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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你的心好软。◎

    顾望笙顿时声势弱下去:“抱歉, 我马上揭。”

    他深呼吸,终于下定决心,抬起手抓住喜帕两侧,略停了下, 然后再温柔不过地一寸一寸地慢慢揭开它。

    最先露出来的是因为太瘦而显得有点尖的下巴, 随即是白皙的脸庞, 精致的鼻尖,最后便是谢善淩低垂着的眼眸, 沉静而忧郁。

    忽然谢善淩的眼睫微微一颤,抬眼对上顾望笙的视线。

    “……”顾望笙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心头鹿群横冲直撞。

    谢善淩收回视线,微微低头看着地面, 道:“有劳将凤冠帮我摘下,我脖子真的有点疼。”

    顾望笙忙伸手将他头上重重的凤冠摘下。这一摘,好家伙, 真是沉甸甸。

    “这全是真金做的啊?”顾望笙打量着凤冠。

    谢善淩感觉自己的脖子终于活过来了,放松地长吁一口气,呼吸都顺畅许多。他边低着头转动脖颈活动, 边接话。

    “何止真金, 上面的宝石点翠哪个都比金子贵重,更别提这精巧的手艺。但你别打它的主意,这是我娘成亲时戴的,过后我要还给她。”

    顾望笙悻悻然道:“你这话把我当什么人了?”

    谢善淩毫不迟疑地回答:“土匪。”

    顾望笙:“……”

    屋里又安静下来,谢善淩的脖子好了些,想想还是缓和一下关系, 别第一天就闹太僵, 三日后回门, 万一被家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他努力镇定下来,抬头看去,正要开口,话刚到嘴边便停住了,怔愣片刻,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顾望笙把凤冠戴他自己脑袋上,此时正双手抱胸微微挑眉地看过来。

    见谢善淩被自己逗笑,顾望笙也勾起嘴角,继续逗:“好看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谢善淩本来要不笑了的,这下又绷不住了。

    边笑边打量着作怪的顾望笙。之前在喜堂上光顾着生气,没多看今日一身大红色喜服的顾望笙,这一细看,察觉有些不一样,试探地问:“你也涂脂抹粉了?”

    顾望笙一摊手,很是无奈:“非说我肤糙,我涂上香膏还不够,打了一层那个什么……玉容散,惹得我打了半天喷嚏,我还没说什么,他们先嘀嘀咕咕说京城贵家子弟如今都用惯这个,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和眼神你是没见着,就差明说嫌弃我土包子不及那些纨绔精致。”

    谢善淩憋笑憋得腰间的肉都有些酸。

    原本过了大半天,他脸上的脂粉掉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笑久了,两颊从内而外浸出一片薄薄的红晕。

    微微跳动的烛光下,清俊的五官轮廓越发柔美,甚至是娇憨。

    顾望笙抱怨着抱怨着就没声儿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谢善淩看。

    恍惚间想到,若自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那群人见着,会不会又嘲讽自己是土包子?呵呵,随他们说去。

    谢善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刚要开口,顾望笙关切询问:“冷啊?”

    “……不是。”谢善淩岔开话题,“你打算戴着那冠到何时?”

    “啊?哦……我试试有多重!”顾望笙这才想起自己脑袋上还顶着的东西,道,“是挺重的,辛苦你戴这大半日了。”

    说着上前一步,伸手贴在谢善淩颈后,隔着衣领轻轻给他按摩起来。

    谢善淩不料他不知会一声就动手,身体一僵,不自在地看向别处。但依旧没有拒绝。

    顾望笙精心卖力地给谢善淩好一顿按,直到谢善淩道:“多谢,不用了……”

    顾望笙收回手,摘下头上的凤冠,连带着喜帕一起去旁边桌上整齐放好,回到床边又坐下,朝谢善淩道:“背过去,我再给你按按。”

    谢善淩顿感无语。

    这人莫不是按上瘾了?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在这儿干什么……

    谢善淩及时醒悟,暗道自己莫不是傻了不成?差点倒还催着顾望笙那什么了……按摩挺好的。

    谢善淩便听话地挪了挪,背对着顾望笙,由他给自己按。

    顾望笙老实巴交地卖力,卖着卖着忽然说起话来:“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在圣林禅寺那次相见吗?”

    谢善淩应了一声。

    “其实我当时先去偷看你来着。听到你家人说你吃鱼卡着了刺,我便暗暗打算,将来与你成亲后,我替你剔刺。”

    “……”想真远,想真多。

    谢善淩正犹豫是否将心里话说出来羞羞他,毕竟若总不接话也尴尬,顾望笙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当时年幼,其实也没想其他,只是想着我的未婚妻大约是我唯一的家人。”

    他说得平静,谢善淩却听得眼底猝然一酸。

    顾望笙仍给他按着肩颈,忽的话锋一转,说:“刚刚我没喝多少酒,你的那些堂表兄弟都在帮我拦着,大约是怕我醉后伤你。”

    “……是,他们一直都待我很好。”谢善淩说,“我幼时看似乖巧其实顽劣,爱耍弄他们。他们不与我计较,有时明明知道我又在使坏,还故意装作中计来哄我开心。”

    顾望笙发自肺腑:“我想到刚刚你被我逗笑的样子,颇能理解他们。”

    谢善淩:“……”

    顾望笙笑笑,感叹道:“真好,你家的人都疼爱你,不像我,只能孤零零在圣林禅寺里被菜园的大和尚戒贪欺辱,父亲不见我,舅舅也放弃了我,还总有刺客要取我性命。我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夜里也不得安寝。”

    他说得如此凄惨,更惨在都是真话,谢善淩忍不住想回头看着他安慰一二,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顾望笙就搂了过来,胸膛贴着后背,将人抱在怀中。

    谢善淩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他闻到一些幽幽的甜腻香气,是香膏和玉容散。他不用玉容散,但京城贵族间确实流行。

    顾望笙将脸埋在谢善淩的脖颈间,嗅到淡淡的檀木香,清冽疏远。

    他轻声倾诉:“那时候,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和念想。我无数次有熬不下去的念头,可是一想到我还有未婚妻,我不会一辈子都那样孤独,未婚妻名字还那么好听,我一定要熬到娶她的那日。”

    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笑了。

    却不料正笑着,忽然手背上落下湿热的水珠,一怔,忙将谢善淩拉转过来朝着自己。这一看,果真对方的脸上有了泪痕,眼眸澄澈而湿润。

    谢善淩撇过头去,抬起手胡乱地擦脸。

    顾望笙赶忙去水盆架子拿了棉巾过来,看着谢善淩接过去低头擦眼泪,忽的伸出一只手来抚住他的一侧脸庞。

    谢善淩抓着棉巾的手一顿,渐渐放了下去。

    维持着这样的局面过了一会儿,顾望笙忽然道:“你真是好奇怪。”

    谢善淩:“……”

    “明明平日里一副冷漠的模样,以前则是刚烈之极,可是却会因为我说那样的一番话而可怜我到落下泪来。你的心好软。”顾望笙缓缓说着。

    谢善淩不语,只是一味垂眸看着顾望笙袖口的花纹,好像是镇定的,似蝴蝶翅膀一般微微颤动的眼睫却悄然出卖着他。

    顾望笙倾身凑过他脸前,几乎鼻尖蹭着鼻尖。如此一阵,顾望笙略微侧了侧脸,试探地将嘴唇贴得更进些,谢善淩疑心有好几下其实已经碰到了,他依旧没有躲。

    可是当顾望笙的嘴唇实实在在地与自己的贴在了一起时,谢善淩还是忍不住想做逃兵,往后躲了躲,而顾望笙已经亲上了他,就不再迟疑犹豫,一路紧追不舍。

    最终谢善淩被他堵得逃无可逃,背后抵着雕花的床栏,抬起手要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然后那嘴唇又吻了上来。谢善淩只好紧紧闭上眼睛,好似掩耳盗铃的人,如此就能当无事发生。

    虽然唇间的湿热纠缠与时不时被咬到的舌头令他其实并不能够真的自欺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谢善淩脑袋昏昏地被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量推搡着朝床褥上倒去。

    ……

    顾望笙神色郑重地望着身旁沉沉睡去的谢善淩,有点后悔。

    策略错了。

    原计划是先给谢善淩甜头尝,待人被甜得头晕眼花之际自己好趁机成事。可却忽略了谢善淩的身子弱这一极为要紧的条件。

    因此,谢善淩确实是尝到了甜头,也叫顾望笙得以好成事了,可顾望笙才成一回,谢善淩加起来已经成了两回,再不能行。

    其实顾望笙那一回也是见谢善淩已两回了而勉强为之。

    此刻长夜漫漫,他意犹未尽,却又寸步难行,实在是煎熬。想来想去,无声地长叹一声,拢拢谢善淩的被子,正要睡觉,忽的目光一利,警惕地望向门口。

    有人在廊下徘徊。

    顾望笙内心挣扎再三,还是起身披上中衣走去拉开了门。开门的瞬间,神情已经变得温和,看着站在门口的谢善淩的陪嫁小厮,亲切地问:“有事吗?”

    小厮兢兢业业:“我是想着这么晚了,一次也没叫水,过来问问。”

    “叫水?哦,茶水屋里有,没事儿,你睡去吧。”

    虽然早就凉了,不过顾望笙以内力催温也不费力,喂谢善淩喝了小半杯,自个儿倒是不拘冷热都行。但这就不必对其他人说了。

    小厮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殿下,是擦身的水。”

    不是清晨起床后再去沐浴吗?顾望笙不动声色,佯作稳重:“好,那就有劳了。”

    小厮很快打来热水,端着盆就要往里进,被顾望笙赶忙拦住:“给我就好,你去睡吧。”

    “殿下千金之躯,哪能做伺候少爷的事,还是我……”

    顾望笙一把夺过盆:“行了你去吧,本殿下会!明日打赏你!”

    言罢,赶紧关上门,生怕被人挤进来。谢善淩如今这副模样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

    擦洗过后,顾望笙终于能又回到被子里,瞅瞅一直没醒的谢善淩,凑近闻闻他,闻闻被子,啧啧称奇:头一回见人睡觉把被窝给睡香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老婆就是香。

    此条状态获得年度点赞量第一。

    第22章

    ◎不待顾望笙有所反应,又低低地呼喊了一声顾裕泽。◎

    屋外的夜色越发浓厚, 渐渐顾望笙的呼吸平稳起来,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谢善淩的声音。他本就觉浅,立刻睁开眼看去:“怎——”

    话刚出口, 听到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呢喃:“裕泽……”

    “……”

    关切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俊美的脸上。

    不远处的龙凤烛还在燃烧。

    谢善淩的脸上有着异样的潮红之色, 额头浸出了一层细腻的汗。

    他依旧闭着眼睛, 似乎在梦中,眉头却紧蹙, 不待顾望笙有所反应,又低低地呼喊了一声顾裕泽。

    顾望笙:“……”

    *

    大夫在夜色中被紧急请进了大皇子府, 一番望闻问切,先开了副退烧药让小厮去抓了熬煮, 视线落回昏睡中的谢善淩身上,捋了捋山羊胡,疑惑道:“不该啊。”

    “小的经年为谢公子看诊, 殿下说他今日并未发过病,何况往日发病也少见发烧……”

    顾望笙脸色很不好看,没说话。

    大夫想了想, 瞥一眼他, 轻咳一声道:“或许是今夜着了凉,又或者是过于操劳。”

    顾望笙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大夫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闷声回了句:“没让他太操劳。”

    大夫打量外袍披在中衣外的顾望笙那高大的体格子,再看看床上病弱的谢善淩,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要说的话尽在不言之中。

    “……”顾望笙略略回想, 坚定道, “真没。”

    大夫见他言之凿凿,就没说了。

    *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谢善淩醒来时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艰难地坐起来,抚着额头四下一看,屋子里空落落的,谁也没有。

    “……”

    垂眸默然了一会儿,缓过来了,慢腾腾地下地去穿衣裳。

    没走两步,突的一僵,脸白了白,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难堪地咬了咬唇,攥紧了拳头。

    *

    小厮正在院中反复犹豫是否要将昨夜姑爷太过粗鲁害少爷发烧一事告状给郡主,突然听到少爷叫自己的声音。

    他腾的从地上起身,转头一看,跑去窗前:“少爷!终于醒了?烧退了吗?姑爷说让你睡,如果没醒到点儿了再喂你药。”

    少爷依旧是平时那副淡然的模样:“无事了。你为我准备热水沐浴。”

    小厮关怀:“刚生过病,不宜沐浴吧,万一着凉。”

    鲜见的,少爷似乎在隐忍什么,加强了语气,带着怒气一字一顿:“我、要、沐、浴。”

    小厮不敢再劝,赶紧去准备。

    *

    顾望笙:“父皇!”

    皇帝头也不抬,淡淡道:“听说昨夜谢善淩病了请了大夫,朕不是今早让人去知会了你,免了进宫请安吗。”

    顾望笙道:“善淩之所以会病倒,全是因为昨日潘成栋跑去大闹他和儿臣的婚礼,父皇要为儿臣做主!”

