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个人皆是一脸严肃地回到病房时, 察信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
容倾没有兴致跟他继续周旋,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根据什么判断出达图是内鬼的?”
面对容倾的问题,察信也仅仅是冷嗤了一声, 看向容倾的眼神,仿佛他问了什么蠢问题一般。
容倾完全没有理会察信恶劣的态度,他之所以问察信这个问题, 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但是察信的这个反应也证明了, 他和贺临的猜想并没有错。
达图的确是被察信当做内鬼干掉了。
“你那天不是都看到了, 他找人来刺杀我, 我直接做掉他,有什么不对。那种吃里扒外的家伙,直接杀了他,都算是便宜他了。”看着容倾脸上的平静, 察信突然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相比于察信的理直气壮,容倾倒是有不同的思路。
突然被叫走的察信,姗姗来迟的比丘和特意带他们回去的快艇。
他倒是真有些小瞧了那个阮聪, 一环扣一环,差点把他也框进去了。
“达图的母亲也是你找人杀的?”容倾问道。
察信的眼神里闪过一刻的茫然,似乎对于达图还有母亲这事都有些不太知情。
事情到这里, 已经算是很清晰了,至少容倾这边已经掌握了线索。
正当察信等待着容倾问他关于内鬼的事情时, 容倾却话锋一转, 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目前警方的解救人数少于预估,在绿芽酒吧里你用于试探我的陈诗涵,还有之前我曾经见过的那名网红都不在解救者之列,你把这些人藏到哪里去了?”
他的问题问出, 察信却有些猝不及防,完全不明白容倾怎么突然就把思绪跳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察信下意识地摇头否认:“我并未参与绿芽酒吧的直接管理,而且那些人说不定是逃了,或者是早就被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容倾一改刚才的平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低头道:“前几天跟察老板一样,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还了解了一下J国的法律。”
察信看容倾的表情,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些不怀好意,随后就听容倾继续说:“在我来之前,J国的警方正在和我国的警方商讨你的处理问题,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建议领导把你引渡过去,此外还有你的一众亲属,也参与了贩卖我国公民,不如就一起过去团聚吧。”
这一句话,捏住了察信的七寸,让他的脸一阵青白。再加上他刚刚见识了容倾的推理能力,察信也明白,瞒着他也没有用。
终于,察信肯好好回答了,他往床头一靠道:“在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货了,自从那天车祸之后,我就被你们的人扣住了,最近我可是哪里也没法去。”
容倾和贺临飞快地对了一个眼神,跟他们刚刚在病房外猜测的差不多。
对于这件事,察信并不知情,早就在他还没察觉的时候,他的权力就已经被旁人接管了。
容倾做了个标记,跳过了这一问题,继续问他:“我再问你,百合园区的白葬,是不是你的主顾?”
察信倒是把这一点认下来了:“白先生的确从我这里进了不少人,早年的园区需要我供货,后来他们那里也要进人,我就和他做过一些生意。”
接下来,容倾和他核对了一些细节,大部分都对应上了。他又问了问贩卖的人数,察信说他记不清了,但是他提供的数字还是比警方掌握的情况少了不少。
容倾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了最后进行核实:“这两年,你用青烬这个网络ID参与了普赛网站的人口贩卖?”
这个问题一出,察信又愣住了,他看向容倾的眼神有些古怪:“你说的这是什么网站?我没听说过。”随后他又加了一句:“是我做的事情我认,不是我做的,也不要什么事情都往我的头上扣。”
察信那语气,好像容倾要拿他平账似的。
容倾问到这里,在记录上做了个标记,他确定了,察信所说的和之前基地拿到的资料不符。
审问到了这里,容倾的心里有了答案,可还差一些事实证据。
他再次跳过了问题,继续往后问去,情况了解得差不多,审问也临近了尾声。
贺临补充地问了几个问题,尽量做到信息采集详尽。
唯一可惜的是这一案本是作为普赛的并案,他们却对网站的消息收获不多。
见他们起身准备离开,察信还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容倾,忿忿道:“我没有错,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世间的道理。”
容倾冷笑了一声:“是嘛,或许吧。那你在这悲愤什么,技不如人,你落得这个下场,不也是理所应当吗?”
察信还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愤然说着:也就是你们这次遇到了好时机,要是以前,就沈熙那样的条件,追着我合作,我都不一定会搭理。是今年你们那边抓了我不少的人……还有国内的这边也在被查……”
说到这里,察信突然一顿,他也不是个傻子,结合刚刚容倾问他的问题,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
“内鬼不是达图,或者不只是达图?是你们的人吗?到底是谁?你告诉我!”面对察信的歇斯底里,回答他的只有容倾几人的关门声。
察信的咆哮被隔绝在了病房门外,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他今后在牢里慢慢想吧。
进行完了审问,容倾急急转身往外面走,贺临紧跟在他的身后:“你找到答案了?”
容倾点头:“他不是青烬。”
贺临问他:“那青烬会是谁?”
