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几人正好到了沁芳亭。
此亭临水而建,亭周垂柳拂水,水中遍植荷花,这时候正开得热闹。正所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①
几人也累了,便到沁芳亭歇息,也避一避中午的日头。丫鬟散下亭四周的细纱,放上冰盆,摆上茶水点心等物,便成了避暑的好去处。
宝钗端起冰镇的茶水饮了一口,含笑与众人说起作坊的事,却道:“这原不是我的功劳,不过是有十六锭纺织机罢了。”
“十六锭纺织机?”
这个消息还没传出来,只有一些做纺织和布料生意的商户知道。
而探春和惜春即便知道也不会明白,她们是千金小姐,虽然平时也会做些女工,但多是绣花裁衣,对纺织这一步了解实在不深。
倒是丫鬟里有一些面露惊讶之色,显然是有些了解的,故而更知道十六锭纺织机意味着什么。
等到宝钗慢条斯理地解释完,探春、惜春的表情就和丫鬟们同步了。
她们虽然不是非常清楚,但也知道纺织最大的成本就是人工,这十六锭纺织机能将效率提高这么多,难怪价格压这么低!
这自然是薛虯改良纺织机的功劳,但若说与宝钗无关,众人可不能接受。
旁的不说,只说她有心做低价纺织品,并且果然做成了,这份品行和能力就非一般人可比,她的荣誉都是她该得的!
探春好奇:“如此说来,以后布匹价格会越来越低?”
宝钗含笑道点头:“我们并没有隐瞒十六锭纺织机制造方法的意思,若各大纺织作坊都用上,以后价格自然会越来越低,甚至比我们才卖出去的这批更低。”
惜春微微蹙眉:“那你们赚什么?”
不等宝钗回答,黛玉便一摊手:“你哪里看出她想靠这个赚钱了?”
惜春一愣,随后惭愧道:“是我想岔了。”
宝钗冲她点点头,并不说话。
探春接着问:“若是其他作坊不用十六……改良的纺织机呢,又当如何?”
宝钗微微一笑:“那我便自己做,左右都差不多。待到纺织作坊站稳脚跟了,我还打算开织造作坊和布庄,尽量把衣服价格压得更低些,让百姓都能穿得上。”
这便是宝钗与原著里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原著里宝钗行事谨慎,面上与人为善,实则“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以至于看似很受欢迎,人人都喜欢她,实则很难与人交心。
但这般小心谨慎,唯恐引火烧身,何尝不是没有底气的缘故呢?
如今宝钗行事依旧周全,却不惧开罪旁人,也不避讳与亲近之人说些真心话,乃至于日后的规划。
哪怕在旁人看来,这规划实在有些大,未必一定能成功。
但宝钗无所畏惧!
她既不担心失败,也不担心失败可能带来的嘲笑,这才是真正的底气。
也因为如此,她的八面玲珑多了真实与棱角,更加令人喜爱与尊重。
至少探春便是如此,她看着宝钗,眼神微微发亮,只觉得此刻的宝姐姐那么强大迷人,如果她也能有对方的三分魄力便好了!
同样激动的还有伺候的丫鬟们,不过比起主子,她们就务实多了。
丫鬟们大多出身普通,她们在主子身边伺候,自然是吃穿不愁,家里日子也难过不到哪里去。可她们也有亲戚朋友,穿不起衣裳的大有人在。
宝钗坚持做低价衣裳布匹对他们来说可是大好事,这些丫鬟自
然高兴。
即便与亲戚情分不深的,想到自家能少些拖累,心里也轻松些许。
“听说宝姐姐把赚来的钱都送给了善堂?”惜春问,“你去过善堂吗?”
宝钗点点头,她如今赚得还不算多,捐助的主要是三四家育婴堂,的确去看过两回。
惜春歪头问:“善堂是什么样子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宝钗反问。
“不过是从没见过,有些好奇罢了。”惜春问,“善堂果真如传言中说得那般不堪吗?”
探春和黛玉也好奇地看向她。
其中探春跟善堂没有任何接触,黛玉倒是捐过几次钱,但都是管家去的,她自己并没有去过。但关于善堂的传言都听过一些,譬如育婴堂,听说里头的孩子吃糠咽菜,衣服破破烂烂,一两个月才洗一回澡,一个个跟小叫花子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宝钗失笑:“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育婴堂,但我看的这几家没那么惨……”
探春、惜春并黛玉齐齐松了一口气。比起传言,她们当然希望那些孩子日子好过些。
宝钗:“……当然也不好过,饭菜只能勉强下咽,且也吃不饱,变了味的窝头也舍不得扔,小小年纪的孩子,一个个瘦骨嶙峋;衣服也只是勉强能穿,还不是人人都有,我去的时候,很多小些的孩子还光着身子在地上跑;房屋破烂不堪,窗户纸破了都没有钱换,东冷夏热,十几个婴儿挤在一张炕上,乳母照应不过来,就让大些的孩子帮忙照顾。”
而这些所谓的“大孩子”,其实也才四五岁大而已。
再大些的要学绣花等技艺,待学成了赚钱补贴育婴堂。
总之育婴堂的孩子,上至十三四的大孩子,下至刚出生的小婴儿,没有一个真正清闲享福的,甚至死亡率非常高,尤其是冬夏两季,风寒和中暑很容易令孩子成批死亡,有“病者十二三,死者十一二”的说法,甚至有刻薄人称这两季的育婴堂为“杀婴堂”。
但比起那些被父母遗弃后直接死去的孩子,她们已经称得上一句幸运了。甚至在这个年头,她们的日子也不能说极差,民间多的是吃不饱饭的贫苦人家,家里的孩子与她们的日子差不多。
但话又说回来,育婴堂的孩子们没有亲人、没有倚仗,又比普通孩子更多了一重可怜。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群头大身子小、瘦得只剩一层皮的小萝卜头,睁着因为瘦而格外大的眼睛,可怜兮兮望着她们的画面。
惜春皱着秀气的眉毛:“不是有人捐助吗?”
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惜春早就有这个疑惑了。
宝钗轻叹:“被遗弃的孩子太多了,只京城就有十几家家育婴堂,收养上千孩童,花费实在太大了。而捐助的人并没有我们想象中多。”
更别说捐助的钱并非全用在了孩子们身上,主管官员、采办、乳母层层剥削,能留下一半给孩子们都算他们有良心了。
这话宝钗没有说出来,免得本就觉得尘世污糟的惜春更加厌恶。
这次宝钗捐款,每家育婴堂捐了多少钱都记得清清楚楚,也要求他们针对这笔钱的用途记详细的账务,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
至于育婴堂会不会在账目上作假?
呵呵!
她的账房可是十分崇敬她大哥,特意进修过新型记账法、精通各种记账、查账技巧的,还有她哥坐镇后方,有胆子的只管试试,最后难受的绝对不会是她!
见惜春几人眉毛皱得越发紧,宝钗含笑道:“你们也别太操心,自从我捐助的消息传出去后,很多大户人家也跟着捐助,如今她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几人这才放心了,但还是决定以后有能力了多捐助些。
宝钗道:“你们若是有心,就把银钱换成东西送给她们,也不要好的,粗粮麻衣即可,够她们多用一些时日。”
虽然这也不能完全阻止有心人克扣,但好歹比白花花的银子强得多。
黛玉和探春何等灵秀,一听就明白了,面色不是很好看,但还是答应下来。
探春和惜春如今没有自由,手里也没多少钱,即便有心也无力,黛玉却是既有心也有力的,决定这几日便再给育婴堂捐一批物资,于是问:“育婴堂如今还缺什么?”
宝钗:“吃食、药材和布料永远不嫌多,此外,我还在考虑让她们多学些本事。”
育婴堂里九成以上都是女孩,自然也会教她们一些本事,譬如纺织、刺绣、厨艺等等,但技艺粗疏,只能换些小钱,根本无法赖以维生。
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来育婴堂请不到好师傅教导她们,二来不论刺绣还是厨艺,都需要大量练习才能出师,而能作为生计的精致绣品和菜色需要用到的材料都不便宜,育婴堂根本供应不起。
育婴堂出来的女子到最后还是只能依靠别人生存,但她们偏偏是最没有资格依靠别人的人,于是只能成为婢女或者别人的童养媳,正经嫁人的都不容易。
宝钗想着,若是能学一技傍身,或许她们的未来会大为不同。
惜春皱眉:“让她们学什么好呢?”
宝钗:“旁的且慢慢思量,待到日后作坊的收益多了,教她们刺绣和厨艺也未必不成,眼下……我想着认几个字总不会错。”
这倒是,不管什么时候认字都有害无益,哪怕她们是女子,哪怕她们出身育婴堂。
黛玉:“那我便送些粮食布匹,再加上启蒙书本,和笔墨纸砚去吧。”
宝钗点了点头。
黛玉:“先生可找好了?”
“还没有呢。”宝钗笑着摇摇头,她毕竟不是育婴堂的人,只是作为未来的大金主,她提前做些规划而已,哪里会这么快找先生?
“这件事也交给我吧,这些孩子念书的事我都包了。”
宝钗略显惊讶地看着她。
黛玉调笑:“燕王妃做了个好榜样,我自然也要跟上了。”
探春:“那等我拿到嫁妆,便每月捐一批丝线给她们,让她们练习女红。”
惜春:“等我出家,经常去给她们讲经。”
众人:“……”
*
之后几天,林家果然捐了很多东西到育婴堂,吃食、衣裳、药材等等,自然也有书本和笔墨纸砚,还请了几位先生。
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质量粗糙不说,数量也不是很多,十来个个育婴堂共用三个先生,笔墨纸砚也不充分,可以想象学习条件也非常一般。
这并非林家小气,而是为了周全考虑,倘若育婴堂的孩子衣食无忧,还有先生教导读书及各种技艺,必定引起旁人注意。
那富贵人家还会捐助吗?
更有甚者,会不会有人觊觎育婴堂的条件,故意遗弃孩子,希望占这个便宜?
会的!
这对育婴堂来说无疑是个麻烦,更重要的他们这么做,势必挤压其他人的空间,使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救助。
因此林家特意准备得一般,宁愿以后多送几次,也不能给育婴堂和孩子们添麻烦。
书本和先生到位,育婴堂开始每日传出朗朗书生,引得路过之好奇不已,知道有好心人捐了书、请了先生教育婴堂的娃儿们念书,众人反应不一,有人感慨林家仁义,有人替育婴堂的孩子高兴,也有人觉得他们白费功夫,一群女娃儿,又不是公侯府里的小姐,念书有什么用?
是啊。
育婴堂里的女孩儿们也不明白:她们每日花这么多功夫念书,到底有什么用?
第142章 第142章善堂见闻
黛玉偶尔会去育婴堂看看,有时候是管家陪着去,但大部分时候都会选择休沐日,由薛虯陪着。
这日也是如此,两人特意换上普通的棉布衣裳,钗环首饰也只寥寥几样,乘上普通的青蓬马车,带着两个下人并两个护卫到外城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这院子得有几十年了,看上去十分破旧,不过近期应该有修补过,勉强有了几分样子。
育婴堂的主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到消息说薛虯的马车往这边来了,匆忙出来迎接。
薛虯与黛玉下车下马,与主事略寒暄几句,便一同往里头走。
进得大门、越过影壁,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数十个小孩席地而坐,乖巧地听先生讲《三字经》。她们没有用纸笔,因为纸笔太贵重,她们舍不得,只是一人拿着根树枝,在泥土地面上划拉。
这些学生大部分都是女孩儿,从四五岁到七八岁不等。年纪再大些的已经有了点手艺,要赚钱补贴育婴堂,自然没功夫念书了。能允许七八岁的孩子不时刻练习刺绣和纺织,每天空出大片时间让她们学习,已经是主事的仁慈。
且大些的女孩儿也不是完全不能学,刺绣和纺织都是白天的活计,育婴堂没有足够的灯油和烛火,晚上什么也做不了,那便成了孩子们的自由时间,读书还是休息都随她们的便。
至于没有先生教导,也看不清书上的字,该如何学习?
那就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院子里其
他读书的孩子可以教导他们,月光明亮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要想学总有办法。育婴堂养活她们已经殊为不易,总不见得什么都要管吧?
