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宴的前主人是个疯子。
叶宴十岁那年本以为从一个魔窟里逃了出来, 谁知道却又偏偏遇上了他。
叶宴没有见过他的样貌,只记得他每次给自己委派任务时总会给自己带一颗糖。
那颗糖很甜很甜,但也意味着叶宴又要被逼着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又要陪着他去演戏, 去装什么贵族小姐。
又要和那些猥琐的男人眉来眼去,被迫嫁给他们。
又要在他们发现自己的男子身份前, 摸清他的一切资产。
甚至还要他自己亲自动手杀死他们。
虽然叶宴没有动过手。
他是想要自己动手的, 但在叶宴第一次下定决心时, 巴顿却突然从窗户跳了进来,把叶宴搂进怀里, 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动作很快,直到叶宴视线恢复清明, 他都没有听到惊叫声。
巴顿将他调转了方向, 让他背对着满屋的狼藉, 珍重地取出一条手帕一边帮他擦手一边说:“这种事, 我来。”
这件事成为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叶宴辗转被送给了五个男人, 巴顿就默默替他杀了多少人。
这件事连他的前主人也被蒙在鼓里。
所以在那个侍从说出那些话后, 叶宴基本上确定这件事不是巴顿泄露给克伦威尔的。
虽然也不排除是巴顿和克伦威尔商量好刻意留下漏洞。
但除了他之外,他更怀疑的是, 自己的前主人。
那个神秘的,每次见他都选择覆面, 连声音都经过处理的前主人。
叶宴见他次数不多,他被关在地牢里,能见的人只有一个给自己送饭兼监视自己的巴顿。
生长期时的叶宴长得很快,稍微吃点个头就蹭蹭窜,为了防止他长得太高,不好继续假扮女孩, 他的前主人会想出各种方法束缚他。
食不果腹,被关在匣子里没办法动弹已经成为了常事。
偶尔叶宴想要逃跑,都会被他们抓回来,然后就会被各种酷刑折磨。
比如把他丢进发/情的野兽群里,看他厮杀过后又爬上来,又或者将他绑着铁链丢进冰湖里……
而他的前主人总会高高在上地站在一旁,黑色的袍子遮住了他的全身,连手不曾露在外面,似乎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他欣赏着自己的痛苦和挣扎,甚至有时候太过兴奋还会上来掐着自己的脖子。
叶宴也是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他对自己很强烈的恨意。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叶宴给他带来的利益,只沉浸在折磨叶宴的快慰里无法自拔,似乎他做的所有事情本质上就只是为了折磨他,叶宴所有的痛快挣扎,就是他快乐的源泉。
但叶宴始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
而且他好像根本不怕自己在种种折磨下会死,又或者说他其实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死。
叶宴猛然坐了起来,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他的前主人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根本就是克伦威尔的人,又或者说就是克伦威尔本人!
很快这个想法又被他否决。
克伦威尔也就比自己大了五岁,叶宴第一次被前主人发现的时候只有十岁,很难想象15岁的克伦威尔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在罗塔的首城和边境搅动风云。
就算不是他本人,那和他也脱离不了不关系,前主人落马后失踪,可能就是克伦威尔在暗中帮助。
这么多年,他一直留着那个人,就是为了在自己不听话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让自己乖乖就范,彻底成为他的掌中玩物。
“陛下,真的不需要我为您除掉费温吗?”
“你急什么?和他有仇?”叶宴收回思绪,冷冷撇了他一眼。
“只是我觉得,陛下是不是对他特殊了些,明明之前如果有人敢指着鼻子说您不是,您都会让我暗中使绊子给他们一点眼色看得。”巴顿观察着叶宴的情绪,见他没有明显的波动,于是咬牙继续道,“但这次,他都那样对待您,为什么还要一再忍让,是不是陛下其实对他……”
“胡说什么?”叶宴觉得他好笑,“我像是会为了私情而一步步退让的人吗?”
巴顿迟疑:“抱歉,陛下,是我着急了。”
“费温。”叶宴唇间细细碾过这两个字,而后道,“他不急着处理,我自有我的安排,毕竟他身上有太多的谜题没有解开。”
*
克伦威尔自从带走侍从之后,就没有了消息,连带着费温除了每天走个过场给他看看身体以外,基本上没有和叶宴有太多的交流。
叶宴虽然对他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但也不是可以先迈下台阶的人,于是两人关系就这样不冷不淡地僵持着。
只是这几天他确实难受得很,月份越来越大,身体各种不适弄得他已经难受至极,还要面对长老院那些老头的冷嘲热讽。
这些人一来是因为长老院自从安德森卸任以来,首席之位一直未定,而除了长老院内部投票以外,身为君主的叶宴也具有决定性的一票。
各个家族都纷纷给叶宴使难,想要叶宴早下结论。
二来是觉得叶宴最近的风波,明里暗里看不上他,甚至觉得过不了多久叶宴就会落马,不少人暗中撺掇马歇尔,希望他尽早夺回属于欧文的荣耀。
不过让这些贵族最头痛的是,他们暗中扶持的新帝人选,最近和他们看不上的皇帝走得异常地近。
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亲密了。
两人像是连体婴一样,走到哪儿黏到哪儿,就连开会的也不例外,这些老臣之所以看叶宴那么不顺眼,却又不敢真的使眼色的原因就是,马歇尔在旁边。
每次开会马歇尔也不说话,就是坐在旁边冷嗖嗖地盯着每个人,一旦有人对皇帝有一句不恭敬或者吹胡子瞪眼,就会立刻被马歇尔扯着衣领提起来。
这些人碍于面子(拳头)的威力,自然也就老实了。
“好了,今天的事就聊到现在,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叶宴说着站了起来,跟着他站起来的还有一个老臣。
“等等,陛下。”老臣走到叶宴身边,等会议室人散尽了才继续道,“这首席之位已经过了十天了,您到底什么盘算,总得有个说法吧?”
叶宴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语气不佳:“这件事我说得很清楚了,现在提名的那些都不是真正合适的人选。”
老臣像是看不见眼色一样,继续纠缠:“陛下到底认为谁是合适的?您说出来我们总得有个参照吧?”
叶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发火:“我——”
叶宴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马歇尔突然抬手:“首席之位定不定,现在不都运转得好好的吗?有监察院在,长老院事情少些,清闲一点不是挺好。”
几句话直戳老臣胸口。
这就是他们最害怕的局面,这段时间,所有的事务都要交给监察院过一遍,这样久而久之,监察院虽然没有办法彻底替代长老院,但是会分走他们大部分的权利。
老臣脸色铁青:“陛下,您该不会是想要取缔长老院吧?”
“取缔算不上,但我确实有新的打算。”叶宴不想继续和他掰扯,“阁下再稍等几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叶宴说着就要往外走,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被马歇尔一把抓住了手臂:“稍等。”
面前高大的身影骤然消失,叶宴低头看去,只见马歇尔蹲在他的面前,手指蹭过他的皮靴,带下来一点脏污,接着站了起来:“好了,我们走吧。”
叶宴眼神只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很快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两人往出走的时候,那个老臣突然道:“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马歇尔回过身看着他:“你说什么?!”
会议室的人三三两两散了,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诡异的沉默后,那老臣压着嗓子脸红脖子粗道:“原本这些天外界传你们关系亲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马歇尔皱眉:“哪个舌头长的胡乱造谣的?”
“如果你清清楚楚,外界想传也传不出什么,看看你们两个现如今成双入对搂搂抱抱的样子,像是正常的君臣吗?”老臣似乎气昏头了,根本顾不上那些,“马歇尔阁下,别的不说,你兄长才过世多久,你就做这种事情,真的合适吗?”
马歇尔骤然脸色变暗:“我的事情轮得到你过问吗?”
老臣一怂,又转头对准叶宴:“好,那就说陛下,陛下你当时亲口承诺会永远只忠于先帝一个人,而你现在怀着他的孩子,和他的弟弟不清不楚,你就不怕被神明责罚吗?”
马歇尔向前一步,挡在叶宴身后:“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少针对陛下,我替我哥照顾他的妻子孩子有什么问题?”
“照顾需要照顾到一张床上去吗?我可听说,阁下已经连续几天睡在陛下的寝宫,这也是堂堂正正?”
马歇尔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被传出去,他不敢回头,只能继续硬着头皮:“他这些天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如果我哥在,就应该我哥陪着他,我哥不在,那我就会把他的职责负到底,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更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龌龊不堪。”
“你敢向神明起誓,你心里没有一点肮脏龌龊的想法吗?”
马歇尔攥紧拳头,神色闪过一丝慌乱:“我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发这没用的誓言。”
说完,他回身手指发颤地搂上叶宴的肩膀:“阁下,管好你自己的事,再多嘴,我就拔掉你的舌头喂狗。”
这几天叶宴身体越发的不适,腰疼得坐着都有些冒汗,有时候时间久了,还有些站不起身。
肚子明明只是圆了一点点,但里面像是装了很沉很沉的东西一样,坠得他整个人发沉。
尤其晚上的时候,肚子总是会时不时鼓起来一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揣他一样,虽然因为神明后裔的缘故,叶宴不用那么遭罪,但是一些平常的反应一点都少不了。
而这段时间,马歇尔就一直陪在叶宴的身边,虽然叶宴每次都和他说,他不用做这些。
但马歇尔依旧会搬出他那个死去的哥哥,说答应了他要帮他照顾自己。
这天叶宴坐在书桌旁看书,马歇尔就站在他身后帮他捏肩:“要不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眼睛有些发红。”
叶宴也累得很,精神越发难以集中,他点了点头,被马歇尔扶到了床上躺着。
“今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马歇尔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着急,我陪你再坐一会儿。”
“今天那老臣说得话也不是全都不对,你每天晚上睡我这里,确实会遭来非议。”叶宴神色倦怠,“你还是回去吧,我这里有巴顿,他可以照顾好我的。”
“他们说就让他们说,我心里清楚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就好。”
说着他从旁边拿来果盘,端到叶宴面前,叶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塞了一口苹果,叶宴腮帮子鼓囊囊的,还没等他咽下去,马歇尔就急匆匆地又塞了一块:“最近越来越热了,感觉你胃口不是很好,今天一天只吃了一点,你应该吃些肉的。”
叶宴推着马歇尔的手,拒绝了他没完没了的投喂,他等把嘴里的苹果吞下肚才说:“我自己有分寸。”
马歇尔不自在说:“你不用听那些人乱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替我哥照顾你。”
说着他叹气“你是被欧文裹挟才会生这个孩子的,你现在受罪都是因为欧文,如果我哥还在,本身就应该是他来照顾你,只是——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照顾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小孩。”
叶宴无奈道:“你果然和你哥说得一样,认死理。”
马歇尔神情复杂,嗓子干涩,许久才张口:“我哥和你谈起过我吗?”
叶宴点头:“经常,看得出他很在意你们两个,而且他临死前还交代我,要记着你的婚事。”
马歇尔腾地站了起来:“什么婚事?我不结婚。”
“你老大不小了,应该结婚,不过你哥的意思是还是看你自己,让我不要为了罗塔牺牲你的幸福。”
马歇尔情绪激动:“我不结婚,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而且我答应过我哥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算了,你要实在反感,我也不想强迫你什么。”叶宴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马歇尔好好坐着,“只是有一点,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这个皇位可以留给洛兰,你一定要尽心尽力地辅佐她,知道吗?”
马歇尔坐在床边,神情担忧:“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是在怀疑我想要皇位吗?”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人总会死的。”
马歇尔情绪激动地拽着叶宴的胳膊:“你不会的,有我在,有我保护你,你不会出事的。”
“马歇尔,你——算了。”叶宴欲言又止。
“这段时间你这么着急地做事,硬着头皮和贵族作对,削弱长老院的权力给监察院,就是为了帮洛兰稳固之后的路?”
叶宴头一次对马歇尔刮目相看,他点头:“是,其实我们心知肚明,我这个皇位是坐不久的,而你,行事莽撞不计后果,完全没有洛兰的果敢和聪慧,所以让她继位是最合适的。”
马歇尔认真地看着叶宴那双异瞳,发现他确实在说真心话,然后扯起一个笑来:“如果你觉得当皇帝太累,没有意思,就退位,我支持,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会继续保护你。”
说着,他看向叶宴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听我的朋友说,孕妇在孕后期,是可以隔着肚皮听见胎儿的心跳的。”
叶宴倒吸了一口凉气,哆嗦了一下后仰着头,嫌弃地皱眉:“我和他们不一样,你也看到了。”
但马歇尔却强硬地拽着他的胳膊不放手:“我想听一听,想提前听到我哥的小孩会说什么。”
说着他就凑了过来,叶宴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手足无措地推搡着他:“不行,这太奇怪了,马歇尔,你起来。”
很可惜他的力气对比起蛮牛一样的马歇尔来说还是太小了,马歇尔还是抓着他扑腾的手腕,隔着薄薄的睡衣靠在他的肚皮上。
“马歇尔?!”叶宴有些生气,“你快起来!”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马歇尔突然笑笑:“他说,他很想快点和我们见面。”
叶宴的手突然顿住,明明知道他是在胡言乱语,却还是没有动作:“还有什么?”
“他还问我,他的妈妈漂亮不漂亮。”
叶宴见他贫嘴,于是又要推他起来。
谁料到马歇尔却突然抓着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他的动作很轻柔,在手掌的柔软触及到风吹日晒的干燥皮肤时,他闭上了眼睛。
沉浸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环境里,他的大脑越发难以思考,他下意识说:“如果你实在太想我哥的话,就把我当成他吧。”
叶宴怔住,被马歇尔攥着的手指微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门忽然被人暴力打开。
惊雷响彻天际,照亮了站在门前浑身湿透脸色铁青的费温——
作者有话说:哇哦哦修罗场来了
第132章 火葬场文里的未亡人(24)
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刹那间风刮着豆大的雨滴卷着窗帘,飘荡在寂静的寝殿内。
费温站在原地,手紧紧抓着门把手, 那个总是彬彬有礼的医生,此刻像是一只狼狈的水鬼, 浑身都被浇透, 他领口敞开, 蓝色的制服黏在身上淅淅沥沥地向下淌水。
总是一丝不苟的发丝此刻黏在煞白的脸上,发丝后他唇色发紫, 双目欲裂,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坐在床上的两人。
他像是静止一般, 身体没有任何的起伏, 只是抓着门的手越收越紧。
叶宴眯了眯眼睛, 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感觉到意外, 他淡然地看着看上去克制实则快要崩塌的费温,轻柔地拍了拍马歇尔的脸:“有人来了。”
马歇尔似乎沉醉在温情中,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坐起来转过身的一瞬间,一道惊雷劈下, 再次照亮了门口的人。
即便马歇尔刀山火海闯了过来,看见眼前的场景, 也吓得脸色白了几分,他猛地站起身,缓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费温?你怎么在这儿?”