容倾看向前方:“阮聪。”
即便是有些意外,但排除了一切错误的选项,最后剩下的那个,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容倾终于看清了阮聪身上的那种割裂感究竟在何处,如果他只是阮聪,那他所有的行为都矛盾且怪异。但他是青烬,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两年前普赛网站搭建,从那时起,阮聪就用青烬这个ID在网站里活跃起来,青烬的身份给阮聪带来了巨大收益的同时,也带了不容忽视的风险。当时羽翼未丰的阮聪急需一个替身来替他承担风险。
那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察信,就成为了他最好的替罪羊。
察信这个人的性格刚愎自用,从底层上来的他坚信自己做事的方法,对于兴起的网络,他始终都是嗤之以鼻,这样的信息差给了阮聪很好的机会隐藏自己。
再加上他整日都跟在察信身边,更容易将外人的视线引到察信身上。
就这样,一个完美的替身诞生了。
很快,网站内对于青烬身份的猜测便统统转移到察信的身上,真正的青烬做到了完美隐身。
还被蒙在鼓里的察信顶在前面,吸引仇恨。
也正是从那时起,针对察信的刺杀情况增多,里面还有几次应该就是阮聪刻意安排的。
他计划雇凶刺杀察信,再由自己动手替察信扫除危险,保护他的安全,这也让阮聪在察信面前的地位水涨船高,隐隐有要超过潘娜的趋势。
但阮聪向来是个善于隐藏锋芒的人,即使是深得察信信任,也依旧保持着谦卑和温顺。
这让他即便天天跟在察信身边,但是却鲜少有人注意到他。
直到沈熙的出现,让阮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从他在赌场躲开坤拉的攻击时,阮聪就意识到,沈熙是个练家子。这样的招数或许能瞒过所有人,但是阮聪在斗兽场里呆了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更何况,沈熙的脸实在是和他去世的弟弟有几分相似,这让最初的阮聪对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可随着他和沈熙的接触,阮聪发现沈熙此人比他想象得还要危险。
无论阮聪是出言挑衅,亦或低头示好,沈熙总是能察觉到他的目的,似乎在沈熙面前,他的那些心思始终都藏不住。
虽然沈熙并没有真的干涉阮聪的计划,可阮聪还是有些忌惮他的存在。
所以面对察信和潘娜的有意试探,阮聪并没有阻止,而是静观其变。
他也想知道沈熙究竟能不能成功取得信任。
结局却和阮聪预料的有着些许的差别,沈熙并没有任由察信试探,而是选择反击,看着察信在沈熙的手里吃瘪,阮聪对沈熙更多的就是欣赏了。
那时的阮聪坚信,绝对不能跟沈熙成为敌人,如果不能成为朋友,那他就只能是个死人了。
所以阮聪安排了山林之中的刺杀。
男人第一目标看似是察信,其实也是在针对沈熙。
关于这场戏,阮聪做了几手的准备,这场刺杀,无论是成功杀掉察信和沈熙中的哪一个,都距离阮聪的目的近了一大步。
即使是两个人都安然无恙也没关系,这种事总能挑起察信和沈熙之间的信任危机,做这种交易前的大忌就是各怀鬼胎,他们哪方压对方一头,阮聪都会是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赢家。
即便是最后计划暴露了,阮聪也安排好了达图这步棋,就算是察信起疑,所有的线索也都会指向达图。
阮聪也是借由送抚恤金,来到达图家亲自勒死了他母亲,之后伪装成自杀挂了上去,阮聪甚至刻意留下了一些非自杀的线索。
毕竟,察信的心狠手辣远近闻名,达图母亲的死,能够更好地坐实达图叛徒的身份。
这场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一切都按照阮聪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包括莫帕的上门,察信的提前离开,都是阮聪利用青烬的身份提前安排好的。
但在佛寺门口,对上沈熙那种仿佛将他看穿了的眼神时,阮聪还是犹豫了。
所以他故意将沈熙带到禅房,暗示比丘会晚些回来,甚至主动提议用快艇将沈熙两人带回去。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极乐地那边的一切安排都尘埃落定之后,他再姗姗来迟,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所有发生的事他都无能为力,无法改变。
至于沈熙那边,毕竟沈熙没有证据。
就算他有所怀疑,只要阮聪不承认,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阮聪也是在示好和拉拢沈熙,如果沈熙真的是沈熙,那么他干掉察信,取而代之的时候,有着这份交情在,沈熙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货商。
就算沈熙真的身份不明,有阮聪的卖惨铺垫在,关键时刻也能救他一命。
而至于那些失踪的人,察信没有准备,但是很可能,阮聪是有所准备的,他提前就把那些人藏了起来。
之前车祸之后,阮聪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的确可能是在最后那段时间被车甩出去了,但是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贺临开门之前,他就打开了车门自己跳了下去。
那个悬崖的陡坡大概有六十度,车身较重,才会一头栽下了悬崖。
但是上面的植被很多,体力好的阮聪如果受伤不重,完全可以顺着植物爬下去,借着夜色逃离。
让容倾起疑的还有当初在车上搏斗时,察信当时的意思明显是让潘娜开枪。
如果能够打中他最好,打不中的话,就连阮聪一起干掉,可是那时的潘娜明显犹豫了。
作为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杀人不眨眼的人贩子,潘娜所避讳的自然不是不敢开枪,怕伤了他的性命。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想伤了阮聪。
阮聪明面上是个保镖,但是他的权限似乎很大,下面的很多人,比如达图和一众保镖都很听他的话。
察信也曾在话里话外表达过自己年龄大了,已经习惯了让别人来开车,工作之中的很多事情,都让阮聪来代劳。
表面上看,察信是这个组织的最高领导,但是随着他丈人的逝世,被警方针对,在集团之中,察信的威信减弱,手中的权利也开始不稳,加上他的生性多疑,性格残暴,又有多少人会愿意真心跟随他?
相比较起来,从最底层爬上来,正值青年,讲义气,武力值高,愿意替下面人说话的阮聪,似乎更像是那些人愿意跟随的老大。
所以在这些事发生之前,阮聪就在逐步架空察信,并且利用外部的人收缩察信的势力范围。
所以察信才会急于和沈熙合作。
察信的目的是要干掉内鬼,促成合作,寻求生路。
阮聪想得是夺下生意,试探沈熙,对察信的位置取而代之。
容倾的目的是探明情况,打掉这个人口贩卖组织。
他们三个人犹如是在黑暗的屋子里,向前摸索,寻找着不知道藏于哪里的唯一生门。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时的黄雀,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身在局中。谁也没法彻底看透对方的谋局。
而现在,棋局终破。
那日的警方行动,阮聪成功地借助警方的力量打压了察信,而作为幕后之人的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藏好了一批好货物,让自己的亲信提前躲藏,准备金蝉脱壳,而让察信来背锅。
察信死了最好。
察信未死,口供对不上,警方也会觉得是他在抵赖,而不会怀疑到疑似死亡的阮聪身上。
现在察信的生意遭到了重创,城内严查,阮聪一定会想尽办法躲藏。
等到风平浪静以后,他就可以公布自己青烬的身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归来,接手察信的势力,成为这个人口贩卖王国里高高在上的新王。
当年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第182章 36 “准备登船!”