    皇帝依旧看着手中的奏章:“嗯,你四弟昨日已经和朕说过了,他之后返回西北军营会带上潘成栋去吃苦,你别闹了。”

    顾望笙半晌没说话,皇帝这才抬眼瞥一下他,见他模样怔怔,没好气道:“瞧你那点出息!你四弟比你小三岁,如今建功立业替朕分忧,你却成天就围着个谢善淩为了潘成栋的那点子恩怨转悠!给朕惹麻烦。”

    顾望笙撇撇嘴,立刻换上谄笑模样道:“儿臣流落民间这么多年,终于和父皇团聚,自然是想多承欢父皇膝下,不舍得远离父皇。”

    皇帝嫌弃得很,并且用表情和言语表现出来:“你都二十五了,站起来比朕还高,朕要你来承欢膝下?!你离朕远点吧!别来朕跟前嚷嚷朕都谢谢你。”

    顾望笙沉默片刻,眼看张嘴就要起调,短短数月皇帝如今已经颇有经验,立刻制止:“闭嘴!你既已成亲,整日闲逛不成样子,朕给你安排了京军营的差事,给你半个月的婚假,到时自己去报道!”

    顾望笙瞪大眼睛惊慌失措:“什么京军营?军营?军营不是很累吗?!”

    皇帝若有其事地瞎编:“累就对了,累是朕对你的殷殷期许。说起来,前几日你母后给朕托梦,嫌朕太纵着你,宽是害,逼着朕磨练你。莫非你要对你母亲不孝吗?”

    京军营的活儿确实非常繁重,皇帝特意为这个烦人精挑的,累死最好!再不济也能累得没空再来嚷嚷了!

    顾望笙的神情看起来似是仍旧不情愿,可皇帝那样大的一顶帽子砸下去,他不情愿也只得情愿!

    看着顾望笙一脸吃瘪地磕头谢恩,连嚷嚷都没心情,闷着头匆匆告辞滚蛋,皇帝心里舒坦极了。

    *

    顾望笙怕自己走得晚了一步,万一当场笑出来,那可难圆。

    京军营的差事对他这叛军头子而言,可真是好差事啊!

    但还在宫中,唯恐有数不清的耳目,顾望笙只得装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朝宫门走,走着走着,突然见着迎面而来的四皇子顾裕泽。

    “……”

    顿时装出来的黑脸就多了十分的真心。

    一想到昨夜谢善淩竟在和自己圆房后发着烧叫了大半宿顾裕泽的名字,顾望笙真是生啃了这个便宜弟弟的心都有!

    ——难道不是谢善淩不甘心与自己圆房,念着情郎,活生生给念病了吗?!谁能忍受这样绿头王八的耻辱?!

    他早就打探清楚了!谢善淩和顾裕泽是竹马,自幼便来往密切,顾裕泽应当是知道谢善淩男扮女装的,也应当是知道谢善淩和当时还没被废的自己有婚约的!

    什么都知道,还敢恩怨纠葛!

    将灵都罢了,敌国奸细,没素质很正常,顾裕泽这小子竟觊觎大嫂,真当大哥死了吗?!大哥只是失踪!简直荒谬!目无伦理!

    谢善淩也不是好东西,若还旧情难忘,昨日自己又不是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自己同意的,却在事后迅速病倒,给谁看的啊?!

    还有……算了,谢善淩的毛病太多,一时根本骂不完,推后另议。

    当然,还要怪那潘成栋,若没他闹场,顾裕泽哪来机会那么潇洒登场!说不定谢善淩原本是旧情淡了,却经过那一番才给整复炽的。

    电光火石间,顾望笙心中已经将人骂了一个遍,但脸上还是挂起了再虚伪不过的假笑,与顾裕泽迎面见了个礼。

    “大皇兄。”

    “四弟。”顾望笙假惺惺道,“昨日多亏有你……”

    顾裕泽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我有公务急于向父皇禀报,请恕失礼之过。”

    说完便与顾望笙擦肩走了过去。

    顾望笙:“……”竟还嫌弃上我了?!到底谁欠谁啊!

    有耳目看着也不怕,他拉下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且十分贴合自己如今粗鄙角色地扭头呸了一口。

    *

    谢善淩沐浴过后,觉得整个人都舒爽多了,又喝过药汁,用了早膳,身体舒服很多。

    管家此时领着府中下人来拜见他,逐一介绍给他过目,并呈上账册请他今后主持中馈。

    谢善淩一点也不想管这些,可昨日已经将漂亮话说出口,只能尽力为之,不管那个匪徒在外造反的事儿,自己作为他妻子为他将这大皇子府打理好。

    他认真听管家说完,将账册接了过来,确实递给了站在身侧的陪嫁小厮谢聪。

    谢聪虽然在旁的事上与聪字基本无缘今生,却有一个长处就是打理账目。他的死脑筋用在账目上恰恰对了。也因此谢府把他给陪了过来,就是让他做这个。

    一切安排好,谢善淩问管家自己带过来的书放在哪里,闲来无事想看。

    管家道:“随嫁过来的东西暂且都放堆放在库房,还未整理,可能要找。若皇子妃想看书,不妨去书房,大皇子知道您爱读书,特意打通了两间房,到处寻来书籍,甚至还有他从宫中藏书阁要来的珍本孤本。”

    “……嗯。”谢善淩应了声。

    管家将他带去书房,简略介绍过后,叫人送来茶点放下,便出去不再打扰他。

    谢善淩缓步在堆放着满满书籍的架子间,随手拿放几本,真是难得一见的版本。顾望笙……确实用了心。

    他选了一本去榻上坐着翻看,却没多久就不自觉地走了神。

    回想起昨日自己醒着时顾望笙的种种行为言语……算了,也许后来那只是无心之失,没什么好计较。而且原本也是自己的事儿,只不过自己那会儿晕过去了罢了。

    不过想想自己为何会晕过去……谢善淩一个头有两个大,甚至有种早知今日不如一开始就别结亲、就让自己被自己的八字克死得了的赌气想法。

    顾望笙的性情根本就是一头只会横冲直撞的蛮牛。

    佘郡主怕儿子惹事,千叮咛万嘱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谢善淩暗道:娘没说倘若那是头牛的话又该当如何呢?

    思来想去,他手中抓着书缓缓朝前趴倒在矮几上,烦恼地长叹一声,还是觉得忍一忍算了。

    *

    顾望笙不知如何面对骗婚不够骗心不止连身也要骗的绝世大骗子谢善淩,在外逛了一天,也不怕耳目觉出端倪——

    毕竟大家都知道昨日顾裕泽和谢善淩当着自己的面眉目传情了大半天,也知道谢善淩当晚就病倒,有脑子的都能把自己的这顶绿帽子分析得清清楚楚。

    入夜后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对迎上来的管家道:“去收拾出来府里离主院最远的小院,今后我住那里。”

    “啊?”管家迷茫。

    就算大殿下怜惜皇子妃的身子骨弱……那话听起来却不像怜惜,而像是置气啊。

    顾望笙给自己找补一点颜面,也是给谢善淩一点颜面,道:“哦,我是看这么晚了,他应该睡了,别吵着他。”

    那也不用去最远的小院长住吧?管家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说立刻就去办。

    管家说完,转身正要出去招呼人,目光一定,叫道:“皇子妃。”

    顾望笙正身心疲惫地端着茶水往嘴里喝,闻言差点一口呛死,及时忍住了,飞快地看一眼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谢善淩,垂眸装作无事发生。

    “无妨,你忙你去的。”谢善淩道。

    管家立刻走了。

    谢善淩走去顾望笙两步的地方停下,平静地问:“怎么了?”

    顾望笙不看他,说:“没怎么啊,以为你睡了,怕吵着你。”

    “我还没睡。”谢善淩说。

    “哦,那你早点睡。”顾望笙说着搁下茶盏,起身朝外大步走去。

    谢善淩回头看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径自回了房,又等了一阵子,那人始终不再出现,确定是真不打算来了,便熄了灯自己去睡觉。

    ——正好!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在赶工收拾出来的冷冰冰客房被窝里含泪撕花瓣。

    第23章

    ◎我会在人前装出对你千好万好,但你我都知道,我、恨、你。◎

    谢善淩清静了仅仅一日, 翌日晌午他去花厅吃饭,就又见着了发疯的顾望笙。

    顾望笙笑眯眯地问候他身体,时而神秘且肉麻兮兮地说怕克制不住自个儿令谢善淩伤上加伤才不得已忍痛分房。

    谢善淩专心吃饭,懒得搭理他演给站旁边伺候的丫鬟们看。这人阴晴不定, 看起来比自己病得深。

    “不过, ”顾望笙凑过他身边话锋一转, “刚想起你若夜里又有个头疼脑热的叫人也没人应就不好了,我今晚就搬回去, 再不与你分开。”

    谢善淩还未说话,站一旁的谢聪道:“没事儿, 我在廊下待着呢,从前就是我守着, 少爷有事儿就找我。”

    顾望笙扭头朝他笑:“那你很忠心了。”

    谢聪听不懂好赖话,当即自豪将自己与少爷虽穿两条开裆裤但确确实实是一起长大的情谊讲述一遍,讲完了发现姑爷没听, 扭过头去贴着少爷不知道又在肉麻些什么。

    少爷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淡然吃饭的模样,气质十分飘然。

    谢聪又为钟灵毓秀却多灾多难的少爷心疼起来,左思右想, 不如扭过头去不看。

    *

    说是晚上回屋, 吃完午饭顾望笙也没走,谢善淩去书房他跟着也去,还一路没话找话,自卖自夸体贴入微,谢善淩当他放屁。

    直到谢善淩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书继续看,顾望笙才闭嘴, 也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

    屋内静谧下来, 午后暖洋洋的阳光和清爽的微风流入窗下的小塌上, 可这样舒服的时光没过多久,谢善淩突然身侧一重,是顾望笙又作妖,倒过来靠着他。

    原本顾望笙靠就靠了,谢善淩没管他,却不料忽然出现一只作乱的手。

    谢善淩登时扭头瞪他:“麻烦你自重,这还是青天白日。”

    顾望笙歪着身子,一副饱暖思淫|欲的无赖样儿:“可这天迟迟不黑啊~”

    谢善淩扭头下地去墙角靠着墙继续看书。

    这是一本深入拆解三十六计的书,三十六计谢善淩早已学过,但这本书的特色是收集了许多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编者自撰的事例,还算能自圆其说,并不粗糙,当作史实看引人深思,当作故事看也引人入胜。谢善淩便看入了迷。

    可某些人就爱打扰别人。谢善淩刚刚重新看起劲,顾望笙又贴过来,一边勾着他衣带一边小声揶揄:“不是说读遍史书万念俱灰了吗,怎么又看起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善淩有点烦,“我最讨厌别人在我看书时吵我。”

    顾望笙原本想忍的,他最能忍了,可这回这事儿不知怎么的无论如何也忍不了,咬牙切齿道:“我还最讨厌你在我床上叫别的男人名字呢!”

    谢善淩闻言愣了下,与他四目相对,终于知道他昨天又怎么了,嘴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半晌只低低道了句抱歉。

    见他居然并不解释,顾望笙越发狂怒:“道歉有什么用?”

    他恨极!

    昨夜在下人匆忙打扫出来的简陋客房里那冷得如同他一颗心的被窝里辗转反侧,痛不欲生,几度发誓再也不会被谢善淩表面的清纯柔弱所欺骗!

    十二年前在圣林禅寺得知谢善菱是谢善淩的时候就原该懂的!

    可笑他刚刚之前还在想,若谢善淩肯解释,他也还是能权且勉强一听,不那么偏听偏信……

    可是谢善淩他不解释!是因为解无可解吗?!哈哈哈,好好好,好你个谢善淩!你好!!

    顾望笙正恨海滔天,谢善淩瞥着他,也不知这样冷俊霸气的一张脸怎么竟搭上了那样的一个脑子。

    顾望笙回过神来,冷声道:“怎么?看我没有顾裕泽丰神俊朗老持稳重?看我没有他兵权在握随便说几句话潘成栋就服服帖帖的?看我没他那么能在别人的婚礼上大出风头?看我——”

    他越说越激动,却被谢善淩突的打断:“我前晚发烧时说梦话了?”

    “……是啊!”顾望笙冷笑连连,“谢善淩你若不乐意,难道我逼你了?没有吧?!我再三问你,你自己说的心甘情愿,哄我失身,却又——”

    “下回记得将你的东西都弄走。”谢善淩说着别过脸去,实在是没眼看他。

    “呵呵,我什么东西?我——啊?我什么东西?”顾望笙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善淩迟疑再三,不欲与他多说,抬脚便要离开,顾望笙脑子转得慢却眼疾手快,横跨一步拦住谢善淩的去路,跟个当街调戏的恶霸一样。

    谢善淩往旁边绕过他,他又横跨一步拦住。谢善淩继续绕,他继续拦。

    几番下来,谢善淩被他堵到了墙角,无处可绕。

    “你说清楚!还是你在胡乱扯开话头?不是你骗我?”顾望笙咄咄逼人。

    谢善淩苍白的脸又红了,抬眼直视着他:“你说什么东西!”

    “我说什么东西?我知道什么东西?你是个骗子,你一张口黑的能说成白的!”顾望笙再度冷笑,“还以为是我把你哄得好了,哄得心疼我到哭了,结果……那时候,你心里想的是可笑的我,还是顾裕泽?还是将灵?!你一喊还喊两个!就没见你喊一声我,呵呵,我也是白费力气,无情的人绝不会领情!”