费温没有回答,甚至视线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一秒,只死死盯着床上神情淡然的人,他缓缓松开门把手后, 一步一步朝着屋内走了进来。
等他凑近之后,叶宴似乎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马歇尔见势不妙,立刻拦在费温面前,语气也沉了几分:“费温,这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吗?”
费温看着叶宴眼神晦暗:“看来外界传言未必是捕风捉影。”
他的语气阴寒,就连一向不识眼色的马歇尔也听出了语气中的冷嘲热讽,他挺直腰板,想要逼退费温:“费温,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有什么资格责问他?”
费温丝毫不让步,他微微偏头看向马歇尔,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怒意:“这话不应该问问你自己?”
那双眼睛像是可以洞察一切,轻而易举地将马歇尔那层伪装砸碎,他的心脏被赤裸裸地摆在二人面前,跳动声震耳欲聋,他嗓子干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现在立刻出去,陛下要休息了。”
费温勾起嘲弄的笑:“是听不懂还是不敢承认?”
“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清清白白,只是为了帮我哥照顾陛下,仅此而已。”
“照顾?需要照顾到床上来吗?”
马歇尔被人指着鼻子质问,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冷笑一声:“费温,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质问陛下?”
费温极力克制自己:“马歇尔,你很清楚在你哥心里陛下有多重要,他绝不会接受,他的亲弟弟在他死后和他最爱的人纠缠在一起。”
“你是我哥吗?你怎么知道我哥怎么想?也许我哥只想要我们快乐呢?”
费温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忍着震怒道:“所以,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在你哥死了还不到一年,你就喜欢上你的嫂子了,对吗?还是说,其实你早就——”
马歇尔一把抓住费温的衣领:“你胡说!费温,我不管你到底听说了什么?我不允许你侮辱我,侮辱陛下!”
马歇尔的手有些发抖,他身体因为崩得太紧而面部涨红,他很想撕烂对面人的嘴,在他说出更多难听话之前。
“你真是个混蛋,阿德莱特牺牲了自己,甚至不惜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做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能给陛下一个自由,可你,却在他死后不到一年,盯上了他的亡妻。”
“别说了!住口,我让你住口!”马歇尔一拳打在费温的脸上,他似乎觉得不痛快,抓着费温的衣领又来了一拳。
费温不还手,就这样被动地被他打了一拳又一拳,许久,他突然笑了。
马歇尔被他癫狂的模样吓得拳头停在了空中,半晌他松开抓着费温衣领的手。
“你疯了,费温,你疯了。”
费温笑着笑着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马歇尔,眼神不再有失望,只剩下了冷漠:“马歇尔,他肚子里可还有你哥的孩子,那可是你哥的孩子,你已经迫不及待到要在他的面前和你的嫂子纠缠不休了吗?”
马歇尔不敢回头看叶宴,只是一味地咒骂费温,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
“你在恨我还是在恨对不起你哥的自己。”费温一阵见血。
马歇尔胸腔起伏,片刻后他又抓起费温的衣领:“那你呢?你又清白到哪里去?你借着给我哥鸣冤的幌子,不也是为了遮掩你喜欢陛下的事实吗?”
“是。”费温没有迟疑地回道,“我是喜欢陛下,我敢承认,你敢吗?”
他的神情坚定,还带着一丝嘲讽,马歇尔理智的堡垒轰然倒塌,雷声骤鸣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我是喜——”
“够了。”
马歇尔轰然停下,他猛地回过头看向了坐在床上神情淡淡的叶宴,他推开费温,踉跄走向叶宴,嘴唇有些发抖:“你知道了,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叶宴不置可否,语气中充满了倦意:“马歇尔,你先离开。”
马歇尔有些站不稳,他感觉自己被人撕碎了丢在地上,又被无情碾过,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处心积虑地一次又一次推开我就是因为看穿了我的丑陋。”
马歇尔情绪被逼到了极致,明明知道眼前人一直在利用自己,明明自己应该有身为皇族后裔的骄傲和自尊,但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既然你知道,既然你利用了我的不堪,又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叶宴明明可以不阻止自己的,这份不被看好的爱,只要叶宴不回应,就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大可以利用马歇尔对阿德莱特的愧疚以及对他不轨的情感,让他做更多的事情。
可眼下看来,他似乎并不愿意。
“马歇尔,收回你的话。”叶宴看着马歇尔身后的费温冷声道,“我始终只是阿德莱特一个人的妻子,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马歇尔吼道:“他已经死了!你明不明白,他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马歇尔,这些话你应该说给自己听。”叶宴忽略他的崩溃,淡淡看向他,“你希望我和你一起沉沦,一起承受背叛的苦果,这样你就不用自己活在内疚和痛苦里。”
被戳穿后,马歇尔痛苦地低下了头,这份感情让他太过痛苦和挣扎,他没有办法面对死去的哥哥,但又不能藏住震耳欲聋的心动。
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叶宴的回应,希望他们告诉自己,自己是没有错的,可是他还是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大雨渐停,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磅礴的宫殿,雨幕下,雾气层层叠叠地盖在宫殿上,潮湿又厚重。
马歇尔离开的时候,神情落寞,这场没有硝烟的战火,将他的狂傲烧成灰烬,他趴在地上卑微地试图将他重新收集起来,但无济于事。
寝殿只剩下叶宴和费温两人,屋内灯光摇晃,两人的神情忽明忽暗。
良久,费温才张口:“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思,为什么不拆穿?为什么还要和他走那么近?为什么任由谣言发酵?”
叶宴靠在软枕上,瞥向他:“你不是很清楚。”
费温诧异看向他:“你做这些,是为了让我来?”
叶宴并不想主动找他,但是又不得不让他来找自己,就只能用这个办法了,可叶宴也不会真的承认,只是冷淡说:“随你怎么理解。所以呢,你喝得醉醺醺的来找我,只是想和马歇尔吵一架?”
费温三两步走到叶宴身边,急躁地用手覆上叶宴的侧脸,力度不大但强硬地逼迫叶宴抬起头看着他。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费温一股难言的情绪瞬间决堤,他干干张口:“我和马歇尔不一样,我不会因为你随便几句口是心非的话而离开,你刚刚都听到了,告诉我,你的想法。”
叶宴很清楚,他是在指刚刚的告白。
他抬眼看着他,眼神中竟有一些无辜和懵懂,状似无意地蹭了蹭费温湿热的掌心,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动作肉眼可见地闪过一丝慌乱。
费温猛地收回手,刚想要后退,就被叶宴抓着衣领拽到了自己的面前,呼吸交融在一起,清凉的空气中带着黏腻的暧昧。
随着呼吸,两人的鼻尖不断轻触又分开,接着又被不知道谁的汗珠黏在一起,难舍难分,叶宴勾勾唇角:“这就是我的答案,你不满意吗?”
费温呼吸加重,他的手撑在叶宴的两侧,手背青筋鼓动如同他的心脏一样。
叶宴另一只手压在费温的手背上,头微微侧了一下:“你想吻我,为什么不继续?”
费温喉结艰难滚动,呼吸间只能闻到那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玫瑰香气,他的唇间呼出浊气:“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你知道一旦突破,对于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叶宴淡淡“哦”了一声,抬手用指甲刮过他的喉结,最后停在上面,随着他上下摆动:“你怕什么?怕我们因为这件事被人唾弃?”
“你曾经向神明起誓……”
他话还没说完,叶宴就笑了:“神明?你怕我被神明惩戒?可如果我告诉你,我早就和克伦威尔有过苟且之事呢?在阿德莱德死后的第二天,在我们的婚床上,在葬礼上,在阿德莱特教我认字的书桌上……”
叶宴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唇就被人死死堵上,这个吻并不轻柔,似乎带着狂热的思念以及滔天的怒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下去一样,没多久就他的唇间就有了一股血腥味。
在叶宴承受不住想要后退的时候,费温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看着那双总是让人看不透的异瞳,声音发寒:“教了你那么多,怎么偏偏忘了教会你,什么是忠诚。”——
作者有话说:抱歉老婆们,最近有点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我会尽量多更新的,非常抱歉[可怜][可怜]
第133章 火葬场文里的未亡人(25)
阿德莱特, 费温,阿德莱特,费温……
叶宴越是靠近, 越是难以分辨这副躯壳里除了萨维斯以外,还有谁的存在。
一开始他还坚定地认为几年前救了自己的费温已经死了, 现在这副躯壳里只有阿德莱特。
就连那天他和自己对峙时, 说了当年的事情, 叶宴也只是怀疑,是费温将那些事告诉了阿德莱特。
可如果费温真的死了, 那火葬场进度怎么可能才5%?
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
1,躯壳里的是阿德莱特, 费温的灵魂在其他的地方
2, 躯壳里是费温, 费温曾经长时间装过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叶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很有可能就是阿德莱特。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 叶宴思绪被牵扯着回到一年多以前, 在华登死后。
阿德莱特原本对叶宴是很温柔的,他会在叶宴趴在书桌睡着时守在他的身边, 会在午后陪着叶宴看书,教叶宴啃那些难懂的书籍, 会仔细观察叶宴每一个小表情,在叶宴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摸清了他所有的喜好……
他不会和自己有太多的肢体的肢体接触,成婚这么多年,连牵手都少得可怜。给足了叶宴安全感和尊重。
而且他的身体状态确实很差,到后期的时候越发地贪睡, 每次陪着叶宴看书时,看着看着就靠着椅子睡了过去。
当时很多医生都说阿德莱特估计没有多长时间能活,可奇迹出现了,阿德莱特没有死,反而身体越来越好,还熬死了身体硬朗的华登,登上了皇位。
也就是从那时起,阿德莱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暴躁易怒,疑心深重,不仅没有实现他的承诺放叶宴自由,反而加重了对他的看管。
但同样的,他依旧会陪着叶宴睡觉,在叶宴乱动时,给他掖被子,会检查叶宴读的书,会在叶宴偶尔露出一些神情时,忍不住笑出声……
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叶宴当时只觉得是华登的死影响了他,但眼下看来并不只那么简单。
很有可能当时阿德莱特的身体里,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真正的阿德莱特早就在登基之前就死了!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叶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甚至无法证明他的体内是否真的有双魂。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无论是费温还是阿德莱特都清楚当时他的死是自己的推波助澜。
所以现在这个一边亲吻自己,一边解开他的扣子,将手伸进薄薄衣料的人究竟是恨自己还是真的爱自己。
叶宴有些捉摸不透。
“张开嘴。”费温的手包裹住叶宴的整个脸颊,拇指轻轻扯了扯叶宴的唇角。
叶宴听话地微微张开一点,正当费温打算继续深吻时,叶宴手疾眼快地咬住了费温的虎口。
费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脸色黑了几分,手疼得微微发颤,却没有躲,任由叶宴死死咬着。
“还不解气吗?”费温蹭了蹭叶宴唇角的血,漫不经心道,“解气了我就要继续了。”
叶宴诧异停下,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衣冠禽兽,忍不住咬着牙愤懑道:“混……”
叶宴还没有说完,费温就凑上来加深了这个吻,不同于刚刚的啃咬,这次的费温攻略城池,很快就让腿软的叶宴城关失收。
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费温将他压在床上,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接受这个不温柔的吻。
和克伦威尔略带挑逗,引诱的吻不一样,费温的掠夺感很强,平时看着冷静克制绅士,可接吻时有些急躁,像是迫不及待想侵占他的思想,甚至恨不得直接将他拆吞入腹。
反而有些像——
“怎么一点都不专心,在想谁?”费温掐着叶宴下巴,看着他红肿的嘴唇神色晦涩,怜惜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醋意淹没,“别告诉我,你在想克伦威尔。”
叶宴将手挡在两人中间,他喘息着缓过神来,语气嘲弄道:“你是以什么资格,来教我忠贞的?”
费温拇指卡着叶宴的下颌,强迫他重新面对自己:“你分明很清楚我是以什么立场不是吗?”
叶宴眯了眯眼睛:“费温,从一开始,你就在故意诱导我,让我误以为你是阿德莱特,为什么要这么做?”
费温的手一滞:“你是这么以为的?”
“人是无法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一开始我确实对你的身份略有怀疑,可是这个吻让我确认,你就是当初在非麦城救下我的那个人。”
费温拧眉不语,手却渐渐松了,似乎有些逃避叶宴的话。
但叶宴却没有放过他,接着说:“那天晚上我本来快要死了,根本无法吞咽食物和药物,是你亲口喂给我的。”
那天叶宴被追杀的路上,躲在了草堆里,被搜查的骑士一刀戳中要害,要不是巴顿来得及时,他可能已经死了。
叶宴捂着伤口趁乱逃走,鲜红的血在雪地上绵延,很快又被白茫茫的雪覆盖,叶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很快就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叶宴就看到了在旁边忙忙碌碌的费温,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也就十八九的模样,但额间的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看见叶宴醒来时,他喜笑颜开地说:“神明保佑,你终于醒了。”
叶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加上精神涣散,什么都吃不下,费温费尽口舌也没有一点办法。
小少爷似乎并不喜欢别人拒绝他的好意,不太明显地黑了脸,但转念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挑起唇角,一只手拿着碗灌了一口后,压着叶宴震惊未合拢的嘴,强行掐着叶宴的脸颊送了进去。
叶宴一阵咳嗽后,软绵绵地给了费温一个巴掌,但费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舔了舔唇说:“嗯,还不错。”
叶宴气得恨不得掐死他,但毕竟自己又是被他救回来的,就只能一边生闷气,一边每天和眼前的人被迫接吻。
那时候的费温没有现在那么沉稳,和大部分贵族少爷差不多,有一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傲慢。
但一样的啰嗦话多,那些保护好自己,不能乱动伤口之类没用的话每天至少重复十次,叶宴听得太烦就会用枕头捂住耳朵,每当这个时候,费温就会看着他笑。
叶宴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少爷的劣根性,他分明就是故意喜欢惹叶宴生气。
小少爷被他拆穿,只是上前掐了掐叶宴因为生气而鼓起来的脸:“很生动,很可爱,你应该一直这样,或者多笑笑也是好的。”
那时候的叶宴早就忘了笑是什么感觉了,勾唇角都觉得费劲,但他也不会承认,说了句有病转过身就要去睡觉。
但却被他一把摁住肩膀,紧接着费温的脸猛然放大,叶宴甚至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雀斑。
紧接着,温热的手指放在他的唇边,叶宴看见那双棕色的瞳孔里,自己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呼吸节奏骤然乱了,心跳过快带动着费温指尖微微发颤,他的眼神落在那张病态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滑过他被迫上扬的发白的唇,他精致小巧的鼻尖,以及不知何时脸颊多了的两个红晕,晕染了他上扬眼尾的美人痣。
因为生病,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却不会让人觉得沧桑,反而多了一丝病态美。
他的喉结不自觉滚动,想到之前每次喂药喂饭时唇间甜滋滋的味觉,他舔了舔齿尖,缓缓靠近。
就在呼吸交错的一瞬间,叶宴的脸偏了过去。
“我困了,想休息了。”
费温大梦初醒一样缓缓直起身,猛地后退了几步,拳头不住地握紧又松开,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自顾自跑走了。
少年的心思太过好猜,尤其是在那之后,费温过分地殷勤,即便叶宴说了自己可以自己吃,他还是强行嘴对嘴地喂他,每次喂完之后都会留恋地停驻片刻。
叶宴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所以等身体好得差不多,他就趁着费温出门的时候,自己偷偷溜走了。
自那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陛下,你累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我从未说过我是阿德莱特,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太思念他而产生的幻觉。”费温看着叶宴的眼睛,神情倒是有些像几年前。
“你不像阿德莱特。”叶宴顿了顿,“准确来说,你不像登基前的阿德莱特。”
“又是因为吻?”费温有些不在意道。
“你知道我和他没有接过吻对吗?”叶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登基前的阿德莱特对我的感情十分克制,似乎知道自己并不能带给我什么,所以对我一直都守礼守节,登基后的阿德莱特性情大变,就算我们那天晚上云雨时,他都没有吻过我,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嫌弃我,但现在我似乎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什么原因?”