想明白了这些, 容倾和贺临并排走出了医院。
他们直接来到了明珠城的市局,容倾先向郑队以及基地的领导汇报了相关的情况,以及他的推断。
“我怀疑阮聪没有死在车祸之中, 是他带走了剩余的人,他可能才是普赛网上的青烬。建议申请J国警方发布通缉,继续进行搜查。”
领导们迅速做出判断, 结合现在阮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现状, 有极大的可能容倾的推测是正确的。
随后警方领导们根据他们所提供的信息进行查证。很快, 一些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也陆续证实, 阮聪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J国警方迅速把阮聪列为了通缉要犯,加大了搜寻力度,只可惜他还是一直未见踪影。
除了这方面,案件的其他调查方向都进展顺利。
察信的资产被查封, 相关的上下游产业被一一打掉,那些获救人员也被陆续送回了各国。
容倾和贺临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他们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一天下午, 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J国的警方派了一辆警车送他们去机场。
在车上时,容倾一直沉默不语地望向窗外。
贺临知道他可能还在对没有找到剩下的人和阮聪有点过意不去, 开口安慰他道:“郑队还留在这边,J国警方会全力寻找的, 应该不久以后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容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目光依然呆呆地望向远处的海面。
路上的人不少,贺临一直在和开车的警察闲聊:“今天路上的人挺多啊。”
“是啊。”那警察也会点中文,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道, “最近游客多,是旅游的旺季。还有啊,很多人是来看海上帆船比赛的,今天好像是总决赛。”
容倾陡然想起,之前卖给他旅游纪念品的老板好像也曾经向他推销过帆船模型。酒店里的大屏也播放过帆船比赛的VCR。
他转过头来,插入了话题:“比赛是在哪里举行的?”
开车的警察回答道:“就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那片白沙滩。从这边出发,一直开到你们那边去……”
白沙滩……
容倾脑中的最后一根线终于接上:“白象寺,禅房!”
贺临正和司机聊着,忽然听到了他这么说,也反应了过来,他的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说……”
容倾来不及解释,他急忙看向车窗外,目光一顿,对司机道:“右转,我们要先去个地方。”
开车的警察一愣,想要出言提醒,如果现在再走其他的路线,可能时间就会比较紧张了,可他看了看容倾那严肃的神情,还是马上按照他说的方向开去。
这里距离小码头已经不远,容倾指挥着司机一路开到了附近,他叫了一声:“麻烦停下车。”
还不等车停稳,容倾就从车上下来,完全没顾得上放在后备箱里的行李,就向着那处小码头跑去,贺临紧跟其上。
远远的,他们看到一艘中型的货船快要出港,数道身影正站在船上忙碌。
有位年轻男人伫立在船头之处,身形熟悉。
他们终于找到了失踪已久的阮聪。
容倾急切地对贺临道:“联系郑队,请求支援!那些剩下的人想要出海,他们等的就是今天的帆船赛……”
贺临连忙拨通了郑队的电话,进行联络。
容倾是刚刚在车上才把一切串联起来,想清楚的。
他在卧底结束后,提交给了J国警方所有所知的重点区域,让他们进行搜查。
大部分的地点,警方都经过了仔细查找,包括这处小码头,可是当时他们只发现了几艘空船。
在确定了阮聪可能是青烬之后,警方最为困惑的就是那些他带领的余党,以及被拐卖的人会藏在哪里?
察信这个犯罪集团最早就是从海上进行人口买卖的,早期的明珠港管理较松,可以从那里将人带入带出,但是后期因为形势变化,察信也只能利用一些小型的码头,其中就包括那处白象寺之后的小码头。
白象寺后的那片禅房并不位于寺院内,游客都可以租住,察信也曾在那里清修,阮聪和寺里的比丘熟悉,很可能那里会是他这段时间的藏身之处。
因为J国敬佛,就算是警员也不敢贸然进入寺庙的范围进行搜寻,就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最近全城都在搜捕察信的余党,平时海警的盘查严密,他们出海容易被抓。
但今天白沙滩的帆船决赛分散了大量的海警警力,就是他们出逃的最好时机。
一切线索终于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刚才容倾在车上理清了这些,骤然抬头,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距离海边不远。
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容倾带着贺临跑到了小码头处,正好看到那些人装完了船准备离开。
他亲眼见到了船上的阮聪,就是对之前推理的最好证实。
现在人是找到了,但是想要调兵遣将恐怕也需要一段时间。
贺临看出了容倾的犹豫与纠结,如果现在去阻拦对方,他们只有两人,几乎毫无胜算。可是如果不拦的话,那个地下王国也只是改名换姓,青烬也会继续逍遥法外,还有船上的那些人,恐怕生死都难测。
若是让这些人加速驶向深海,逃出生天,一切会很快死灰复燃。
到时候想要再次将其打掉,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只一个瞬间,贺临就做出了决断。在某些事情上,他和容倾一样,都是为了正义。砝码足够重时,总要有人挺身而上。
贺临的目光扫向了身旁的码头,一眼就看到上次阮聪让他们乘坐过的豪华游艇,当时容倾提示过他,他站在阮聪的后面,记下了开门的密码,也看过了阮聪的基本操作,以前在特战队时,这种特殊工具的操作他也练习过。
贺临果断道:“先上游艇,我们追过去!”
容倾急忙跟上。
贺临的手指按动,输入密码,游艇的门应声而开,里面的发动机上还插着钥匙,贺临几下就开启了游艇。
他的操作娴熟,游艇乘风破浪,迅速前行,两船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
容倾观察着那艘中型货船,预估了一下:“对方船上大约有十几人。我们人太少,还有时间,不要冒进,先跟上他们。”随后他对贺临道,“船上应该有卫星电话和GPS系统,和海警通报方位,让他们尽快派船进行拦截。”
快艇更为轻便,贺临快速操纵游艇前行,白色的艇身犹如银梭穿透海面。
很快,那艘船上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
贺临驾船,始终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外,但又保持在临近处。他们利用船上的电话和警方保持通话联络。
半个小时之后,四艘J国的海警巡逻艇围拢了过来,把那艘货船围在了中间。
J国的警员接手了游艇,把容倾和贺临拉上了巡逻艇,恰好船上有一名两国混血,可以充当翻译。
由于船体的差异,几艘巡逻艇尝试进行了两次拦截,还是让货船突出了重围,甚至全速向前驶去。
这时候想要再派其他增援已然来不及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并不多了。货船再往前就会进入深海区,到那时,巡逻艇的劣势将会尽显,油也会用尽,而货船的补给足够,他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这群人将会在茫茫大海上逃过警方的追捕。
容倾借助电话与警方高层汇报了现场的情况。
海上临时执法行动不算小事,可由于两方已经在前期经过了充分的协商与沟通,也有过几次成功的合作经验。很快,领导特事特批,回复传来。
“考虑到船上有多名被贩人员,为保证我国公民的安全,以及逮捕船上的通缉要犯,现同意进行特殊联合执法行动。”
“当前情况紧急,为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批准进行登船抓捕。”
“依两国联合执法合作框架,综合考虑各种因素,现临时任命容倾为现场指挥官,贺临为现场副指挥,海警队长茶恩为协助指挥,进行海上执法。”
容倾简短回复:“收到,感谢领导信任,保证完成任务。”
现场的海警一共二十余人,人数有一定的优势。
茶恩作为队长,对这种船只的结构较为熟悉,他简单向他们说了情况。
这种货轮的驾驶室是在船的中后部,船舱下有两层甲板作为货仓。很可能那些被贩卖的人员是在最下层。
容倾迅速将人分为四组,分别是三支突击小队和一个后援组,第一队由贺临带队,夺取船的控制权,赶去驾驶室,尽力将船停下。
第二队由茶恩负责,去船舱底层的货物存储区救护人质。
而他带着四名海警组成第三队,去对青烬也就是阮聪进行抓捕,防止他利用小船逃走。
后援组留在海警的巡逻艇上,做好支援以及与警方的联络工作。
他们迅速制定好计划,约好各自的行进路线,行动手势,分配了武器。
只可惜海警的执法枪支弹药有限,海面作战也有诸多的不利因素。
容倾尽量把子弹和枪支留给了贺临那边。首要的任务还是先要将船停下。
随后,容倾又简单向他们分析了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处理方式,确保在登船的过程之中众人有足够的手段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尽量避免人员伤亡。
时间紧急,不允许他们有太多的迟疑。
那艘中型货轮一直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
深蓝大海一望无际,海浪翻滚,天空之中的海鸟不停展翅盘旋,一场战斗即将开始。
众人检查过装备以后,容倾伸手整理了一下耳麦,抬眸下令:“准备登船!”