    “……让开。”谢善淩说。

    “我不让你又能怎么样?”顾望笙问。

    谢善淩使劲推他,推半天非但没有推开,顾望笙反倒越发朝前俯身逼近,脸上分明挂着故意。

    谢善淩几次想解释,可看他这恶劣的模样,脾气也上来了,不想解释,只是一味继续推。

    推着推着,顾望笙突然按住谢善淩的两边肩膀,低头就重重地吻上来。

    谢善淩不再与他客气,当即挣扎着对他拳打脚踢。可顾望笙皮糙肉厚丝毫不惧,倒是吻得更用力了,为了报复还趁乱咬了几口。

    谢善淩情急之下顾不上分寸,混乱地往顾望笙脸上扇了好几下,还要再扇,顾望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逼着他这只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又来啃他嘴。

    右手被俘,谢善淩改用左手,却同样被顾望笙一把按在头顶。

    他便用脚去踹,却被顾望笙用膝盖给钉在墙上,现在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如同刀板上待宰的羔羊。

    “顾……顾望笙!”谢善淩悲愤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太过分!”

    顾望笙也很悲愤:“你先那么过分你还委屈?!你刚跟我做完就叫顾裕泽,你过不过分?!”

    “我发烧了!”谢善淩怒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发烧说胡话都惦记叫的人必然是你最心心念念的人啊!”顾望笙道。

    “你不可理喻!”

    “你水性杨花!”顾望笙崩溃道,“既如此你为他守身如玉我也不挑你的理了,你却又要引诱我!你端的什么心思啊谢善淩!你不是头一回我是!但我现在也不是了!谢善淩你和采花大盗有什么区别?!”

    “……你……我……你闭嘴!”谢善淩的声音始终克制压抑,此时难堪地转头看向窗外方向。

    “怕被人听见啊?我不怕!又不是我水性杨花!又不是我骗取别人清白之身!”顾望笙继续叫。

    谢善淩忍无可忍:“你不妨去大街上叫嚷!写成檄文贴城墙上去!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清白之身被我骗了!”

    顾望笙欲骂又止,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瞪着谢善淩。

    谢善淩这会儿被他逼急了,嘴唇自己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被他咬破咬肿了,便针锋相对地瞪回去!

    半晌,顾望笙突然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未免过于扭曲狰狞。

    谢善淩却不害怕,只是冷眼看他。

    “好,你喜欢睡男人是吧?我继续给你睡。”顾望笙咬牙切齿道,“我还让你夜夜睡。但我不会再怜惜你!你摆出再柔弱的模样我也不会再相信你。”

    他附到谢善淩耳边,低声恨语:“从今往后我与你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绝不会有一丝真情。”

    谢善淩知道他是误会了才如此,却也讨厌他不分青红皂白的粗鲁作风,当下什么都不愿再解释,也故意笑道:“多谢殿下,我求之不得。”

    “你!好好好,好你谢善淩……”顾望笙肺都要气炸了,忍着说,“别以为就你有情郎,我也有!”

    谢善淩:“那殿下刚刚说自己清白之身是在放屁吗?”

    “我和你可不一样!”顾望笙绞尽此刻仅剩脑汁编,“我那相好跟你那罔顾人伦通奸大嫂的相好可不一样,我相好他……他知书达理,家教严谨,我们发乎情止乎礼,所以我还没来得及碰他。”

    “敢问他是谁?”谢善淩问。

    他大爷,我知道他是谁?顾望笙匆忙之间想到一个看起来最像小白脸的兄弟,胡乱道:“宋淮安!”

    谢善淩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顾望笙问。

    “白龙匪军头子宋淮安?知书达理,家教严谨?”谢善淩反问。

    顾望笙硬着头皮道:“是啊,匪军头子都比你冰清玉洁。你还状元呢,书读……读不知道哪儿去了!”

    谢善淩气极反笑:“读你肚子里去了。”

    “你——”

    不待顾望笙说出口,谢善淩接着嘲讽:“那你完了,如今你不再冰清玉洁,看来今后不能和你相好团圆了。”

    谁要和他团圆!那小子,脸都不爱洗,比我都糙。

    顾望笙深沉道:“所以我恨你,谢善淩,我这一生不得幸福,不能再和宋……不能再和淮安团圆,我就也不会让你和顾裕泽团圆。”

    他狠狠威胁:“你心中做好准备,今后我会夜夜睡回主院,就算你再厌烦不愿,我也不会顺着你来。你哭也没用,你哭我只会更兴奋!我已没了清白,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只顾爽快。但我再也不会哄你笑,也不会再对你笑!我会在人前装出对你千好万好,但你我都知道,我、恨、你。”

    谢善淩:“……悉听尊便!”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大犟种。

    佘郡主:死鬼的错(抹泪)

    谢三大人:……好吧,你不要哭,都是我的错(宠溺)

    顾望笙:能不能不要一个个的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来抢别人的镜头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岳母岳丈不是外人,当然可以!

    第24章

    ◎即便恨谢善淩,也要有原则地恨,有计划地恨◎

    当天晚上, 顾望笙非常仇恨地和谢善淩做了一场。他满怀怨愤与冰冷,果真如他自己所言,他不再哄谢善淩笑,也不再朝谢善淩笑。

    谢善淩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绝不服一声软。

    结束后, 顾望笙不像头一晚那样并排躺在被子里满怀柔情地凝视谢善淩, 畅想夫唱妇随携手造反的美好未来,而是坐在床沿上, 踩着靴子,留一个冷漠深沉而宽广的背影给谢善淩猜。

    ……顺便也给自己静一静。

    也是见了鬼, 头一晚这会儿自己精神无比,今晚没静多久就困了。

    困了自然要睡觉!总不能因为不想挨着谢善淩, 困了不睡觉吧?那不显得怕了谢善淩似的?凭什么床要给谢善淩一人睡?显着他谢善淩的脸了!谢善淩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就在此时,谢善淩撑着疲累至极的精神与身体爬起来,经过顾望笙身边, 正要下床,顾望笙猛地扭头将他按回床上,不分青红皂白对他脸和脖子一顿啃。

    啃完了依旧摁着他, 如同雄狮摁着猎物, 双眼定定,冷冷地问:“想去哪?找顾裕泽去?让他给你做主?”

    “……”

    谢善淩犟起来的起来也是犟得惊人,明知自己该解释清楚,却堵着胸口的闷气就是不愿。既如此,不过就是玉石俱焚。

    但他亦没拿顾裕泽来说话,只是淡淡的, 也不给顾望笙好脸。他说:“叫水沐浴。”

    顾望笙冷笑连连:“怎么, 这么厌恶我, 迫不及待就要洗去和我亲热的痕迹?”

    “……”谢善淩原本没有看他的,闻言忍不住将视线挪到他的脸上仔细逡巡。

    顾望笙:“看什么看?被我说中了心虚?”

    谢善淩:“头一回见猪脑袋长在牛的身上,稀奇。”

    “你!”顾望笙大怒!“你还骂我!”

    谢善淩正要说话突然一顿,脸颊一热,随即更白了,咬牙隐忍道:“那你要不要想想我为什么骂你……放手,我要沐浴。”

    “不许。”顾望笙说,“我立的规矩,从今往后无论是什么穷讲究的用水还是沐浴,统统不许。完事儿就给我待着睡觉,睡醒了早上才准沐浴。我就要让你带着我的气味入睡,别说做梦,做鬼也休想摆脱我!”

    谢善淩稍稍冷静,告诉他:“那我又要发烧了。”

    “你还威胁我?”

    “顾望笙你脖子上到底长了个什么东西?”谢善淩不可思议。

    “你管我脖子上长了个什么东西。”顾望笙说,“你只需要知道,你欠我的越来越多,落我手里的把柄也越来越多,就行了。”

    谢善淩与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了一阵,猛地挣扎起来,却无济于事,只把谢善淩自己给累得气喘吁吁,两颊红透。

    ……香汗涔涔。顾望笙的脑子里反复掠过这个词儿。见鬼又见鬼,怎会有男人流汗也这般……那什么。

    但是不能再……他艰难克制自己。

    绝不是为了谢善淩好!而是为了谢善淩不争气,恐怕再一次真要发烧,进而短命,那自己岂不是亏了?仇还没报完,仇人不能死。

    即便恨谢善淩,也要有原则地恨,有计划地恨,要从长远的角度规划如何将恨意发挥到最大限。

    如此一想,顾望笙便心灵通透了,只又俯身将人脸和脖子啃了一顿,然后躺到旁边盖好被子说睡觉。

    谢善淩见状,撑着最后一口气忙要从他身上爬出去,却被他轻轻松松地捞入怀中紧紧搂住,语气恶劣地说:“说了有规矩就有规矩,我是你夫君,我给你立的规矩你就要从。”

    谢善淩反复深呼吸,一咬牙,不解释也不再挣扎,就这么睡,就这么死,来回这无望的人生已一片漆黑。

    ……

    大夫再一次深夜被紧急请到大皇子府给高烧的谢善淩看病。

    “怎么又……”感受到极度不善的视线,大夫将剩下的话吞回去。行医数十年,蛮不讲理的病患家属他见得多了。

    但是想了想,到底医者父母心,大夫还是勇敢开口:“我前夜问诊,见谢公子这病得蹊跷,回去后彻夜翻看医书思索,忽的想起件事儿……”

    他瞅着大皇子黑黑的脸,上前一步,低声询问细则。

    大皇子听完了有些不自在,目光闪躲了一番,却还是老实作答:“嗯……”

    大夫叹道:“那就对了!恐怕问题就出在这!”

    大皇子顿时面露疑惑,防备道:“什么意思?我有毒?”

    “倒不是这意思……”大夫轻咳一声,低声细细说给他听。

    顾望笙听得一愣一愣,看着大夫认真负责的脸色,回想起谢善淩说过的话,沉吟许久,拉了拉披在肩头的外衣,问:“当真?”

    “当真。”大夫说。

    “不是他郁结于心的心病吗?”顾望笙没脸将自己的绿帽子描述得更直白些,只是将信将疑地问,“你拿什么保证?”

    我能拿什么保证!我就一个看病的,你爱信不信!

    ——自然不能这样回答。大夫隐忍道:“大殿下可以试试,来日照我所言去做,看谢公子会否还发烧。”

    “……嗯,我会试试。”顾望笙不动声色,心中却若有所思。

    *

    顾望笙试验之前,先陪谢善淩回了趟门。

    如他曾经所言,他当着外人的面装得那叫一个熨帖,不仅给谢府人备了丰厚的回门礼,更是一路对谢善淩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临出门前,谢善淩实在没辙了,以死相逼顾望笙才肯放弃将他从大皇子府一路抱去谢府的打算。

    反正两家离得近,顾望笙觉得是可以的。无奈谢善淩矫情。如此虚弱还要矫情,呵呵。

    恐怕是怕同样住附近的顾裕泽看见,呵呵……这屁大点地方,还都挤着住!

    虽然大夫说谢善淩发烧不是因为心中郁结,也就不是因为思念不得相伴的情郎,可谢善淩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叫顾裕泽总是确有其事的。

    顾望笙决意继续恨他。

    但面对谢家人时总要装一装。

    然而,顾望笙的一番殷切并未换来谢家人的好脸。

    他们比起成亲当日冷淡许多,也就是敢怒不敢言罢了,还不是因为怕顾望笙的大皇子身份,而是“人质”在顾望笙的手上,怕顾望笙背地里报复在谢善淩的身上。

    ——成亲短短三日,谢善淩已经深夜发过两次烧请大夫入府治疗。这消息想不知道也难。

    虽然大皇子在别的礼数上周全,想来也能想到是什么原因导致谢善淩深夜发烧,从某种角度来说也许还会有些人觉得这代表大皇子宠爱谢善淩至深……可大皇子就不能看在一个如此虚弱的病人的面上克制一些吗?!这种宠爱不要也罢!

    事实上当时佘郡主得知消息就要冲去大皇子府,谢聪早一步回来阻止了她,说是谢善淩猜到了,让他回来劝她别去,他没别的事,大约是一开始不适应皇子府生活,让她别担忧,再看看。他又不是傻子,若实在适应不了,自然会想法子跑。

    此时顾望笙挨了一通冷遇,根本不敢有怨怼,臊眉耷眼地看着岳母对着谢善淩抹眼泪,口水吞了再吞,讪讪搭话:“是我的不好,我今后会更小心照料,不再让善淩生病。”

    佘郡主不搭理他。先前装得那似模似样的,还拿个小本子记下如何照顾谢善淩,骗得她心甘情愿将宝贝儿子嫁给他,谁料这才三天就照料成这副模样!