“因为他身体里是另一个灵魂,那个人占有欲强,强到即便占据了别人的身体,也没有办法用他的身体吻我。”
费温盯着他,良久,他笑了,他笑得开心,眼角甚至有了泪滴,他摸着叶宴的脸:“陛下,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灵魂?亏您说得出来,你说这些,不会是想要我停下动作不再动你吧?”
叶宴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从他的神情中寻找蛛丝马迹,但无果。
费温神色自然,似乎真的只是听他说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他俯下身,把头埋在叶宴的颈侧,呼吸打在他的肌肤上,叶宴不适地想要推开他,结果费温却先一步,抓住他的双手,反扣在床上。
他的唇轻轻划过细腻的肌肤:“自从那天你消失之后,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再让我抓到你,我一定一定会一口一口把你吞掉,让你再也没有办法离开我半步。”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潮湿,叶宴被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他在叶宴的锁骨上落下一个吻:“下次,我就要亲吻你的伤口了。”
叶宴伤口在小腹,暗示得太过明显。
“等你彻彻底底属于我,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站在床边,整理着自己潮湿的衣服。
费温似乎还没有醒酒,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慵懒,他走到一半回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叶宴,挑眉,“你就不想知道我和克伦威尔谈了什么条件吗?”
叶宴冷淡地瞥向他:“显而易见不是吗?”
“我不知道克伦威尔想要什么,但我想要的只有你。”
“你太贪婪了。”
“如果我足够贪婪,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偷偷溜走。”费温不知道想到什么,笑意浅了几分,“如果当初我把你留在身边,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叶宴沉默片刻:“那你觉得克伦威尔一定会满足你吗?”
“我知道你刚刚和我说那些是为了挑拨我和克伦威尔的关系,但你多虑了,我和他只是各取所需,等我们计划成功,我自有办法除掉他。”
叶宴嘲弄地看着他笑了:“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费温走到叶宴面前,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伏在他耳边说:“能不能做到,你很清楚。”
叶宴有些心神不宁,如果只靠费温自己的力量,他确实做不到,但现在他的身体里,可能还有萨维斯的灵魂。
他根本摸不透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也许通过这件事,萨维斯就能彻底和费温融合,解除诅咒。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糟糕了,只要萨维斯恢复,就必定会带来罗塔的灭亡,叶宴的任务就失败了。
似乎是明白叶宴的焦急,没有多久,就传来了新的消息。
北边的一个村庄里有人感染了瘟疫,现在整个村庄的人都沦陷了。
而且同时,谣言四起,有人说,这场瘟疫的源头其实是叶宴。
因为叶宴黑寡妇的事情被神明知道,所以神明降下惩罚,来指责叶宴的德不配位。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本人,甚至还有大臣联名要求叶宴自动退位。
事到如今,叶宴是不是黑寡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只有解决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得到神明的认可,才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症结都在克伦威尔那里。
还有五天就是祭祀大典,每年大典上都会降临神谕,按照克伦威尔的说法,现在只剩下他一个神明,所以神谕本质上就是克伦威尔伪造的。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克伦威尔为了让自己向他臣服而设下的局。
只是看费温的意思,他是想要得到自己,而克伦威尔本质上只是想让自己心悦诚服安心留在他他身边做一个乖巧的宠物,他们的意见岂不是相左?
费温真的有什么必要和克伦威尔合作吗?
在爆发瘟疫,被接连弹劾的第三天夜里,那群大臣像是疯了一样,纷纷追到了叶宴的寝宫门口,要求他立刻退位。
马歇尔挡在他的面前,但那些大臣越发来劲。
甚至开始用罢工来威胁马歇尔上位,彻查叶宴黑寡妇一事。
听着他们的话,马歇尔脸黑了好几分,他看着越发靠近的众人,最终拔出了佩剑,冷沉道:“退后,别让我说第二次。”
马歇尔被刀山火海浸染出来的杀气此刻凉飕飕地钻入每个人的神经,围着他们的大臣纷纷开始后退。
只有一个人一动不动,那人就是安德森的叔父韦伯斯特,他脊背挺直,迎着剑尖,不慌不忙道:“殿下,我和你父亲相识那么多年,深知对于您父亲而言,最重要的始终只有欧文一族的荣耀,他为了欧文呕心沥血,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与神命违抗,而您却要把欧文和我们一起创造的罗塔拱手让给一个心机深沉的外人吗?”
马歇尔神情闪过一丝慌乱,他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发抖,他垂眸思索片刻,紧接着又握紧了剑柄:“陛下早就嫁给了兄长,肚子里甚至还有我兄长的血脉,怎么就不算欧文一族的人了?”
见他执迷不悟,韦伯斯特又上前一步,颈上松垮的皮肤与剑尖相接,他浑浊又坚毅的瞳孔里印出两张震惊失措的脸:“我答应过你的父亲,誓死守卫欧文的荣耀,绝不让其落入外人之手,做不到,就只有死。”
在马歇尔震惊到说不出话时,韦伯斯特又接着说:“殿下,要不你即刻继位,要不,今天就杀了我,从我的身体踏过去,但我们格林家族所有人都会和我一样宁死也不会臣服于这个男人手下!”
韦伯斯特说到最后声音陡然升高,他指着叶宴,指尖打颤。
眼神充斥着无尽的恨意。
叶宴眯了眯眼睛,唇角微微向上。
原来如此,原来还是在记恨叶宴夺权除掉他最爱的安德森一事。
马歇尔握着剑有些手足无措,眼前是敬重的为了欧文一族呕心沥血的长辈,身后是自己哥哥写下血书,要自己用命守护的人。
也是自己——喜欢到快要发疯的人。
思忖片刻,他再次握紧剑柄,坚定道:“抱歉,叔父,我答应过我哥,要永远扶持陛下坐在这个位置上,除非我死,否则我一步都不会让。”
叶宴诧异看向马歇尔:“你说什么?”
“我哥的遗愿就是让我守护你坐稳皇位,成为真正的至高无上的君主。”
怎么可能是这个?
登基后的阿德莱特无论身体内的灵魂是谁,他的偏执疯狂都是实打实的,就连死前也死死盯着叶宴,像是恨不得想要将他带走。
怎么可能,阿德莱特的遗愿怎么会是这个,这个皇位明明是自己抢来的,是自己杀了他改写了继位诏书才得来的。
他的遗愿不应该是叶宴当初烧掉的那张,如果有人发现自己背叛他后就毫不留情地杀了自己吗?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都在为马歇尔的话震惊时,走廊深处传来击掌的声音,接着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
那人站在大臣身后,脸上带笑,目不斜视,而那些大臣却不由自主地纷纷散到两边。
“克伦威尔?”马歇尔神色愤懑,“你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我要是不来。”克伦威尔的手指放在那些儿高举的剑上,“这里岂不是要见血?陛下还怀着孕,可见不得这些。”
“克伦威尔你不会也要向着这个不三不四的人……”
那个大臣话到一半,只见克林威尔幽幽分给他一个眼神,明明他还笑着,但那人却感觉到一阵寒意,和马歇尔的明晃晃的震慑不一样,克伦威尔像是一条毒蛇,在你不留神时缠着你身体,锁住了你喉咙。
那大臣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不敢出声了。
韦伯斯特见状,皱眉:“克伦威尔,你把人带走这么这么多天,到现在还没有调查出真没吗?还是说,其实你是在包庇?”
他的话一阵见血,但克伦威尔只是笑笑看着始终站在马歇尔身后沉默不语的人:“我当然已经把真相调查出来了,只是,还不到揭晓的时候。”
“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当然是五天后的节庆大典。”克伦威尔顿了顿,“陛下究竟适不适合做君主,不由我们说了算,到时候降下神谕,一切就都明了了,不是吗?”
“神谕?”韦伯斯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五天,我再给你最后五天的时间,要是到时候神明对他不满,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说完,韦伯斯特就到这那群大臣愤愤离开了。
克伦威尔看着叶宴,神色竟闪过一丝眷恋:“你瘦了。”
马歇尔挡在叶宴面前:“克伦威尔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你分明知道,神明早就——”
叶宴拦下马歇尔:“好了,你回去吧,我有话想和大祭司谈谈。”
“他!”
“马歇尔,我很累,不想说第二次了。”
马歇尔无奈,盯着克伦威尔:“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克伦威尔神情复杂地看着马歇尔离开,眼神一闪而过一阵杀意,又在身后响起开门声后消失。
他回过头,看着叶宴转身回到寝殿。
叶宴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他缓慢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黑色的手套,接着又去扯脖子上的绑带。
克伦威尔站在门口,神情晦涩:“你这样,是在勾引我吗?”
叶宴冷淡地抬眼看着他,他修长的手指缓缓一颗一颗解开扣子:“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作者有话说:抱歉啊老婆们,每次写到结尾就会莫名其妙地犯拖延症,老婆们多多鞭打我好不好[可怜][可怜][可怜]
这个世界结束,就是现实部分了,其实那个涉及到一些仙侠的部分,勉强算短小的五世界吧,大概就是正派哥历尽劫难和宴宴修成正果的部分。
马上要完结了,老婆们有没有想看的番外,我自己其实想了两个,一个婚礼一个带崽这样的,但没有具体的灵感哈哈。
第134章 火葬场文里的未亡人(26)
灯影摇晃, 叶宴的动作被昏黄的灯光拉长,变得缓慢,克伦威尔站在一旁, 像是观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沉默地看着他, 缓缓眯起了眼睛。
“你这样是在和我示弱吗?”
克伦威尔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平添了几分暧昧。
叶宴神色疲倦, 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与反驳,只是淡淡道:“在你决定将我的过去搬出来的那一天, 不就知道会有眼前这一幕吗?”
一双异瞳看不出情绪,直勾勾地盯着克伦威尔, 右手轻轻一勾, 最上面的扣子就被轻而易举地挑开, 露出消瘦的锁骨。
克伦威尔见叶宴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悠闲地走到他的面前:“毕竟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 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死于瘟疫吗?”
克伦威尔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会担心这个?”
“只是为了让我顺从就能致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 还要费尽心思地做这么多事情,克伦威尔, 看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不低。”
克伦威尔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眼角的细纹在昏黄灯光下变得模糊:“你终于知道了。”
紧跟着他上前一步, 面容变得清晰,虽然唇角带笑,但却像一条毒蛇,似乎想要立刻缠绕住叶宴的脖子,遏止他的呼吸。
叶宴下意识后退一步,偏过了头, 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厌恶。
看着他抗拒的动作,克伦威尔抬手重重捏住叶宴的下巴,他的下巴很薄,像是脆弱的瓷器,不用怎么费力就留下了鲜艳的红痕,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眼尾发红,克伦威尔的笑意浓了一些。
他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桎梏,语气轻松却威慑性十足:“看来你并没有了解我到底想要什么。”
叶宴手背轻触红肿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我做的,我都能满足你,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
克伦威尔似乎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轻轻挑眉:“什么事?”
“我要见他一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宴冷笑一声:“克伦威尔,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囊中物,就算我想要反抗,你仍旧可以利用神谕毁了我不是吗?”
克伦威尔垂眸笑了,神色间满是倨傲:“你想见他做什么?叙旧?”
“当然是为了——”叶宴说到一半停下,“复仇。”
叶宴毫不避讳地看着克伦威尔,眼神里没有一丝的恳求,反而更像是审视。
昏黄的灯光印在两人的侧脸,屋内的一切在此刻静止,连漂浮的尘埃动作都变得缓慢。
扑哧一声,克伦威尔笑出了声,在叶宴沉静的目光里,他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过了许久,他抹了抹眼角,笑着说:“陛下,我并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宴并没有被他的情绪带着走,似乎并没有把刚刚那场闹剧放在心上,淡然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过去,就应该清楚,我的痛苦都来源于他。”
叶宴看着克伦威尔笑意虽浓,但眼尾的细纹却消失不见,显得笑意有些阴寒:“所以你想要怎么做?”
“他折磨我那么多年,我当然要一件一件地还给他。”
“如果我说,我不呢?”
“如果你非要包庇我恨的人,那么我们的合作也没有必要继续。”叶宴转过身,坐到了床边,双臂撑着床,交错着伤疤的手背上肌肤白到透明。
克伦威尔喉结滚动,他走到叶宴身边,虽然他现在表面上一副乖顺任人拿捏的样子,但那双异瞳暗藏着的是他看不清摸不透的情绪,像一只收敛利爪随时等待反扑的小猫。
克伦威尔垂眸看着他,眉眼带笑:“好,我答应你,祭祀大典过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任由你处置,怎么样?”