这只是女孩的情况,男孩则是无论大小都在读书,且书本也主要在他们手里。
除此之外,还有附近人家的孩子前来旁听,但大部分也都是男孩儿。
薛虯和黛玉对此并不意外,这个时代的思想便是如此,女子只要生儿育女、打理家务,外头的事是男人的;女儿只要帮父母分担家务琐事,儿子才需要念书学本事。
但他们却没有管。
一来他们帮助的是育婴堂,而不是育婴堂的女孩。不管是谁得到帮助,对他们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育婴堂能允许七八岁的女孩念书已经算做得很好,若再一味强求,违逆时代背景,只怕会适得其反。
至于附近百姓的想法,他们就更不能管了。
*
见到薛虯和黛玉进来,正在讲课的先生停了一下,冲他们遥遥一礼。于是孩子们也注意到了二人,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些日子薛虯和黛玉来得多,与这些孩子逐渐熟悉。
尤其是黛玉,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对她们还很温柔,每次来都会带吃的穿的。每次黛玉过来,她们都能吃上带肉沫的菜,还能有布料补一补衣服上的洞,甚至会有人幸运地得到一身新衣服,她们都很喜欢这位姐姐。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抱怨过。
在黛玉来过两三回后,便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孩子觉得林家和薛家那么有钱,却只给他们这么点东西,议论黛玉和薛虯小气云云。
但不等这个言论传开,便被主事知道了,然后那几个人便被臭骂了一顿,还罚她们不许吃饭。
又把众人叫到一处,把薛林两家的苦心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他们,如果一次性给得太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云云。
至于这样现实且丑恶的事情会对这些年纪还小的孩子们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影响,主事都顾不得了。
还是那句话,育婴堂能养活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主事只想他们不要长歪,更不能得罪薛虯和林黛玉,使育婴堂失去一个大金主,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些孩子本也没有矫情的资格!①
大部分孩子本来也没多想,在他们看来,薛虯和林黛玉为他们带来各种东西,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他们已经很感激了,并不会想更多。
但听了主事的解释,才知道薛林二人还在背后替他们考虑了这么多,心中更加温暖感动。
*
二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孩子们下课的时辰,主事干脆请先生提前一些下课,薛虯与主事和先生一处说话,黛玉则是被孩子们包围起来。
就像是一万只小鸭子集体出笼,满院子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个喊“林姑娘”,那个喊“林姐姐”。
黛玉拿出准备好的糖块,笑眯眯道:“还是老样子,谁能回答出我的问题,我就给谁一块糖,好不好?”
“好~”
还不等黛玉说出问题,孩子们的手已经举了起来,矜持些的也眼巴巴看着她。
黛玉:“谁能告诉我,‘五色’指的是什么呀?”
一部分手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只剩下几个举得更高,黛玉点了其中一个,小姑娘摇头晃脑,得意洋洋:“‘青赤黄,及黑白。此五色,目所识。’所以五色指的是青赤黄黑白。”
黛玉给了她几个糖果,又提出下一个问题。
也不全是读书上的问题,有时候也会有些其他的,譬如见某个年纪小的女孩儿一直回答不上来,拿不到糖块,急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就会特意问:“三善昨天有没有听乳母的话?”
三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点头,黛玉便笑道:“三善真乖,这个糖块是你的。”
三善小姑娘手里握着一块糖,眼睛弯成了月牙。
如此到最后,往往每个人都能拿到糖块,忙着织布绣花赚钱的大姑娘们也会因为勤劳得到一块,只是有多有少罢了。
但对育婴堂的孩子们来说,有的吃已经很好了,故而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小小的院子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另一边,主事带着薛虯在育婴堂转了一圈,然后在一张老旧石桌前坐下,司事端来几杯茶,质量还不算很差,是育婴堂里难得的贵重东西,一般用来招待捐助的贵客所用。
主事感慨道:“多亏薛大人、薛姑娘和林姑娘,有你们慷慨捐助,这些孩子日子好多了。”
“您过誉了。”薛虯只是淡淡一笑,对主事的恭维并不怎么在意。
主事也不放在心上,与薛虯接触几回,他自觉对这位大人有几分了解。
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平日受到的恭维多了,这位大人并不怎么吃拍马屁这一套。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
主事感慨道:“林姑娘真是善心,每旬都要亲自过来,还陪孩子们说话,这般平易近人,实在令人佩服。”
这次薛虯的笑意就真实多了,甚至举起茶杯与主事碰了一下。
是的!
拍这位大人的马屁或许没什么用,但换个人效果就好多了。
主事很有经验地疯狂夸奖林黛玉,什么人美心善、品行高洁,又说院里的孩子怎么喜欢林姐姐,平时如何思念她云云。
夸完黛玉又夸宝钗,不愧是常年与捐助者打交道,好话一套一套,且每次都不一样,直把薛虯听得心花怒放。
旁边安静听着,几次想张口都插不进去的先生:“……”
这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
却说薛虯与主事说着话,却一直关注着黛玉那边的情况,到底人多手杂,他怕出现什么变故。
等到黛玉考校完,孩子们拿着糖果四散跑开,只还剩下几个女孩儿留在黛玉身边,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
几个最大才六七岁的女孩儿做出发愁的样子,其实是很有趣的,但黛玉没有笑。
因为她知道,育婴堂的孩子早熟,她们的心智远超同龄人。
于是她蹲下身子,与几人保持同一高度,看向为首的姑娘,温声问:“有什么事吗?”
这姑娘薛虯也识的,她名叫陆泽,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出生那年水灾频发,育婴堂统一为收养的孩子取“涵”“泽”等带水字旁的名字,祈求化解灾厄。
陆泽是那年收养的第三十六个孩子,故而以陆为姓。
育婴堂的孩子大半如此,管事们没有功夫、也没有精力翻阅辞典,为他们取一个好听又有寓意的名字。多半用编号、或从仁义礼智信等美字中随便选一个、或者依据五行补缺,譬如春季收养者用“木”字旁,冬季被收养者用“火”字旁之类的方式。
当然,这对孩子们来说也不重要,名字只是一个符号,没有叫“第一孩”、“第二孩”这样甚至算不上名字的名字,以及狗剩这样的贱名,对于他们来事已经足够了。
扯远了。
陆泽这女孩儿很聪明,平时念书也很努力,每次黛玉考校都能拿到好几块糖,比大部分年纪比她大、不用干活,每日念书时间比她长、手里还有书本的男孩还要强。黛玉一向很欣赏这个姑娘,薛虯对她的印象也很不错。
此刻站在黛玉面前,陆泽也有些紧张,但还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林姐姐,我们念书有什么用啊?”
此话一出,主事的脸色就是一变,当即想开口呵斥,被薛虯拦住了,微笑道:“不妨听听她们是怎么想的罢。”
“是。”
主事讪讪一笑,心里极为紧张,祈祷陆泽不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要是得罪了林黛玉这位金主,育婴堂的生活水平又要下降一大截了。
陆泽且想不到这些,她紧张地看着林黛玉,期待她的回答。
黛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耐心地问:“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陆泽:“大家都说女孩子读书没用,我们又不能读书科举,认了字也不当吃不当喝,还不如趁早学纺织刺绣,还能帮堂里减轻些负担。”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呢?”黛玉循循善诱。
陆泽低下头,手指揪着上衣下摆,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不知道。”
私心里来说,陆泽当然想读书。
读书这么好的事,谁会不喜欢呢?陆泽虽然不知道读书有什么好处,但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都读,肯定是很好很好的,堂里年长些的姐姐都很羡慕她们,就连附近人家的女孩儿也是如此。
陆泽也很喜欢念书,每次学到新东西都很高兴,靠着学到的东西在林姐姐这里得到糖果、点心时更加开心。
可是别人说的好像也没错,念书是男孩和富贵人家才能享受的东西,因为男孩可以考科举、可以做账房,他们念书有用。而富贵人家不缺钱,他们家的女儿衣食无忧,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是她们这样无父无母,没有未来可言的丫头片子根本没有这样的命!
且若只因自己想念书,加重了育婴堂的负担,岂不是更加罪过?
黛玉轻哼一声,说道:“小小年纪 ,想法倒是多。”
陆泽几人头更低了。
黛玉:“你们念书的钱是我出的,为了来看你们,我每旬还会带许多东西来,这些东西的价值,比起你们绣花纺线赚的那些钱如何?”
陆泽几人茫然地看着她。
黛玉:“所以你们没有加重育婴堂的负担,反倒是育婴堂沾了你们的光才是。”
陆泽张了张嘴,反驳道:“难道我们不念书,您就不捐助了吗?”
“自然还会捐助,但应该不会常来了。”
自然也就没有额外的那许多东西。
陆泽神情轻松了些,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黛玉。
“至于说读书有没有用……”黛玉笑道,“读书明理,怎么会没用呢?”
陆泽有些失望。对她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存,明理有什么用?
黛玉看出她们的想法,说道:“明理的用处,等你们多读几本书就知道了。只从眼下说,你们读书认字,也可以去做账房、可以替人抄书写信赚钱,也可以受聘于富户,教导他们家的女公子……世上那么多书,记载了那么多生财之道,只要你们看得懂,机会就比旁人多得多。”
这叫几人多了点信心,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黛玉描绘的这个蓝图自然很好,但更大的困难摆在眼前。
账房和抄书写信都是男人,女孩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受聘做西席自然有学问更好的女子,且做女先生也不能太年轻了,至少也要十几年之后;至于说生财之道……若读书果真那般有用,为何世上还有那么多穷秀才呢?
她们把问题又抛回给黛玉。
黛玉:“……”
薛虯看了半日,这会儿才开口:“谁说账房一定是男人了?”
第143章 第143章火炮制成
陆泽几人并黛玉一起看了过来。
薛虯对黛玉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陆泽几人:“你们知道燕王妃吗?”
几人点头。
燕王妃作坊的收益都资助给她们了,她们还见过王妃本人呢,和林姐姐一样漂亮温柔,她们都很喜欢。
不过薛大人提到这个……
陆泽眨眨眼:“难道燕王妃做过账房吗?”
众人:“……”
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早熟懂事,也不可能和大人一样。
薛虯再次拦住欲要出声呵斥的主事,耐心解释:“燕王妃没有做过账房,不过她的作坊在招女账房。”
陆泽再次眨眨眼,这却是她没有听说过的。
莫说陆泽等人,就是黛玉也不知道。
薛虯:“纺织作坊多为女工,由男子管理多有不便,所以燕王妃想要以女子替换各路管事,其中便包括账房。”
育婴堂主事也是头一回知道此事,再次感慨:“王妃仁善。”
换成其他人,哪里会替那些女工考虑这么多?女工的家人会怎么看待她们,关纺织作坊的老爷们什么事?反正人多的是,这个不想干自有别人干。他们付女工月钱,为的是赚更多钱,可不会替工具人想那么多!
由此更显出宝钗的仁德,主事这一句夸赞也是发自肺腑。
教导孩子们的先生就没那么赞同了。
他与主事不同。主事在育婴堂待得久了,想法也变得现实且清醒,没那么多性别计较。而先生读圣贤书,也没受过什么磋磨,性格里还保留着读书人的清高傲气。
自然,他比一般读书人要开明一些,不然也不会答应来育婴堂教导,学生还大部分是女孩儿。这才时下大部分读书人看来,是比挨饿受穷更不能承受的。
但他到底还不够开明,所以在认可宝钗仁善之心的同时,也觉得此事有些荒唐。
——世上哪里有女子做账房的道理?!!
先生心里呐喊咆哮,但是他不敢说,还要保持得体的微笑,辛苦极了。
好在有人替他问了出来,陆泽仰着头,眼神明亮又忐忑:“女孩儿也能当账房和管事吗?”
“当然可以!女子细心有耐心,在某些事情上比男子更有天赋。我家许多成衣铺子、首饰铺子用的便是女伙计,有些能干的还能做掌柜。记账就更不用提了,大户人家都是主母管家,账本都清楚明白,一点也不比男人差,为何不能做账房?”
薛虯道:“只可惜民间认字的女子少,会记账的更少,燕王妃招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如今只能亲自培训了。若你们学会了记账,岂不两相便宜?”
陆泽几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做上账房,有工钱可拿、威风八面的样子,露出些向往之色。
但很快又收敛起来,忐忑地问:“等我们长大了,燕王妃还会招账房吗?”
“会的,只要作坊不倒,就一直需要账房。且不止燕王妃,薛家也会招女账房,以后还会有更多商号招收,只要你们有本事,就不愁没有生计。”
陆泽目露坚定之色,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她身边的一个更大些的女孩儿却不是很有信心,弱弱开口:“我、我们能选上吗?”
陆泽转身点点那女孩儿,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老这样?我们又不比别人少点什么,凭什么选不上?”
女孩儿缩了缩脖子,嘴巴张了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虯可以理解她。
育婴堂的孩子无父无母,大部分都是幼时被人遗弃,成长过程中也免不了闲言碎语,心理上比一般孩子更敏感脆弱、不自信也很正常。
他不能保证育婴堂的孩子们一定能选上账房,也不会这么给她们画饼,只道:“即便做不了账房 ,识字的丫鬟也比别人有前途,不拘是到主子跟前伺候,还是帮着处理府里杂事,都比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强得多。且世人尊重识字之人,你们的婚事也会顺利许多。”
这是育婴堂女孩儿们熟悉的领域,也是她们中大部分人未来可能要走的路,若果真如薛虯所说,那读书的确是极有用的。
方才那女孩抬起头,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从育婴堂出来,黛玉却不见开怀,反而忧心忡忡。
薛虯走近了一些,衣袖擦过黛玉的衣袖,轻声问:“还在替那些孩子们担心?”