    “才三日就又瘦了。”

    她对着谢善淩说话,却分明是对着坐在谢善淩身旁的那个混球说。

    混球讪讪地赔笑:“会叫府内厨子好好给他补的,下次回府时必叫他胖些。”

    佘郡主飞快地白他一眼,看回谢善淩,又开始忍不住抹眼泪。顾望笙如坐针毡,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善淩并不希望母亲和其他家人为自己担忧难过,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在人前替顾望笙圆场:“母亲何故如此?大殿下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身子弱,倒叫大殿下为我操心,夜里为我喂药端水,从不假手他人,一守就是大半夜。”

    后面几句倒是实情。

    顾望笙怔愣片刻,悄然直了直腰板,偷偷瞅谢善淩的脸色。恰好谢善淩转过头来看他,冲他腼腆羞涩地嫣然一笑,如同春风吹化了白雪,夏雨绿遍了江岸……不,这个“绿”字不好,不该再提。顾望笙暗自如此思忖。

    佘郡主见儿子这模样,也愣了,细细观察两人眼神交缠,儿子固然露出了她头一回见到的、令她汗毛直竖的可怕娇羞之感,大殿下更是盯着儿子一副迷恋得失了神智的没出息样儿……

    佘郡主想了又想,暗暗决心一会儿趁大殿下不在时劝一劝儿子节制些……

    她此刻怕就怕不止大殿下不知克制,谢善淩也跟着胡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但一时半会儿没找着时机,倒是谢老夫人派人过来请问大殿下和谢善淩愿不愿意一大家子吃顿团圆饭。这俩人自然都愿意,丫鬟立刻回去传话,不多久又来了,说老夫人请他们先去前厅一边等着上菜一边聊聊。

    *

    佘郡主走在略微前面两步,忽的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向某处,实则余光狂瞥身后那小两口。

    谢善淩主动示好,抬起手臂轻声对顾望笙道:“我还有些不舒服,你扶着我一些。”

    顾望笙火速扶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绕过他背后揽住他的肩,柔声道:“多谢你替我向岳母解释。”

    “应该的。”谢善淩温柔道。

    关键时候谢善淩竟是如此善解人意,不计前嫌地体贴自己尴尬,顾望笙喉头干涩,生出愧疚来。

    说来说去,其实主要是顾裕泽的错。倘若顾裕泽不是断袖,不就没这回事儿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我在演,你呢?

    顾望笙:……

    皇帝:他在当[小丑][小丑][小丑][小丑][小丑][小丑][小丑]

    第25章

    ◎啧啧,谢善淩可真是的……◎

    谢家人爱一起吃饭, 不过这些年谢老太师身子不好,一言不合就又开始犯老糊涂,他不愿扰了大家用餐,总不来, 谢老夫人要照看他, 渐渐也不来了。

    今日难得二老露面, 一应孙辈也都几乎都在,自然与谢善淩、顾望笙一样忙着陪二老叙说近况承欢膝下。

    老人家隔代亲昵, 今儿老夫人做主,她与丈夫和小辈们一桌, 不上不下的倒去了陪桌坐。

    趁这间隙,坐在陪桌的佘郡主与妯娌低声说了些话, 妯娌转身就向自家丈夫说了。

    一餐盛宴用完,女眷们拥簇着二老,捎带上曾放话两耳不再闻窗外事的谢善淩, 移去旁边的暖阁里继续说话,男眷们则另寻地儿通通最近外界各类琐事的气儿。

    谢大伯特意请了一声顾望笙。

    明显可以察觉出一顿饭下来大家的态度和缓许多,不和早上站门口迎接时一样眼睛鼻子对不上账。

    顾望笙暗道那自己刚刚席间兢兢业业给谢善淩剔的鱼刺可真是没白剔……

    还是谢善淩主动提起来的, 原本他虽见着鱼想起这事, 还在迟疑落寞,谢善淩轻轻用手肘撞他,小眼神一瞥那鱼,细声细气道:“难道你说小时候在圣林禅寺偷听到我被鱼刺卡了,当时就想以后成亲我吃鱼都你为我剔刺,只是说得好听吗?”

    顾望笙被嗔得心神荡漾, 好不容易才神魂归位, 余光瞥见周围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自己和谢善淩, 不由脸上一热。

    啧啧,谢善淩可真是的……自个儿这脸皮都有些羞,他竟就若无其事地当着大家的面这样朝夫君撒娇,还说出那样的夫妻闺房里说的甜蜜话,谢善淩可真是的……嗐,谢善淩他——他可真是的!

    佘郡主隔着桌子都出声了:“善淩,你怎可如此任性。大殿下,不必管他,他在家时被老太太惯坏了。”

    谢老夫人连连道:“确实如此。”

    说是这么说,分明声音里都透着满意与欣喜。

    谢善淩这言行举止无一不展露着他与大皇子殿下的感情好,至于夜里请大夫,咳咳,想来不过是因为两个年轻男子碰到了一块儿……还是事后委婉劝劝节制吧。

    谢善淩还没说话,顾望笙急忙表态:“不任性,不任性,我愿意的!”

    桌上一静,随即各自闷笑起来。

    顾望笙轻咳几声,红着脸细心给谢善淩挑鱼刺,谢善淩全给吃了。他童年梦圆,大为亢奋,大有将桌上的鱼给包圆的架势,还是谢善淩微笑着看着他说了三次够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止。

    ……

    虽然谢家子弟如今都不是什么高官要职,可在京为官,许多看似无足轻重的小卒亦能接触到军国大事。

    顾望笙一副谦逊样儿默默聆听,看似不起眼的随口一句话也记在心中,从中分析出个背后的含义来。

    可一旦让他发言,他就拢着手老实巴交:“我如今四书都认不全呢,哪懂这些,就不贻笑大方了。”

    听着寒碜,却也可怜。

    想想才思敏捷的谢善淩竟嫁了个文盲,谢善淩也可怜。唉,好歹对谢善淩体贴痴情,甚至还会说“贻笑大方”,算了……

    揣着复杂的心绪,倒是不让顾望笙为难,继续各自说各自的,只盼顾望笙听多了稍微也能受些熏陶、有些进步。

    顾望笙拿了颗橘子正低着头剥皮,忽的听到一个谢家子弟说道:“我在吏部听说孙瑛最近闹着要辞官。”

    孙瑛虽是奸宦司马忠良一派的人,却连清流说起他也会留许多情面,只因他是能干且愿意干实事的,率兵去攻打或抵抗各地叛军可圈可点,难得也并不因此跋扈。

    甚至有清流真心实意地劝他为后世名声着想也不要再在司马忠良的门下。

    他说:“司马公待我有知遇拔擢大恩,我若为自己后世名声而叛出,天地不容。诸君不要再劝,我孙瑛得诸君认同,感怀之甚,却要恕我决不能从命。但诸君放心,我此生只愿以微躯报效朝廷,匡扶社稷,别的一概不做。”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众人也只能唏嘘。

    可如今孙瑛却要辞官?

    他若辞官,顾望笙可太高兴了!他此番为何着急亲自入京?归根结蒂是因为这个孙瑛!这确实是个人才,却愚忠。

    原本就算没有临江仙的计策,白龙义军亦不是寸步难行,可屋漏恰逢连夜雨,司马忠良将孙瑛派去对付,义军就……就寸步难行了。

    顾望笙和宋淮安打听过孙瑛的为人,其实也挺钦佩,动过说服的念头,送信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他睁眼看看如今朝廷昏庸民间困苦,却反被他回信痛骂了祖宗十八代。

    好家伙,一个武夫,文笔还不错,不枉费弃笔从戎前的秀才出身。

    顾望笙倒无所谓,骂更狠些他都喜闻乐见并且深以为然,唯独遗憾不能让孙瑛知道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就是孙瑛誓死愚忠的当朝皇室。

    宋淮安就不一样了,气得他大骂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也不是就不骂了,改为小骂。

    如今孙瑛要辞官,顾望笙已经在想找个什么借口去皇宫门口放鞭炮庆祝了。

    可惜谢善淩不是谢善菱,否则就说害喜了,大不了事后再推说是大夫诊错。

    其他谢家人也对此很是关切,追问怎么一回事。

    那子弟道:“此事他们说得含含糊糊,还再三叮嘱不能外泄。我只隐约知道似乎是和司马忠良有了争执,究竟是什么令他竟闹着不干了,知道的都讳莫如深。”

    “以孙瑛为人,那必然不是小事。”

    “也说不定是他终于勘破,不再愿为奸佞门下。”

    “可他也不能辞官啊,若他一走,南边的白龙匪军岂不又要势如破竹?”

    顾望笙低头吃着橘子。

    当务之急就是将这条消息赶紧通知宋淮安,查明原由,若有机会能将孙瑛揽入旗下,那可真是……不枉费自己被谢善淩骗走的清白。

    当然了,话又说回来,只要谢善淩愿意痛改那些风流浪荡的前非,回归家中,从此一心一意地将日子过好,也不是不能原谅过往种种!男子汉大丈夫,自当爽快大度!

    *

    结束男眷间的聚会后,顾望笙怀揣着爽快大度的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去找此前频频示好、有明显痛改前非迹象的谢善淩。

    女眷们已经散了,佘郡主让丫鬟带话给顾望笙,告诉他谢善淩回出嫁前的小院去午觉歇息了,让他这边散了自去寻。

    顾望笙走去的路上再三措辞,打算一会儿等谢善淩醒来就耐心问问他今日种种为自己解围是不是愿意收心好好儿过的意思,若是,自己就原谅,之前重重都不再提。

    小院里很宁静,四下依旧是打理得干净利索,墙角香草花朵生长得颇为旺盛。怪不得谢善淩走哪儿哪儿香呢,顾望笙心道。

    顾望笙进到屋内,谢善淩仍在床上午睡。他侧身躺着,头下枕着个软枕,手伸出被子,搭在身侧,手底下竟也枕着一个软枕。

    顾望笙站在床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依旧不知道为什么手底下也要枕个枕头这样娇气,却觉得格外可爱,仿佛一只猫搭着爪子。

    又想到,有时猫在外玩,被人见着喜欢,少不了强行逮回去养的。说不定顾裕泽就是这样的人,谢善淩就是在外晃悠却无辜被逮……

    刚这么想着,谢善淩闭着眼睛发出低喃:“裕泽……”

    顾望笙:“……”

    嘴角一僵,渐渐下垂,眼也渐渐失去了光。

    谢善淩:“裕泽……怎可抛下我……”

    顾望笙:“……”

    拳头渐渐攥紧。

    谢善淩:“裕泽……说好我们……裕泽……”

    顾望笙反复深呼吸,只觉天旋地转,牙都要咬碎。

    他下定决心,毅然转身大步匆匆走出这间逼仄丑陋腥臭肮脏黑暗吃人的房,否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破屋子给拆了!

    好好好,谢善淩你好!!!

    他再也不要相信这个骗子了!为什么……为什么今日又被这骗子给骗到了?!为——什——么——!

    谢善淩!他此生都不会与谢善淩再和解!原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谅鬼也不原谅谢善淩!!!他做鬼也不原谅谢善淩!!!谢!善!淩!你现在可没发烧!!谢!善!淩!!!!!!!!!

    听着脚步声远离,谢善淩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睡意,沉静而冷漠。

    *

    照习俗不能留吃晚饭,因而即便再不舍得,也只再留到了傍晚,谢善淩和顾望笙便告辞了。好在住得近,今后若想回来也方便。

    顾望笙笑吟吟的依旧体贴的模样,谢善淩却看出了与之前的明显差别,只不动声色地继续与他当着家人与路人的面扮演恩爱夫妻。

    待回到大皇子府,当着下人的面顾望笙还在演,谢善淩就懒得再奉陪了,转身回了卧房。

    顾望笙跟进来关了门,咬牙切齿:“谢善淩!”

    谢善淩淡淡看他,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这回你总该提离婚了吧?

    顾望笙: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谢善淩:所以离婚吗?

    顾望笙:你做梦!老子拖死你俩!

    谢善淩:……

    顾望笙:你算是真的惹到我了谢善淩,我真的暴怒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拼命把你身体养好,然后一夜七次!七次都不准你沐浴!我要让你追!悔!莫!及!

    谢善淩:?!

    宋淮安:兄弟,真的是去搞情报和劝临江仙的吗?真的吗?Hello?

    顾望笙:别管!我正在劝!

    上一章修改了一些细节,最后加了点情节。

    第26章

    ◎“谢善淩……”顾望笙的声音嘶哑,哽咽着骂道,“你这混蛋!你欺人太甚◎

    谢善淩被他抵在床上了仍旧一言不发, 只是闭上眼睛,一副随意他侵犯的模样。

    顾望笙恼道:“你——你……”

    “你”了好几下也没“你”出什么内容来。谢善淩根本不搭理他。

    半晌,顾望笙含恨道:“既然你不愿和我好好做夫妻,那你就做回临江仙, 辅佐义军。”

    谢善淩没有睁开眼睛, 过了会儿才淡淡道:“我不是那个人, 也没有不愿和你好好做夫妻。”

    “你没有不愿那你还那样!”顾望笙悲愤指控。

    谢善淩终于睁开眼睛,反问:“我哪样?”

    “你——”话到嘴边, 又不愿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善淩看着他:“我很清楚。你胁迫我嫁给你, 我诚然当初骗你欠你,便歉然答应了。而后你害我新婚之夜发烧, 我想你大概只是疏忽导致,仍然没与你计较,你却只因我发烧胡话时叫别人名字而怒怼于我。难道你还需要我反省吗?”

    “我……”

    谢善淩继续道:“我告诉你我为何会发烧, 你却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致我再次发烧。此时已经不是不知者不怪了。难道我不能因此厌烦你吗?”