“人的习惯是不会变得。”
叶宴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克伦威尔愣了一瞬,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刹那间叶宴一把拽住克伦威尔悬在半空的手腕,克伦威尔瞪大的瞳孔里印出一抹银光。
几乎很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他就看到叶宴的脸上被飞溅的血印红,温热的血顺着他白皙的脸淌在地板上。
在此期间,叶宴甚至都没有眨过眼,他握着刀柄站起身:“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当初你不躲避我的攻击,是因为当时的你穿得太过厚重,反应迟钝,但眼下看来,并不是。”
从叶宴有所动作到冰冷的刀刃刺穿胸口,克伦威尔都只维持着一个动作,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我早该知道,养一只开化的猫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说完,他抬手的一瞬间,叶宴反应迅速地躲开了,但克伦威尔只是笑了笑,紧接着握住了叶宴紧紧攥着刀柄的手,带动着刀刃彻底刺穿皮肉,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但怎么办呢,我宁可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半刻。”
他掐着叶宴的手,看着他凝着血液的脸上因为疼痛而抿唇,眉头轻蹙,像纯洁的白玫瑰被逐渐染红,变得妖冶。
他一只手防止叶宴松手,一只手扣住叶宴的后脑,加重力气,凶狠地吻了下去。
说是吻其实更像是啃,没有一丝一毫的缱眷,是在掠夺,在泄愤,他在恨着眼前的人,恨到忍不住想要拆解他的皮肉和骨头,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但他又分不清这些恨意来自何处。
在恨他的不听话,还是恨他毫不留情刺穿自己心脏,又或者恨他看自己时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直到叶宴因为不适而猛烈抗拒,克伦威尔才放过了他,他轻吻着他不断咳嗽,猛烈呼出血腥气的唇角,一下又一下。
刀刃依旧刺痛着鼓动的心脏,随着他的动作,尖利的刀刮着他的心脏深处,很疼。
这是他活了六百年,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叶宴缓过神来,躲开了他没完没了的吻:“如果我真的按照你说得去做,你会兑现承诺和我说实话吗?还是打算随便找个人糊弄我?”
“当然是说实话。”克伦威尔笑了,“因为我也很想知道,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有怎样可爱的反应,所以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我一直在想你是如何伪造神谕的。”叶宴看着他僵硬的神情继续道,“据我所知,每次降下神谕,都会一字一字显在神谕石上,当然你可能有别的办法去伪装,但确实给了我怀疑你的契机。”
“所以,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人的?我刻意换了声线,隐藏了身形,因为害怕和你相处太久暴露自己的身份,大多时候只敢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去看你。”克伦威尔的声线多了几分温柔。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我从那个村庄出生以后,就有人在推动着我往前走,每当快乐的时候,总会有更大的灾祸降临,我从小被歧视,被欺凌,我的父母都觉得我是个灾星,但又舍不得放弃我这个劳动力,让我一个人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好在我的外婆是疼我的,她强行从我的父母身边带走我,我本以为那是我快乐的开始,没想到第二天我的外婆就死了。”
“后来我离开村庄就遇到了你,你当初答应过我,会带我走出苦难,但没想到我竟然被带上锁链,成为了你养的一条狗。”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我人生的每一步,你都计划好了,就连什么东窗事发,组织被端,也是因为你觉得时机到了,可以把我带到皇宫了对吗?”
见他沉默不言,叶宴又接着说:“你恨我吗?”
“你和我,是这世上仅存的两位神明。”克伦威尔收敛了平常的吊儿郎当,神情变得凝重,他缓缓道,“但我和你不同,我只是一个神与人结合的半成品,我神力微弱,唯一能做的就是预言,在我幼时,我曾看到神域被摧毁,魔神萨维斯坐上王座,而和他一同坐上王座的是一位淡紫色长发的异瞳少年。”
叶宴愣了一瞬。
“一开始我只以为是我的神力微弱产生了幻觉,毕竟那时候神域遥遥在上,根本无人能摧毁,但直到萨维斯出世,神域上相互残杀,最终迎来灭亡。”
“我带着你父母的遗愿抱着尚在蛋壳中的你,流转百年,最后为了复仇,我只能隐姓埋名进入祭祀院,我的家族一脉单传,其实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几百年来,我期待着你的降世,可当你真正出生以后,我看着你的样貌和预言中那个少年一模一样,我无法确定,未来的你会是我的助力,还是我的仇人。”
“所以我只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磨炼你,让你越来越强大,直到可以对抗萨维斯,我知道这个做法伤害到了你,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我也不止一次怀疑过,尤其是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之后。”他说得真挚,“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到时间了,只是因为我心软了,我舍不得看你被折磨拉扯,更憎恶那个让你陷入无尽痛苦的自己。”
沉默良久,叶宴对上克伦威尔温柔的视线,逐渐放松紧绷的神经,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接下来怎么做?”
“几天后的神谕,我会向世人证明你是神明后裔这件事,这样你能永远永远稳稳坐在皇位上,这样的话,就算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抱歉老婆们,这个月更新加上这次一共只更新了两次,不知道是不是连载拖太久的缘故,越到后期就卡文得越厉害,本来想着休息两天就能写出来,但休息得时间越久反而更写不出来了,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老婆们有了不好的阅读体验[可怜][可怜]老婆们就算骂我,我也全盘接受,我会好好调整状态,尽早完结[可怜][可怜]
第135章 火葬场里的未亡人(27)
最近多雨, 屋内潮湿阴暗,叶宴被裹粽子一样一层一层穿上衣服,他视线始终没有焦点, 似乎是在愣神。
“陛下,您真的要按照大祭司所说的去做吗, 这样, 您只会彻底成为他的傀儡。”
叶宴撇了眼前的人一眼:“或许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巴顿抬眼和他对视片刻复又低下头:“如果您允许, 我可以在今日祭祀大典过后,杀了他。”
“不必了。”叶宴难得没有因为他的僭越生气, 只是眉眼淡淡,“你杀不了他的, 我们谁都杀不了他的, 顺其自然吧。”
这句话说得无悲无喜, 听上去不像是在难过, 只是单纯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可这个事实太过无奈,反而映衬得说出这话的人有些无能为力。
巴顿的手顿了一下, 在他印象中, 面前的人从不是一个会顺其自然的人,就算当时被他们的前主人压制欺凌, 他的眼睛总是平静的自如的,似乎他总有办法逃出困境。
就像……现在一样。
祭祀大典一年一度, 由大祭司和君主一起向神明祈愿,神明会在石头上刻下神谕,为罗塔的民众指明未来的方向。
而今年,所有的矛盾都聚焦在了继任半年君主的叶宴身上。
但其中大多数都是觉得他德不配位,想要看他出丑落马的。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所谓的黑寡妇,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天空阴沉沉, 淡灰的云压在宫殿上,落在行驶的马车上,盘绕在偌大的石碑上,一切都显得格外地凝重。
还未到时间,广场上就挤挤挨挨地堆满了人,看到叶宴的车马驶入,神色都是鄙夷。
而以韦伯斯特为首的大臣们站在一起,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只要神谕降下,他们就会立刻将他绳之以法。
随着马车停下,叶宴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出一抹浅笑,他正准备下马车的时候,远处,马歇尔一身戎装,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那个不可一世,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皇族后裔,竟然单膝跪在了马车前。
他无视一切或不理解或嘈杂的声音,抬起头,一双眼睛笑得澄澈如湖水,里面只荡漾着一个面容冷淡的人,他的声音坚定:“陛下,我带您过去。”
叶宴愣了一瞬,随后,将手搭在他伸过来的手上。
“你……”叶宴压低声音,迎着马歇尔落在自己身上炽烈的眼神,欲言又止,“算了。”
“陛下,你不用太担心,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我也会站在你这边,我会誓死守护你。”马歇尔顿了一下,欲盖弥彰地咬了一下舌头补充,“以及欧文一族的荣耀。”
叶宴没有回应旁边人快要将人融化的目光,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淡淡应了一声:“谢谢,你哥哥看见你的成长也会很开心的。”
马歇尔微微张嘴正准备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撇撇嘴苦涩地笑了笑:“我带陛下过去。”
众人都对马歇尔的做法感到震惊,一些人咬牙切齿在气愤自己一心扶持的未来君主不中用,一些人则在咒骂叶宴就是一个祸害,是他先迷惑了阿德莱特,让阿德莱特成为了一个暴君,又迷惑了他的弟弟,让马歇尔宁可背着骂名也要坚决维护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坐在欧文一组誓死守护的荣誉之位上。
这些人的眼里淬着怒火,只等一个命令就会立刻扑上来将叶宴撕成碎片。
这些浓郁的恨意被叶宴踩在脚下,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笑意盈盈的人。
祭祀台两侧乌泱泱站着一个方阵的身着黑衣的男子,那些人身高相似,容貌相似,神情更是像复刻一样,一样的庄严肃穆。
一模一样的眼神齐刷刷烙印在叶宴的脸上,只让人觉得诡异。
风贴着地面卷起尘埃,冲击着叶宴的衣摆发丝,逐渐与祭祀台上那人的视线交融。
狂风四起,谩骂的人被塞了满嘴沙子,此刻都无暇顾及那边的风起云涌。
但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人都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影响。
克伦威尔自远远看见两道修长的身影朝他走来时,面色就有些难看,藏在黑色长袍下的双手紧紧攥着,骨节发白,要不是习惯带着假笑面具,他的笑容早就挂不住。
而相比起来,他身边的费温神色就淡然很多,他姿态轻松,似乎置身于这一切之外,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落在台下那个异瞳少年身上。
似乎这世上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时候不早了,大祭司还不开始吗?”叶宴缓缓走向他,等离得近了,他压低声音,“城外的瘟疫,所有的谣言,今天都会结束对吗?”
克伦威尔压制着内心的躁动:“当然,我不会骗你的。”
说罢,他微微作揖,示意台下的安静后,将手放置在左肩上,而他身后的祭祀团整齐划一地跟着他的动作。
由于动作太快,衣袍划破狂风,留下阵阵回响。
像是一个信号,众人神色变得严肃认真,也纷纷跟着将手放在左肩上,眼睛却只盯着那个无所动作的君主身上。
等马歇尔低声提醒他,叶宴才缓缓抬起手:“开始吧,大祭司阁下。”
祭祀过程繁琐且一丝不苟,叶宴穿得厚重,又被狂风卷着,再加上孕晚期的原因,身体极度不适,没过多久后背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脸色苍白,唇色毫无血色。
旁边的费温看见他摇摇晃晃的样子,不假思索地上前想要扶住他,但还是让离他最近的马歇尔抢先了一步。
马歇尔单手撑着叶宴的胳膊:“陛下,你还好吗?”
叶宴摇摇头,推开了马歇尔搀扶他的手:“我没事。”
前边的克伦威尔似乎注意到身后的动作,微微侧身:“陛下,心不诚结果可是不灵验的。”
他的声音不高,只有几个人听到。
但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威胁。
叶宴拦下冲动的马歇尔:“克伦威尔,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所有要求,你没有必要这么折磨我,不是吗?”
克伦威尔眼神中透着期待:“我只是,在等一个人而已。”
旁边的费温瞳色骤然深了几分,面色微微变化,他舔了舔牙尖,不由得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而几乎同时间,乌云密布,风在原地卷着尘埃打转,似乎马上就会迎来一场磅礴大雨。
而感应到这些的克伦威尔没有因为这不详的天气预兆而慌乱,反而瞳孔因为鼓动如雷的脉搏而逐渐睁大,他似乎不敢合眼,诡谲的笑容,被撑开的眼角,一切在此刻都显得格外狰狞。
“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变得高昂,声线带着偏执的疯狂,“终于要结束了!”
意识到不对劲的叶宴微微皱起眉头,他拉着身边的马歇尔后退了几步。
还没等叶宴琢磨出什么来,那块三人高五人宽的神谕石上缓缓出现扭扭歪歪的字。
叶宴艰难迎着狂沙抬头,看见那些字一个个出现。
——陨落的神明后裔,雪莱。
自最后一个字出现后,天空惊雷骤然轰鸣,照亮了印证石上的每一个字,所有人都瞪大了瞳孔,那些总是维持风度的翩翩贵族,此刻个个大惊失色,像是被惊雷劈到一般,身形踉跄。
不可置信的声音此起彼伏。
克伦威尔胸腔起伏,缓缓转过身,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双目涨红,似乎快要崩裂,他看着叶宴说:“我没有骗你,雪莱,你看到了吗?他要来了。”
叶宴察觉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一边后退一边随口应着:“我一直都相信你,但是你还没有告诉我,用我把他引来,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克伦威尔滚烫的视线下移:“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什么欧文的后裔才安排你和阿德莱特上床吗?”
叶宴听后只是微微怔愣,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唇角上扬:“果然。”
克伦威尔看见他的举措:“只有吞噬神明,他才能完全恢复,所以当他知道你是神明后裔,就一定会出现,只要解决掉他,我就能带你重回神域。”
他们说得太过隐晦,旁边的马歇尔一头雾水,但看见克伦威尔步步逼近,他立刻站在叶宴身前。
肉眼可见的克伦威尔的脸色沉了几分,他的眼神带着积怨:“雪莱,到我身边来,你应该清楚,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叶宴抬眸,看向惊诧的克伦威尔,“首先,我不需要真心这种没用的东西,其次,你折磨我,欺骗我,羞辱我,污蔑我,毁了我,甚至还利用我作为诱饵,让我承担极有可能被萨维斯毁掉的风险,你说这是真心?好,你现在告诉我,如果萨维斯真的出现,你打算怎么除掉他?”