第183章 37 “喜欢?那这个就送给你。”(二……
下午, 明珠城的小码头。
此时的海面静悄悄的,唯有阵阵海风吹过,吹动远处树林的轻响。阮聪正站在船头, 看着船起锚,带起海浪声声。
海风微咸拂过阮聪的眉眼,让他不禁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城市的另一端, 是喧嚣的帆船赛决赛。这是明珠城内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每年为了能够顺利完成比赛, 都会动用大部分的警力来维持现场的秩序。
此时警力不足, 众人的视线也都会被比赛所吸引, 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小码头的动向。
这个日子也是阮聪精挑细选后定下来的,他承认自己小看了沈熙,却又庆幸当时给自己留了这条后路。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可以借由这个机会逃出去, 阮聪始终信奉一个道理,只有活着才有后来,他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得失去搏命。
有察信那个蠢货在前面挡着, 他只需要躲过这阵风头,等他再回来时,明珠城的格局将会焕然一新。
阮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的?大概是从那天早上出发的时候, 他就察觉出这场交易可能会存在问题。
在他打过那个电话确认货正在路上的时候,阮聪看着沈熙和察信的反应, 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 与货物一同到的,还有警方的埋伏。
阮聪可没有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打算,更没必要引火上身。这么多年的蛰伏,他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和急流勇退。
交易现场除了察信的人和警方的人, 其实还在暗中埋了几个阮聪的人。但阮聪察觉出不对,已经让他们提前撤离了。
后续他在车上虽看起来和那个假沈熙打得难舍难分,实际上也一直在寻找逃脱的机会。
终于在察信一系列愚蠢的操作下,阮聪找到了那个机会,利用他的好身手和对地形的了解逃了。
毕竟当时有察信在,追捕的重点不会放在他的身上,总能给他留出时间离开现场。
逃脱后的阮聪成功地和自己的人接上了头,这一趟折腾下来,他也受了些伤,为了躲开警察全城的搜捕,阮聪躲在了白象寺的禅房之中。
J国敬佛,对佛寺的搜查不会那么严格,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白象寺是察信的地盘,躲在这里跟自投罗网也没什么区别。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安全就安全在熟悉,没人比阮聪更了解这里的地形了,就算是警察豁出去大肆搜查,阮聪也有能力跟他们周旋上几天。
最后的结果果然如他所料,那些警察只和比丘询问了一下就草草了事。他有惊无险地好好躲了几天。
此时看着船开出码头,阮聪才松了一口气,胜利的天平终于再次倾向了自己。
当年,初出茅庐的他得到了那次冠军,几乎就是一夜之间改变了命运。
年少成名,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求的机遇,从那天起,很多人就向他靠拢了过来,那时的他才知道,人活在世上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情。
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鲜花、掌声和听不完的恭维,身边的都是朋友,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讨好的笑容。
那个时候的阮聪,也曾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的主角。
他就是为了成功而生的。
可鲜花和掌声背后除了荣誉,还有诱惑。那些东西来得太好太快,当一切想要的东西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迷失自己的时候。
当时的阮聪开始沉迷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日子,就连网络账号上也忽然多了很多的粉丝,不停地吹捧着他,他在光环与荣耀之中迅速膨胀,开始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吸烟喝酒,疏于训练。
终于,在他因伤错失了冠军的瞬间,他就跌落了神坛,那些所谓的朋友在他荣誉加身的时候突然涌现,此时也在一个瞬间便纷纷离他而去。
就连账号上之前每天都会来的粉丝,也渐渐稀少。
胜利、鲜花与关注都顷刻消失,涌向了新的胜利者。
他那时才明白,那些东西宛如昙花一梦,也许从未真正属于过他。
人生就像是海浪一般,起起伏伏。
但他见识过那些繁华,吃到过那些红利,他又怎么甘心再次回到曾经的默默无闻?
可那些老天的眷顾丝毫没有再给到过他,不仅是赛场失意,他还经历了亲人的疏离,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了家庭,只留下了他和弟弟。
当时的阮聪可谓是一无所有,只有弟弟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他的身边。等兄弟二人终于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开始过上平静的日子。他找了一份做教练的工作,弟弟却在和朋友出国旅行时,突然了无音讯。
阮聪遍寻无果后,万般无奈下,他想到了求助媒体,曾经追着他采访的记者,在他的求助下才发了一条简短的新闻,而其他人也只是看了看热闹,就纷纷散去了。
此时的阮聪早就没有了昔日的光环,又有谁会在乎一个普通人的弟弟失踪了呐?
