状告荣宁两府欺压黎庶、残害人命,皇帝下令彻查,不仅状告属实,还牵扯出贾家诸多恶行,皇上大怒,革去贾政、贾琏、贾蓉的官职,以及贾赦和贾珍的爵位,将荣宁两府之人收监候判,家产也一并抄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