“这些你很快就知道了。”克伦威尔眼珠上下转动,似乎有些警惕,“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你……”
他话音未落,忽然骤雨倾盆,豆大的雨滴飞溅在地上,激荡起涟漪,眼前瞬间变得模糊,周围一片骚乱,只有那个祭祀团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动作。
但很快他们僵硬麻木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的裂缝,因为不远处,祭祀台上,一个诡异的身影出现在克伦威尔身后,很快雨水融着血水,晕染了他们的瞳孔。
一切突如其来,克伦威尔原本还在急切地希望那人快些出现,希望叶宴乖乖到自己的身边,希望自己五百年的噩梦能快些结束。
但比这些先到来的是胸口的钝痛,他双目欲裂,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眼前雨水混着自己的血液,他只能清晰地在缝隙中看到漂亮冷漠的脸。
在那双明亮的似乎能洞穿一切龌龊与肮脏的异瞳里,克伦威尔看到自己的胸口上有一只淋漓着鲜血的手。
随着支撑消失,克伦威尔双腿一软,砰得一声左腿膝盖与飞溅的积水相撞,他抬手颤颤巍巍摸向胸口,却扑了空。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那张熟悉不过的脸上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情,他双眸像是沁着血,在瞳孔里喧嚣着,他伸出猩红的舌头,在雨幕中缓缓拉长,最终刺穿他捏在手里的还在鼓动挣扎的心脏。
等那颗心脏入了肚,他舔了舔唇边和舌尖,不满的咂了咂嘴,缓缓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叶宴:“好难吃,不如你的甜。”
“你是……萨维斯?”克伦威尔气若玄虚,脸上的血被雨水冲刷干净,只留下发紫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可能,你出现我明明可以感知到的,除非,除非你吸了神的血……”
“费温”依旧看着叶宴,抬了抬下巴:“要不要给你的老情人解释一下?王后。”
克伦威尔艰难回头,妄图抓住最后一把救命稻草:“雪莱,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你骗我……”
克伦威尔捂着虚无的心脏,克制不住向前倒去,轰的一声,雨水飞溅,他无力地趴在地上,整个人都僵硬地无法动弹,他努力伸出手想去拉叶宴的裤脚,指尖颤动,好不容易要将他裤脚攥在掌心时,那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他手臂无力地倒在积水中,他的脸埋在雨水中,依旧难以呼吸,良久,他低低地笑出了声,那声音泡在血水里混着口水和咬碎了的牙齿,没有狂傲没有后悔只有不甘。
“为什么,你不肯相信,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克伦威尔说得艰难又浑浊,声音浸在水里回荡着。
“真心?”叶宴嗤笑一声,“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说得折磨和羞辱是为了我好吗?克伦威尔,从始至终,你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
克伦威尔陷入沉默。
“你把我丢弃,折磨我那么多年根本不是为了培养我,只是纯粹怕我成为你登顶神域之主的威胁,你想要驯养我,压制我,让我成为你的阶梯,不,准确来说是一只听话的宠物。”
见克伦威尔不语,叶宴又接着说,“五百年,你一直都隐姓埋名,藏着自己的身份,就是怕萨维斯找上门,你说要用我引出萨维斯,用我肚子里的孩子成为他的口粮,你不会让我送死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因为只有我能重启神域之门,我说得对吗?”
克伦威尔没有回答他的话,浸泡在雨水中发紫的手指依旧在极力向前伸展,不死心地想要去抓叶宴的裤脚。
“这么多年,我想过无数次杀了你,但每次,每次我都舍不得。”克伦威尔明明笑着,声音却沙哑苦涩,片刻后,他收敛笑容,眼瞳变得无神,“就算我要死,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小心!”
因为身体酸软无力,叶宴几乎难以强撑,在听到一声惊呼后,才恍然初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紧接着手臂就被人大力拉扯,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
在他被那人捂住眼睛扣在怀里前,他看见身姿诡异的克伦威尔和马歇尔抱在一起,马歇尔脸色发青地看向自己的方向,他的嘴张合:“雪莱……”
刚发出两个音节,雨幕瞬间被红雾占据。
叶宴大脑过载,肚子突然传来一阵绞痛,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最后双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七夕节快乐[可怜][可怜]老婆们,我又回来了[可怜][可怜]
第136章 火葬场里的未亡人(完)
混沌, 阴冷,叶宴的眼皮像是用胶水黏住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耳边呼啸着冰刀一般的冷风,连带着他的四肢百骸都是僵硬的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少爷, 这周围的村庄我们都找过了, 没有找到您说的那个人。”
“他伤还没有好完全, 怎么可能找不到?”被叫做少爷的人语气有些急躁。
“少爷,这外面的雪下这么大, 或许,或许……”
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 那人咬牙切齿说:“就算是尸体, 也得掘地三尺把他给我找回来!”
这声音莫名耳熟, 但因为太过混浊, 叶宴难以分辨,但他感觉自己结冰的身体像是被融化一样, 浑身湿漉漉的, 虽然身体依旧发沉,但勉强能睁开自己的双眼。
粘稠的液体间, 他看见了一个破旧的房屋,房间摆设简单, 只有孤冷的床和修修补补的桌子,以及旁边一个变冷的炭火堆。
这屋子……怎么有些眼熟。
随着砰地一声,木门重新合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叶宴的视线被吸引,只见木门边,一个青年缓缓跌落在地, 他发丝间还有积雪,脸颊消瘦,眼下都是乌青,看上去饱经风霜,憔悴不已。
虽然和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同,但叶宴还是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费温。
准确来说,是当年救了他的费温。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回到这个时间点?
叶宴的身体渐渐解冻,连双脚也能抬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并不是当年潦倒的样子。
他不解地走到费温身边,蹲下身想要问一下眼下的状况,但当他的手要触碰到费温时,手忽然变得透明。
很快,叶宴就反应过来,自己大概率是进入了费温的梦境。
“为什么离开我,说好的,你要陪着我的。”费温的声音有些嘶哑无力,他的眼神原本虚无地盯着远方,但猛然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叶宴的方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如果让我找到你,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绝不……”
他的眼神倔强偏执,是叶宴从未见过的神情,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叶宴还是不由得后背发凉。
因为不适,他蓦地站起身,一阵眩晕后,叶宴只能看到费温阴冷得像毒蛇锁住猎物一般的眼神,叶宴被吓得连连后退,但后背猛然撞到一个摇摇欲坠的柱子。
他回过头去,只见眼前的一切像报纸一样顷刻间被撕成碎片。
等碎片消失,一阵晃眼的光直直照在他的眼睛上,叶宴抬起手缓了好久,才又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皇宫花园,此时春光铺洒在富丽堂皇的花园里,激发着随处可见的花朵,荡漾着芬芳,平复着叶宴加快的心跳。
“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妃吧,我们皇储怎么破天荒地带他出来了?还以为他们不和呢,这么看来,关系还不错。”一个年轻的声音说着。
这个声音很近,叶宴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费温直挺挺地站在花丛后,而他的旁边是稍微年少一点的珀金,珀金语气轻佻:“就是不知道这传闻中的太子妃长什么样子,你和皇储关系那么好,有没有见过他?”
叶宴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有两道修长的身影,一个身形高一些的撑着拐杖,似乎行动不便,而另一个则看上去有些许地兴奋,不停地摆着头左右乱瞟。
这是进宫两年后的自己,那时阿德莱特已经因为自己和华登划清界限,虽然不能明面上和华登对着干,但还是时不时屏退一些人,带着他到外面逛逛。
但当时的叶宴并不知道,原来那时,费温就已经找到了自己。
而此刻叶宴旁边的费温皮笑肉不笑,眼睛随着远处少年的移动而偏移,像是想要将其洞穿。
而他的手抓着眼前的玫瑰,指缝中已经渗出血,但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道:“认得,怎么会不认得,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能认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叶宴一阵耳鸣,振得一阵恶心,他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等缓和一些才又睁开眼。
又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是议事厅。
但装潢分明是华登发病之前的模样,不过此刻正值深夜,屋内只点着一根摇摇晃晃的蜡烛,屋外电闪雷鸣,时不时照亮叶宴的视线又剥夺。
叶宴听见咳嗽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会议桌旁阿德莱特坐在漆黑一片的会议室里。
而他身边是神情复杂的费温,他盯着阿德莱特举起的手,拧眉道:“陛下,时间不多了,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还是快些吧。”
阿德莱特面前的桌子上是一个漆黑的石盘,他将左手悬放在石盘上,接着在催促下他咬着牙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费温见状回过头去,良久,等他的血浸染了石盘,石盘发出一阵亮光,一团雾气从里面跑了出来。
那团雾气难以形成形状,盘旋在空中,发出轻佻的浑不在意的声音:“是谁要将灵魂赠给吾。”
阿德莱特脸色苍白,吞咽了一口口水后道:“是我,萨维斯大人。”
“是你?”萨维斯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如果我没看错,你可是罗塔的现任君主,罗塔世代受神明庇护,若是被发现你背叛了他们,你的后代可是会万劫不复的,除非世世代代将灵魂贩卖给我,这样,你也愿意吗?”
阿德莱德的神色半边隐藏在黑暗中,从叶宴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听他苦涩的唇间发出短促的笑:“从我出生,我每一天都在祈祷神明能保佑我,但你看我现在油尽灯枯的模样,像是被赐福过吗?既然神不庇我,那么我自应该寻找别的出路。”
萨维斯听后短暂的沉默,叶宴本以为他有所触动,谁知道他只是打了一个哈欠:“这样的话我听多了,算了,你说说吧,想要交换什么?”
“我想延长我一年的寿命。”阿德莱特撑着桌子的手臂用力,似乎很快就要支撑不住。
萨维斯听后,毫不留情地发出爆笑,笑得那团雾气发颤,许久他才渐渐停了下来,语气里满是轻蔑:“你想用只剩三天寿命的灵魂换我给你延长一年的寿命?我该说你太天真还是蠢得冒烟呢?”
三天?阿德莱特当初竟然只剩下三天的寿命?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死了,那之后的他又会是……
“如果加上我的呢?”一直背着身的人突然道,他的声音不咸不淡,但却吹着桌子上蜡烛轻轻摇晃。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浓烟:“我的寿命够不够换他再活一年。”
在场的几人包括叶宴在内,似乎都没有想到料到他突然的举措。
那段雾气更是滞在半空片刻,像是在探究眼前人的价值又像是在思索,半晌,他好奇问道:“到底你们是为了什么,需要献祭这么多只为了多活一年。”
阿德莱特淡灰色的瞳孔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珠,眼神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为了给我爱的人铺一条无忧之路。”
叶宴突然感觉自己喉中干涩,手臂酸疼无力,他想到之前自己每次趴在桌子上睡着,把胳膊枕得发麻的时候,都是阿德莱特把自己的手臂扯过去,一边啰啰嗦嗦讲着早已听得厌烦的话,一边温柔地一寸一寸帮他缓解不适。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自那以后,叶宴每次手臂发麻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叶宴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不畅,他看着坐在会议桌前的人,心潮翻涌,快要将自己的理智扯碎,他下意识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要看看他为了自己割破的掌心。
但下一秒,空间倒转,叶宴的情绪如同颠沛的瓶装水被摇晃地起了漩涡。
他缓了好久,再睁眼时,他又看到了熟悉的装潢,是华登生前的寝宫。
只见床边是面色红润和之前病怏怏毫无联系的阿德莱特,而床上则是奄奄一息,面容苍老憔悴,头发稀疏发白的华登。
华登颤巍巍举起手指着阿德莱特:“你你个不孝的东西,你为了一个,一个工具,竟然想要,杀了我,你,你就不怕神明降罪于你吗?”
“神明?一个贪生怕死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神明,有什么资格得到你们的信仰,崇尚于他,还不如将自己的灵魂贩卖给萨维斯,至少他能真正实现你们的愿望。”阿德莱特嗤笑一声道。
“你,你说什么?”
“如果你没有动杀掉雪莱的念头,如果我的时限再多一些,我也不用急着送您上路,但,没有如果。”阿德莱特走到华登的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神色如初,只是微微皱眉,手却缓慢收紧,“但现如今,我和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叶宴眼睁睁看着华登挣扎片刻后,最后没了生息。
而罪魁祸首只是拿起一旁的白色麻布用力地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擦拭着自己的手,直到满意才将麻布丢到了床上人的脸上。
“他不是说让你留他父亲一条命吗?怎么真掐死了。”是萨维斯的声音。
叶宴皱眉:原来和他猜得差不多,阿德莱特早就死了,登基之后他身体里的灵魂就是费温和萨维斯了!
一年,整整一年,他都毫无察觉。
“雪莱在这里受尽苦难,他有什么资格活着。”
紧接着那副身体迸发出爆笑:“你不愧是我的另一半灵魂,心肠可比我狠多了。”
“如果当初……”费温说到一半停下猛得回过头,那张脸和阿德莱特一样,但神色一半沉冷一半是一团猩红的雾气上镶嵌着一颗绿油油的眼睛。
看上去割裂又诡异地融合。
那两只瞳孔骤然放大,目不斜视地看向叶宴的方向。
猩红的嘴张张合合:“我早就说过有人进了你的梦。”
叶宴暗道不妙,转身就想跑,但他的脚踝被湿冷的东西死死抓住动弹不得,他低头看去,是两条吐着信子的黑蛇。
同一时间他的手腕腰腹也被湿冷的蛇纠缠上来,他胸腔起伏不定,大脑飞速运转,但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掐住,像冰锥一样的两根手指嵌入喉结上方,使得叶宴只能被迫抬起头。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喉结在“阿德莱特”的指腹艰难滑动。
“刚刚就提醒过你,你偏不信。”这是萨维斯的声音,“我们尝试了两天都不能进入你的梦境,怎么反而被你反入侵了?”
“雪莱。”这是费温的声音,他语气温柔,掐着叶宴脖子的手指却逐渐锁紧,“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叶宴感到一阵耳鸣,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根本不能呼吸,他眼前一黑,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彻底昏死了过去。
但片刻后,像是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一样,叶宴猛烈地挣扎着,他轰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呼吸着。
入眼不再是那些熟悉的地方,反而满目疮痍。
叶宴强撑着坐了起来,看着这个偌大的一望无际的废墟,断壁残垣横七竖八地横在路上,这里荒凉又残破,只是站在这里就能想象到五百年前,诸神的最后一战有多么惨烈。
叶宴再次转过身,一道熟悉的身影闪现在他身后,他顺势环住叶宴的腰,似乎是怕叶宴逃跑。
“偷了我的梦这么久,怎么你还先生气上了。”萨维斯语气轻佻,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当初可是你勾引我说只要我帮你除掉克伦威尔,就当我的王后,可别告诉我你要提起裤子不认人了。”
当初在得知克伦威尔也是神明后,叶宴就在萨维斯深夜要光临他寝宫时,静静坐在床边等着他,等见到他之后,就和他摊牌,并且告诉他只要他愿意除掉克伦威尔,他就帮他开启神域之门。
叶宴推了一把萨维斯,挣扎了一会儿失败后冷声道:“这件事里里外外你都拿尽了好处,现在装什么,松开我,我又跑不了。”
萨维斯顺势松开了叶宴,和他分开了一些距离,语气竟然有些委屈:“我不是怕你跑,我只是怕你站不稳。”
虽然叶宴和萨维斯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但也知道萨维斯说话直白,并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擅长伪装。
所以他说得只是想扶住自己是真的。
“再说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逃离我吗?”
叶宴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扒开萨维斯往前走。
萨维斯跟在他身后,看着叶宴身形不稳地向前走,最后还是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慢些。”
叶宴愣了一瞬,偏过头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人,却一言不发。
萨维斯眼神飘了一瞬间,接着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刚刚偷了我那么多东西,现在一定有所怀疑和猜测,为什么不问我?”