    “……”顾望笙讪讪起来, 目光闪烁一阵, 半晌低声道,“你梦里口口声声地叫顾裕泽……还叫将灵。”

    谢善淩本要解释,话到嘴边又不愿解释。

    若是新婚夜那时顾望笙问,他是愿意说的,可顾望笙当时不问,后来也不问就自顾自摆出那副样子, 谢善淩就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他甚至怀疑顾望笙新婚那夜的爽朗温柔模样是刻意装出来哄自己洞房的。每每想到这一点, 他的心中便会生出烦躁与恶心来。

    顾望笙却还偏偏在他烦躁恶心的时候强迫于他。

    “……我叫他们又怎么了?”谢善淩别开视线, 冷冷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与他们欢好过,一夜夫妻百日——”

    顾望笙根本忍不到听完便吼:“谢善淩!”

    谢善淩耳朵被吼得疼,又烦躁起来,说出嘴的话自然越发难听。

    “你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但你仍旧逼我成亲,哄我洞房,现在却翻脸计较此事,如此反复之人却是匪军头目,我看你们那匪军确实成不了气候,恐怕那个临江仙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不再搭理你们,你却还要死缠烂打,无耻。”

    顾望笙的呼吸声越发粗沉,气氛也越发凝固。倘若他一拳又一拳地揍下来,谢善淩觉得也是可能发生的。如斯匪徒,难道指望他讲礼仪情义吗?

    许久过后,顾望笙并没有动手,呼吸渐渐平稳一些,松开了手,转身背对着谢善淩坐在一旁床沿沉默。

    谢善淩躺着没动。

    又僵持一阵,顾望笙道:“我不是故意害你发烧,我……不知道……我以为都是不用管的……”

    谢善淩没有接话。

    片刻后,顾望笙道:“可是今日午后,你在房中小憩,我去找你,你并未发烧却依旧……依旧在梦中呼喊顾裕泽的名字。”

    “我说过,我和他欢好过。今后还会在梦中呼喊他的时日还有很多。”谢善淩忽的嗤笑一声,清清楚楚地说,“说不定哪日我醒着,和你欢好的时候一时恍惚脱口而出叫他的名字也是有可能的。”

    顾望笙猛然回头瞪他:“谢善淩!”

    谢善淩缓缓起身,突然抱住顾望笙,凑到他脸前看着他。如此亲昵的动作顾望笙却没觉出半点旖旎,他只觉得自己仿若被一条毒蛇盯着,有些毛骨悚然。

    “你那日也见过顾裕泽了,他虽领兵打仗,却是儒将,文武双全,仪表堂堂,高大俊美。”

    “……”顾望笙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我与他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只是因为他要争太子之位,他母妃决不能接受我与他的丑闻,他孝义难两全,我们才不得不分开。更难得的是,我们被迫分开在最相爱的时候,自然更是难以忘怀。那日他看我的眼神,难道不是如此吗?”

    见顾望笙依旧没有更多的反应,谢善淩只得越发地刺激他。

    他嘴角微微弯起,低声在顾望笙耳边道:“其实,那日洞房,我一直在心中将你当成他……”

    话音未落,眼前一闪,下一刻,已被顾望笙单手掐住了脖子。

    顾望笙看着谢善淩,谢善淩神情冷漠高傲,丝毫不惧,甚至眼中带着几分挑衅和恨意。

    而谢善淩看到了顾望笙愤怒至极的样子,眼中猩红,脸颊隐隐抽搐,似乎下一刻就会手上用力掐断自己的脖子。

    那就掐断吧,也许反倒是一种解脱。

    谢善淩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无论是自己时不时发病时狼藉不堪的疯癫模样,还是遭受顾望笙在床事上的折辱,还是这永远污浊的人世。

    可是过了许久,顾望笙也没有动手,忽的,他眼中朦胧起来,随即流出了眼泪。

    谢善淩:“……”

    顾望笙哭了。他真哭了。

    谢善淩一时之间愣住了。

    他以为,以顾望笙的性情,必然无法忍受被自己那样刺激,也许盛怒之下会杀自己,也许不杀,但是又来强迫自己受他那些折辱,又或许会拂袖而去。

    想了诸多可能,唯独没想到顾望笙哭了。

    而且越哭越伤心,转瞬便满脸都湿漉漉的,原本愤怒的表情此刻就像堂兄谢善鸣幼时去劝架却不小心把打架双方推倒在地、因而被闻讯赶来的先生认定是此次斗殴的始作俑者、被二伯罚抄家规一百遍、跪在祠堂抄了一晚上还没抄完时的委屈与崩溃……

    脖子上的手松开了,顾望笙哭着起身,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他走到八仙桌旁坐下,背对着谢善淩,低着头继续哭。

    “……”

    谢善淩渐渐局促起来,只好努力回想顾望笙再三强迫自己的事例来让自己硬起心肠。说不定,其实是装出来的呢?顾望笙又不是不会装。

    “谢善淩……”顾望笙的声音嘶哑,哽咽着骂道,“你这混蛋!你欺人太甚!”

    谢善淩:“……”

    顾望笙越想越崩溃。

    回想洞房那夜,谢善淩一直紧闭着眼睛,哄他睁开眼睛也只是略略看一眼自己就飞快又闭回去,绝不肯多看。

    当时他还以为谢善淩只是害臊!

    心中还美滋滋地生出一抹妄想来:这样害臊,说不定……说不定以往和顾裕泽、将灵的传闻都是假的,其实自己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

    若实在不是,他也只好认了,谁让自己失踪那么多年呢?退而求其次,只有今后是唯一一个也行。

    谁知道谢善淩非但与顾裕泽真有一腿,甚至还旧情难忘,还那样过分的将自己当做顾裕泽!还说出来!

    想着想着,顾望笙忽感喉头一腥,来不及反应抑制,已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血呕出来时,倒是神奇,眼泪终于不流了。只是胸口憋得死紧,仍想往外吐些什么东西。也许是想将一颗心吐出来才会舒畅。

    可是许久都没有再吐,于是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自出生便克死生母,被生父厌弃,舅家疏远,在寺院中遭受戒贪等人的刁难霸凌,还要提心吊胆地防备刺杀。

    三岁前他尚且懵懂,三岁后明白了自己的种种处境,可是有谢善淩这未婚妻,因而觉得那日子还不算绝望。

    他在日日幻想与谢善淩成亲中熬过去那段岁月。

    后来掉落山崖流落民间,十数年间,也总是想起谢善淩。哪怕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谢善淩是男子,也知道谢善淩长大后会解除婚约。但旁人问起他的婚事,或是有意给他说亲时,他仍旧说自己自幼便有婚约。

    再后来,听到谢善淩的种种事迹,旁人称赞谢善淩,他既心疼也与有荣焉。

    不过其实当时没想回京来逼迫同为男子的谢善淩与自己履行婚约。

    确实是因为临江仙对于义军很重要,而又恰好他和宋淮安都几乎可以确定临江仙就是谢善淩,因而才……

    他当时很欣喜,以为是天作之合,天生的姻缘。

    谁料竟是这样。

    半晌,顾望笙抬手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站起身一声不吭地朝屋外走去。

    他刚刚吐血时背对着谢善淩,谢善淩并不知晓,但依然担忧。可是转瞬便想到自己这份担忧似乎很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

    顾望笙来到一家酒楼,先给宋淮安送去了孙瑛要辞官一并其他消息,随即叫来酒,不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

    他以往并不嗜酒,王尨酒后失德更是令他大发雷霆,对这东西越发敬而远之。可是今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走到这一步,比起怪罪谢善淩,也许说不定其实责任全在自己,是自作自受。

    谢善淩没说错,自己在成亲前就已经知道了谢善淩和其他男人有着情债,将灵死了也就罢了,顾裕泽还活着,昏君也说了顾裕泽是被迫和谢善淩分开的,实则旧情难忘。

    其实都说得清清楚楚。

    而且确实是自己死缠烂打胁迫谢善淩成亲的。

    这么一说起来,谢善淩怨恨自己似乎理所应当,反倒是自己怨恨谢善淩没有道理。

    可是他依旧怨恨。

    顾望笙喝到了深夜,店小二过来了许多趟,最后掌柜的亲自来了,陪着笑叫他:“大殿下,按理说您赏脸,我们小店该彻夜为您开着,可……可您喝这么多伤身啊,若您在我们小店出了事儿,我们有一百条命也赔不起啊。”

    顾望笙定了定,看向他害怕的模样,道:“抱……抱歉。”

    “没没没,您赏脸。”掌柜笑道,“只是……”

    “我没地方去。”顾望笙看着他喃喃地说,可是眼神恍惚,好像并没有真的看。

    掌柜:“啊?这……”

    “……没什么。抱歉,难为你了。”顾望笙扶着桌子站起身,晃了晃,掏出钱银放在桌上,“不用找,多了的是我赔罪。”

    说完,踉踉跄跄地朝外走。

    “啊……殿下!大殿下!”掌柜的一路追上来,手里拿着那碎银,“您这酒钱……”

    顾望笙一步不停,说:“说了不用找了。”

    “不是,呃,不够啊。”掌柜讪讪道。

    若是别的权贵子弟,尤其是皇子,给他一百个胆子,不够就不够,不给也不敢说话,可这大殿下……看着怪好说话的……小本经营,确实也是难做,只能麻着胆子说一嘴,若对方不悦便立刻改口。

    顾望笙:“……”

    他叹了声气:“抱歉,喝蒙了。”说着掏出钱银补足。

    掌柜的道:“多了多了。”

    “赔罪。”顾望笙说,“我一身都是罪,多赔赔,不然到死也没赔完,下辈子还这么惨。”

    掌柜的根本不敢接这话,笑都不敢笑了。

    好在顾望笙说完便走了。他踉跄着走在深夜安静的街上,走了很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反正就是乱走。

    他想起戒贪秃驴总说自己克死生母有罪,冤债缠身,一辈子亲缘寡淡不得团圆。那时以为戒贪就是想羞辱自己,现在想想,说不定戒贪是什么高人,哈哈哈哈……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望笙回头一看,原本下意识要躲去路旁,可看到策马而来的人后,脚步一定,就这么站在路中央冷眼看着对方。

    对方似乎没料到是他,更没料到他会停在路中央不动,这条路不宽,且马跑得快,一眨眼已经来到面前,对方只好急忙用力勒住缰绳,马在顾望笙的面前高高扬起前蹄,然后被迫后退两步,这才停住。

    “……皇兄。”顾裕泽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不变,也不问其他,只用平静的语气说,“请皇兄让道,我有急事出城。”

    顾望笙看着他。他抢走了舅家的扶持也就罢了,却连自己的妻子也抢走,实在是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强迫谢善淩的时候伤谢善淩自尊了,而且两人原本也不是自由恋爱,没啥感情基础,谢善淩也不是非常重度的恋爱脑。

    黎川:……。(在点我,我知道。)

    Y:没……

    黎不信:……(不信,肯定是。)

    第27章

    ◎顾裕骐并不为自己辩解,只一味跪下认错请罪。◎

    顾望笙迟迟没有从路中央让开。他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顾裕泽。

    顾裕泽不得不再次出声:“皇兄——”

    话刚出口, 顾望笙就打断说:“我不会让。”

    顾裕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却没有和一个酒鬼争论的心思,只说:“我有要事出城,若耽误了, 恐怕父皇问责。”

    顾望笙反问:“关我屁事?”

    “父皇会问责你。”顾裕泽说。

    “那我就告诉他……”顾望笙说到这里忽的没声儿了。他突然想起来, 昏君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顾裕泽绿。

    他突然很想回到义军里去。至少那里会有人真心地关心自己。就算对于这种破事儿的关心不是很多, 至少有,而且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顾裕泽的声音里隐隐不耐烦, 语气重了些:“皇兄,请让道。”

    可顾望笙就是不让。

    一番僵持, 顾裕泽勒了勒缰绳,示意马儿又后退两步, 转身沿来时路退回,改换另一条路走。

    这条街又恢复了深夜的宁静。

    顾望笙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晃晃悠悠地继续在大街上走, 如同一个游魂野鬼。

    最终却还是回到了大皇子府的门口。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不过他没有进去,一声不吭地在廊下找了块地面坐下,靠着旁边的柱子, 闭上眼睛睡觉。

    没多久突然下起了暴雨, 他坐的位置多多少少会被溅湿,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本能要换个位置,刚动了一下又觉得太累,算了,爱咋咋。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望笙的下身衣物湿淋淋黏着肉, 很难受, 但他依旧懒得动弹,继续睡。

    直到清晨门房开门来清扫,看到背对着门口的人影,正要过去叱喝,又觉得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慌忙道:“殿下!殿下怎么睡在这儿?小的彻夜守门没敢擅离职守啊!”不可能敲了门没听到吧!

    大殿下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睛。门房细看之下发现他脸上满是病态潮红,斗胆上前伸手,还未摸到他额头就已经感受到了升腾的热气儿。

    大夫这回是大清早被请进了大皇子府,不过是给大皇子看高烧。他边看边在心中纳罕:这府邸的风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

    谢善淩病完顾望笙病。大皇子府中确实有耳目,于是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皇帝知道顾望笙大半夜不成体统地在街上当酒鬼还拦着有军机要事的顾裕泽,顾裕泽搬出自己来他竟仍然不让,原本是要大发雷霆的。

    可人都高烧不醒了,他有气也撒不了。

    赶巧遇上老二顾裕骐来汇报事情。这张阴郁的脸往跟前一凑,皇帝刚因为没有发泄对象而压抑下去的火气就腾的又上来了。

    作为帝王的长子和二子,无论是不是太子,原该为弟弟们的榜样,可看看这俩!啊!