黛玉叹息一声:“只是觉得她们小小年纪,却惶惶不安,怪可怜的。”
“如今有林姑娘,她们可不安心多了吗?”薛虯打趣道。
黛玉脸颊微红,偷偷瞪了薛虯一眼,正对上他含笑注视自己的眼神,慌忙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想派两位嬷嬷来教导她们。”
薛虯点头。
俗话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便是因为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懂规矩、知进退、有见识。
若能得林家嬷嬷教导,纵然比不上真正跟在主子身边见多识广,但也能学点规矩礼数,懂点眉眼高低,不拘日后嫁人还是如何,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薛虯拱手作揖:“林姑娘考虑周全。”
黛玉又瞪他一眼,轻哼一声上车去了。
此后育婴堂的女孩儿们念书果然更有动力了,从前她们便非常用功,虽然不知道念书到底有没有用,但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如今更是废寝忘食。且因为招工的事传了出去,来蹭课的孩子里也出现女孩儿的身影。
*
七月,户部右侍郎在下衙的路上中暑晕倒,随之便病了。
右侍郎本就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这一病便来势汹汹,躺在床上好几日下不来,没几日便上折子请求告老。
按理来说皇帝应该拒绝,然后右侍郎再次告老,皇帝再次拒绝,如此三请三让,表达皇帝对右侍郎的看重,保全老大人的体面。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先是给右侍郎放几天家,允许他暂时留家修养;又深情表白,表示老大人是户部的定海神针,他走了自己无法安心云云。
当然,这也不算假话。
能被当今圣上看重并委以重任的不可能是混子,而能让皇帝压着薛虯的官职,耐心等着对方致仕的也不可能是平庸之人。
这位右侍郎虽然不是薛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也没有很强的管理之能,所以没有熬到尚书的位置上。但他在户部待了大半辈子,对户部上下了如指掌,说是定海神针并没有错。
如今他要走,皇帝也是真心实意地不舍。不过这次重病也的确令右侍郎下定了决心,告老的意愿非常坚决,皇帝挽留不得,也只能无奈得答应了。
随后兴奋地将自己亲亲薛爱卿提拔为新任户部右侍郎。
对此众人的反应是:咦?原来薛大人还不是右侍郎啊?
这一两年右侍郎的差事有一大半都是薛虯负责,大家都已经把他当右侍郎看了,直到此时才想起来:对了,薛大人此前都没有正式任命!
当然,现在有了。
纵然已经感叹过数回,众人还是不免发出或羡慕或赞叹的声音:不满二十岁的三品大员啊!
薛家及薛虯本人又忙碌起来不提。
*
进入初冬,一桩好消息飞进了御书房。
——火炮改良成功了!
这日清晨,御驾带着六部重臣并皇帝的几位心腹,并不张扬地离开皇宫,去了城外一处庄子。
这庄子面积颇大,有重兵把守,里头的兵力尤胜外面。
庄子管事、护军统领并戴析等人恭迎圣驾,薛虯还是头一回看到戴析,和想象中差不多,是个黝黑干巴的老头,和田间老汉没什么区别。
随行官员的表情便微妙得多。
戴析当年强势崛起,在朝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在场之人彼时大部分已经入朝为官,虽然还年轻,但也见过这位前辈。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不复当年风采,但还是能认出来的。久违的故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众人自然惊讶,更重要的是——
这位前辈不是犯了事,被太上皇流放了吗?!
还以为他已经死在某个角落,不想他不仅活着,还不知何时被皇帝召回来研究火炮。
太上皇知道这件事吗?
众人看看皇帝,再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垂下眼睑,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戴析。
其中两位属于太上皇阵营的官员脸色微变,旁人不清楚,但他们作为太上皇的心腹,却知道太上皇十有八九不知道此事。
皇上真是太放肆了!
但一瞬间的愤怒过后,他们也学着其他官员一样垂下眼皮,并不敢多说什么。
与皇帝共事这么久,又站在太上皇那边与皇帝争权,他们很清楚当今圣上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从前势力不如太上皇时还能忍让一二,自从地位稳固之后,那真说一不二、唯我独尊。
他们要是敢质疑,皇上就会教他们做人,前面无数例子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甚至根本用不着等皇上出手,在场其他几位臣子就会把他们喷得体无完肤。莫看他们见到戴析时也十分惊讶,但要是皇上的威严受到受到挑衅,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主子。
他们二人势单力孤,还是不要以卵击石的好。
就在众位官员心中转着各种思绪的时候,皇帝按流程与迎接的人说了几句,尤其夸奖了戴析,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要看火炮了。
第144章 第144章火炮威力
“皇上这边请。”
众人随着戴析到了一处平地,便见这边已经架好了炮台。一辆马车被赶了过来,车上拉着的东西正是火炮。
在场之人并非全部见过火炮,但也有些人对火炮非常熟悉,譬如兵部尚书。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火炮,而是拉火炮的马——这是两匹算不上十分强健的普通马匹。
正因为普通,所以叫兵部尚书惊讶。
盖因火炮由铜与铁制成,兼之体积庞大,故而重量惊人。即便放在特制的炮车上,也需要三四头牛才能拉动,马的力气根本不行。
这也是火炮的一大劣势,即机动性不强。必须在战争开始前架设好,期间难以移动。
但戴析的火炮却能由两匹马拉动,这就叫它的机动性大大增强!
兵部尚书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左看右看,唯一能说得上大变化的便是炮管。从前的火炮炮管长度一般在五六尺,戴析将炮管缩短,只留下两尺左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火炮的重量,但也不至于相差这么大。
想着他也就问了出来。
戴析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解释道:“从前的火炮之所以重,除了体型庞大之外,便是材料的缘故。”
兵部尚书点头,这个他也知道。
从前火炮采取“铁芯铜体”结构,即以厚厚的铜壳包裹铁芯,以此抵抗炮弹发射带来的压力。
但是铁和铜都是颇有分量的金属,自然使得火炮重量居高不下。
也不是没有想过换其他材料,但是要么抗压能力不行,抗压强的重量又低不到哪里去,好容易有个两方面都还算合适的,又因为数量稀少价格高昂不得不放弃。
戴析这么说,莫非找到合适的材料了?
戴析却摇摇头:“我没有找到材料取代铁和铜,不过我削薄了铜层的厚度……”
“那怎么行!”不等他说完,兵部尚书便急声打断,“铜层变薄,火炮承受不住炮弹的压力,岂非极容易损坏?”
损些银钱、费些功夫都不算什么,可若火炮在战场上坏了,岂非耽误战事?
这方法万万不可!
皇上笑了笑:“爱卿先莫要着急,且先听听戴析怎么说吧。”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他们一直避免提起戴析的名字,兵部尚书和他交谈时也只含糊地以“大人”相称,反正戴析已经离开朝廷那么多年,容貌也早已不复当年,他们只当没有认出来就是了。
不妨皇上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怕太上皇知道啊!
众臣心中呐喊,面上一点异色也不露,听到戴析的名字,还做出惊讶、疑惑的样子,状似不动声色地打量戴析片刻,随后露出或恍然、感慨,或者更加疑惑的神色,演技一个比一个好。
倒没人跟戴析攀谈,毕竟皇帝还在,且今日的主角是火炮。
戴析就像是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解答兵部尚书的疑惑:“虽然削薄了铜层,但是关键点都做了加强,所以承压能力变化不大。”
兵部尚书恍然又疑惑。
这个道理他大致明白,炮弹射出时的力量并非一成不变,火炮不同部位承受的压力的确不同,这个法子似乎可行。
但真正要做到还存在很多问题:哪个部分压力大,哪个部位压力
小?小能小到什么地步,铜层削薄到什么程度,才能在减轻重量的同时又不会令火炮损坏?厚薄不同的各个部位之间如何互相支持等等。
这些问题不解决,理论就只能是理论。如果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兵部尚书看向戴析:那他的确是个人才!
兵部尚书拱拱手退了下去,不是被戴析说服了,而是要以观后效,用事实说话。
且他还有一个疑惑。
从前六尺长的炮管虽然重,却保证了火炮的射程,如今戴析削减了炮管的长度,是否射程也变小了?
倘若如此,那这改变便很鸡肋了。毕竟重型火炮的优势就是射程和威力,机动这一块自然有其他轻型火炮弥补,若为了机动而牺牲射程,与丢了西瓜捡芝麻无异。
兵部尚书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反正具体是什么情况,待会儿就知道了。
皇帝也早就跃跃欲试,见底下人将火炮架好了,迫不及待道:“开始吧。”
“是!”
戴析躬身退下,到火炮跟前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道:“装填!”
立刻有人抬着药包和炮弹上来,先将药包填入炮筒,再将炮弹填进去,用木棍压几下,便可以点火了。
这又是与传统火炮不同的地方。
火炮乃前装滑膛结构,也就是从炮管口装填火药,使用时一般先要装填火药,用木棍捣实,之后再装入炮弹。火药引燃时,强大的力量推动炮弹发射出去,可以轻易射出一二里地,甚至可以将城墙击破。
但是它也有一个缺点,便是装填极为耗时,因为要将火药压得足够实、火药与炮弹之间也要足够紧密,才能有更大的威力。因此往往一盏茶只能装一两枚炮弹,一个时辰也只能发射十几个。
这便是传统火炮的另一大劣处——效率低。
但是观方才这些人装填,竟是极为丝滑流畅,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好了,装填火药时甚至捣都没有捣。
没有人开口质疑,方才兵部尚书与戴析几番问答,已经足够众人看出来,戴析此人绝非浪得虚名,应该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犯错误,只怕这也是改良过的。
如此一来,火炮的另一个缺点也被弥补,只要射程和威力不变……不!哪怕变低一些,只要不是很过分,这也算是一次成功的改良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随着戴析一声“点火”,引线被点燃,炮弹以极快速度弹出,往远处的空地上飞去,“轰”的一声,远处隐约有灰尘乍起。
之所以隐约可见,却不是威力变小,而是射程太远,肉眼已经看不分明了。
这庄子即便在皇庄里也不算小,南北长度总有五六里,眼下他们站在最北边,看着这灰尘的位置,只怕已经快到最南边了。
皇上身边的侍卫早就准备好了,当即骑马前去探看,不一会儿回来,脸上带着激动之色,兴奋道:“回禀皇上,炸弹射出近四里,炸出一个深五尺、宽六尺的深坑!”
众人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时候最厉害的火炮,射程也不过在两三里之间,具体威力不是很清楚,但这个威力肯定不算弱。
兵部尚书知道得更清楚些,若在普通地面,实心炮弹能炸出深三尺、宽三四尺的坑,在这样耕作过的农田上应该会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多,戴析改良的火炮威力肯定不比传统火炮弱,甚至要强上许多。
再加上机动性强、装填效率高,这改良的火炮可以说全方位碾压了传统火炮。
“恭喜皇上得此神器,此乃圣上英明,皇天护佑之故啊!”兵部尚书满面红光,兴奋不已。
其他人也跟着向皇帝道喜,顺便恭维戴析几句。这时候倒没有之前的尴尬了,以当今圣上的脾性,戴析立下这样的功劳,受到重用是必然的。
至于说他从前的错处……
其实当日之事并不是没有疑点,至少证据就不够充分。当然,也不排除他的确有罪,那就看皇上之后如何安排他了。
皇帝被众人恭维,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火炮表现的确好,心情十分愉悦,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当即道:“林海,你率领工部制造火炮,朕让户部给你拨款。”
林如海:“是!”
户部尚书也难得没有出声哭穷,一来如今国库已经没那么穷,二来火炮改良是大事,老尚书自己也激动着呢。
皇帝又看向戴析:“朕封你为工部右侍郎,除协助林海制造火炮外,仍旧以研究、改良火炮为主。”
众人:“……”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皇上会直接封官,还是三品高官。
虽说以戴析的功劳完全配得上,但是……
但是但是,是不是应该先跟太上皇说一下?
第145章 第145章戴析翻案
就连戴析都愣住了,虽然早就知道皇上不会亏待自己,但他毕竟是戴罪之身,本以为能有些奖赏就不错了,没想到皇上直接封他为官,还是工部侍郎这样的高官,让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皇上……”
有人想要劝一劝,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的话断断不可能更改,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皇帝此刻也的确有些后悔,刚才高兴之下一时冲动,封赏便脱口而出,但其实应该先和太上皇商量一下的。
当然,无论太上皇愿不愿意,戴析他都是要用的,如今的皇上也并不怕太上皇,只是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与太上皇闹得不愉快。
但很快皇帝又想开了,觉得这样也不错。自他登基以来,一直表现得对太上皇恭敬顺从,如今他羽翼渐丰,偶尔露出些獠牙,也好叫底下人醒醒神,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故而他只当没有察觉,含笑看向戴析:“你还不谢恩?”
戴析回过神,连忙上前跪下:“臣多谢皇上隆恩。只是臣惶恐,不敢觍居首功,此次改良火炮,臣的同伴们俱尽心竭力,且各有功劳,尤以罗昇与乔治对臣帮助甚大。”
一直跟在戴析左右的两个人露出了激动的表情,此二人一乃瘦削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三十来岁,身高马大,只是高鼻深目、长着金棕色头发和蓝色眼睛,显然是西洋人。
方才众人就注意到此二人,只是不知他们身份,皇上不提,他们也不好问,不曾想火炮竟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皇帝也看了二人一眼,笑道:“爱卿放心,改良火炮有功之人朕通通有赏,你提到的这二人,罗……”
“罗昇和乔治。”戴析轻声提醒。
“……罗昇和乔治,就封为主事,依旧做你的助手吧,日后若有立功,朕再行提拔。”
竟是
连考校罗、乔二人一番都不曾,只凭戴析几句话便给二人封官!