“我想问的不是你。”叶宴挑眉用指尖戳了戳萨维斯的胸口,“我想见他。”
“费温?”萨维斯抓住叶宴的手指,“他不会再出现了,等我彻底恢复完全,他的灵魂就会完全融入我的灵魂,再者说,他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你也可以把我们看作是一个人,放心,我和他一样对你有问必答。”
叶宴转过身,看着悬于上空的巨大的华丽王座:“是吗,他的事你都清楚。”
“他不愿意告诉我的,我也清楚,就像是,他刚刚根本就没打算进入你的梦境,而是诱导你进入我的梦境,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他和我曾经做过的事情。”萨维斯看着叶宴的侧脸,“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叶宴听罢,唇角轻勾,他缓缓走向王座,轻声道:“阿德莱特向你献祭灵魂,但你以他的灵魂没有价值为借口,让他接受油尽灯枯的事实,将虚弱的躯壳献祭给你,许愿希望和费温置换灵魂,让费温掌管他的身体,替他实现夙愿,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你和费温精心策划的骗局。”
萨维斯看着叶宴一步步走上台阶,看着他的手缓缓划过琉璃般闪耀的王座,因为不解他的举措,他饶有兴致地跟着他走上王座:“然后呢?”
“你和费温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是神明后裔,你们费尽心思欺骗阿德莱特就是为了理所当然地成为他,占有我。”叶宴嗤笑一声,“或许费温是因为对我的执念,而你只是纯粹,想要我生下你的孩子对吗?”
萨维斯愣住:“你知道了?”
“正和我猜的一样,登基后的阿德莱特不愿意和我亲热,只有一个原因,费温没有办法用别人的身体和我做那些事情,所以那天晚上和我度过一夜的人其实是费温的真身,你的灵魂,只有你自己和我结合诞下的神子才是能够真正让你彻底解除诅咒对吗?”
萨维斯说着转身坐在王座上:“没错,吃掉克伦威尔只能维持数月,只有吃掉你肚子里属于你和我的孩子,我才能彻底摆脱那个烦人的诅咒,真正地坐上王座。”
他抬手顺势将叶宴拉入了自己的怀里,他将脸埋在叶宴的颈窝,语气却发寒:“所以呢,你说这些是憎恨我杀掉了你的丈夫吗?”
叶宴任由他从背后揽住自己的腰,拉向他温热的怀抱,沉默良久,他语气淡淡:“你希望我恨你吗,费温。”
埋在他颈窝的脑袋一滞:“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宴叹了一口气:“你们很像但又不像,但如果是萨维斯,他一定不会扶我。”
费温闷声不解:“只是因为这个?”
叶宴推开他的脑袋,在费温不肯让步的双臂圈子里艰难转过身体:“当然不是。”
费温瞳孔微微颤动,眸色沉沉像一滩深水:“那还有什么。”
“我在炸你啊,你看不出来吗?”似乎成功捉弄了费温,叶宴的心情好了一点,脸上的笑意也深了,“你就这么想让我恨你,然后和你为敌,杀了你吗?”
“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曾经见过别人这样看着我。”叶宴撑着他肩头的手微动,叹气道,“看着无所谓,实际上每一句话尾音都在颤抖,费温,你在和我诀别。”
“雪莱,你真的不恨我吗,我能看出来你对阿德莱特不是全无感情,是我设计夺走了他和你告别的机会,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吗?”
“可是我也亲手送你上路了不是吗?”
“那是我心甘情愿的。”费温抓着叶宴的手,“我知道,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带给你心灵上的慰藉,只有我,只要阿德莱特彻底消失,你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你喂我吃的每一粒毒药我都是心甘情愿吃的。”
“那是因为你知道你根本死不了吧。”叶宴戳穿他。
费温扯扯唇角,抵住叶宴的额头,和他呼吸交错:“无论如何,我们都扯平了,对吗?”
叶宴没有推搡,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让我恨你,是因为你也知道萨维斯一旦恢复,是绝对不可控的吗?”
“萨维斯的能力是听取别人的愿望。”费温伸手撑着叶宴的后颈,“我进入过你的梦境,你的梦里一片漆黑,像是开启了自我防卫机制,让人难以触及你真正的欲望,但在一面墙上,却歪歪斜斜写了四个字,我想回家。”
叶宴震惊:“你……”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想要回到那个破旧的村落,但你这么小心谨慎到连梦境都要竖起高墙,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自己的渴望,那就说明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你不属于这里对吗?”
叶宴喉结滚动,选择了沉默。
“萨维斯一旦成功,你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他,回到你的世界去了,对吗?”
叶宴依旧没有回答。
看懂了他的沉默,费温笑着说:“所以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吗?”
叶宴看着他,哑言。
“和我举办一次婚礼,婚礼结束,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好吗?”
说完,他像是怕他拒绝一样连忙捂住叶宴的眼睛:“闭上眼睛。”
叶宴眼前模糊,但还是闭上了双眼。
在他合上眼睛的一瞬间,周遭刮起狂风,没过多久,他眼前的温热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明亮。
还是刚刚的地方,还是空无一人,但是却没有了断壁残垣,金碧辉煌的神殿被再次装饰,所有的石柱上都被绑上了各式的鲜花。
就连他们的王座上也被蓝色的玫瑰装饰。
费温拉着叶宴的手来到神殿的最中心,两层高不见顶的石柱环绕四周,他们踩在花瓣上,随着站定,费温神采飞扬说:“我期待这一幕期待了很久,但没想到,只能在幻境中实现。”
他说:“和我共舞一曲好吗,王后。”
叶宴被他自顾自牵起手,带动着熟练地跳起了双人舞,只是越到后面,费温抓叶宴的手就越紧,到最后他猛然体力不支倒在了叶宴身上。
口中的鲜血染红了叶宴雪白的衣服,周围的场景逐渐散去,到最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断壁残垣,而费温此刻七窍流血,脸色因为失血而发白,他颤抖着手捂住叶宴的眼睛:“别这样看我,我会,舍不得的。”
叶宴抱着他,语气沙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要这么做吗?”
“萨维斯是欲望和罪恶的化身,我们没有退路了,如果一切被毁灭,那你就被困死在他的身边,我想最后再保护你一次,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我真的爱你,真的,所以请你得偿所愿后,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叶宴抓着费温的手腕,咬着唇,语气有些哽咽:“费温……”
但他只是说了两个字就被拦了下来,费温气若游丝:“我还有一个愿望,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
【叮咚,宿主任务已圆满完成,即将为您开启返回通道,请宿主做好准备。】
【检测到宿主任务产生漏洞,有npc对宿主身份产生怀疑,宿主应遵守规则,不应向其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如若违反规定,将会扣除……】
“叶宴,我的名字叫叶宴。”——
作者有话说:这个世界正式完结啦,感谢老婆们的包容和陪伴[爆哭][爆哭]还有最后收尾章,本文就正式结束了[可怜][可怜]
第137章 从天而降,消失千年(1)
从高阶世界出来后一个月, 叶宴一直待在家里。
他盘算了一下自己四个世界积累的钱,其实够他还完欠款,并且滋润地过一段悠闲的生活了, 所以他打算去管理局进行结算,终止协议。
谁知道管理局那边却变了卦, 死活都不放他走。
此刻叶宴站在罗星文面前, 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眯着眼看他, 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满是盘算与算计:“小叶啊, 不是我不放你走,实在是我们这里突发一些意外, 需要你帮个忙。”
叶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们当时签订的协议里可没有这项规定。”
罗星文喝了一口茶水, 眼角的褶子少了几层, 从一旁取过一份协议递给了叶宴:“协议第159条, 由宿主引起产生的小世界bug,宿主有权进行无偿修复。”
叶宴匆匆翻过协议, 确定他没有胡编乱造后把协议丢在桌子上:“当时系统评估, 我在上个世界暴露身份的事情,已经扣除了我上个世界一半的积分, 也没有其他差错。”
“准确来说,这个bug是你本身携带的, 并不是在修复中产生的。”
“什么意思?”
罗星文示意叶宴坐下,然后打开一旁的银幕,很快一个高个的男人出现在镜头里。
那个男人全副武装,低垂着头,但叶宴还是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前些日子搬到自己隔壁的奇怪邻居。
似乎注意到叶宴的神情, 罗星文挑了挑眉:“你认识?”
叶宴皱眉:“他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有什么问题吗?”
“可能你对他并不熟悉,但他对你,可熟悉得很。”说着,他滑动了一下手中的激光笔,银幕发生变化,“之前你告诉我们,你家里发生异常,我们调查了一段时间没有结果,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异端处理局,那边前些天给了我们一个结果。”
“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就直说。”
“纠缠你的人是一个不生不死游走于阴阳两界的异物,用他们的话来说,叫做幽冥。”
叶宴看着银幕上的文字,良久,他轻笑道:“你们认真的吗?”
罗星文见他似乎不相信,又接着说:“你可以不信,但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你这辈子都会被他无休无止地纠缠,你难道想要这样吗?”
“处理他不应该是你们的事情吗?我能做什么?”
“这个幽冥不是普通的幽冥,他诞生于三千年前,有无数的信徒,一直以来都在和异端处理局作对,他们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办法找到他的弱点并且逮捕他,但没想到却从你身上找到了突破点。”
“我?”
“他们曾经想过回到三千年前寻找他的弱点,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行踪诡异,防备心极重,无论回到三千年间的任意一个节点,都没能接近他,但他对你似乎特别不一样,小世界里产生的bug,就是因为他跟着你进入而导致的。准确来说就是你接触的许多人其实是他,只是他和你不同,没有系统的支撑,是没有记忆的。”
“他这么小心谨慎的人,宁可暴露行踪也要留在你的身边,说明你身上有他所需要的特殊性,所以现在需要你回到三千年前,寻找他的弱点,帮助异端局逮捕他。”
叶宴皱眉抿唇不语。
“你放心,这件事情完成以后,我们会给你相应的报酬,并且承诺在时空管理局留你一个公职。”
叶宴眼睛亮了,思索片刻后眯着眼睛说:“那我可要清闲的岗位。”
“成交。”
叶宴回家休息了几天,这几天和异端处理局的人见了面,仔细了解了那个幽冥的情况。
成为幽冥不死不灭一般是死前存有怨气,怨气未消,便只能在世间游荡,可因为阴气过重无法与阳气融合,时间久了,便会遭到反噬,每次反噬就会反复啃食他残破的灵魂,甚至有一些还会发生灵魂分裂,千万个灵魂像寄生虫一样依附于主灵魂内,吸食他的精神,直至主灵魂彻底被掩藏。
而叶宴这次的任务目标名为怀墨,三千年前本是最大宗门尊主的唯一一个弟子,自幼独居于天地灵气最为充沛的青城山,被宗门各长老寄予厚望。
可是在他16岁那年,性情突变,打伤众弟子,出走山门,被仙门除名,自此后声名狼藉,无恶不作。
他性格孤僻怪异,对自己的行踪也从不避讳,时不时就会上门挑衅异端局,钟爱于在他们面前刷存在感,关键是,他们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只能求助于时空管理局,希望能安排人回到过去,试图了解他的一切,摸清他的弱点。
在把寥寥无几的客观性认知以及他三千年间的所有恶劣事迹了解透彻后,叶宴才被安配进入管理局的回溯部门,准备回到三千年前。
在闭眼之后,罗星文给了叶宴一根手绳,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手绳上有三颗木珠,三颗木珠可以保他三次生命,只要碾碎就可以重溯时间进程,当三颗木珠都被碾碎,他就会被强制返回。
还告诫他手绳千万不能弄丢,否则他就会留在那里,直至被时空隧道遗忘抹除。
但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当手绳脱离宿主本体太久时,管理局也会进行援救,不仅如此他们还会通过芯片检查宿主的生命体征,一旦超出控制,就会强行拉回来。
只是如果真的这样,对宿主本身会产生不可逆的身体损伤,除非必要,是不会采取这种极端措施的。
虽然怎么听都有些不靠谱,但叶宴沉吟片刻,还是选择带上手绳,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叶宴感到一阵恶心,当他想要睁开双眼时,竟然感到了一丝的阻碍。
眼睛被蒙住了。
他抬手想要确定,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绑在身后,不仅如此,他的双腿也被绳子锁得死死的,嘴里被强行撑开,塞了一块破麻布。
叶宴挣扎了一下发现完全不能挣脱束缚后,冷静下来,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香气,这熏香应该是有镇定安神的作用,叶宴对陌生环境以及境遇的无措慌张很快就被消磨掉了一些。
但只是一瞬,很快耳边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片刻后便来到了门口,门吱呀吱呀地被推开,带进来一股冷气。
木制地板咯吱咯吱响起,那人停在距离叶宴不远处,紧接着一道冷光闪过,叶宴眼前恢复了光明。
他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屋内的摆设古色古香虽然简单但陈设干净。
看来他已经穿回来了。
只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怎么会被绑起来。
叶宴看向眼前的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装束简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后用剑尖挑开了叶宴身上的束缚。
叶宴松了松自己麻痹的手腕,接着扯掉了嘴里的麻布,捏了捏自己酸疼的下巴。
只听那人突然冷声道:“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盯着他,他要是死了,你也活不成。”
叶宴顺着那人的剑尖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素衣,坐姿懒散,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在叶宴扭头看向他时,朝着他眨了眨眼。
这是怀墨?
和三千年后的阴翳诡谲不同,此刻他面如冠玉,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似乎因为长时间被关在屋子里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唇角向上勾着,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但却没让人觉得是好意,他百无聊赖地上下打量着叶宴,甚至还舔了舔唇角,像是在观察一件……食物。
一想到刚刚自己在这里惊慌失措,怀墨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叶宴就有些发毛,他转动手腕想要摸一下那个手链带给自己慰藉,但奇怪的是手腕上竟然空无一物!
身上的装饰在穿越前就已经换上,其他都没有变化,手链不可能藏在别的地方,除非是,被人拿走了!
只听怀墨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这次送来的货色比之前好多了。”
叶宴抬头看向他,只见怀墨突然抬了抬手,手臂上的宽松的衣物下滑,漏出手腕,那上面赫然是叶宴那根手链!
这人不仅冷眼旁观,还趁着自己昏迷偷走了他的东西!