可当时的阮聪还在乎,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为了去寻找弟弟,阮聪再次放弃了归于平静的生活,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二十多岁的他带着满身的热血和找到弟弟的殷切希望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却不知此时的他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猎人的陷阱里,就此成为了待宰的牲畜。
昔日的冠军经历,还是给他挣得了一线生机,只是一日一日斗兽场里的生活让他倍感痛苦,整日都在死亡线上徘徊。
阮聪想活着,所以他每一场都打得尽心尽力,直到他听见了他赢了之后,场下的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和喝彩声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也让他找到了昔日荣光加身时的快感。
这里的法则和他过去的世界完全不同,似乎比之前的世界更加纯粹,只要赢得胜利就会有奖励,就会有欢呼。
这样的现状也让他感觉到了新的机会,只要一直赢下去,就能一直活下去。
但那时的阮聪尚且存有理智,并没有忘记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终于,在他日复一日的打探中,他知道了弟弟的去向。
真相往往是令人无法接受的,刚刚得知时,阮聪也切切实实地消沉了一段时间,就仿佛自己所有的坚持都成为了一个笑话,他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弟弟了。
这样的状态,让他险些输掉了比赛。
人在濒死的时候,总是能爆发最大的潜力,同时也让阮聪想通了自己的归宿。
谁说他没有目标了?
他找不回弟弟了,但是他还可以为他报仇!
从那天开始,阮聪开始更拼,更不要命地打比赛,精彩的表现和不败的战绩,也让他在斗兽场里露了脸,专门前来观看他比赛的人络绎不绝。
其中也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向阮聪递上过橄榄枝,可全被阮聪委婉拒绝了。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终于在他苦战了两个小时,终于将对手掀翻在地,无法动弹的时候,察信走向了当时鼻青脸肿的他:“就是你连赢了八百多场?”他开口问着,用手掩着自己的口鼻,因为血腥味而嫌弃皱眉,但看向他的眼神里却闪着精光。
阮聪没说话,就那么伏在地上喘着气,此时的他卑微如同蝼蚁,察信只要轻轻一踩就能直接碾死他。
直到察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人我要了。”
命运的天平也再一次偏向了他。
那一刻,阮聪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一束光,那是屋顶上的射灯照射在察信手表上镶嵌的钻石时,折射出的耀眼而炫目的光。
阮聪抬起头看向光的方向,却被晃得睁不看眼,看不清前方的景象。
他终于踏上了他计划的第一步,开始又恢复了人的身份。
跟在察信身边,阮聪重新认识了明珠城,这个曾经让他深恶痛绝的地方。
在他痛苦挣扎的时候,有着另外一群人在极尽奢华,享受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跟在察信的身后,看着所有人对着察信卑躬屈膝,俯首帖耳,他高贵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主宰一般。
在见识过真正的人间极乐,在他终于站在了高高在上的看台,观看斗兽场里的人们拼命时,阮聪迟疑了。
杀掉察信多简单啊,但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报了仇又如何,他还是那个底层的蝼蚁。
他想要的是察信的那个位置,一如当年他登上高高的领奖台,享受无数的欢呼、掌声、金钱与人们的仰视。
他需要等,需要把察信手里的东西一点点夺过来,握在自己的手里,那样才是对察信最好的报复。
阮聪一改曾经的沉默低调,开始变得圆滑起来,好身手是他的优势,也让他有了胆气每一次都冲在最前面。
渐渐的,他开始离察信越来越近,他已经不再是只站在最末尾的一个默默无闻的打手了。
可这远远不够,终于他等到了一个好机会,用了点手段,就在一次察信被人寻仇的时候,借别人之手,弄死了察信当时的保镖队长。
之后的事情变得更加顺利起来,似乎当年抛去他的气运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几乎没再费什么功夫,就成为了新的保镖队长。
但是事情做到这一步,距离他取代察信还是远远不够的。
直到后来,他见到了白先生。
相比于察信的野蛮和粗狂,白先生就显得儒雅得多。
阮聪虽然还只是一名保镖队长,但是已经可以站着和白先生对话了。
他那时也盯着男人手腕上的手表看着,那是个名贵的手表,普通人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够买得起。
刚被察信带回来的时候,阮聪还不太习惯当“人”的日子,他还是习惯性地低着头,他的视角就只能看见别人手腕上的手表。
不知从何时起,他从被迫看,变成了喜欢看人们的表,这么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在时间轮转的同时,象征着人们的身份与地位。
白先生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想。
他把表摘了下来,很随意地递给了他:“喜欢?那这个就送给你。”
比欣喜更先来的是惶恐。
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他完全都不敢接,那表价值连城,是他目前为止穷尽全力也无法取得的东西。
可就是这样一块他想都不敢想的名贵手表,就这么轻飘飘的,被白先生微笑着戴在了他的手腕上:“年轻人不要掩饰自己的欲望,有欲望是好事,我喜欢有欲望的人。这块表,你喜欢,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我喜欢,所以我愿意把表送给你。”
他想不通,为什么察信都要巴结的白先生却会看重他。
甚至那天回去,阮聪在镜子前站了很久,他想知道白先生究竟在他眼神中看见了什么,才会让他抛弃察信,选择自己。
当时的白先生告诉他:“我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了你的野心,居于人下你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察信那种自视甚高的老一派。你们的出身何其相似,他不过也是借了一阵东风才爬上来的下等人。既然他可以,比他更有本事和野心你为何不行?更何况,现在的察信甚至玩不懂互联网为何物,这样的人很快就会被时代所抛弃。”
直到现在想起白先生的这几句话,阮聪的心底都有一股火焰燃起。
是啊,他为什么不行?他凭什么就要屈居人下,永远看人脸色?他不就是想取代察信吗?眼前这个白先生,将会是他的东风。
似乎是预料到了阮聪眼神中的动容,白先生很是得意地欣赏了一会阮聪的反应才继续道:“偏安一隅不是你这种人的生存之道,我有一个网站,会做一些业务,需要在本地做一些配合,进行沟通。这是未来各行各业的趋势,稳赚不赔,可是这件事察老板并不擅长,而且现在就算他有能力,我也不愿意把这个业务交给他了。”
话到此,阮聪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第一次跟白先生对视。
“你想不想试一试?”