自然了,在场之人大多浸淫官场多年,其中的计较还是明白的。
皇上这么做固然有信任看重戴析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皇上要替戴析树立威信,好让底下人更全心全意地协助他。且封赏底下人本也势在必行,总不能戴析既吃肉又喝汤,底下人却什么也得不到吧?
更何况其中还有西洋人,要是不拿出点货真价实的东西,怎么能激起他们的斗志,把压箱底的东西掏出来呢?
戴析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特意带二人来,并且在皇上面前提起,而皇上果然也很给面子。
罗昇和乔治明不明白不知道,但的确对戴析非常感激,谢恩之后又向戴析投去感激的目光。
至此,这趟行程就差不多结束了,皇上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并没有那么多功夫耽误,略交代几句便回转京城。
回去的路上,圣驾走在前面,大臣们骑马跟在后面,薛虯作为户部右侍郎跟在自家尚书后头,与林如海紧挨着,听二人小声商量制造火炮之事。
不过到底是在路上,周围人多口杂,只略说了几句便闭口不谈正事,只闲聊道:“有了这火炮,边疆压力就小多了。”
“是啊。”林如海也颇为愉悦,虽说这两年大庆国力日盛,边疆战事也表现不错,但终究没有形成碾压之势,胜负尚且没有定论,朝中难免忧心。
但有了这批火炮,大庆的胜算便大多了。
“也是奇了,皇上怎么想起戴析的?”户部尚书疑惑。
林如海:“……”
他看了薛虯一眼,得到对方一个淡定的微笑。
虽然没有听薛虯提起过,但林如海有八成肯定,这事与自家这未来女婿脱不了干系!
他道:“皇上想改良火炮,戴析是很好的人选,想起他也不足为奇。”
“那倒也是。”
户部尚书没有再揪着此事,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如此到了京城,还没进得进门,便有一骑匆匆赶来,道是太上皇请皇上往园子里去一趟。
众人心道:来了!
方才试验火炮那庄子固然偏远,周围也没多少人烟,但是火炮威力巨大,难免会惊动人,而太上皇虽然势力不如从前,但想要顺着明显的线索查出事情原由并不难,请皇上过去也在众人预料之中。
只是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戴析的事。
众人默不吭声,等待皇上的反应。
皇上的反应是没什么反应,淡淡道:“今日忙碌,尚未去给太上皇请安,诸位爱卿先回去,朕往园子里走一趟。”
户部尚书这才开口,笑呵呵道:“下臣久未见太上皇,心中思念已极,不若与皇上同去吧。”
众人:“……”
马屁精!又叫他赶到前头了!
是的,户部尚书虽然烦人,且越来越有守财奴的趋势,但贴心的时候也是真贴心,拍马屁的时候也毫不含糊,可以说可盐可甜。
这不,又自告奋勇要陪皇帝一起面对太上皇的狂风暴雨了。
众臣不甘示弱,纷纷跟上,都是一副要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样子。
皇上微微一笑,算是用行动表达了对他们忠心的肯定,说道:“诸位爱卿思念太上皇,朕会代为转达,不过朝中事忙,还是回去当差吧。”
众人无法,也只能目送皇上的车架往园子而去。
*
却说皇上到了万春园,见到了太上皇,太上皇脸色倒还好,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暴怒,毕竟身处高位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他也不拐弯抹角,待皇帝请过安后便直接问:“听说你招戴析回来,还为他封官?”
皇上心道一声果然,太上皇虽然不如从前,但势力依旧不小,这么短的时间,连戴析封官的事也知道了。
但他面色不变,只道:“儿子的确封戴析为工部侍郎,因为他改良了火炮……”
皇帝细细分说改良版火炮的长处,太上皇虽然知道戴析改良了火炮,但细节还真不是很清楚,此时听皇帝娓娓道来,心中的怒气渐渐散去一些。
如此功劳,以后又还要重用,封个官职实在不算什么,若他站在皇帝的立场也会这么做。
理解归理解,生气却依旧生气。毕竟戴析是被他贬的,如今又受到重用,岂非在打他的脸?
太上皇冷哼一声:“功是功,过是过。戴析改良火炮有功,你可以给他别的赏赐,可他为戴罪之身,入朝为官不合规矩,皇帝,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父皇所言,儿子明白。”皇帝顿了一下,说道,“其实关于戴析当年罪责,可能另有隐情。”
太上皇:“……”
太上皇所有表情都收了起来,淡淡看着皇帝,御宇多年的气势压下,令伺候的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问:“你要替他翻案?”
“父皇误会了。”皇帝语气依旧淡定,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太上皇影响,说道,“只是儿子调查戴析时觉得有些不对。戴析乃少见的能臣,又立下改良火炮这样的功劳,如果他是冤枉的,我们也不能使他平白受冤,倘若能重新调查当年之事,不仅能使朝廷收获一员干将,也不至于使父皇千古名声受损。”
太上皇心中冷笑,替戴析翻案才会使他名声受损!
其实皇帝要重用戴析,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便如前头所说,皇帝大可以以别的赏赐替代封官,以戴析如今的处境,这已经是莫大的赏赐了。
实在想要戴析入朝,便以此次功劳抵过,先做个小官,之后找机会慢慢擢升便是,如此三方都能满意。
可皇帝放着更好的法子不用,偏要如此激烈,除了对戴析的看重外,也不乏借此打击他威望的意思。
太上皇看得明白,可是又能如何呢?
看着在他威势下不动如山的皇帝,太上皇心情复杂地想:这个儿子是真的成长了,而他早已经不复当年。
皇帝已经下定决心,他想拦也拦不住,既然如此,也不必白费功夫了。
太上皇叹了一声:“若果真如此,倒是朕冤枉戴爱卿了。”
“此事尚未有定论,且即便戴析冤枉,也是小人蒙蔽了父皇慧眼。父皇日理万机,不可能事必躬亲,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替太上皇开脱。
太上皇:“既然如此,你便查一查吧。不过朕也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这就是要交换条件的意思了。
太上皇愿意配合皇上给戴析翻案,皇上也要答应太上皇一个条件。
若皇帝不愿意,自然也可以继续调查戴析一案,但太上皇或许拦不住他,想要给他找点麻烦再容易不过。
且皇帝也没想着彻底和太上皇闹翻,于是道:“父皇请说。”
太上皇:“朕想把你大嫂和孩子们接到园子里来住。”
这是说废太子妃他们,太子被废后,他们也被贬为庶人,如今住在城西的一间小院。如今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但不复从前轻松风光。
太上皇到底还是心疼长子,尤其在废太子去世后,更看重他的遗孀和孩子,能憋到现在才提出把人接回来,已经很出乎皇帝的预料了。
废太子之子这个身份有些敏感,但到底只是几个少年和幼童,又是庶人,还引不起皇帝的忌惮,又能向世人彰显他的宽容,倒也不是坏事。
且当初皇帝不喜太子,但对太子妃却没什么意见,甚至颇有些敬服。几个侄子侄女也是皇室血脉,皇帝也不忍他们受磋磨,这些年私下一直照顾着,如今接回园子,也不过光明正大罢了。
比起为戴析翻案,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可见太上皇拳拳爱子之心,为了废太子甘心退让。
皇帝答应了 。
几天之后,几辆马车低调地接了废太子妃和几个孩子进万春园。
与此同时,当年戴析叛国一案也重新开始调查。
第146章 第146章喜事连连
皇帝派人调查戴析之案。
二十年前的案子,当事人死得死贬得贬、致仕的致仕,按理说并不好查。
但皇帝早有准备。
早在打算重用戴析之前,皇帝就派人调查当年始末,也找到了不少证据,看着时机放出去,这个案子很快尘埃落定。
——戴析实乃遭奸人污蔑,并非通敌叛国之贼。
皇帝下旨为他证名,恕他及亲眷罪名,允许其返回京城,当初抄没的家产如数奉还,另赏赐宅邸、田地、金银众多。
向来治罪流放之人多,平反起复之人少,且戴析携改良火炮之功,更加为人瞩目,这件事在京城高门之间引起广泛关注。
自然,除了当事人,此事里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太上皇了。
毕竟是太上皇治罪戴析,令他全家流放近二十年,戴析从风华正茂到风烛残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他的家人亲眷更是死的死病的病,日子过得凄风苦雨。
如今证实戴析是被冤枉的,那太上皇……
当然当然,皇上说了,此事乃奸人蒙蔽太上皇圣听,但太上皇彼时作为君主,万民百官之父,本该明察秋毫,却是非不分,致使忠臣能人蒙此冤屈。若非戴析实在有才华,引起当今注意,只怕就要背着骂名死在边疆,叫人怎么不唏嘘?
由此太上皇威信再次大降,而皇帝不仅替忠臣平反,还顶住了太上皇的压力,其心性及手段令人臣服,威势更盛从前。
*
这一年万事顺遂,皇帝过得非常舒心,过年时也难得大方,不仅给的赏赐异常丰厚,还多放了两天假。
新年之后,薛家亦是喜事不断。
先是黛玉满了十五岁,林家大办及笄礼。
原著里此时林如海已经去世,林黛玉无父无母,家族也没有亲近之人,孤零零寄养在贾家,除了贾母,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不知道贾母有没有为她举办及笄礼,但原著里并没有写,想来即便办了,也不可能是大办。
如今林如海不仅活着,还是皇上心腹、从一品工部尚书!林黛玉是他的独女,受尽万千宠爱,又与皇上爱臣薛虯定下婚约,是板上钉钉的文远伯夫人,即便在贵人如云的京都,也是数得上名号的贵女。
她的及笄礼自然非同一般。
林如海一改低调谦逊的作风,办得极为盛大,当日宾客盈门、门不停宾,官职低些的、与林家关系不够亲密的都进不了门。
及笄礼后,林如海为黛玉取了个小字:灵筠。
《礼记》说:“如竹箭之有筠”,筠为竹子的青皮,青翠欲滴,暗含了黛玉的风雅傲骨,“灵”字则契合她风流婉转的气质。
消息传到贾母耳朵里,不免又是一重多心。觉得林如海这是因为宝玉给黛玉取小字之事不满,在给她脸色瞧呢。
也不能说贾母多心,虽说女子的小字由父母和夫婿来取都可以,但如黛玉这般定了亲的姑娘,多半会等到婚后由夫婿来取,更何况黛玉与薛虯相处不错,按理说更应该如此才是,林如海却反其道而行之,难怪贾母会多想。
其实林如海只是一片慈父之心,想要自己替女儿取字罢了,并没有多的想法。
及笄礼之后,林家和薛家的婚事便筹备起来。
一般情况下,推动婚事时女方要矜持一些,以彰显自家女儿的尊贵。而男方态度上要急切,行为上要郑重,以表示对女方的看重。
但薛林两家的情况又不同,当日林如海病重托孤,薛家毫不犹豫定下婚约,本就是仁义之举。后来又对黛玉多番照顾,情谊深重,林如海投桃报李,也不愿意在婚期上拖拉,为难薛家。
但薛家反而不着急了。
一来林如海替他们考虑,他们也愿意顾忌林家的体面,早晚也不过差上一年半年,薛家并不在意这点功夫。且薛虯想着黛玉还小,过早成婚对她没有好处,晚上两年才更好。
二来便是因为灵应观观主的批命,当日道长只说薛虯二十岁之后才能成婚,却没有说虚岁还是周岁,薛虯虚岁已经二十一,但今年生辰还没有过,周岁还该算是十九岁,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等到过了生辰再议。
因此两家的婚事只是缓缓办着,并不急迫。但是每一环节都格外郑重精心,不会叫人小瞧了林家去。
三月三是探春的生辰,探春与黛玉同年出生,今年也到了将笄之年。但比起黛玉,她的及笄礼就简单多了,只是一家人摆了几桌,元春省亲时买的小戏子唱上几出,热闹一番也就罢了,亲戚朋友都没有几个。
这叫赵姨娘恨得牙根痒痒,探春倒是想得开。
家里一向如此,除了大姐姐和宝二哥,他们谁不是跟白捡的似的呢?当日二姐姐及笄也是如此,探春早有心理准备了。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要不是有宝钗和黛玉盛大的及笄礼做对比,探春连一点情绪波动都不会有。
好在不是没有盼头,许家送来了极为厚重的贺礼,显然是对探春很中意,这叫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赵姨娘也总算露出一点笑意。
探春及笄后也同样准备起了婚事,只是比起黛玉,她的婚事就准备得快多了。
并非男方催促,虽然他们的确着急,但也尊重女方意愿。只是王熙凤担心夜长梦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祸临头了,于是力劝探春早日出阁。赵姨娘不是很乐意,但探春倒无所谓。
她早就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
至于说赵姨娘担心女方不够矜持,会被男方轻视的问题?
探春:呵呵!