叶宴瞪大眼睛,想要抢回来,但看他顽劣的性子,要是自己越是表现得迫切,他越是不会轻易还给自己,叶宴只能咬着后槽牙,强装无所谓地撇过头不去看他。
“我们主人说了,这是最后一个,如果他也被你玩死了,我们就只能送你去乌虚山的地牢里待着了。”黑衣男人说话僵硬,说完之后屋内陷入沉默。
像是在僵持一般,黑衣男子等着怀墨的回复,怀墨等着叶宴的反应,叶宴则等着这两人从他面前消失……
叶宴感觉自己的脸上快要被人烫出一个窟窿,许久才不情不愿地回过头,漏出一个懵懵的神情。
怀墨收回手,站起身走到叶宴面前蹲了下来:“放心,这次我可以吃很久很久很久。”
怀墨是一个变态。
在那个黑衣男子出门不到半刻钟,叶宴就有了这样的感悟。
他坐回到椅子上,像是故意一样,把自己的手腕漏了出来,一会儿拿杯水,一会儿拿起书,一会儿转转手腕,看似没有注意叶宴,实际上一直在偷偷瞄他。
叶宴站在一边,气得牙痒痒,还是强撑着冷静问他:“不问自取视为偷,仙君应该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怀墨转过身,放下手中的竹册,先是一脸疑惑,然后恍然大悟一样摇了摇手腕:“你说这个?”
叶宴气得他牙痒,但还是强行扯出一个微笑:“何必明知故问。”
怀墨摸着手链走到叶宴面前,他要比叶宴高上一些,走过来的时候,莫名形成一股强大的气压,笼罩着叶宴,让他产生一种被缠上无法挣脱的诡异错觉。
他站定在叶宴面前后,将手伸到叶宴面前,在叶宴伸出手想要抢回来的瞬间,他把手抽了回去抬得高高的举过头顶:“这东西跟了我百年,怎么就是你的了?”
叶宴皱眉:“没想到仙君不仅擅长偷窃还擅长说谎。”
“你若实在不信,可以到处去问问,这世人可都知道这物件随着我出生入死上百年,就算门口的侍卫会作假,难道全天下的人都会作假吗?”
“你料定我和你一样都是阶下囚,根本没有办法求证。”
怀墨像是早就料定他会这么说,笑了笑道:“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物件,你真的确定这手绳和你的一模一样吗?”
叶宴被他说得怔了一瞬,他看向怀墨手中的挂着三颗木珠的红色手绳,手绳从外观上看和他的那条确实没有特别大的区别,但是仔细看,其中两颗珠子上面有明显的裂痕,而且颜色要比中间那一颗浅。
之前罗星文和他说过,只有使用过的才会有这个痕迹!——
作者有话说:抱歉啊老婆们,我又消失这么久[可怜][可怜]接下来我会尽量更新稳定一点把最后一点收尾做完的[可怜][可怜]
第138章 从天而降,消失千年(2)
叶宴感觉自己大脑过载。
难不成是有其他人在攻略他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绳子留下来了?如果是这样, 那自己的手绳呢?
手绳不会凭空消失,除非也在他那里。
想到这儿叶宴故作惊讶:“这根手绳确实跟我的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你从哪里拿到的?”
“我的一位故人。”怀墨将手腕重新藏在宽大的衣袖下,似乎并不想多说, 他偏了偏头强行和垂眸盯着他手腕的叶宴对视, “时候不早了, 我要沐浴,你去找门口看守的弟子找一些皂角, 等会儿送到后山的浴池来。”
说完,怀墨打了一个哈欠, 伸了一个懒腰, 自顾自出了门。
叶宴有些摸不清眼前人的路数。
明明这个人是阶下囚, 但举手投足丝毫没有被幽禁的紧迫感, 反而像是来这里度假。
叶宴来这里时间不久,甚至都不知道来到了哪个节点, 但罗星文给他看的资料中, 怀墨只有二十岁之前是被幽闭在青城的。
可是刚刚怀墨说那根手绳他带在身上已有百年。
要么罗星文给他的资料并不全,要么, 怀墨是在骗他。
怀墨幽禁的地方应该是一座废弃的山,位置偏远僻静, 夜幕降临,除了鸟兽掠过没有其他的动静。
现在正是深秋,院落里有一颗光秃秃的树,院子里满是凋零的树叶,被秋风卷起在院落里飘散。
叶宴裹了裹身上的麻衣,点着油纸灯到了院门前, 敲了敲门。
半晌才有人缓缓打开门,一双幽深的眼睛在黑夜里不甚明显,但还是吓得叶宴后背发凉。
那弟子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最后叶宴只能先开口:“请问可以帮忙找一身换洗的衣物吗?”
那颗眼珠迟缓地转动,像是在消化叶宴的话,片刻后门轰得合上,正当叶宴以为他不理会自己时,门又悠悠打开,这次的缝隙比之前大了一些,一个木托从门缝里递了进来,叶宴顺势接住,正要说谢谢,门已经合上了。
像是在躲避什么凶神恶煞。
叶宴莫名其妙,拿着木托去了后院,和前院一样,后院一样寥落,叶宴穿过几道门才到了烟雾缭绕的浴池。
只见朦胧月色下,一头墨黑长发的男人双臂展开撑着两侧,之前看他穿着宽松,显得有些消瘦,此刻脱了衣物,宽肩窄腰,肌肉攀附。
他坐在浴池中央,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宴:“我可等了你好久,把东西放在一旁,到我身边来。”
他的笑里藏锋,看着格外地不怀好意,叶宴将东西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后退了几步:“仙君沐浴,我一个小厮不便打扰,还是到外面……”
“我让你过来。”怀墨漆黑的瞳孔随着叶宴越来越退后的动作笑意渐浅,“你不会真以为他们绑你过来,只是帮我打扫打扫院子,监督监督我这么简单吧?”
听了他的话,叶宴猛然想起,他刚刚说过好吃什么的话。
叶宴现在没有手绳,要是出事,会被系统检测到强行拉回去,一旦回去,自己的任务可就会被宣告失败,不能再回来了。
叶宴警铃大作,挺直背脊,皮笑肉不笑说:“尊上沐浴我不便打扰就先撤了。”
说完,他麻利转身,结果没走几步,身前骤然出现一道白花花的身影,叶宴瞪大眼睛,猛地用胳膊遮住了眼睛,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叶宴虽然受了惊吓,但露出的下半张脸却神色淡淡,撇起的唇角还透出一股明显的不耐烦。
怀墨笑意渐深,一把抓住叶宴消瘦的腕骨,在叶宴没有反应过来时,将他整个人转了个圈抱在了怀里。
怀墨身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叶宴的后背瞬间变得湿漉漉,他的两只手被怀墨一只手死死拽着放在小腹上,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
怀墨不仅没有理会他,微凉的指尖凑近叶宴的侧脸,虽然此刻叶宴背对着他,但还是感觉到他的指尖在颤抖,像是在怀念。
“你很排斥我?”
叶宴脸上的厌恶藏都藏不住,但还是嘴硬:“怎么敢。”
怀墨轻笑:“但你应该认清,自你被绑进来那一刻起,你就属于我了。”
说着他的指尖滑过叶宴的下颌,滚动的喉结,来到因为挣扎而微开的衣领:“无论我对你做什么,杀了你或者吃掉你,你都只能忍着。你应该不至于蠢到以为他们会多在意你吧。”
怀墨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叶宴现在落在他手里,根本难逃一死。
但叶宴还是强行冷静下来,试图自救:“你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无非就是换一个又一个身边人,但你留着我,没准我有办法让你脱离这里。”
见怀墨停顿,叶宴又趁热打铁:“你难道想这样一直做阶下囚吗?”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怀墨说完一把将叶宴扛在了肩上,不顾叶宴的反抗带着他回到了寝殿,三下五除二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叶宴压在了床上。
“怀墨!你放开我!”
怀墨盯着他半晌,在叶宴惊恐的眼神下,猛然凑近了叶宴的颈侧,正当叶宴以为自己任务要失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轻轻蹭了一下。
像是在讨好主人的困兽。
又像是为寻找已久的珍品扫去浮沉。
但无论是哪种,叶宴都能感受到他动作里的珍重和悲伤。
在蹭了几下后,怀墨又像是不知足一般,贴近他的肌肤深深吸了一口:“……是活的……不是梦……”
他说话声音很低,像是呓语,叶宴只能零零散散听到这几个字。
紧接着叶宴感觉自己的颈侧被呼吸打湿,附上了一片柔软,怀墨的唇似乎有些颤抖,弄得叶宴有些不适,正当他以为怀墨要有什么过激举动时,身上的人突然泄力躺在了他的身边。
但他的手臂却环在叶宴的腰上,越缩越紧,直到叶宴被迫和他紧紧贴合。
从第一眼看到怀墨,叶宴就觉得他有点怪异。
在罗星文给他的资料里,怀墨是不近人情,无法靠近,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但自从叶宴和他见面那一刻起,怀墨就从未对叶宴的接近有抗拒的意思,反而还会主动地和他做一些过分亲昵的举动。
结合他刚刚的呓语和手里那根与自己的很像的手绳,是不是可以怀疑,之前有人在攻略他的时候,把手绳留了下来,而怀墨对那个人有情。
换句话说,叶宴很可能被他当成了替身?
“在胡思乱想什么?”
冷不丁一声唤回了叶宴的思绪,他偏过头去看,只见怀墨深邃的眉眼正缱绻地盯着他。
带着手绳的那只胳膊抬了起来,把玩着叶宴的头发。
叶宴没有反抗,任由他揉捏自己,只是疑惑地看着怀墨。
怀墨语气懒散:“干嘛这么看着我?觉得我长相惊为天人?”
叶宴被他的厚脸皮恶心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和外人所说的不太一样。”
“哦?外人怎么说我的?”
“说你凶神恶煞,不近人情,还有杀人如麻。”叶宴毫无保留。
怀墨眨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原来你一开始是这么看我的,然后呢,见了我之后,发现我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反而很招人喜欢?”
叶宴差点吐出来:“发现你比想象中更让人讨厌。”
怀墨盯着叶宴的侧脸,看着他因为愠怒而鼓起的脸颊,笑了笑:“我只是单单对你做了这些,你就受不了了,我要是对你做更过分的……你会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低,盘绕在叶宴的耳畔轻飘飘的,再加上他把玩着着自己发丝,时不时绕过耳周,像一根羽毛。
叶宴没有接他的话茬,反问道:“你那根手绳从哪里来的,这手绳上有一颗珠子材料特殊,据我所知并不常见,所以你的从何处得来的?”
怀墨的手顿住,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手上的红绳,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但他的眉头还是微微蹙起:“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既然尊主不愿意说,那么我说一下我的猜测。”叶宴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肚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粗糙的布料,他轻轻开口,“我想你之所以对我这么亲近,是因为你把我当成了别人,或者说,在一百年前,你遇到了拿着这根手绳的主人,那个人消失后,你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他。”
怀墨怔住:“你……”
“我来到这里以后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叶宴眯着眼睛继续思考,“宗门上上下下几千人,他们为什么非要费劲下山搜捕我来照顾你,他们真的是漫无目的地随便抓人吗?我看不见得,他们抓人的标准,想必就是持有这根手绳的人。”
“这根手绳材料特殊,原材料极其难以获得,不是寻常之物,所以你让人到处搜捕,就是为了找到消失的那个人。”叶宴说到这儿,语气坚定了几分,“你把我们找来,试图找到曾经的那个人,等玩腻了发现不像他之后,就杀了他,我说得对吗?”
怀墨眨了眨眼,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叶宴觉察到他语气里的不对劲:“看来我猜对了至少一半。”
发现叶宴只是在试探自己,怀墨笑意更深:“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已经被我套牢关在了这里,有时间聊这么多有的没的,不如讨好讨好我,兴许我还能对你温柔一点。”
“那不如你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怎么样的,我好模仿他,来讨你欢心。”
“不需要了,你已经……是他了。”——
作者有话说:中午好呀老婆们[摸头]
第139章 从天而降,消失千年(3)
虽然怀墨默认了叶宴的猜测, 但叶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怀墨看上去懒懒散散,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但实际上谨慎狡猾得很,叶宴想方设法想要从怀墨嘴里套一些消息出来, 但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来这里的第四天, 叶宴晚上总是会做噩梦, 就连白天的时候也是恍恍惚惚,总是犯困, 上一秒还在洗澡,下一秒苏醒时已经和怀墨合被而眠。
他精神恍惚地躺在怀墨怀里, 眼神空洞, 精神萎靡, 连思考都变得缓慢, 看着他动作迟缓,原本应该被照顾的主人怀墨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反而很有耐心地抱着他安抚他说:“没关系, 马上就结束了, 一切就正常了,再忍忍, 就剩三天了。”
这话越飘越远,像一块石头击中叶宴的胸膛, 压着他沉入湖底,直到一切都变得模糊。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噩梦,叶宴梦到自己被困在四周漆黑的地方,手里只拿着一个火折子,他朝着面前一个发光的地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等他追上面前的人时, 他拍着对方的肩膀,还没等他发问。
那人缓缓转过身,只一眼,他立刻呼吸困难,只见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像是照镜子一般,在叶宴难以维持冷静的时候,那张脸上同样地写满了惊恐。
叶宴后背发凉,正在这时,他的肩膀猛的一沉,他回头看去,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一排一模一样的脸!