人心里的欲望,总会因为一些契机而迅速地膨胀起来。此时白先生的这句话就在阮聪的心底激起了千层浪,他的野心随着汹涌的浪潮瞬间释放而出。
那些灯红酒绿,珠光宝气,名流派对,美女香车的奢侈人生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站在繁华之外的看客,他要作为掌控一切的主宰去享受这些美妙。
阮聪并不知道,是白先生发现了他对察信的复杂感情之中混杂着恨意,还是自己身上真的有什么吸引了他的地方。
但那都不重要,无论是哪种原因,他都会牢牢地抓住这次机会往上爬。
他想坐在这个王国的最高处,把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整个J国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阮聪要赢,他想成为这场赌局中最后的赢家。
有了白先生的东风,阮聪渐渐开始了他的新计划,首先他逐步地将自己地一部分身家脱离了察信的掌控,开始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这其中的一部分人都是曾经衷心于察信的下属,可那又怎么样,他要做的就是架空察信。
就这样,他利用着察信的资源和白先生,在网站上接单。
果然如白先生所说,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行业,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阮聪就收获了他前十几年加在一起都无法比拟的收益,哪怕是他最辉煌的时候都无法相提并论。
高收益就会伴随着高风险,可阮聪却丝毫不慌,他所动用的全部都是察信的势力和资源,吸着别人的血,壮大自己的势力,简直不要太美妙。
从他手指头缝里漏出去的单子就足够让明珠城里的人口贩卖行业蒸蒸日上了,而察信那个蠢货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沾沾自喜自己的成功。他早就应该被时代抛弃了,之所以留着他就是为了替自己挡枪,毕竟在网站上青烬这个名字,是和察信挂着钩的。
同时他还在分化察信过去的合作伙伴,这个度阮聪自觉掌握得很好,既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也让察信有的可赚,继续高调地在他前面当那个出头鸟。
而他阮聪就只需要躲在后面,操控一切,做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阮聪也终于找回了他的尊严。
他收藏了越来越多的表,一块比一块华丽,一块比一块名贵。他专门打了柜子,用来放置他的藏品手表,只要他回到家,就会摩挲这些手表,几乎爱不释手。
直到柜子装满了,也预示着他勃勃的野心,终究是不甘只在于此。
阮聪在发现警方在有部署的打击察信的势力时,他便敏锐地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他开始暗中配合警方的行动,一步一步将察信逼上了绝路,同时放出察信的身边有内鬼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做出应对措施。
这一切都在阮聪的计划之中,然而事情却因为沈熙的到来而有了变数。
他看不透沈熙这个人,也拿不准沈熙的身份,但他知道,无论他是谁,一定会给明珠城带来一些变化。
而变化,对他来讲并不是坏事,他想要的就是搅乱明珠城的这摊浑水,只有乱起来了,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接管察信的势力。
所以最初在察信反复试探沈熙的时候,阮聪并没有过多的干涉,但同时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试探沈熙。
只是沈熙跟他一样狡猾,几番试探全部让他落于下风,这让阮聪意识到,无论这个沈熙究竟身份为何,都不应该与他发生正面的冲突。
所以沈熙每次的挑衅,阮聪都选择低头。
直到交货时,那场车上的搏斗,只过了几招,阮聪就意识到了沈熙的难缠,他绝对没有机会在短时间内杀掉沈熙,那时阮聪便打定了主意,他要找机会逃走。
只要活下来,就不算脱离他原本的规划。
警方不可能彻底端掉察信的势力,哪怕是为了平衡,也会留一部分,只要这一部分人在,等他归来时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这部分势力。
那时的他,便是这个帝国的新主人。
不过,如何归来那是下一步的计划,现在如何逃离才是他最应该思考的问题。
阮聪蛰伏了一段时间,直至今天……
刚回忆到这里,阮聪忽然听到一阵分开水浪的声音,他的目光在海面处寻找,随后看到了那艘察信的游艇。
他的眉头微皱,看到了驾驶着游艇的萧远和站在甲板上的沈熙。
看清那两个人的瞬间,阮聪的瞳孔紧缩,眦裂发指。
“阴魂不散!”阮聪低头咒骂了一句,急忙回舱,“加速行驶!警察追过来了!”.
那些人所驾驶的船是艘中型货船,就算是全力加速也没能甩开警方的追逐。但胜在开船的人经验丰富,在宽阔的海面上各种躲避,即便是警方一时间也没能形成包围之势,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是谁都知道,快艇的燃油有限,警方的机会不多了。
从警方的船只试图靠近货船开始,双方的交火就开始了。
砰砰的枪声不断,子弹在空中飞射。
在火力的掩护下,容倾所在的快艇靠到了货船的旁侧,利用海浪起伏,快艇被推到了浪尖,两船几乎齐平的瞬间,容倾忽然纵身一跃。
这是海上执法作战之中的高难夺船动作,也就是所谓的跳帮。
跳帮指的是在海上行船时,人员从一艘船通过特定方式登上另一搜船的行动。施行人员需要掌握实际情况和保持身体平衡,对身体弹跳力,速度以及敏捷性要求极高。
跳不上去会失足落水,跳上去如果不能及时应对可能会遭遇嫌疑人的抵抗,面临生命危险。
可在过去,执法人员便是这么冒着生命危险,一次次地挺身而出,登上毒贩和非法的船只。
冒着枪林弹雨,容倾毫无惧色地飞身而上……
第184章 38 “兵不厌诈,是你轻敌了。”……
海面上激战开始, 枪声接连不断,微咸的海风之中一时飘散开枪弹特有的硝烟味。
容倾修长的身影掠过海面,纵身一跃之后就用手掌牢牢扒住了船栏。他的双臂用力, 借力拧腰,动作轻盈地翻过了货船的护栏,片刻之后就稳稳落在了甲板之上。
一时间, 对方船上的火力全都对准了他。
容倾几乎瞬息未停,毫不犹豫地疾奔几步, 寻找到掩体, 进行躲避。
他的反应速度比那些对手快了数倍。
几发子弹几乎就是擦着他的身体而过, 在后方的船舱处打出了数枚弹孔。
随后贺临也紧随其后,身形矫健地一个跃身,从同一位置登到了对方的船上。
容倾和贺临一前一后,配合极为默契, 贺临拔枪射击掩护,容倾果断转身,迅速放下了货船侧方自带的悬梯和绳索。
J国的海警从下方顺着悬梯攀爬而上。
远处的对射变为了攻船战斗, 局势瞬间发生了变化。
根据之前的观察,这艘中型货船的下方船舱也有两层,被贩卖的人和物品应该是在下面。
由此容倾判断出, 除了甲板上的阮聪之外,应该还有数名持枪的人贩子此时正躲在船舱里, 他们的行动必须时刻小心。
甲板上的阮聪也已经看到了他们, 他却并没有恋战,而是急忙就向舱下跑去。
容倾迅速判断了形势,这种货船会在下方设置救生艇,阮聪应该是想要先做准备, 万一势头不对,随时弃船,乘坐小艇先行逃走。
他当机立断对贺临道:“带人去控制室!”