若许家因此便轻视她,那也不过是一家子糊涂人,想要拿捏有什么难?若他们明白道理,自然不会因此有什么想法。
毕竟她们的理由很正当,且很体贴——
许二郎年纪不小了,贾家便不讲究许多虚礼,让小两口早日成婚,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此事一出,许家果然感激,又送来许多好东西不提。
于是探春的婚礼飞速准备起来,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在初秋之时与许二郎完婚,婚后不久,许二郎又匆匆回了边疆。
与此同时,王熙瑶也成亲了。
男方不是高门士宦,但是诗书传家、教学育人,其父桃李满天下,男方本人也颇有才名,小小年纪便已经是举人。
正是松山书院易院长之子。
比起王家,易家没有那么显贵,但是他们地位颇高,朝廷内外都有人脉,在哪里都能说得上话,且没有宦海浮沉的风险,清贵而稳定,真真是极好的婚事了。
至少比起与早已是明日黄花的甄家女成婚的李开华强得多。
婚后两月,王熙瑶传出喜讯。
半月后,宝钗传出喜讯。
宝钗成婚已经一年有余,却一直没有动静,宫里虽然不催,但薛母早有些急了。
一朝如愿,自然欣喜非常,收拾了许多东西,亲自去探望女儿。
宫里和园子里也送来贺礼,其他人家也纷纷上门道贺,不过都被兴奋的燕郡王拦住了。
他表示王妃才有孕三个月,胎像还不够稳固,不能劳心费神,就不与大家相见了。
至于王妃什么时候才能见人?
女子怀孕艰难,自然要小心为上,孕期都要少见人为好,等到孩子生下来再说罢!
至于说王妃还在见娘家人和手帕交,甚至时常去纺织作坊?
那是王妃愿意做的事,能让她心情愉悦,对胎儿有利,见你们能吗?
众人:“……”
自然不会有人挑燕郡王的理,于是宝钗的孕期果然十分清净。唯一不高兴的便是园子那边因为她有孕在身,想要给燕郡王安排两
个妾室,但燕郡王拒绝了,她自然也没了任何不痛快。
却说宝钗怀孕,贾家也送来了贺礼,私下里也颇有些羡慕。
元春入宫比宝钗成婚还早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迟迟没有喜讯,叫贾家如何不心急?
要知道,宫妃膝下有没有子嗣,对她们自己和娘家的意义完全不同!
但很快贾家便不愁了。
——元春也怀孕了!
这可把贾家得意坏了,在贾母的首肯下大办三天流水席,任何人只要说上几句吉祥话,就能来贾家讨一碗饭吃,百姓也赶来凑热闹,贾家一时门庭若市,热闹极了。
他们认为这是自家对皇嗣的看重,然而皇嗣的父亲不仅不买账,反而十分恼怒,下令斥责贾家,且以不符合规矩为由撤了流水席。
流水席也不是随便办的,需要经过当地官府允许才行。京都虽是天子脚下,但也有它的地方官,也就是京县知县。
京县知县只是区区六品,在这贵人如云的京城实在排不上号,但凡有点家世的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贾家也是如此,所以压根没想着先汇报。
自然,京县知县也不会与这些权贵硬碰硬,这样的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惜贾家正好撞上,被皇帝拿住话头做文章。
贤良妃怀了龙胎,她的娘家只是庆贺一番,虽然略有逾矩之处,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却惹来皇上如此不满,可见贾家和贤良妃在皇上面前实在没什么体面。
这可叫京城的人看足了笑话,贾家刚抬起来的脸面迅速被打得七零八落,贾家闭门谢客,贾政更是请了假,连衙门也不去了。
宫里尚且沉浸在有孕之喜中的元春听闻此事,也不免黯然神伤,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温柔地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着这孩子平安出生,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她和家族就还有希望!
可惜后宫并非净土,元春更是四面楚歌,想要保住这孩子也不容易呢!
第147章 第147章五王谋划
“你瞧瞧这个。”
御书房里,皇帝把一份密折递给薛虯,语气平静无波。
薛虯观察皇帝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接过密折大致扫了几眼。
这是从离州发来的密折,写的都是五王爷的动向,自从知道五王有谋反的意图后,皇帝从未放松对那边的监视,五王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也正如他们所料,五王一直在积极寻找外援,但皇帝早已经坐稳帝位,朝廷也蒸蒸日上,群臣拜服。而五王不过是明日黄花,守着离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前途?
疯了才会上他这艘破船?
因此五王上窜下跳,也只拉拢到一些低阶官员而已。
指望这些人根本成不了事,五王肯定明白,薛虯和皇帝一直在等他的后招,如今终于来了。
好消息:五王没有打外敌的主意。
坏消息:他打算拉太上皇一起搞事。
是的,就是太上皇!
且五王更聪明一些,他没有请太上皇支持他夺位,而是打算协助太上皇复位。
薛虯:“……他倒是有魄力。”
其实五王的思路不难理解。
首先,靠他自己肯定是成不了事的。离州偏远且地少人稀,穷得一匹,五王财力、兵马俱都不足,难以与朝廷抗衡。
但太上皇就不一样了。
太上皇当了多年皇帝,即便退位后依然不曾放下权柄,虽然从京城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这一二年太上皇权势日减,倒是皇帝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但五王到底没有和登基后的皇帝接触过,在他眼里,皇帝还是从前那个低调内敛,甚至有些不起眼的老四,他的父皇那般厉害,怎么可能会输?
要么消息不实,要么就是父皇另有打算。
只要太上皇愿意出手,再加上他从旁协助,夺权复位并非难事。届时他便又成了皇上最喜欢的儿子,又有从龙之功,下一任皇帝舍他其谁?
这么做成功的可能更大,还不必担上篡位的骂名,在五王看来简直完美。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能即刻登基,可是话又说回来,太上皇已经这般年纪,从前身体也不好,还能活上几年呢?
想得倒是挺美,可是五王还是太天真了。倒了一回大霉的确叫他长了一点脑子,但是不多,以至于还是看不明白太上皇此人,或者说看不明白“皇帝”这种生物。
孤家寡人可不是说着玩的!
旁人不敢向皇帝托付真心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皇帝也不敢信。站在权利之巅,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他们不敢轻信任何人,只会相信自己,和自己手里的权利。
在这一点上,当今还好一些,他虽然是政治生物,但也是性情中人。
太上皇便是更纯粹的政治机器,对五王爷来说,太上皇是君,也是疼他爱他的父亲,可对太上皇来说,他的利益一定在五王爷之前。
那么他会信任一个曾经谋逆过的儿子吗?
不会!
他只会想,这个儿子敢造他四哥的反,会不会也造他这个父皇的反?
疑心一起,便处处都是问题,更何况以五王的性子,本也不可能安分守己,届时父子相残便近在眼前了。
而结果根本不用想。
至于说太上皇会顾虑后继无人而放过五王?
呵呵!
太上皇几个长成的儿子是废了没错,但他还有小儿子、再不济还有大孙子。废太子的长子就很受太上皇喜爱,也颇为成器,能把皇位交给心爱的大儿子血脉,恐怕太上皇高兴还来不及呢。
五王爷一厢情愿地以为太上皇上位,一切就会重新洗牌,他也能名正言顺地站上牌桌,轻轻松松成为胜利者,却不知是一步步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反倒替别人做嫁衣裳。
皇帝嗤笑一声:“蠢货!”
想到就是这样的蠢货得父皇多年偏爱,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敢借父皇做文章,皇帝心气就有些不顺,好在他是一张冰山脸,又格外能忍,才没有表现出来。
薛虯没有说话,五王爷到底是皇室,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能评价他,薛虯却不可以。
他道:“眼下知道五王爷的谋算,只看太上皇那边作何反应了。皇上也要以防万一才是。”
皇上点头:“朕已经令守军注意了,园子那边也安排人盯着。”
他看向万春园方向,仿佛越过重重宫闱,看到了那位威严不可侵犯的九五至尊,也看到了当初跪在他脚下的自己。
你会出手吗?
父皇。
*
几天之后,从离州来的车队到了京城,为首的使臣去园子里求见,代替自家主子向太上皇和甄贵太妃请安。
在皇帝的默许下,此人顺利见到了太上皇,并且被留下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
太上皇看着底下滔滔不绝的使臣,已经有一会儿没说话了,表情也越来越耐人询问。
使臣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的话再怎么隐晦,透露出的也是谋朝篡位这样的大事,太上皇表情凝重也是应该的。
他继续侃侃而谈,句句都是太上皇如何,待到太上皇日后……,仿佛五王果真是一心为父,毫无私心的好儿子,把一切好处拱手让给太上皇。
太上皇听着听着,嘴角也微微翘起,说道:“老五的孝心朕知道,不过此事难办,你们可有计划和倚仗?”
“自然。”使臣又是一番高谈阔论,将五王爷的打算细细告诉太上皇,力求打破对方的顾忌,放心与他们合作。
别说,这计划还真有可行性,只要太上皇愿意配合。
至于太上皇是否愿意?
关于这一点,使臣……或者说五王爷很有信心。
在他看来,没有人愿意大权旁落,太上皇更是如此。否则退位后为何一直攥着权利不放呢?
使臣到京城后更是打听到了一些事,原来离州收到的消息是真的,太上皇这两年处境的确不好,前次借着戴析之事,还被皇帝狠狠扫了脸面。
这意味着太上皇的能量没有他们想象中大,这叫使臣有些失望,但同时太上皇答应与他们合作的可能也大大增加。
毕竟太上皇可能甘心当一个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太上皇,却绝对不会甘心做一个被逐渐踩下去的踏脚石。
因此使臣说完后,很有信心地等待太上皇给出他预料之中的答案。
果然,他听到太上皇笑了一声:“不错……”
使臣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
但随即太上皇冷笑一声,扬声道:“来人,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朕绑起来,交给皇帝处置!”
使臣顾不得失礼,猛得抬头看向太上皇,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不等他再说什么,侍卫已经一拥而上,捂着他的嘴拖了下去。
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太上皇闭着眼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久久无言。
虽然这么说有些讽刺,但太上皇的确是偏爱老五这个儿子的。
虽然这份偏爱
不及废太子,论起看重也比不上曾经的二皇子。但五王爷作为太上皇与甄贵太妃的第一个儿子,嘴甜又粘人,的确令太上皇感受到了为人父的愉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甄贵太妃和五王爷仿佛普通的一家三口,即便同是甄贵太妃所出的七王爷,在太上皇心里的份量也不及五王爷,更别提其他皇子了。
但今天,就在刚才,他亲手推了这个儿子去死!
是的,太上皇很清楚,五王做的事被捅到皇帝跟前,绝对没有活着的机会。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且必须这么做。
只因老五再重要、皇位再重要,也不及天下重要!
第148章 第148章宝钗生产
皇位更迭绝不是宝座上换一个人那么简单,对朝廷和民间的影响都是巨大的,只看老四登基后用了几年才坐稳皇位?
自然,这里头少不了太上皇自己的缘故。且他做了几十年皇帝,复位后想掌控局势比当今容易些,但是他还能活几年呢?
之后这个位置要传给谁?
老五?
老五有心而无能、胸中惟自己而无天下,不可以君临天下。
废太子的长子,他的长孙自然不错,可是他到底年幼,又无甚根基,即便登上帝位也坐不稳。届时为了保住他的皇位,太上皇只怕要杀个血流成河,野心勃勃的老五依旧难逃一死。
底下几个儿子也有不错的,可是也比不上老四。
既然如此,又何必折腾,难道只为了在皇位上多苟延残喘几年吗?
太上皇自觉不是这般没有格局的人,做不出这种没有脑子的事。
还是那句话,太上皇是真正的政治机器,所以在他的心里,利益永远在第一位,感情没那么重要。
——包括他自己的不甘和愤怒。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废太子、二皇子、老五和老七,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牺牲自己。
把老五交给皇帝处置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太上皇不知道皇帝清不清楚老五的心思,但大概率是知道的。老五生出了谋逆之心,便断断留不得了,皇帝绝对不会放过他。
可老五毕竟是皇帝的亲兄弟,又曾经是议储的热门人选,皇帝处置他,纵然有正当理由,也难免遭人议论,尤其在他这个父亲还在的情况下。
太上皇可以不在意皇帝,却不能不在意一国之君的名声。与其叫老四名声受损,不如他来出这个头,反正老子杀儿子天经地义,旁人最多议论他心狠,却不能以此攻讦他。
退一万步说,他已经退位了,即便被攻讦也没什么妨碍。
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太上皇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声。
这时齐忠进来回禀,说是甄贵太妃求见。
太上皇眼睛都没有睁,淡淡道:“不见。”
不用想都知道甄贵太妃是来干什么的,但太上皇此刻并没有心情听她求情,也没有兴致为她解释、安抚她的情绪。
*
且不说甄贵太妃知道儿子派来的使臣被太上皇五花大绑送去宫里,又求见太上皇不得而茫然恐惧,皇宫里,皇上看到被送来的使臣,以及关于五王谋逆的计划,也难得露出一个笑。
父皇终究不是一味偏心的。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那使臣并不是什么硬骨头,且先前已经透露许多,再硬撑着也没什么意思,故而诈上一诈,过上几遍刑就全招了。再加上皇帝和薛虯之前便拿到了很多证据,五王谋反证据确凿。
皇帝命人前去捉拿五王,五王得到消息,正准备殊死一博,就被早就埋伏在他身边的人制服,他的属下见成事无望,纷纷倒戈。
五王筹备许久,到底一个水花也没溅起来,就这么轻飘飘地吹散了。
他本人及其家眷被押回京城治罪,但此案还没有结束,与五王谋逆案有关的人都要彻查。
他的属下、与他狼狈为奸的离州官员通通遭到清算,朝廷里被他拉拢、为他提供支持的人也被彻查。
意外又不意外的,甄家也掺和一脚,为五王提供了不少帮助。
除此之外还有七王。
是的,七王到了封地后一直十分低调,此事中也并没有什么异动,似乎与五王谋逆没有任何关系。但五王会行谋逆之举,本就少不了他的挑唆,后来的行事亦有他的影响。
且七王私下也在拉拢官员、积蓄势力,显然不是毫无想法。
至于他的想法是什么,其实也不难猜。不外就是坐山观虎、黄雀在后罢了。若太上皇复位成功,他与五王都是甄贵太妃的儿子,纵然他在圣宠上略逊五王一筹,但是没有谋逆这样的黑历史,他上位的可能性可比五王大多了!