    一个成天惹是生非,为了个男人,啊,还是谢善淩那种男人,啊,拈酸吃醋,搞得人仰马翻,一刻不得清净;

    另一个,啊,一天到晚拉着张脸,鬼气森森,现在白天还好,若是晚上,皇帝都不敢让他进宫,生怕一不小心看到了把自己吓一跳。

    越想越气,就要借题发挥,可老二递送上来的章子里写着一桩刚刚大功告成的事儿……

    皇帝想了想,沉着脸在鸡蛋里挑骨头:“这么简单的事情,办了这么久,朕看你心思也是不在事上。你这样,如何给你三弟和其他弟弟做好榜样?”

    顾裕骐并不为自己辩解,只一味跪下认错请罪。

    可皇帝越发来气,脱口骂道:“没点男子气!一说你就这鬼样子。”骂完想起什么,眼睛盯着他刻薄道,“哦,确实也难要求你有男子气。”

    顾裕骐神色麻木,如同无波的古井,连一丝被伤害的难过与痛苦都没有。

    “……”

    皇帝原意在他这儿发泄,可对着他发泄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意思。

    皇帝反复深呼吸,最后念在儿子里除了老四,也确实就这个不男不女的还能干点实事儿,不成器的老三也还要靠他辅佐,只能算了,挥挥手让他滚出去。

    *

    顾望笙高烧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皇帝给他的婚假整个过去了,他才好,收拾收拾去京军营走马上任。先前的颓废看似一扫而空,在京军营里整日笑嘻嘻到处套近乎。

    ——好得可真准时。顾裕骐心中冷笑。

    上次那涂蟠的供词是真是假,他比谁都清楚。恐怕顾望笙就是白龙匪军的头目之一秦青。

    只不过顾裕珩从自己这里带走涂蟠惹了一身骚,自己当时就只能在母妃和司马忠良面前瞒下对于涂蟠证词的肯定确信,装出一副也将信将疑的模样。

    否则那会儿他们难免要逼着自己出面去父皇那力证涂蟠证言真实与潘家无关。

    连父皇都心知肚明,总是有功顾裕珩领,有罚顾裕骐受。而他对此是默许的。

    也因此,事后母妃与司马忠良对于顾望笙身份一事摇摆不定,勒令自己想方法验明顾望笙的真身。就只能想个法子对他们有所交代。

    忽然有人送来紧急密报,待人出去后,顾裕骐打开密信一目十行看完,微微冷笑。

    近期果然有匪军的人蠢蠢欲动去试探孙瑛是否真与司马忠良生了嫌隙,宋淮安更是亲自出马招揽。

    这回孙瑛如同上次一般依旧拒绝并且大骂,可骂的词略改了一些,只表达他不会自甘堕落与乱匪为伍,不再表明自己为朝廷效忠的决心。

    其中微妙的差别,相信宋淮安不会发现不了。

    而为什么宋淮安会知道孙瑛闹辞官的事呢?

    此事其实知道的人非常少,少到除了孙瑛本人、顾裕骐和司马忠良外,就只有故意当着顾望笙的面说出这个消息的谢家旁支子弟谢胜宇。

    当然,为了让匪军的人不看出破绽,孙瑛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装模作样演过几场,但一般人不会想到决裂上去,只当寻常的争执而已。

    但在已经有所偏信的人眼中则不然。

    算时间,回门日顾望笙得知这消息就立刻传回了南边。

    顾裕骐来到桌前写下寥寥数语,折好去窗台边捉了一只正在啄米的信鸽。

    将下一步的指令飞鸽传信给孙瑛后,顾裕骐去到宫中将此事告诉菅贵妃和司马忠良。只是不巧顾裕珩也在。

    菅贵妃立刻道:“我早就说他肯定是!既如此,得想法子让他在陛下面前显出原形。”

    顾裕骐不语,司马忠良沉吟道:“他既还不知道身份已经泄露,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利用他对付匪军呢?”

    见菅贵妃和顾裕珩都面露不解,司马忠良道:“顾望笙……秦青回来京城必然是为了搜集情报传给匪军,助匪军得胜,可若他传过去的情报是咱们想让匪军知道的,岂不一切都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

    “如此一来,便是全歼白龙匪军、生擒宋淮安也有可能。”

    司马忠良说完,在那两个蠢货苦苦思索之时看向顾裕骐,赞誉道:“骐儿厉害,想出此次的计谋诈出顾望笙的真身,功不可没。”

    顾裕骐垂眸,并未言语。司马忠良当着那两人、尤其是顾裕珩的面夸自己,其心可诛。

    果然,顾裕珩最听不得别人说顾裕骐好,当即不忿,走过来一脚踹到他身上,骂道:“上回若不是这蠢货没拦着我,我能落父皇一顿骂吗?我看他就是故意害我!”

    *

    宋淮安传来消息:孙瑛依旧不愿改投义军。

    不过这样倒也早在两人意料之中。以孙瑛素来的为人,若轻易就投了,那反而异常。

    暂且不投也无妨,甚至哪怕最终也没投,遗憾归遗憾,只要孙瑛不再为朝廷做事,就算是当帮了他们的大忙。

    顾望笙回信给宋淮安,除了捎去最近的动向外,还让他不必太在意招顺孙瑛一事,再次叮嘱他在不占优势之时不要以卵击石,继续中止攻城略地,静心将以前打下来的地盘好好发展,恢复民生,稳固后方,积攒实力。

    这是当初临江仙给出的建议。

    想到临江仙,顾望笙眼中沉沉,说不出的万般滋味在心头。

    半个月前他大病一场,谢善淩竟一次也没来看他。下人说来看过,只不过他那时睡着。顾望笙自知病中睡着也会保有警惕,不可能谢善淩来了自己不知。何况,光看说话人的神情便知是出于同情的谎言。

    呵。下人都同情他了,一夜夫妻百日恩,谢善淩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倘若谢善淩真是临江仙,顾望笙觉得可能是劝不动了。如果实在是这样,也只好作罢。如今他的身份如鱼得水,好歹谢善淩倒也不打算揭发他,两人住在一个府里的两个不相邻小院,互不干涉,也就这样了。

    顾望笙这么想着,如常在日落时回大皇子府,刚走上两节台阶,被人从身后叫住:“大皇子殿下,请留步。”

    顾望笙停下脚步回头一看,笑了笑,和气亲近地叫:“胜宇。”

    来人是谢家旁支的一个子弟,叫谢胜宇。谢善淩回门日,谢家子弟聚在一起谈论时况,便是谢胜宇无意间透露了孙瑛与司马忠良有了龃龉的重要消息。

    顾望笙退下台阶,看着谢胜宇走过来,问:“来找善淩?”

    “原本是……”谢胜宇苦笑着挠了挠头,低声道,“门房说善淩堂兄身子不好,见不了客。”

    “哦,你也知他确实身子骨弱。是有什么事吗?我一会儿回去等他好些跟他说。”顾望笙一副好好堂兄夫的模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虽然我又去找谢善淩,但大家都看见了,我是替人传话而已,不是自己想去,我也很不想去,我和谢善淩现在的关系只是合租府友[白眼]

    第28章

    ◎不对!怎么关心上了!◎

    自成亲过去了快两个月, 两人冷战也差不多两个月,顾望笙再度踏入主院,不料扑了个空。

    丫鬟正在院子里洒扫,见着他来, 行完礼告诉他皇子妃在书房, 并且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晒太阳, 几乎都在书房。

    “出过府门吗?”顾望笙忍不住问。

    丫鬟:“好像没有。”

    “见过客吗?”

    丫鬟:“好像也没有。”

    *

    书房里谢善淩靠在窗边的榻上看书,身边还堆放着四五本, 不知是看完了的还是没看的。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前的榻上短腿方几上放着笔墨纸砚和算盘, 小厮谢聪趴在上面算账,偶尔自言自语一下。一主一仆看起来怪悠闲自在。

    顾望笙偏偏要恶毒地破坏他们这样的氛围, 抬手用力敲几下窗框。谢善淩原本放松,突然被吓,手抖了一下, 身体也弹了下,转头看向窗外站着的人。

    顾望笙:“……”

    见是这个人,谢善淩收回目光, 翻了一页, 抓紧时间继续看。毕竟这个人的出现就代表着麻烦,很可能今天的阅读就要结束。若时运不济,今夜又要发烧,明天也看不了书。

    被冷落的顾望笙愤愤踏入房中,刚要发作,谢聪麻溜地下地给他行礼问好。

    “……嗯。”顾望笙暂且恩耐, 甚至还朝谢聪笑了笑, “我有些事和皇子妃说, 你先下去吧。”

    谢聪有点担心地转头看了眼少爷,见少爷眼睛依旧黏在书页上,甚至淡定自若地又翻了一页,想了想,还是将东西收拾收拾出去了。

    他一出去,顾望笙的脸色就冷下来。

    “你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你,可是刚刚在府门口见着了你的堂弟谢胜宇,他非要托我带话,我不得不来。”顾望笙说完补了一句,“我是实在不肯来的,奈何他又没做错事。”

    谢善淩继续看书。

    “谢善淩。”顾望笙不悦道,“我和你说话,你能不能放下你那破书?”

    谢善淩眼睛依旧看着书,不快不慢淡淡道:“不是破书,这是你从宫中要来的孤品,前朝帝王起居注。”

    “啊?这东西有什么好看?”顾望笙皱着眉头说,“可能当时顺手一起拿的……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还要看我拿回来的书?是给你看的吗你就看?”

    谢善淩:“管家说是,如果不是,你去责罚他。”

    “……歹毒!”顾望笙颠倒黑白地找茬,“他好心让你看书,你遇到事儿就推他出来挡刀,不愧是你啊谢善淩。呵呵。我早知你是这样的人。”

    谢善淩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下了榻,将这些书都拿去架子上放好,然后朝外走。

    “你站住!我还在这儿呢,你干嘛去?”顾望笙说。

    谢善淩停在门口转身看他,冷淡道:“这是你的府邸,你禁止我来这看书,我就再不看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顾望笙一下子被他噎住,说什么也不是。

    这种时候,原该拿话顶回去才有面子,譬如“好,你自己说的话,可要记住”之类。然而以谢善淩的性情,自己若这么说了,多半谢善淩确实是再也不会来了。

    这人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琴棋书画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以前听说在家还种种花草,如今也不弄了,唯独看看书。这若是书也不看了……一天到晚的坐着躺着,人不都要疯掉吗?

    谢善淩最好别再继续疯,因为已经够疯!

    若彻底疯了,照顾他的人不还是身为丈夫的我吗?这我可太嫌弃了!顾望笙如此一嫌弃,急忙道:“你别又跟我这啊那啊,我可没禁止你来这看书。”

    说完又觉得丢了面子,显得自己上赶着似的,匆匆补上自己矜持的态度:“你爱看不看……随便你!”

    谢善淩听完,转身继续朝外走。

    顾望笙看他这态度,一下子急了,忙又叫住他:“谢善淩!你什么意思?”

    谢善淩倔起来:“我不会再看。”

    “……”顾望笙登时傻了眼,腾的起身追出去,“谢善淩你……你等等我!我……本殿下跟你说话呢,你这什么态度?!”

    谢善淩走到院子里突的停下脚步,若非顾望笙有点身手,差点就一头撞上去。

    顾望笙刚刚站稳,正要开口,就听谢善淩问:“不然?”

    “什么不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善淩:“杀了我?”

    “……”顾望笙反应过来了,嘴角抽搐道,“你究竟什么人啊……我哪有这么说?我好心好意替你堂弟传话,你却这样子……你自己觉得这对吗?”

    谢善淩:“那你就杀了我。”

    顾望笙忍无可忍:“你疯了?开口闭口杀了你,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了你?”

    “我无非就是欠你一条命,先前已将利息还清,如今偿还本金,今后再不相欠。”谢善淩说。

    顾望笙忍不住怼道:“你这么懂算账怎么不自己去算,还让谢聪算?”

    谢善淩没回他这句,僵持一阵,不耐烦地催促:“杀不杀?”

    “你有毛病!谢善淩你有毛病!”

    顾望笙被他逼得只能绞尽脑汁地想词儿骂过去,词儿还不能太粗鲁了,等下越发让谢善淩将自己和那个惯会装模作样的顾裕泽搁一块比出个高低上下来。

    最终逼出一句尚算文雅有内涵的:“我头一回见你这么偏激之人!”