贺临单手扣枪,叮嘱他道:“小心!“
这段时间,阮聪也拔出了枪。他一边逃,一边回身向着容倾和上船的警员发射子弹。
容倾带着几人迅速进入了下方的舱室。
贺临那边也已经开战,一时枪声在船舱内四起。
舱室的第一层装的是货物,这些人在贩人的同时还在走私违禁货物。此时的货仓被各种货物堆得满满的。
容倾的身形灵活,寻找掩体躲避。
船舱内隐藏着的果然也有数人,一阵激烈的交火之后,双方都有人受伤。
容倾本来就把更多的子弹留给了贺临那一队,他打伤了三人之后,手中的子弹就很快打尽了。
那几名J国的海警已有一人受伤,他们和几名人贩子缠斗在了一起,有些自顾不暇。
容倾重新判断了一下现在的局面,船舱中人贩子的数量比他之前预估得要多上一些,贺临那边应该还能应付,但此时自己这边人手和火力都不足。
容倾一边指挥着他们迅速解决那些小喽啰,一边观察着船舱内的形势。
不过好在,对面的人打起来是群龙无首,毫无章法的,几乎都是在各自为战。
这边虽然人数不足,但是容倾化整为零,很快就将那些人逐一攻破。
战事越发焦灼,但随着容倾的调遣,海警这边终于从人数不足,弹药亏空的劣势扭转,逐渐占优。
一时解决掉了这边的危机,容倾的目光寻找着人群之后的阮聪。
阮聪虽然手中有枪,但他更擅长的是搏击与跆拳道,对子弹和枪械的运用不如他,枪法也并不精湛,有枪对他来讲也并非取胜的利器。
再加上此时货仓内的箱子堆得杂乱无章,犹如一个迷宫,这是阮聪的第二个劣势,他习惯于在正面战场跟对手硬碰硬,这种需要伺机而动的地形,他几乎没有什么经验。
可这对于容倾来讲,便再简单不过了。
此时他屏气凝神,根据那些箱子的排列默默估算着地形。
阮聪见局势不妙,将自己隐藏在了几个货架之后。
容倾一时失去了他的踪迹。他观察了一下周围,故意推倒了一个铁桶,作为诱饵滚出,发出声响,引诱对方开枪射击。
阮聪一心想逃,警方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容倾又对他步步紧逼。还有不熟悉的作战方式,此时的阮聪如同惊弓之鸟,有些乱了方寸,看着那滚来的铁通,他慌乱地连开了两枪,随后咚的一声把铁桶踹到了一旁。
阮聪刚才一直在犹豫,是先干掉那个穷追不舍的人,还是趁乱先逃走。就在他举棋不定之际,听见声响的他开了枪,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阮聪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当机立断,转身加快了步伐想要离开这层货仓。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此时的容倾迅速判断出了阮聪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小心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当阮聪察觉有异,警觉回身,扣动扳机的瞬间,容倾果断凌空一记飞踢。
砰的一声,一发子弹几乎是擦着容倾雪白的脸颊而过,子弹斜射而上,嵌入了甲板,迸射出一串火花。
不等阮聪调整再射,容倾落地的同时,左手闪电般挥出一记重拳,随后右手上抬格挡。
阮聪在慌乱之中,第二枪再次打偏。
容倾做出判断,这已经是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他抓住机会,缠斗而上,不给阮聪丝毫更换子弹的时机。
几招交锋之后,容倾踢到了阮聪的手肘,那把枪飞到了货仓的角落。
阮聪咬牙切齿,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次还来惹我,你就是在找死!”
容倾依然一言未发,眼神冷静锐利,不停出招,步步紧逼。
阮聪想要逃,他就必须死死缠住他。
他的心理素质和实战经验要优于对方,可是阮聪曾经的经历让他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是个危险的对手。
纵使容倾经历过无数场战役,也击败过很多的敌人,但是眼前的阮聪依然是位排得上号的劲敌。
他的跆拳道给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加上常年在斗兽场里厮杀,形成了独特的战斗风格,出手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但是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容倾在动手的同时,也想通了破局之法。
在徒手搏斗之时,跆拳道更擅长中远距离攻击,而他则需要尽量拉近距离,这样就能破掉对方的进攻优势。
货仓里的白色灯光忽明忽暗,照射在四周斑驳的灰墙上,货船还在行驶之中,随着海浪不断起伏。
两人战斗的身形在光影之中交错。
阮聪凭借他在斗兽场里积累的战斗意识,不停快速出击,他的进攻带着呼呼的风声,力量十足,速度也极快。
瞅准了时机,他抬腿迅猛地直踢,直取容倾的面门。
容倾侧身,躲开这一攻击的同时,闪身贴近了阮聪,一记直拳打向阮聪的腹部。
阮聪也有极强的战斗意识,他的瞳孔骤缩,收腹含胸的同时,单脚后撤,可容倾的拳头还是击中了他的身体。
闷哼声从唇间溢出,阮聪的眼底却泛出了嗜血的兽性,他吐出了一口血沫,开口道:“找死!”
话音未落,他就抬腿连续侧踢。
长腿如鞭,带动呼呼风响,不停地攻击着容倾的周身要害。
容倾非常清楚,阮聪平日里干的都是搏命的勾当。单看他出招时的长腿迅猛有力,便知被踢中一次,就是非死即伤。
这种情况,容倾不欲跟他比谁的拳脚更有力,只有避其锋芒才能险中求胜。
他一时后退,尽力躲避。
容倾身体灵巧游移,可随着战斗的时间拖长,他虽面色依旧冷静,可后背的衣衫还是被冷汗浸湿。
阮聪却耐力十足,越战越勇,可眼前人的难缠程度还是让他有些心焦。
被这样的情绪左右着的阮聪,进攻的同时,忍不住发出了疯狂的嘶吼:“这个世界就该是弱肉强食,那些人可以卖我,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卖掉他们?我用了那么久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却想要把我扔回去,凭什么?!”