即便五王和太上皇失败了,那与他七王有什么关系?他一直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干呀!
七王的确比五王聪明一些,但也不过如此罢了,他自以为运筹帷幄,却不知自己的动作一直被皇帝看在眼里,如今五王事发,他也被一同押送回京。
初时七王还试图辩驳,但押送他的人拿出一部分证据,七王便脸色灰败地老实下来。
如此查了一个多月,这桩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桩大案终于落下帷幕。
五王和七王谋逆,罪证确凿,贬为庶人、圈禁!
皇帝到底顾忌太上皇,没有直接赐死。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跟随五王与七王行谋逆之举的全部赐死,二人心腹中有投诚、立功表现的可保家人性命,其余的都带着全家一起赴了黄泉。
甄家也被抄家,十四岁以上男丁全部斩首,任甄贵太妃在太上皇门外磕破了头,也没能救下兄长、侄儿的性命,昔日赫赫扬扬的顶级门户甄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至于甄贵太妃,她的家人、她的儿子犯下这样大错,她本也难逃一死。但皇帝念她对此并不知情,且陪伴太上皇多年,没有要她的命,只是贬为太贵人,继续伺候太上皇。
太贵人和贵太妃的区别可太大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娘娘,也能算是皇上半个正经长辈,太贵人就只是个小角色,旁人愿意给两分脸面,那是他们尊重,也是看太上皇的面子,但她本人已经没什么份量了。
至少仗着太上皇的势,训诫郡王妃这样的事,她是再也没有底气干了。
此案之后,京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尤其是太上皇一党。
菜市口的血腥味仿佛还在鼻尖,皇帝的手段和狠辣令他们心惊。太上皇眼瞧着日暮西山,再跟着他与皇帝作对,真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吗?
而等到太上皇再无还手之力,或者……龙驭宾天,皇上大权在握,他们又会是什么下场?
当日站在太上皇身边的人固然有很多对他忠心耿耿,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利益。皇上用人与太上皇不同,且有自己的班底和心腹,想要出头并不容易,跟着太上皇就好多了。
事实上,在最开始那段时间,他们也的确得到不少好处,借由太上皇的帮助保住自己的地位,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但随着太上皇势力衰减,他们能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少,有些聪明人早已经改投皇上门下,如今还一心跟随太上皇的人已经不多了。
之所以不改弦易辙,是因为投向皇帝也没什么好处,还可能恶了太上皇,不划算。
但此事过后,他们再没有心思考虑划算不划算了,只想赶紧向皇上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免落得和五王党羽一般的下场。
由此皇帝再次势力大涨,如今还留在太上皇身边的,除了一些实在古板的,便是从前得罪皇帝太深,自觉投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在朝臣们提心吊胆的时候,皇帝低调地去了一趟万春园,与太上皇谈了一个时辰。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那日之后,废太子的长子被封为郡王,随即太上皇宣布身子不好,闭园养病。
若单只是闭园养病,还没人会多想。太上皇的年纪摆在这里,从前也不是多么康健,再加上两个儿子谋逆圈禁,自己的势力也大减,受到打击之下病了也很正常。
但加上废太子的儿子被封王,这件事便不那么寻常了。
明白人从里面品出了交易的味道,显然是皇帝用优待废太子血脉,来换取太上皇彻底退出朝堂。
事实也的确如此。
经过五王谋逆一事,太上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对皇权本就是威胁,更何况他还不肯消停,更给了很多人做文章的机会。
他既不打算废掉皇帝另换一个,所作所为便没有意义,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私欲纵然难以割舍,但在太上皇心里,终究是皇室的江山更加重要。
且到了今时今日,他也已经没有与皇帝作对的资本了。
自然,若太上皇执意与皇帝为难,还是能给他添不少麻烦的,但太上皇终究不是蠢人,干不出来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
因此在五王之事后,他已经萌生放手的心思,皇帝开出的条件只是推了他最后一把。
若能将长子的后嗣安排好,太上皇自觉哪怕立时死了也能安心了。更何况皇帝还答应了,若日后有机会,还会给二儿子的孩子一个爵位。
老五和老七妄图谋朝纂位,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但皇帝答应等过些年,找个大赦天下的机会,放他们的后嗣出去,虽然不会有封赏,但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太上皇终究不是无情之人,时至今日最牵挂的也就是这几个孩子,能有这个安排已经很满足了。
这也是皇上感念太上皇当日毫不犹豫拒绝五王,还替自己套话,投桃报李的缘故。
总之此事就这样落下帷幕,皇帝大获全胜,从此开始大权独揽!
*
御书房里,皇帝依然没什么表情,但通过眼角眉梢的舒展,可以看出他心情很好。
权利果然是男人最好的补品,独掌大权的皇帝比从前更加威严、也更加从容。
不过他待薛虯倒如从前一般,嘴角噙着淡淡笑意,道:“你不是想开海吗?眼下没有阻碍了!”
薛虯连忙站起来谢恩。
“不必谢朕,你也是为了大庆考虑。”皇帝道,“此事便交给你主理,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找户部尚书或者朕。”
“是!”薛虯没有推辞,也隐隐有些激动。
筹备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日!
他一定不会让百年之耻重演!
皇帝看薛虯摩拳擦掌的模样也颇觉惊奇,他这位爱臣年纪虽轻,但向来稳重从容,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便是当初被封为文远伯时也没有,竟不知为何如此执着于开海,多年来念念不忘,今日更是这般情绪外露。
不过皇帝也没问,只道:“此次平定叛逆,爱卿居功至伟,朕的意思是封你为侯。”
“多谢皇上美意,但臣没有做什么,不敢居功,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薛虯连忙推辞。
皇帝却不赞同他的说法:“若非爱卿发现离州账本的问题,朕如何能得知老五的谋算,你就不必谦虚了。”
薛虯还是推辞:“臣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原也是该做的。能不动兵戈平定叛乱,都是皇上运筹帷幄,与臣没有关系。”
薛虯并不想要这份功劳,还是那句话,五王和七王到底是皇室,是皇帝的亲兄弟,冒犯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冒犯皇室。
虽说薛虯所做并没有错处,且皇帝厌恶五王和七王而看重薛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谁知道几年乃是十几年后的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薛虯踩着皇室成员的尸骨步步高升,看他不顺眼?
薛虯相信现在的皇帝不会,但是人都是会变的,他不敢赌人性。
反正以后立功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急着要什么侯爵,给自己埋一个大雷。
故而薛虯一力拒绝,皇帝见状只能无奈作罢,只是心中对居功而不自傲的薛爱卿更加满意。
*
却说五王倒台之后,京中人人自危,大户人家纷纷与相关之人拉开了关系,贾家也是如此。
贾母嘱咐家里人不许与甄家来往,不许帮助他们,也不要再提与他们的关系,只当家里从来没有这样一门老亲。
这固然有些冷血,可是在身家性命面前也无可厚非,众人俱都应了。
然而等到夜半,府内一个偏僻的角门却被打开,两个汉子匆匆抬了一个箱子进来,只说请贾家帮忙保存。
接应的小厮应了,关上门后抬着东西悄悄进了荣禧堂。
王夫人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满意极了,见周嬷嬷担心,她也不以为意。
甄家大概率是起不来了,这些东西都是她的,又不会再给甄家,哪里算得上帮助?再说她做得这般隐秘,旁人如何得知?更是一点危险也没有!
王夫人信心满满,丝毫不知以皇上如今对京城的掌控力,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只是懒得因为一箱子东西跟王夫人计较罢了。
但等到清算贾家那一日,这些都将成为她的罪证。
*
另一边,怀着孕的王熙瑶在夫君的陪伴下出门用饭,不妨迎面撞上了李开华。
王熙瑶愣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李开华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可是眼前这个人身形消瘦,面容苍白病态,眼下乌青、眼神阴郁,比大堂兄看着还要纨绔不堪。
若非脸没有变,王熙瑶绝对不会把此人与李开华联系起来。
但她只是微微蹙眉,就在夫君的搀扶下往里走去,没有再给李开华一个眼神。
从前的事早就过去了,在李家退婚,她与家人饱受非议的那段时光里,王熙瑶感受到的痛苦早就让她对李开华那点少女绮思散了个干净。李开华是好是歹,与她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李开华就没那么想得开了,看着王熙瑶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肆意无忧的岁月。
那时候的他文武双全、光风霁月,是人人称赞的翩翩佳公子,而他也沉浸且享受世人的赞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便是与王家退婚吧。
他的名声臭不可闻,腿也被打出毛病,他的学业一落千丈,脾气也越发古怪,从前的朋友一个个远离了他,师长对他也愈发失望,就连曾经疼爱他的祖父也越来越没有耐心,还怪他连累了对方。
是了,李大人已经不是礼部尚书了,新帝登基后“体谅”他年老力衰,让他去翰林院修书去了。
翰林院怎么比得上礼部?
更何况新帝明显恶了李大人,更不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李大人人品与能力暂且不论,至少他肯定不甘心做个清贵闲职养老,当初匆忙与王家退婚,之后为孙子定下甄家女,图的不就是互相帮扶,仕途更进一步吗?
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又如何能忍住不迁怒于李开华?
于是李开华的日子越发难过。
如今甄家落败,当初高贵的甄家女一无所有,他自己也一无是处;而被嫌弃退婚的王家蒸蒸日上,王熙瑶还是当初明媚的模样,随着为人妇人母,还多了几分优雅从容,更衬得李开华仿佛臭水沟里的虫子,不堪入目。
李开华第无数次后悔,当初王家出事,应该沉住气多观察一些时日,至少别将事情办得那般难看,也许结果便会完全不同。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生出无限恶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成了这般模样,王熙瑶却能越过越好?
明明是个弃妇!她应该被人非议唾骂、守着青灯古佛,或者嫁个不如他的男人,草草一生才是!
凭什么?!
李开华面容扭曲,看着王熙瑶高高隆起的肚子。
只要撞上去!
只要撞上去,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就连王熙瑶也可能会死,这才是她们该有的命运!
但李开华终究没有动手。
每个人都会有恶意,却不一定会出手,而李开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王熙瑶出身尊贵,有薛家护
着,夫家也有地位,不是可以任他欺凌的小人物,若是出了事,他也讨不了好。
李开华虽然过得不顺心,但还没有活够呢!
他只是深深看了王熙瑶一眼,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李开华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王熙瑶身边的一个嬷嬷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身体。这是王子腾送来的嬷嬷,在边关长大,打小习练武功,一人对三五个普通男子不是问题,李开华不动手也罢,若是动手,绝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
几个月后,王熙瑶生产,诞下一个男孩,算是彻底在易家站稳了脚跟。
洗三礼办得格外热闹,众人纷纷称赞王熙瑶的福气,嫁入易家、夫君疼爱、婆婆看重、进门一年便生下儿子、期间也没有妾室惹她不痛快,这在时下人看来是很有福气了。
没有人会不开眼地提李家,即便偶尔想起来,也只觉得李家无福,才留不住王熙瑶这样的姑娘。
薛母也参加了洗三礼,王熙瑶一见到她,就撒着娇往她身上粘,左一句姑母,右一句姑母,叫冯氏看得无奈:“这孩子小时候就喜欢你,如今都当娘了,还没个正形!”
薛母揽住王熙瑶,不许冯氏说她:“瑶儿哪里没样子了?面对外人可唬人得很,只在咱们跟前闹一闹罢了,嫂子何必苛责。”
王熙瑶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就惯她罢!”
冯氏也不是真的看不惯女儿,毕竟王熙瑶这样子就是被她惯出来的。想到女儿受的那些委屈,再看她如今娇憨却已经不再天真的样子,冯氏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问薛母,“王妃和瑶儿前后脚有孕,如今也快生了吧?怀相如何?”
这是说宝钗。
薛母含笑点点头:“快了,她怀相不错,能吃能睡,如今太医都在府上守着呢。”
冯氏这才放心。
女人生产不容易,王府那边知道小心就好。
房间里只有她们几个主子,冯氏说话也不避讳,压低了声音问:“可看出孩子男女了?”