空洞的房间里不断回响着一句话
你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下一秒叶宴猛的睁开眼,他大口大口喘息着,胸腔不断起伏,挤压着涨大的心脏,血液此刻已经沸腾,蒸腾着他的肌肤,皮肤表面的绒毛挂着汗珠,里面充斥着惶恐和不安。
他想要站起来,但四肢发软,像一摊烂泥一样,死死扒在床上,连呼吸都变得吃力。
他努力地转动眼睛观察四周的环境,见周围依旧是自己熟悉的寝宫,才渐渐放下心来。
此刻正是深夜,深秋的落叶裹着冷风击打在破旧的纸窗上,透过门缝,清冷的月光照在温暖如春的寝宫内,莫名的,他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但很快他就难以维持镇定,只见不远处怀墨背对他站在桌边,高举的手上是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刃,在月色下格外冷冰。
冷刃破空而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皮肤划开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格外清晰,透过月光传导到叶宴的骨头上,叶宴感觉到诡异的疼痛。
在胸口,像是被生生剥开了胸膛,尖利的刀刃像切肉片一样刮着心尖上的那一块软肉。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疼痛变得清晰,叶宴忍不住抓住了床单,五官搅在一起,变得扭曲。
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漫长,啪嗒一声,刀刃落地。
屋内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叶宴艰难地张口克制着呼吸,等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移动的声音后,连忙合上眼睛。
怀墨像是恢复如初,脚步一点都不虚浮,反而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像是怕撒了什么东西一样。
等走到床边,叶宴感觉自己的脸上被炙热的目光扫过,像是审视又像是刻印,紧接着趁叶宴没有反应过来,他猛地掐住了叶宴的下巴,像是在试探他有没有醒。
怕他起疑心,叶宴佯装皱起眉头,呓语一般嘟囔:“疼。”
怀墨对他的反应有些吃惊又有些满意,虽然没有松开他的脸颊,但还是松了些手。
他利用巧劲强迫叶宴张开唇,没多久叶宴的呼吸被掠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沿着唇周淌入舌根,像缠绵的蛇滚入他的喉咙。
想吐。
叶宴强撑着恶心,让自己放平情绪,把自己当成一块麻布,可以任他揉捏。
祈祷他喂完之后起身离开,但他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得寸进尺,手也不老实地摸上自己的腰带。
就在他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里衫碰到叶宴皮肤时,他发出了一声嘤咛。
或许是这声嘤咛将怀墨唤醒,他缓缓松了手,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发现叶宴只是在睡梦中感到不适,他稍稍放下心来,抚摸着他的发丝说:“我的心头血会让你的灵魂感到不安和焦躁,身体变得乏累,但没关系,只要过了七天,你就会和我紧紧连在一起,到时候,没有什么能把你从我身边再次带走了。”
“我等你好久,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或许是怀墨的血起了作用,叶宴的意识又变得昏昏沉沉,没过多久,身体像是沉在棉花一样沉底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他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困乏,连下床都变得吃力,怀墨辛勤地陪着他,抱着他去沐浴,去闲坐,还喂他吃东西,连上厕所也想亲力亲为。
晚上,怀墨将他抱到山顶,两人像恋人一样依偎,叶宴回想起他那天的话,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主动问道:“你到底把我看成了谁。”
怀墨摸索着叶宴的手一顿:“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
“我一定和他长得很像吧,要不然你也不会着了魔地想把我留下来。”叶宴声音虚弱,明明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硬生生地掺杂了一丝落寞。
或许是察觉到叶宴语气里的异样,怀墨终于难以维持镇定,抱着叶宴的手越发收紧:“都不重要,睡吧,别想了,只要睡着了,你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没有忧伤没有痛苦,和我一样永生。”
他说得格外温柔,似乎是害怕叶宴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安抚地说:“等尘埃落定,你恨我也好,不在意我也罢,都不重要了。”
月光下鸟兽掠过,发出落寞的嚎叫声,声声泣血,在空谷里穿响。
饶是叶宴再怎么没有精力思考,也察觉到怀墨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儿。
“你知道对不对,知道我来自未来,或者说,你早就见过我了。”叶宴接着说,“你宁愿我误会自己是替身,也不想告诉我实情,就是害怕我发现,你认识我这件事。”
叶宴却突然笑了:“你真的觉得你这样我就会留在这里吗?”
在怀墨惊讶的目光下,叶宴缓缓道:“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我来自未来,如果我留在这里,历史就会改变,那么就不会有你犯下错误,我也就不会回来,所以,一旦我和你绑在一起同生共死,我就被历史抹灭。”
怀墨脸上闪过慌乱,他坐了起来,背对着叶宴,一声不吭。
半晌,他回过头,月光下,那张冷峻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挣扎:“你答应过我,会和我重遇,却只让我一个人苦苦等着,一百年,你知不知道,这一百年我每天都心如刀绞,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再次任由你离开,我又要等多久,两百年?三百年,还是一千年?”
叶宴喉结滚动,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竟然没有将那句三千年脱口而出。
“怀墨,如果我不回到过去,不解开事情的全貌,我们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我会被历史念成碎渣,没人会记得我,包括你。”叶宴拉着怀墨的胳膊,艰难地坐了起来,他强撑着把手呼在了怀墨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怀墨似乎有些如梦初醒,他抓着叶宴的手,眼瞳发红,那张冷峻如峰的脸此刻变得有些可怜,他声音沙哑:“别,别走,我求你了,没有你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他下意识把叶宴抱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就能让叶宴留下,时间久一点。
良久,像是认命一样,他自嘲般地笑道:“是不是如果不是我太过心急想要留下你,你就不会发现,你就能陪在我身边久一点。”
“没有如果。”叶宴将沉闷的脑袋靠在怀墨肩膀上,“我的手绳在哪儿。”
怀墨渐渐松开他,抓着他的手,摸向了他的胸口,下一瞬间,叶宴的手穿透了他的胸口,震惊中叶宴在跳动的血肉里摸到了一根绳子,他脸色苍白地抓着绳子抽出了手。
看着手里的血淋淋的手绳,叶宴声音有些沙哑颤抖:“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怀墨的伤口愈合,看着叶宴的脸,勉强扬起一个扭曲的“笑”:“快走吧,可能再晚一会儿,我犯病了,就想和你同归于尽了。”
叶宴的手放在木珠上,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作用,还是其他的诡异情绪,叶宴觉得指腹上的木珠,烫得像一块烙铁。
静谧的月光下,薄雾笼罩在他们身上,像止痛剂,更像是缓和剂。
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所有的情绪都变得平静。
直到叶宴双目缓缓合上,他轻轻笑着又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我们终会重逢的,再信我一次。”
说完,他碾碎了那颗木珠,消失在月色中,和雾气融为一体。
再睁开眼时,叶宴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诡异的滞空感,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然悬在空中,而下面是一片玫瑰花丛。
叶宴也没想到一睁眼会是这么失控的局面,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攥紧了手绳。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因为有了缓冲没有收到太重的伤。
只是被当做缓冲的人就惨了,被从天而降的叶宴扑倒在地,没有任何预料和反手之力,后背咚得一声激起尘土。
叶宴咳嗽了半晌,等灰尘散去,他才看清眼前的人。
怀墨?
准确来说,是比之前见到的看上去更年少一些的怀墨,眉眼间并没有那么锋利,看上去有些稚嫩。
罗星文给他的资料里,怀墨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而且自幼独居的习惯让他会对靠近他的所有人建起防御机制。
宁可错杀一个人不肯放过一个。
此刻怀墨眉眼紧蹙,神情复杂地盯着叶宴,叶宴顿感不妙,想要起身,结果却被后背上的一只手死死扣着动弹不得。
年纪虽然不大,但力气依旧惊人。
正当叶宴想要出声解释的时候,怀墨看着他,呆呆道:“仙女姐姐。”——
作者有话说:晚上好呀老婆们[星星眼]
第140章 从天而降,消失千年(4)
叶宴没被差点摔死, 却差点被怀墨这个雷人的称呼劈得外焦里嫩。
他缩着脖子看着怀墨,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不是在怀疑这人是不是被自己撞傻了, 而是在想会不会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毕竟上次想要利用心头血把自己留在他身边的事情,还让叶宴心有余悸。
但怀墨却突然抓起他的发丝, 像狗一样闻了闻:“神女姐姐, 你身上好香啊, 有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这怕不是傻子吧,该不会真的摔傻了?那可完了, 协议里面可清清楚楚地写着,是不能改变历史轨迹的, 要是发生动乱, 整个时空都会剧烈动荡, 到时候别说叶宴, 这个世界会不会存在都难说。
见叶宴一直狐疑地盯着他,怀墨似乎也觉察到不对劲, 他松开了桎梏叶宴腰间的手, 跌跌撞撞地坐了起来,半晌他似乎发现有些不对劲, 朝着天看了半晌:“不对啊,神女姐姐, 你怎么从上面掉下来的?难不成你也和话本说得一样,被惩罚了吗?”
叶宴有些不悦:“能不能别这么叫我,男的女的你还分不清吗?”
“话本说,长得好看的就是神女姐姐。”说着,他凑近叶宴,端详着叶宴的脸看了又看, 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虽然你的装束和我以及我师尊别无二致,但你长得这么美,应该就是话本里面的神女了吧?”
见叶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怀墨丝毫不生气,依旧喋喋不休:“遭了,时间到了,我师尊可能等会儿要来看我,神女姐姐,你和我一起去吧。”
说着,他拉着叶宴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牵上了叶宴的手。
叶宴挣扎了一下:“你要带我去哪儿?”
怀墨见他面露防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带你去我的住处,不会把你交给我师尊他们的。”
说完他抓着叶宴的手穿过玫瑰花丛,青城山确实是灵力最充沛的地方,成片的花海像是涨潮的浪花,微风拂过,花海翻涌,绚丽壮观。
两人跑了很久,才看到一个并不大的院落,院落看上去有些寥落,墙皮脱落,并不像是经常有人修缮的模样,等进了院子里,叶宴才发觉这里和一百年后,怀墨被关的地方一模一样。
或许是身体还受到怀墨心头血的影响,叶宴的身体还有些疲软,精神思维也大不如前,此时此刻站在院落里,叶宴才惊觉,其实一百年后怀墨根本没有被任何人关起来,那一切都是他演的一场戏。
是该说他希望借由那场骗局欺骗自己回到一百年前,还是说他从来都没有走出这座山。
看着眼前热烈的少年,那张满脸是血的,满是偏执的爱意与痛苦交织的扭曲神情,像是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挥散不去。
一百年,仅仅只是一百年,这双眼睛就被磋磨得只剩下了恐惧盘算,那三千年呢,他又是怎么度过的。
只是,怀墨停留世间不肯离去的原因真的会是自己吗?
或许是愣神的时间太久,怀墨停了下来,上前看着叶宴:“神女姐姐,你不喜欢这里吗?”
叶宴缓过神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怀墨没再问下去,拉着叶宴的手进了里屋,然后把他带到一处屏风后:“等我片刻,我师尊每日都会来过问我的功课,不会太久,等他走了,我再来找你聊天,可好?”
叶宴不置可否,似乎心有疑虑,但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怀墨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后,就从屏风后走了出去,叶宴站在屏风后,隔着缝隙看到怀墨背对着他微微躬身,躬身的间隙,叶宴看到了一张冷冽的脸。
想必这就是怀墨口中的师尊了。
叶宴在翻看怀墨的资料时,也看了他的相关信息,他师尊名为宫祟,是青城宗目前的宗主,年纪轻轻就掌管宗门,无论是权术还是剑术都有过人之处,只是性格孤僻古板守旧,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一生没有娶妻也无后人。
他的容貌虽然没有怀墨以及叶宴那么惊艳,但剑眉星目,五官凌冽,只是,叶宴总觉得他长得有些许眼熟。
还没等叶宴仔细看出一些端倪,怀墨已经直起身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师尊,今天来是要检查我的功课吗?”
宫祟拂袖道:“本来是的,但过些天就是仙门大会,我事务繁忙,过些天还要离开几日,所以只是在走之前来看看你。”
“师尊不必担心,我近来大有突破,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帮助师尊排忧解难。”
宫祟沉默片刻:“只要你能成为这世间第一,就算是帮了我,帮了宗门。”
怀墨语气坚定:“是,徒儿明白。”
“需要嘱咐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专心修炼,远离是非纷扰,还有就是,不能下山。”
宫祟并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走之前,还丢给他几本书。
昏黄的日光透过摇晃的门缝照亮屋内,窗外,木铃摇晃,屋内,怀墨脊背挺直,身影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良久,他把那几本书丢在了书桌上,转过身的间隙,脸上挂着如刚刚一般单纯的笑。
他绕过屏风,将叶宴拉到了前面:“神女姐姐,你看我没有骗你,我不会把你交给我师尊的。”
叶宴挣开他的手,终于问出了盘绕心头已久的问题:“你就不怕我是来暗杀你的吗?”
怀墨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此刻他虽年少,身高与叶宴相差无二,眉眼间稚气未脱,并没有那十分的戾气,但叶宴还是能感觉到,他并非等闲之辈。
换句话说,只要他肯动手,叶宴绝对没有还手的能力。
怀墨一步步凑近他,直到叶宴的后腰抵住书案,再无逃脱的后路,他伸手将叶宴困于方寸之间,笑意盈盈的眼睛探究地看着叶宴的脸。
他眼神扫过的地方,叶宴感觉自己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他撑着桌子,骨节发白,片刻后他咬牙切齿说:“你看够了吗?”
“当然不够,神女姐姐的脸我日夜不歇看上万年都不会腻。”话虽轻佻但语气却只有孩童般的稚气。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叶宴压制住暴揍眼前人的冲动。
“神女姐姐,不是很清楚吗,以你我之间的差距,如果你真是别人派来暗杀我的,那安排你的人,定是蠢得冒烟。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是本意是想用美人计,那么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果然,怀墨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叶宴挑挑眉:“只有一半?我看可不止。”
如果刚开始怀墨只是因为无聊,对于从天而降的漂亮男人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么现在他真的对眼前的人起了十足的兴趣。
他凑近叶宴的鼻尖,蹭了蹭:“好啊,那就看看,你和我,谁先投降。”
叶宴不适地偏过头:“你就不想问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怀墨用手指卷着叶宴的发丝,语气淡淡:“无剑之剑。”
见叶宴身体僵住,他又接着说:“这世间练成无剑之剑的人少有,一旦练成,便可成为这天地第一,我师尊自幼便让我独居在青城山上,吸收天地灵气,就是为了让我早日练成无剑之剑,这样一来不仅能保青城宗百年仙门首位,还能面对十年后预言的灾难。”
“预言?”
“传闻十年后,魔祟降世,为祸人间,唯有练成这天地第一剑,方能抵御魔祟。”
十年后?那不是怀墨叛逃青城宗十年后,成立魔教,带领魔教攻占仙门,成为仙门之首的日子?
也就是说,仙门如今培养的剑术天才其实就是预言中为祸人间的灾首?
真是荒缪。
只是,怀墨为何会走上这样的路,总该不会是为了自己吧?
见叶宴愣神,怀墨伸手掐了掐他的脸:“神女姐姐在想什么?是觉得我不该告诉你这些宗门密宗?”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出卖你?”
怀墨笑着说:“那得看你有没有离开这里的本事。”
“你就不好奇我来这里的目的?”
“显而易见,其他宗门这些年一直想知道无剑之剑的秘籍,他们没有办法在剑术上胜过我,就只好找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一个美人来诱惑我,想要知道我的弱点,让我将秘籍告诉你,对吗?”
叶宴淡淡笑了:“果然我还是喜欢和聪明人相处,只不过,你只猜对了一点,我的目的只有找到你的弱点。”
“想要除掉我?”怀墨似乎没有因为叶宴的坦诚而有丝毫的不悦,反而透出兴奋,“但你的眼神告诉我,也许在我先软化之前,你会先一步爱上我。”
叶宴觉得怀墨一定是被关在这里时间太久了,产生了幻觉。
他嗤笑道:“别太自信了,你从头到尾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好啊,那我们走着瞧,看看你和我,谁先主动交出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说:抱歉啊老婆们,本来想稳稳日更的,但家里出了一些事情,刚刚处理完[爆哭][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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