    谢善淩听了却不由得嗤笑一声。新婚夜顾望笙说“你的心好软”,如今就成了“头一回见你这么偏激之人”。好笑。

    “我就是这样,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要么就继续自己受着。”谢善淩说完,转身回卧房。

    顾望笙咬着牙跟上。谢善淩刚进屋把门关上,顾望笙就一把推开走进去。谢善淩倒也不管,只是立在房中不动了。

    顾望笙想了想,关上门,过去刚要说谢胜宇之事,可是看到谢善淩一脸无情就忍不住偏了话题:“想激将我让我休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谢善淩依旧绷着一张俏白的脸蛋,倔得顾望笙恨极,盯了一阵,搂住他就低头去吻他。

    谢善淩下意识地挣扎,却没两下就意识到什么,停住了动作,又是一副死水模样。

    顾望笙粗声粗气地问:“怎么不继续挣扎?继续啊。”

    谢善淩却已经不再动,只是紧闭着眼睛,绷紧身体,一副引颈受戮的慷慨就义模样。

    “……”顾望笙更气了,沉沉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屋内反复回响。

    半晌,他匆匆扔下一句“好你自找的”便又吻了下去,这回他不仅是贴贴嘴唇,还强势地撬开谢善淩那张铁似的冰冷坚硬的嘴,咬住那条浸了毒似的舌头。

    一番激烈的深吻后,谢善淩的面具终于有了一点点裂痕,他忍不住抬手抵住顾望笙的胸口,努力往后躲。那张爱咬人的狗嘴都能暂且随意,主要是躲别的。

    顾望笙却咄咄逼人,谢善淩退一点他立刻就逼近一点,直到谢善淩身后抵住了房中央的八仙桌,没地方退了,谢善淩试图往旁边挪,却被顾望笙猛地往上提了一把,竟被他逼着坐到了桌上。

    这姿势终于令谢善淩绷不下去,被迫睁开了眼睛,一边继续徒劳地推着顾望笙,咬牙低声道:“放我下去……”

    顾望笙反而因此得意起来。他发现了能让谢善淩不像一条死鱼似的方法!他可太恨谢善淩那副无论自己干什么都被当不存在的死样子了。

    于是他凑在谢善淩耳边轻声笑道:“我看过在桌子上的……”

    谢善淩羞愤得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顾、望、笙!”

    顾望笙越发畅快,乘胜追击:“你这腰可真细……我让人给你每日炖药膳,听说你都不吃,给谢聪吃?你这身体你再这么下去……”不对!怎么关心上了!

    “……我的意思是,你瘦成这样,我抱着不得劲。”

    顾望笙把脑汁绞了又绞,突的又想起谢善淩曾羞辱自己说洞房之夜将自己当成了顾裕泽,顿时滚烫的心凉了大半,又仇怨起来。

    他含着仇怨道:“我喜欢宋淮安那样子,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你腰细也就罢了,屁股也没肉……”

    说得自己有些恶心,但一时之间他也说不清是恶心谢善淩给的大绿帽还是宋淮安的腿和屁股。

    谢善淩用力咬住牙,抵着顾望笙的拳头攥紧到微微颤抖。

    “活该。每天吃猫食似的,此刻推开我的劲儿都没有吧。”顾望笙瞅着他,说话时看似平静,胸口剧烈起伏却泄露了此刻的真实情绪,“那日你说得豪放,此时又来装什么单纯?你和顾裕泽没在桌上干过?那你们在哪儿干过?他有我能干吗?还是说,那日的话都是你瞎编来唬我的?”

    谢善淩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说些话来让这人不再这样得意,可是话到嘴边就又想起那日这人因为自己那些话哭成的那个样子……后来还闹得酒后淋雨高烧一场。谢聪还在收拾屋子时发现了八仙桌不起眼角落里的几点血渍。

    于是最终谢善淩没有再提顾裕泽,只是侧过脸去不看他,权且是服了软,努力放缓语气问:“你不是要为谢胜宇传话吗?”

    顾望笙看着他局促示弱,刚刚被冷水泼清醒的脑子又昏昏沉沉,稍凉的心又烫起来,凑过去吻他的嘴和脸还有脖子。

    “谢胜宇……说什么……”谢善淩问。

    顾望笙忙中抽空回答:“不认识什么谢胜宇。”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要不你连我一起不认识算了[摊手]

    第29章

    ◎顾裕泽不是你我心中想要辅佐的圣君。◎

    谢善淩不再问, 闭上眼睛任顾望笙疯。

    顾望笙反倒又不得劲了,张嘴想问是不是又在把自己想成顾裕泽,终究没问得出口。想了又想,平缓一下呼吸, 抬手强行掀开谢善淩的两个眼皮子。

    谢善淩:“……”

    顾望笙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子确实有些难以形容, 急忙松开手。

    谢善淩瞅准机会推他一把, 这回顾望笙也不知是猝不及防还是有意让着,被推就往后退了一步。谢善淩赶紧下了桌子, 往旁边走几步。

    “喂……不弄你。至少这会儿不,这会儿还早……”顾望笙很刻意地抖擞几下, “今夜我要和你同房。”

    谢善淩原本就不亮的脸色越发地暗了。

    顾望笙瞅着他这副恨不能给顾裕泽守身如玉的落寞模样,冷笑道:“我是你的丈夫, 你就得……喂!”

    谢善淩扭头就走,却是走到了床边,脱去外衣, 铺开被褥睡了进去。

    顾望笙跟过来呆看了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善淩闭眼睡觉。

    顾望笙发现了一件事:自己拿这家伙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突的想到婚前岳母种种忧虑,发现岳母实在是了解儿子。当时他还以为岳母是谦虚,不成想就是个实在人。

    半晌, 顾望笙站在床边瓮声瓮气道:“谢胜宇找你。”

    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 谢善淩却背对着这边阴阳怪气道:“你不是不认识谢胜宇吗。”

    顾望笙气急反笑,反问:“你不是不理我吗?挠刺我的时候就不讲究这个了?”

    谢善淩又不说话了。

    顾望笙想想又觉得有趣……越想越有趣,瞅着谢善淩透着股倔强的后脑勺:“你哈|蟆啊?戳一下动一下。”

    谢善淩:“……。”

    顾望笙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有趣,自顾自乐了一阵,后知后觉地品出不对劲来:“你和谢胜宇有矛盾吗?他来找你,你不见他。我替他传话, 按理说你也该担心担心他有什么事儿吧, 你却宁愿在这儿跟我闹。”

    虽然谢善淩犟, 小时候常捉弄兄弟姊妹,但照岳母所言,顽皮归顽皮,其实感情还是深厚的。按理说谢善淩不该这么冷漠。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善淩语气平淡,提醒道,“你也最好少跟他走动,当心套问不成反被他套问进去,到时你的秘密会出现在哪一边的案头上,我也不知道。”

    这猝不及防的关心令顾望笙惊愕,良久才回过神来,不自觉语气放柔了几分:“哦,我知道了,多谢。看他彬彬有礼,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想想去床沿坐下,瞅着被角说,“不过我还是将他的话带到,省得万一误了你的事儿。你权且一听。”

    谢善淩刚要嫌他啰嗦,可他这话确实是好意,便没张口,静静听着。

    “他说有个叫陈贤直的翰林院编纂是你好友。人以群分,这人好像也很倔,不过没你家世好,这不,被穿小鞋了,将他调去南边……”顾望笙停了下,道,“姜城。”

    谢善淩的眼睛猝然睁开,坐起身来看他神色郑重,便知他说的“姜城”就是自己以为的那个。

    姜城外头就是安兵扎营徘徊不去的白龙军!如今白龙军碍于形势停驻不前,可一旦又起,姜城就是他们势在必得的头一个目标,而姜城无论由不由孙瑛镇守,自古作为兵家北上必争之地,都必有一场艰难的血战要打。

    就算谢胜宇别有目的,至少这件事是真的。

    “陈贤直又不会打仗,而且他就是在翰林院……”说到这里他也觉得没必要多说。若那些人有心整陈贤直,管陈贤直是什么,总有名目。

    “既是你的好友,想来不是个孬的。”顾望笙道,“我会叫人关照,至少义军那边不会怎么样他。不过这边的人如何,我就管不着了。”

    谢善淩与他四目相对,顾望笙很快就不自然地别开了眼。

    半晌,谢善淩道:“多谢你。我要去陈贤直家看他。他是我大伯的学生,在修书上颇有才华,但其他……他也是个迂直愚忠之人,家中清贫,只有盲母一人辛苦养他长大……”

    “我陪你去?”顾望笙问。

    “不必。”说完停了下,“多谢。”

    顾望笙一脸高贵冷漠:“我是你的夫君,虽然与你不和,样子总要装装。你可别想岔了。”

    “……不会。”

    “今晚就去?”顾望笙问。

    “事不宜迟,尽早去吧。”谢善淩说。这一来一往间,谢善淩的态度也软化许多。

    然而他听到顾望笙的下一句话,顿感自己就多余软这一下。

    顾望笙嘀咕给他听:“那你回来还有心情同房吗?”

    “……”谢善淩嘴角僵了僵,没好气道,“原本也没有。你脑子里除了这档子事儿没别的了吗?”

    顾望笙仿佛应激一般,他话音没落就立刻怼回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整日在外忙得脚不离地,哪有你清闲整日在家看书睡觉怀念那档子事儿!”

    谢善淩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也应激了:“谁怀念那档子事儿!我没有!”

    “我说的‘那档子事儿’是指顾裕泽那档子事儿!”顾望笙道,“还是你要说你没想他?”

    谢善淩懒得跟他说,下床穿鞋去换衣服。可这沉默落在顾望笙眼里就是默认,不由得冷笑连连,起身跟过去屏风旁看着:“你说啊!”

    “我换衣服,非礼勿视。”谢善淩说。

    “你哪儿我没看过?亲也亲过了,矫情这个?”顾望笙翻个白眼,然后继续往谢善淩身上瞟,语气里颇有遗憾,“而且又不是脱光,隔着严严实实的里衣,能看见什么……”

    他说得也没错,反正里衣还穿着,谢善淩索性就这么换。

    谢善淩那腰身真是……隔着里衣也看得出来。确实是太瘦了,而且太白了,养得一身细皮嫩肉,随便掐一下就是印子,根本没怎么用力呢。

    谢善淩很快换好出门的衣衫,一抬头看见顾望笙耳朵早已红透,简直啼笑皆非。原来也知道羞的啊?还以为不知羞呢!

    经过顾望笙身边的时候,突然就被他一把拦腰搂住,又亲了上来。谢善淩急忙推他,他又来亲谢善淩的脸颊,含糊抱怨:“还是陪你啵去吧啵,天都黑啵了,万一出事啵又要劳烦啵我衣不解带啵地照顾你啵。我娶你真是啵自找麻烦啵啵。”

    “不要。丢人。放开我。”

    谢善淩挣扎着朝门口走,顾望笙一直抱着他粘着一起走,还亲了又亲。谢善淩要被他肉麻死了:“你……你干什么……松手!你很烦!顾望笙!”

    顾望笙抓紧时间又亲几下才终于肯松开他,看他满脸不情愿地胡乱用手背擦脸,莫名地爽。谢善淩这副又不情愿又反抗不了的样子可真是……爽!

    *

    谢善淩敲陈家院门前转头看了眼。顾望笙一路跟来,停在几步外的墙角。

    他收回视线,轻叩院门,很快就有人来应门。门一来,两人打个照面,都愣了愣。

    陈贤直比起印象里又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不是很好。而他乍一看见谢善淩,惊讶道:“你怎么来了?还是这时候……啊,快进来。”

    谢善淩走进院中,笑着歉意道:“深夜来访,打扰你我倒不怕,我们轻点说话,别打扰到老夫人。”

    谁料陈贤直神色黯然下来,叹道:“打扰不到她老人家了,她已经……唉。”

    谢善淩怔了怔,忙道:“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我竟毫不知情,这……”

    “无妨。”陈贤直摆摆手,“半年前的事了。我知你在家中休养,本就没告诉你。何况我家中清贫,没有大操大办,你又能从何得知呢。”

    谢善淩仍觉愧疚,却也无从说起。还是陈贤直道:“我母亲年岁已高,梦中无痛无灾地去,算是喜丧,我都看开了,你不必比我还介怀。说起来,你这会儿来所为何事?”

    “我听说你得罪了人,要被调去姜城。”

    陈贤直的神情却有些微妙,欲言又止,拉住谢善淩衣袖往屋里走:“进去说。”可走了几步觉得不对,松开道,“抱歉抱歉,忘了你嫁人了。”

    “……”谢善淩有些局促,正要说点什么,陈贤直道:“无妨,我祖上亦有结契兄的。”

    “……多谢理解。”谢善淩只能讷讷地接了这么一句,实际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小院其实是与隔壁两家隔出来的,屋子也小,而且看得出年头久远,不过胜在整洁干净。满屋子最多的就是书架子和书,不愧门匾上“清香”二字。

    陈贤直与谢善淩同榜出身,是那科的榜眼,两人性情相投,关系不错,不讲虚礼。他接过谢善淩带来的鲜果放去一旁,端来凳子给人坐下,倒了茶水,去门口左右看看,关上房门。

    “我是要调去姜城。”陈贤直说着,不待谢善淩发声,他便道,“但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不是真被整了。”

    谢善淩问:“那是怎么?”

    昏黄的烛光下,陈贤直的脸上却仿佛发出了光。

    他很是得意,却又小心翼翼,转头看看,回过来凑近谢善淩,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我是假装被整,实则顺应我的心意,前去做内应。”

    “内应?”谢善淩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实在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

    “是啊,内应。”陈贤直道,“而且是两方内应!”

    谢善淩:“……哪两方?”

    “一方自然是孙瑛,他虽……却奈何是阉党的人,阉党拥立三皇子,可三皇子资质平庸,品行全无,孙瑛糊涂!我得去逮逮他的错处。”

    陈贤直拖过凳子做到谢善淩身边,接着道:“另一方则是白龙匪军。”

    谢善淩:“……”

    “这回就是阉党的人整我,到那时,就算孙瑛不刁难我,他身边的人也会和整我的人通气,而匪军肯定一直没闲着,想买通孙瑛身边的人通气,我再想些法子让他们注意到我,他们不就自然来找我了吗?”陈贤直自信道,“到那时,我不就是两方内应了吗?”