薛母摇头:“这个哪有十拿九稳的?且王爷和王妃也不叫看,只说无论男女都好。”
这倒也是。
能生就好,哪怕先生个女儿,以后再生儿子也使得。燕郡王又没有妾室,宝钗的确不用着急。
这日过后没多久,宝钗果然发动了。
她发动的时候已经入夜,薛虯正陪着薛母用晚饭,下人匆匆进来禀告,说是燕王妃开始生了,燕王请太太和大爷过去坐镇。
薛虯:“……”
没见过媳妇生孩子,要请丈母娘和大舅哥的。
不过作为那个大舅哥,薛虯对燕郡王这种行为表示满意,他也希望宝钗生产的时候,自家人能陪在身边。
也顾不得什么,匆匆收拾一下便去了。
到了燕郡王府,倒是忙而不乱,太上皇后和皇后派来的嬷嬷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太医都守在外头,随时待命。
唯一帮不上忙的就是燕郡王,于是他被带(赶)到一边等着,焦急地走来走去。
见到薛母和薛虯进来,他赶忙上前行礼:“岳母、大哥,你们可算来了,王妃开始生了。”
薛母避开,又回了个礼。本来也有些着急的,见他这样反而冷静下来,问:“宝钗怎么样?”
“稳婆和太医都说很好,可是……”
可是听里头的动静,怎么也不像好的样子啊!
薛母眉头松缓,说道:“女子生产都是这样,你别着急,我先去看看。”
薛母去找嬷嬷说话并帮忙,薛虯看燕郡王又开始转圈圈,干脆拉着他到院中台阶坐下,即便帮不上忙,至少不会碍事。
此刻他也无法安慰燕郡王,毕竟他自己也有些紧张。
即便在梦里那个世界,医术已经空前发达,女人生孩子也不是毫无风险的,薛虯一个亲戚的妻子便是生孩子去世的。
亲戚家也很有钱,享受着最顶级的医疗资源,尚且无法挽救妻子的性命。更何况这时候没有剖腹产,女子难产而亡的几率太高了。
薛虯也想过找人研究剖腹产,但是他问了一圈,有些西洋人对剖腹产略知一二,似乎西方已经有这样的研究,但是几乎没有成功案例。而薛虯对医学并不精通,只粗略知道剖腹产的原理,却不清楚其中细节,并不能帮上他们什么,于是只能作罢。
房间里的呼痛声越来越大,燕郡王越来越紧张,薛虯也无法完全保持镇定,若非知道女子头胎生几个时辰都是正常的,两人早就坐不住了。
如此等了三四个时辰,直到子时过去,随着房间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啼,孩子终于生出来了!
薛虯和燕郡王站起来,稳婆出来报喜:“恭喜王爷、恭喜薛太太、薛大爷,王妃生了位小县主。”
“好。”燕郡王随口应了一声,问,“王妃怎么样?”
“王妃一切都好,已经睡下了。”稳婆仍旧笑吟吟的,心中却是一叹。
看王爷的样子,似乎对女儿并不在意,这原也在她们的预料之中,只是今日的赏钱恐怕不会多了。
才刚想完,便见眼前的王爷满脸喜色,笑道:“今日在场之人助王妃生产有功,通通有赏!”
薛虯看了薛母一眼,跟着道:“薛家亦有谢礼奉上。”
众人纷纷道谢,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稳婆的笑容也更真挚了些。
燕郡王搓搓手,期盼又忐忑:“我能看看孩子吗?”
稳婆一愣,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王爷并非不在意女儿,只是更在意王妃罢了。
她道:“丫鬟正在替县主清理,一会儿送去给奶娘喂奶,那时王爷再见吧。”
燕郡王点点头。
稳婆只是出来交代一声,里头还有得忙,福了福身便退下了,薛母和薛虯等了一会儿,随燕郡王去看了下刚出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闭着眼睛,皮肤皱皱巴巴,并不如何好看,但在围成一圈看着她的几个长辈眼里,她实在可爱极了。
燕郡王看着看着,眼泪差点掉下来,薛母也颇多感慨,甚至想起宝钗刚出生时候的样子。
薛虯则更欣慰一些:宝钗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人生已经与原著中完全不同了。
*
这日薛虯和薛母没有回去,直接在燕郡王府的客院住下。
第二天一早,燕郡王府得了个小县主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燕郡王生了女儿,一点也没有不高兴,一大早便让人守在城门和宫门口,第一时间向万春园和宫里报喜。
这两处的反应也很快,先是皇上、皇后送来给小县主的贺礼,同时送来的还有一道旨意:皇上破例封小侄女为郡主,封号福安。
福寿安康,是一位长辈对晚辈最简单也最真诚的期盼,可见皇上对小侄女的疼爱之心。
紧接着,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也送来贺礼,随后便是薛家,没多久,整个京城的上层阶级全都行动起来,刚出生不满一天的福安小郡主还没睁开眼睛,就受到整个京城的瞩目,顺便给自己攒了一大笔体己银子。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燕王府小郡主都是整个京城的话题人物,不止因为她的洗三、满月办得盛大无比,还有她的外婆和舅舅送去的一车车礼物,什么衣裳首饰、吃食玩具,甚至还有庄子田地,光是这些,都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叫多少人羡慕得不得了,只盼自己下辈子也能有这样的好命:不仅出身高贵,深受祖母太上皇后和皇帝伯父宠爱,还有个这么有钱、又舍得给她的外祖家,这辈子到底还有什么可愁的啊?
后来小郡主也的确没有愁过。她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一生自由自在、光华灿烂。
*
就在整个京城都为了燕王府小郡主同庆之时,元春也生产了。
她比宝钗晚了近三个月有孕,却在小郡主满月之后不久便生产,孩子才只有八个月左右,是实打实的早产。
且她的孕期并不安稳,虽然在皇后的治理下,后宫并没有下毒暗害这样的事,但宫妃之间口舌之争,使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皇后却是不会管的。
她是皇后,又不是管家婆!
虽然元春因为有孕,能得到皇后几分格外关注,但也有限,而宫里不想看到她好的人太多了,周贵人便是头一个。
虽然不能做什么,但言语讥讽却是少不了的,而元春身上能拿来嘲讽的点不要太多,只贾家就足够她抬不起头了。
也是因为这个,往日很难知道外头消息的元春,在孕期不断得知母家的情况,谁又惹了什么祸、做了什么恶,元春比贾母都清楚。她不仅要承受其他人的挑衅侮辱,还要为家里殚精竭虑,自然养不好胎,即便无数次告诉自己想开些,但人若是知道便能做到,也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
再加上元春怀孕之后,皇上并没有表现得多么看重,反而因为贾家大办流水席之事,顺带也恼了元春,宫里人看皇上脸色行事,对她难免苛刻了些,便更没有好的养胎环境了。
因此元春艰难地保胎到八个月后早产,艰难生了两天,终于生下一位小公主。
公主生下来就病病怏怏,太医的意思是需要好好调养,即便如此也很难完全康复,小公主能活到多大也未可知。
而元春难产伤了身子 ,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这消息对贾家来说无异于天崩,没有皇子,只一个病歪歪的公主有什么用?贾家靠元春飞黄腾达、复刻甄家辉煌的美梦算是碎了。
倒是元春,在伤心一阵之后便想开了。
如今有了女儿,她与皇家之间便有了纽带,好好把这个孩子养大,看在女儿的面上,皇上也会给她留几分体面。若家族争气,靠着这点情分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若实在不争气……她为家族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接下来也该为自己和女儿打算。
于是元春低调地退出了争宠行列,一心放在孩子身上。
当然,也是因为她心里明白,皇上已经彻底恼了她,即便争宠也无用,更何况她已经不能生,要宠爱又能做什么呢?
与其献媚于皇上,倒不如用心讨好皇后,这才是她和小公主能在后宫平静地活下去的资本。
第149章 第149章边疆大捷
进入初冬,边疆又传来好消息。
——边疆大捷!
这次是真正的大捷,王子腾一举消灭鞑子主力,活捉其元帅,至少十年之内,鞑子无力再犯大庆边境!
皇帝大喜,举国欢庆!
大庆苦鞑子久矣,每到秋天收获之时,鞑子都要南下抢掠。即便太上皇在位之时亦是如此,只是没有大规模冲突罢了。
如今打得鞑子暂无还手之力,终于扬大庆国威,边疆百姓能过几年好日子,中原百姓也不必担心自家当兵的儿子、丈夫命丧战场,自然高兴。
朝廷办了几次宴会来庆祝这场喜事,而关于此次战争的始末细节,也在之后王子腾送来的折子里写得清楚明白。
今秋鞑子再次犯边,且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而是大军来犯。
这次他们学聪明了,知道大庆有千里眼,并没有选择偷袭,而是正面硬刚。
鞑子乃游牧民族,擅长骑马作战,攻击力强、机动性高,非常难对付。即便大庆有火炮,可是重型火炮机动性差,攻击速度比骑兵差得多,而轻型火炮攻击力弱,难以对大部队骑兵造成大面积伤害,且在火炮出现之后,鞑子也对骑兵战术进行调整,火炮对骑兵的威胁有限,大庆在鞑子面前还是免不了落入下风。
鞑子经过前面几回失败,心里也窝了团火,这次集结了两倍于去年的兵力,势必要给大庆一个教训,不止为了争一口气,更为了震慑大庆,重拾威严。
他们信心满满,可惜一个照面就被打懵了。
新型火炮头一回露面,便以威力强、攻击速度快,打得鞑子人仰马翻。
鞑子想要分兵突击,他们的首领知道这样的火炮制造艰难,运输更难,数量不会很多,这座城门火力这般密集,其他几座便不会很多,那就是他们的突破口。
可惜他不知道,制造火炮最难的除了技术,便是要用到大量的铜。中原铜产量并不多,且还要作为货币使用,这才使得火炮数量一直上不去。
可是新型火炮大大减少了铜的使用,少了这项制约,工部以极快的速度制造了上百门火炮,几个边疆军队分一分,留给这里的也足够装备整个城池了。
于是鞑子骑兵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密集的炮火攻击,派出去的小部队骑兵成了打狗的包子——有去无回。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战术都是浮云。鞑子被打得人仰马翻,想撤退也失去了章法,超强的机动性在此刻成了缺点,让二十万人的队伍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大庆大军才鱼贯而出,他们以逸待劳、队列整齐、士气极强,且还带着数十门轻重火炮,打得鞑子毫无还手之力。
此次战役,鞑子的有生力量被消灭近一半,此后休养生息、繁衍人口还来不及,短时间内再不敢与大庆为敌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此战之后不久,鞑子向大庆求和,以付出牛羊、马匹、金银、粮草为代价,换取两国暂止兵戈。
此战之后,皇帝论功行赏。
王子腾被封为定远伯,探春的夫婿许二郎也立下功劳,但他在军中的官职已经很高,暂无可封,便追封他的父兄并赏赐金银田地,另外记下了这份功劳,他日若有职务调动,便能顺理成章升迁。
除此之外,薛蟠也被封为游击将军。
从正六品百户直接封为从三品游击将军,这个跃升不可谓不大,但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盖因薛蟠的功劳配得上他的封赏。
——鞑子元帅就是他捉的。
乱军之中,薛蟠率领一支小队深入敌腹,找到鞑子元帅,砍断帅旗、活捉其人。
这样的功勋、这样的勇武,将士们佩服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想法?
值得一提的是,柳湘莲也得到了封赏,成了薛蟠手下的千户,官拜五品。
五品虽然不高,但也是从前的柳湘莲想也不敢想的。
提到柳湘莲,便不得不说尤三姐。
原著里尤三姐对柳湘莲念念不忘,这里也是如此。但原著里柳湘莲家道中落、无所事事,尤三姐凭借美貌,又借着贾家的势,方可勉强与柳湘莲匹配。
如今的柳湘莲如今前途光明,与从前早不可同日而语,早已不是尤三姐攀得上的,自然不会有人厚着脸皮为她提亲。
尤三姐偶尔还会去柳家门外盘桓,可惜柳湘莲常年不在京城,她根本见不到人,也只能作罢,后来经贾珍介绍给一位小官做了续弦。
这个结局对柳湘莲和尤三姐也不知是好是坏。
*
却说西北鞑子平定之后,西南也传来大捷的好消息。
不过与西北的顺利不同,西南此战颇有些波折。盖因南安郡王轻敌冒进,差点将军队引入绝境,幸好皇帝派去的副将发现不妥,及时控制住他,借由火炮之利反败为胜。
皇帝得到消息正在高兴,看到南安郡王的折子,眉毛就皱了起来。
南安郡王状告副将以下犯上。
这可真是……
皇帝都要气笑了。
副将以下犯上的确有错,但南安郡王也不是清清白白,即便并非有意为之,他无能冒进也是事实,副将及时挽救,他不说感恩戴德,反而倒打一耙,实在不知所谓!
此事不提也就罢了,既然南安郡王提了,皇帝也不能不处置。
最后的结果是副将以功抵过,另打四十军棍,依旧留在西南镇守。而南安郡王无功却有过,被解除所有职务,押解回京。
南安郡王本就不被皇帝所喜,只是仗着太上皇才得了这么个差事,如今自己犯错被贬,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而那位副将入了皇帝的眼,纵然一时得不到晋升,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这一把,南安郡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且经此一事,皇
帝对四王八公越发厌烦,已经打定主意要清除这般国之禄蠹。
*
南安郡王府乱成了一锅粥,贾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元春的沉寂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危险,且因为多了个公主外孙女,行事越发无忌。
与此同时,随着王熙凤放手管家权、探春出嫁,府里也越发乱了,各路牛鬼蛇神齐齐出动,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闹得没个消停。
这是王熙凤跟黛玉说的。
王熙凤如今日子可过得轻松多了,没了家里那一摊子事,她每日只养养孩子,跟平儿或者迎春、探春说说话,偶尔出来走动走动,简直是岁月静好。
其实王熙凤出月子后,王夫人也想让她管家,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家里没钱,需要人贴补。探春是姑娘,手里没有钱。李纨倒是有嫁妆,但是不肯往外拿。王夫人只能再次把主意打到王熙凤头上。
但王熙凤又不傻,好不容易甩出去的担子,哪里愿意再接手?只借口孩子粘人离不得她,一力推拒了。
如今府里开销都是王夫人在补贴。
不过王夫人也不是傻的,不会把自己的家底都贴进去,她打起了原著里王熙凤和贾琏的主意,联合鸳鸯卖贾母私库里的东西。
这件事贾母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说到家里的乱事,王熙凤道:“你不知道吧,太太把晴雯撵出去了。”
黛玉一愣:“这又是什么缘故?”
“说是晴雯不安分,勾着主子学坏。”王熙凤嗤笑一声,显然不信王夫人的鬼话。
就宝玉那样子,还需要别人勾着他学坏?
黛玉也不信,晴雯长相出众,在宝玉跟前也得脸,但是从不曾听说她和宝玉有任何不妥,平日里旁人最多议论她刁钻刻薄,却不曾说她品行有瑕,可见立身持正。
比起晴雯勾引主子,黛玉更相信这是王夫人看不惯她,找个借口撵她走罢了。
黛玉叹了一声,问:“晴雯如今住在哪里?过得可好?”
“她无父无母,只得一个表哥,也不甚亲近,如今应是住在那里罢。”
王熙凤哪里会关注一个丫鬟的去向,故而不甚清楚。
黛玉思索片刻,对雪雁道:“你叫人去查一查,若她过得好也就罢了,不好便来回我。”
王熙凤诧异地看黛玉一眼,笑道:“妹妹心善。”
“不过是认识一场,能帮则帮一把罢了。”
黛玉也说不清楚,她对晴雯颇有些好感,许是两人长相性情都有些相似的缘故吧。
二人揭过此事不提,黛玉逗弄王熙凤怀里的儿子,王熙凤见她喜欢,笑吟吟道:“你赶紧和薛大表弟成婚,自己也生一个去!”
黛玉登时满面羞红,用帕子捂着脸,不与她说话了。
“妹妹害羞什么,这原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王熙凤打趣,“我的添妆礼可都备下了,你们婚期还没定下么?”
“定下了。”黛玉轻声道,“定在了明年秋天。”
“哎呀,盼了这么久,总算能喝上你们的喜酒了。”王熙凤喜气洋洋。
黛玉和薛虯的婚事的确拖了不短时间,不过因为薛家一直在推进,只是每一个环节都慎之又慎,所以用的时间才长了些,旁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薛家重视这桩婚事,并没有觉得他们在拖延时间。
虽然薛虯就是在故意拖延。
到明年黛玉虚岁就满十八了,婚后过上一年半载再有孕,问题也就不大了。
也亏得她这几年调养得好,虽然还略显羸弱,但已经与常人无异,否则薛虯压根不会让她孕育子嗣。
*
却说黛玉派人去查了晴雯的情况,果然不是很好。
比原著里强的是,这次晴雯被撵出来时没有带病,但她生性要强、自尊自爱,最看不得行事不检之辈,偏偏自己被安了个“狐狸精”的名头撵出来,被街坊邻居唾骂鄙夷,心里便不大自在。
又兼她性子强硬不肯服输,从前在宝玉跟前伺候,自是风光无限,表哥表嫂多赖她照拂,对她也客气尊重。一朝落魄,表哥表嫂便换了一副嘴脸,晴雯哪里受得住?不免生出心病来。
好在黛玉的人去的早,否则心病引出实病,以她如今的处境,能不能保下命来还真说不好。
林家在京城亦有不少铺子,晴雯擅长刺绣,又懂管理,黛玉便安排她去绣庄,先跟着掌柜打下手,若是得力,以后做个管事,或者去其他铺子做掌柜都使得。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又是大半年。
景和五年的八月初七,黄道吉日,诸事皆宜,不避凶忌。
薛虯和黛玉的婚礼到了!
第150章 第150章终于成婚
为了这场婚礼,薛家筹备许久,终于要到正日子了,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势要办得妥妥当当。
提前半个月,薛家便忙碌起来,采办绸缎布匹、珠宝首饰、玉器摆件……将偌大的宅子布置得喜气洋洋,薛虯的院子更是装饰一新。
婚礼前几天,又开始采买猪羊牛肉、鲜菜瓜果、乃至碗筷茶盏,厨房开始为当日的喜宴做准备,安排人手、准备食材,能提前预备的便早些准备;粗使下人洒扫院落、修剪花枝;贴身伺候的则帮着主子梳理流程,清点当日要用的东西,若有不妥的,立刻替换或者补上……
如此忙碌且欢快的情况下,到了婚礼的前三天,薛家往林家府上送去凤冠霞帔和婚衣、镜、粉。
这叫催妆。
催妆是一种婚姻礼俗,古已有之。需得男方从婚礼前几日开始,每日送婚礼相关的东西到女方家中,乃催促女方梳妆启行的意思。
这项习俗可追溯到北朝时期,最初为男方带人呼喊,催促新娘出阁。
及至唐朝,演变为作催妆诗,有很多知名的催妆诗都是那时候写的。
比如陆畅的:“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徐安期的:“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朱庆馀的:“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到了宋朝,催妆礼再次演变,男方需得在成亲前向女方家中送礼品,那时候看男方送给女方的礼物也是百姓的一大乐趣。
到了如今,催妆礼的习俗依然保留着,但与议婚时间合并,不再单独送礼,倒是催妆诗一直长盛不衰。
近些年随着大庆立国日久,百姓休养生息,日子逐渐宽裕起来,开始追求精神上的快乐,婚礼的花样也越发的多,重拾催妆礼便是其中一种。
——谓之“复古”。
薛虯并不追求这种复古的时尚,但是能给黛玉的,他总不介意多一些。
第二天,薛家又送去一匣子珠宝首饰,第三日则是绫罗绸缎,非常符合大众对薛家财大气粗的刻板印象。
如此到了八月初七,婚礼的正日子。
天还没亮,薛虯便起床梳洗换装,这个流程他已经熟悉了,宝钗成亲的时候便是如此,不过那时他是配角,今日却是新郎,心情格外不同一些。
薛虯以为自己会很淡定,毕竟已经定亲好几年,这日的流程也已经在心中排演过好几回,但是事到临头,依然有些紧张。
他竟然在紧张!
薛虯难得有这样的情绪,一时还有点新鲜。
洗漱完,粗略吃了点东西,又重新漱口,便去向薛母请安。
今日乃是大日子,薛虯向薛母五拜三叩,感谢她多年来悉心养育,从此他也要有自己的小家庭,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了。
薛母眼眶含泪,嘴角却高高翘起,看着身着红衣更显风华的儿子,既惆怅又骄傲。
当年那个羸弱的孩童,终究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样子!
请安过后,又去给祖宗上了香,薛母看着薛父的牌位许久,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大致是很高兴的罢!
辰时,宾客开始陆续登门,薛虯与薛母、管事一同迎客。
这管事却不是管家一类,而是家族里的男性长辈,此次薛虯成亲,家族里能来的人都来了。
辰时过半,宫里来人送赏,皇帝赏薛虯锦缎三十匹、摆件十件、黄金百两、土地五百亩、牛羊各百头。
这叫这场婚礼的规格更高了些,东西的价值倒在其次,主要是天子恩赏这份荣誉,也可见薛虯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当然,这么多年下来,众人已经习惯了皇帝对薛虯的偏爱,并不觉得奇怪。皇帝不给赏赐,大家才要嘀咕几句呢。
叫人意外的是,太上皇也命人送赏。不过想想薛虯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再加上他妹妹是燕郡王妃,众人便自觉理解了。
巳时三刻,吉时到了。
薛虯翻身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前去林家。
林家也早就准备好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好在薛虯早有准备,会作诗的人他们有,红封也包得足够多,总算顺利进了大门。
见到林如海,薛虯再次行五拜三叩礼。
一为拜见岳父,从此林如海便是他半个父亲。
二为感谢林如海教养出黛玉这样出众的女儿,此后便是他薛家妇了。
林如海泪眼朦胧,在这个格外讲究体面、“父爱
如山“不动声色的时代,他的表现有些过于激动了。
但想到他至亲俱丧,亲族、妻族都不亲近,惟有这个女儿相依为命,情分与一般父亲又不大相同,便自觉理解了。
只有薛虯多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不对。
事实上林如海现在的确不是正常状态,盖因他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没有薛虯此人,薛家的当家人是薛蟠,在失手打死冯渊之后,薛家进京借住贾家,没有可靠的男人支撑门户,即便薛母和宝钗百般努力,薛家还是不可避免地破败下去。
但不管薛家如何落魄,至少家里人还活着,林家才是真正的凄惨。
梦里他不知道黛玉在贾家的遭遇,想着贾母口口声声疼爱玉儿,黛玉送来的信件也往往报喜不报忧,故而十分放心。他陷在江南的泥淖中自顾不暇,没有更多心思放在黛玉身上。
梦中,他中毒后没有被救回来,昏昏沉沉病了数月,只见了女儿一面便去了。
但也不知是因为他在做梦,还是死去的人灵魂犹在的缘故,林如海的意识并没有消失,而是以旁观视角,看完了林黛玉的一生。
看着她在贾家四面楚歌的处境,就连下人都敢背后议论她;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只能佯作不知,背地里日日垂泪,写下那句“风霜刀剑严相逼”,还要被人说嘴“小性”;看着她一日日病重,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看着她小心翼翼,就连进补问药都要看别人脸色。
看着她渐渐病入膏肓,在唯一拥有的东西:感情和婚事也被夺取后,于伤心之中病亡。
至此,林家彻底家破人亡。
林如海夜半惊醒,长久回不过神来,虽然只是一个梦,但却无比真实,以至于心痛惊惧之感挥之不去,林如海甚至想到黛玉院子里去亲眼看一看她是否安好。
直到天色渐亮,下人小心催促他起身洗漱,林如海才回过神来。
梦终究是梦,现实里他活得好好的,玉儿身体也调养好了,还即将嫁为人妇,夫君不是毫无担当的贾宝玉,而是年少有为、真心爱护于她的薛虯。
其实即便在梦里,林如海也没有恨薛家。薛母和宝钗只是为了自保,立场不同罢了。
他也不恨贾母,贾母的确是偏爱黛玉的,虽然这份看重远远比不上贾家和宝玉,但人性如此,不能强求。
他只恨自己大意,轻信旁人,没有拼了命地活下来,也没有给女儿留下足够多的保障,扔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世间险恶,最终葬送了自己。
现在林如海只想黛玉好好的,自己也要努力多活几年,长久地给她当依靠!
*
薛虯行礼完,又过得片刻,黛玉被人扶着出来。
她今日穿着大红色婚服,头戴金冠,少了几分仙子般的出尘灵动,多了几分明艳端庄,是另外一种视觉冲击,令人移不开眼。
薛虯多看了几眼,黛玉撇开脸低下头去,好在今日的妆容较厚,才没有叫人看出脸红,不过几位眼尖的妇人互相对视,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善意笑容。
黛玉被人搀扶着跪下,给林如海磕了个头,道:“女儿今日离家,多谢父亲多年教养之恩,女儿铭感五内,惟愿父亲万事安泰,勿以女儿为念。”
说着便落下泪来,林如海亦是老泪纵横,强忍着哽咽道:“日后嫁为人妇,需谨记外事不议、内事不争,孝敬长辈、友爱亲朋,愿我儿事事顺意、万寿永昌。”
“万寿永昌”用在这个场合有些奇怪,却是此刻林如海最忠心的祝愿。
什么名利地位都不要紧,只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其他人只当他情绪过甚,也不会计较,反正都是好话嘛!
薛虯作了个揖,郑重道:“岳父放心,小婿会好好对待林姑娘,必不会使她受丝毫委屈。”
“好!”林如海扯出一个笑,看着面容沉稳、神情真挚的薛虯,也是真的安心了许多。
吉时快到了,全福人上前给黛玉盖上盖头,这便真的该离家了。
黛玉又禁不住落下泪来,既是对父亲的不舍,也有对未来的迷茫恐惧。泪眼朦胧间,只听见周围突然传来阵阵笑声,正疑惑间,眼前伸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是薛虯的。
黛玉觉得自己脸颊又开始发烫,心里酥酥麻麻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这会子新郎与新娘不该牵手,但是薛虯伸出来了,黛玉如何会叫他失望?犹豫片刻后,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宾客们哄笑打趣,没有人认为他们有失规矩,反而都对这对即将步入婚姻的年轻男女报以善意祝福。
黛玉脸更红了,薛虯的手大而温暖,她的手被完全裹住,暖意通过手指传到心尖,那些惶恐与不安也消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