    谢善淩眼前有些发黑,深呼吸一口气,问:“谁跟你这么说的?”

    陈贤直:“你这话怎么说的?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吗?我素来理想——”

    谢善淩打断书呆子好友的话:“顾裕泽?”

    陈贤直欲言又止,嗫嚅半晌,叹道:“你好歹也别直呼其名……”

    “我没骂他他该知足!”谢善淩怒道。

    陈贤直正要为四皇子分辩,谢善淩道:“贤直兄,你若信我,就不要去做这两方内应,你不是这块料。”

    陈贤直倒不生气,只是据理力争:“我看似不是……”

    “实则也不是。”谢善淩道。

    “……这样才反而能让他们意想不到,放下戒心。”陈贤直坚持说完。

    谢善淩反复深呼吸平复情绪,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且是弃子。他希望你做的就是你不久后死在姜城。你素有清正才名,若你因阉党报复而死在那,他自然会让人为你鸣不平,从而攻讦三皇子的名声。”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谢善淩的眼中隐隐湿润起来,“你忘了唐献仪吗?”

    陈贤直嘴角微微动了动,神色也悲切起来:“怎么会忘。”

    唐献仪是与二人同榜的探花,亦是才华横溢,而且还长袖善舞,不和陈贤直似的木讷。

    虽说他为人有些高傲,不服气谢善淩抢了自己状元的头衔,又嫌弃陈贤直寒酸,和两人不太处得来,可其他品行并无错处,为官也清廉,他外祖家是山西富商,他狂妄放言根本看不上仨瓜俩枣。

    当时除了谢善淩,唐献仪亦是大放光彩。可后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陈贤直震惊地坐直了看他,又连连摇头,“不可能!唐献仪是得罪了阉党才被二皇子构陷所杀。”

    谢善淩咬着牙道:“你不妨看得益的是谁。”

    “得益的……”陈贤直一思索,再度摇头,“得益的是阉党啊。二皇子不仅杀了唐献仪,还借机栽赃他九族,抄了他外祖的家,中饱私囊了多少未可知!”

    “可是此事之前三皇子本已经要被册为储君了。”谢善淩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水,茶梗浮浮沉沉。

    “此事一出,引起了许多波澜,迫使立储一事一拖再拖,最终不了了之。”谢善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贤直兄,你知道我曾与你志向一致,入朝为官也是为了将来辅佐圣君清明朝政,再兴大梁。可是顾裕泽不是你我心中想要辅佐的圣君。”

    “他身为争权夺利之人,行事不择手段,与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谢善淩道,“我原本不知你这事原委,刚刚一听,又一试探你,立刻就明了了。”

    “夺储之路自古凶险,他认为他没有错,我也不必和他争论,可是贤直兄你是我的好友,我不想看着你成为又一个唐献仪。”

    作者有话要说:

    二皇子(阴森森):撕得更响些啊。

    谢婉柔:[可怜]什么声音?

    二皇子(清冷白月光脸):外头放鞭炮,别过去,别听,别伤着。我们继续清谈佛经。(昨天打完一天破工,应付完奇葩的上司s,身心疲惫地回家后怀抱着毁灭世界的恨意熬夜研读的佛经)

    抱歉抱歉!!!!!!肠胃一直在闹,这么晚才写完。

    第30章

    ◎那有心情行周公之礼吗?◎

    陈贤直开门关门的时候, 注意力全在许久不见的谢善淩身上,没看见不远处靠在墙角暗处的顾望笙。

    顾望笙看着他们进去,双手抱胸,垂眸思索起来。

    谢善淩直截了当地说谢胜宇这人不可信, 那十有八|九问题很大。既如此, 上次在谢家, 谢胜宇说孙瑛闹辞一事……可信度有多少?

    他思索时神色不变,在外人看来只是单纯发呆, 实则脑中已经百转千回。

    没多久,脑内灵光一现, 同时心中咯噔一声。却也只是虚搭在胳膊上的手指略略紧了紧。

    *

    “可是调令已下,其实我包裹都收拾好了, 后天就走。”陈贤直叹道,“为人臣,又岂能不遵调令。”

    谢善淩沉默了一下, 道:“若当真是为了公干社稷,虽我如今对这些心灰意冷,亦不会阻拦你。可你此行分明只是出于那些人争权的脏心而牺牲, 我认为不值。倒不如你继续留在京城修书纂典更对后世有益。”

    “只要你答应不去, 我来解决此事。”他说。

    陈贤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起身去摆放着父母灵位与贡品的桌前对着静立。

    谢善淩不催他,低头看着茶杯口微微的裂纹。

    半晌,陈贤直开口:“可是如今局势,不是三皇子,便是四皇子。四皇子固然如你所说为夺那个位子不择手段, 可若比起荒诞无度的三皇子, 他远胜。”

    谢善淩转头看他, 问:“非得在两坨屎里选哪一坨不那么臭吗?”

    “……”陈贤直扭头看他,“善淩兄,我父母灵前,你说话注意点。”

    倒是一点不震惊。自认识以来,谢善淩看似温柔烂漫,实则常有惊人之语。

    谢善淩真诚地起身过去朝灵位作揖:“抱歉抱歉,童言无忌,要怪勿怪。”

    陈贤直嘴角一抽,看着这好友实在无语。片刻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爹不知道,我娘肯定不怪你,你最会讨她喜欢。”

    谢善淩也笑了。

    笑完了,陈贤直又忧愁起来:“你的话虽糙,理不糙……虽然话也有点太糙……咳咳。总之,将来国本可如何得了。你不愿再为官辅圣君,我可没改这个志向。”

    谢善淩突的轻声问:“大皇子如何?”

    陈贤直惊愕地看他,旋即便连连摇头:“就算举贤不避亲,你这也太不避了!”

    “……我说笑的。”谢善淩只好这样说。

    闲来无事时他确实想过,顾望笙是否可以抛开起义,改走上夺储之路。如此一来,是否可以消弭许多战火。

    可已经被白蚁蛀坏到了根基的破房屋,若不彻底拆除重建,而只是将面上粉饰太平,没有任何作用。

    他便打消了那个念头,还在心中嘲笑自己。明明早就下定决心远离世俗,怎么又盘算起这些,实在是可笑。

    *

    夜很深了谢善淩才离开。陈贤直送他到门口,并未多想,客气几句,谢善淩让他不必多送,明日还要早起点卯不若自己清闲,他一寻思确实如此,就耿直地关上了门。

    谢善淩转过身,视线投向进去前顾望笙站的位置,那里更暗了,但仍能看得出并没有站人。

    他收回目光,转身朝来时的路慢慢走着。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追来的脚步声,顾望笙小声叫他:“等等,谢善淩,等下。”

    谢善淩依旧走着,顾望笙追上来,一面嘀咕,一面将个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硬塞到谢善淩的怀中。

    谢善淩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是油纸包着的一个烤红薯。

    “这大半夜的,又冷又饿,我看那边有个人推着摊儿回家,过去一问还有,就买了俩。”顾望笙说。

    谢善淩一时没说话,顾望笙自己手里那已经吃了一半的又咬了一口,一边问:“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该不会没吃过烤红薯吧?试试,很好吃。”

    “吃过。”谢善淩边走边轻声说,“和将灵一起。”

    “……”

    嘴里那口热腾腾香气四溢的烤得流蜜的烤红薯肉顿时恶心了起来。

    顾望笙憋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是自讨苦吃。非要气我。气得我耍横的,你又挣不脱我。你这人真是……我看你娘没说错,你真就是被娇惯坏了。”

    谢善淩还是那句话:“若看不惯,要么休了我,要么杀了我,要么你就继续受着,你活该。”

    顾望笙冷笑:“等下回去我让你知道谁活该。”

    谢善淩不说话了,将油纸包推到顾望笙怀里,示意他拿回去。

    顾望笙却就是不肯接,谢善淩到底也做不出扔地上的举动,只能被迫一路拿回了府,随手搁桌上,若顾望笙不吃,明早给谢聪。

    处理完烤红薯,谢善淩看也不看一直跟进来的顾望笙,去院子里打盆凉水进来,棉巾放进去就要拧,顾望笙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能打个热水兑兑?一会儿又生病又折腾我。”

    谢善淩倔强地将手伸进水里,顿时被冷得一个激灵。但他强忍着,捞起棉巾拧。

    那手都被这水给冻红了,顾望笙也服气了,走过去劈手夺过棉巾:“我欠你的!等着!我去倒热水!”

    他骂骂咧咧地端起脸盆朝外走:“又懒又倔!别以为装出那副样子我就不知道你就是懒得跑厨房打热水……”

    谢善淩:“……。”

    *

    顾望笙打完热水回来一看,谢善淩已经进被窝静静地仿佛睡着了。但他才不信!

    他将架子上棉巾扯下来往水里一砸:“谢善淩!你脏不脏就睡?脸也不洗?”

    谢善淩继续装死,啊不,装睡。

    顾望笙站原地气得转了好几圈,忍了。他拧了热毛巾过去,不顾谢善淩怎么想,摁住人扳过来就朝脸上一通擦。

    他一松手,谢善淩就背过去继续装睡。

    顾望笙自己也洗完,去熄了烛火也进被窝。刚进去就感觉谢善淩明显有些僵直。

    下意识想说点什么逗逗、吓唬吓唬,可话到嘴边,也许是这黑夜与静谧令他的心也静下来,最终只是低声说:“今晚我也困了,不那什么你。就是总分房睡,别人容易起疑。”

    又过了会儿,顾望笙说:“你回门那日,谢胜宇故意在我面前说起孙瑛和司马忠良闹翻了,非要辞官。你也知我们多想招揽孙瑛,当时我大喜,便立刻传信给宋淮安,对孙瑛多番试探……”

    “今日你提点我,我刚刚在想,那是不是一场引诱我败露马脚的局。”顾望笙说,“多亏你,否则我还要蒙在鼓里。多谢。”

    回应他的是谢善淩冷冰冰的话语:“赶紧休了我,省得被发现了连累我。”

    “……放心,不会连累谢家。”顾望笙说,“其实我本不想说出来卖你人情,但你越来越嚣张,二十二年前的救命之恩已经不念了,我只好说新的。”

    他一本正经:“谢善淩,你太能捅娄子,他日难免连累谢家。我娶了你,谢家就安全了。毕竟若要连累你九族的话,皇室都跑不了,那就一免全免,要杀只杀你。”

    “所以我不会休你,因为你活该。若我身份败露死路一条,拉你一起。”

    谢善淩:“……”

    “说起来,你完全不知道谢胜宇是谁的人吗?”顾望笙问。

    “不知道,不要说话,我困了。”谢善淩说。

    顾望笙竟真不再说话。只是谢善淩撒了谎,这会儿他了无睡意。

    他原本也不知道谢胜宇是谁的人,可今晚想出来了。

    谢胜宇将陈贤直被顾裕泽利用一事告诉他,自然是因为笃定他不会不管,他管,就会坏顾裕泽的计划。

    十有八|九是二皇子的人。

    可是根据顾望笙刚刚所说,二皇子故意让谢胜宇去顾望笙面前设局,今日却又如此一来,难道他就那么笃定自己和顾望笙不会“对账”吗?

    只要像此刻一般一对上账,不但暴露谢胜宇的靠山,更暴露了他们对顾望笙身份起疑和验证一事。

    “……他们之间真要决裂。”谢善淩忽然在宁静中喃喃出声。

    顾望笙睁开眼看他:“不是谢胜宇编来骗我的?”

    谢善淩依旧背对着他,说:“不是说孙瑛和司马忠良,而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上回已经从涂蟠那明确你的身份,但三皇子被你摆了一道,那事不了了之,二皇子却也没有动作,我当时以为他是因为……”

    谢善淩没将谢婉柔和顾裕骐的私情说出,停顿了下,说:“可如你所说,就算你倒大霉连累我,也不会再连累谢家。”

    顾望笙:“我是这么说的吗……”

    谢善淩不管他,继续说:“二皇子处处试探你,却又故意露出马脚让你我知晓你身份已经暴露……”

    顾望笙知道事情紧急,自己理应和谢善淩一起动脑子,可躺这么近,谢善淩后脑勺朝着自己,散落的长发好香。

    谢善淩正在继续分析,忽然感觉头发似乎被人扯了扯,不痛,但很诡异,因为那贼爪的主人似乎还凑了过来在嗅。

    “你今天洗的头发啊?”顾望笙抓着谢善淩的头发边闻边问。

    谢善淩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一眼,转回去两眼发直地瞪着床帏思索起自己要如何才能更快地跟这人决裂成功。

    顾望笙闻了大半天,拨开他的头发,贴到他脖颈间闻:“早就想说了,你身上好香。”

    谢善淩隐忍:“你不如赶紧想想如何利用顾裕骐和顾裕珩的矛盾行事。或许,比起孙瑛,你可以尝试招揽顾裕骐。”

    “反正也不可能这大半夜的去找他……”顾望笙压低嗓音问,“你和陈贤直今晚谈得如何?”

    谢善淩敷衍道:“不错。”

    “哦……”顾望笙嗓音更加低沉,文雅地问,“那有心情行周公之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感觉认识这个人都很丢人。

    陈贤直:绝不会有人比善淩兄更丢人!

    善淩兄:贤直兄,这种事不必为我争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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