容倾根本赖得理他那些直到现在还在卖惨博同情的话,只是专心的一边闪躲,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阮聪的腿一时踢中了旁边的一个木箱,轰的一声,木箱竟然被他踢破,木屑在空中飞溅。
容倾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船身在海浪之中一个摇晃,他的后腰撞上了冰冷的铁架。腰间旧伤处一阵尖锐刺痛,容倾咬牙,低低唔了一声。
“别装了,你快撑不住了。”
容倾把自己的体力不支藏得很好,可还是被阮聪发现了。于是他再次抬腿又开始了攻击,完全不给容倾丝毫喘息的机会。
阮聪的脸上满是自负,浮现出一丝笑意:“你打不过我的,你又何必要对我穷追不舍?你又不是J国人,这么拼命干什么,再打下去就是非死即伤,我们双方各留一线……”
趁着他说话分神,在阮聪一次出腿收回的瞬间,容倾的目中却闪过寒芒,他滑步贴近了对手的身体,一个抱摔将阮聪摔倒在地。
可还不等容倾的拳头击到,阮聪却在空中调整了姿势,手肘撑地,落地后一个翻滚就接顺势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此时货仓外传来一阵紧密的枪声,船身猛然一个晃动,向一侧倾斜。
贺临……
容倾有些担心,他稍一退后,小腹就被阮聪的一记攻击扫到。
容倾低头手捂伤处,呼吸渐渐沉重,薄弱之处显露,他无法维持长久高强度的战斗。
阮聪马上抓住了他的这个弱点,挥拳而上。
容倾等的就是这个,那个破绽是他故意卖给阮聪的。阮聪说得对,真要是打持久战拼下去,他未必会是阮聪的对手,所以他只能智取,靠技巧取胜。
他所利用的便是阮聪的自负。
一见对方上钩,容倾格挡之后迅速转身,堪堪擦着阮聪挥过来的拳脚,躲过一招,但人也踉跄了好几步,像是快要支撑不住一般。
见此阮聪舍不得放弃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提步向前追了上去。
容倾向前跑了几步,猛地拧腰转胯,长腿在空中划出半弧,一招后旋踢借助身体旋转的爆发力,重重地踢在了阮聪的胸前。
这一招正中胸口,阮聪顿时失去了平衡,倒退了三步。
容倾乘胜追击,身体腾起,侧踢腿直取阮聪的脖颈。
阮聪仓促间抬臂格挡,还是被踢中了肩膀,重重的力道让他的肩头一痛,震得身体发麻。
他踉跄着撞到了一旁的铁架,堆积的货物纷纷掉落,砸到了他的后背和头上,一箱洋酒散落,几瓶酒砸中了他的左臂,阮聪一挡,酒瓶就摔在了一旁,哗啦一声碎裂,酒香四溢。
阮聪的手臂受伤,头上也被木箱砸开了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的脸。
可阮聪却没有因为受伤而倒下,他面目狰狞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咬牙起身狞笑道:“又是这招!”
容倾也只是回了他一句:“兵不厌诈,是你轻敌了。”
听闻阮聪大笑起来:“你说得对……但是过瘾!再来,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容倾目光一凛,箭步冲上前去,一拳正对阮聪颈下的位置……
第185章 39 “等你回家。”
在船舱下那些人进行激战的同时, 贺临带着的那一队人也一直在与船舱上方的人搏斗着。
双方的争斗激烈,子弹不停地在空中飞射,砰砰的枪声不断。
贺临用的是兵分两路, 声东击西的打法,让那些海警分担了部分的火力,而他自己尽快往控制室突进。
他一边在掩体后射击, 一边往船尾的方向冲去。
贺临判断着对方射击的方位,很快打掉了两人, 随后捡了他们的枪别在了腰中, 自己带的子弹有限, 就只能靠捡装备了。
他正往前突击,陡然看到右侧有个人影冲出,贺临急忙就地一滚,两发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腰际而过, 还没等他起身,左侧的舱门又被打开。
眼看就要腹背受敌,贺临条件反射地后仰躲闪。他不等在左侧那人举枪, 一枪就穿透了对方的肩膀,鲜血飞溅的瞬间,右侧又传来拉开保险之声, 他旋身回击,子弹正中敌人的胸口。
解决了两名对手, 贺临松了口气, 经过龙炎的特训后,他成绩最好的项目就是速射,当时容倾天天揪着他练习,现在那些功底完全没丢。
贺临正准备继续往前冲, 对方却忽然出现了几人,几道持枪的身影堵住了前方的驾驶室。
“艹!”贺临暗骂一声。
他的枪法再好也抵不过一群人,急忙闪身躲避。
密集的弹雨一时把他压制在一处舱室之后,背后的钢板是双层的,子弹无法打穿。
幸好这时那些J国的海警解决掉了另一侧的几人,过来支援,双方僵持在总控室外。
空中一时子弹乱飞,火星四溅。
借着这个机会,眼看着货船就要甩开那些海警船。
贺临将背脊贴紧了身后的掩体,汗水顺着喉结滑入衣领。他早就经历过比这还要紧张的战场,能够做到临危不惧。
贺临对J国的几名警员打了个手势,让那几人进行火力掩护。
随后他换了把枪拿在手中,检查过里面剩余的子弹,贺临数着枪声,等着那些对手消耗子弹。
这也是特警的基本功之一,从枪声判断出对方的人数,位置,射击频率。
贺临判断出,敌方还有五人,左侧三人,右侧两人。
他变换手势,将情况告诉身侧的警员,随后贺临把外衣脱了下来,团成了一团,里面就剩了一件背心,
贺临先把外衣裹着一把空枪扔了出去,随后手臂紧绷,手指压在扳机上。
那些人经验不足,只看到一团东西飞出,下意识地开枪。
砰砰砰,又是几枪。
普通人射击时,从一个目标转移到另外一个目标,扣动扳机瞄准,就算是有子弹的情况下,也需要一到两秒的反应时间。
更何况他们其中应该有至少两人的枪中子弹已经射空。
这瞬息就是贺临的机会。
就是现在!
对方的枪击声一停,己方的火力压制,贺临一个闪身冲出,他一边快速移动,一边连开了三枪,将左侧的三人打倒在地。
同时,另一侧的两人也被冲上来的海警拿下。
要留着这些人审问,贺临没有痛下杀手,有几人的伤势较重,可也有人伤得较轻,还有一人被打到了腿上,挣扎着还想要捡枪射击。
贺临一脚就把他的枪踢飞了:“你们老大都要跑了!你还在这里拼什么命?”
剩下的几人都是手里没了枪的跟班,见状开始跪地求饶,贺临见他们没有武器,大步踏过,来到了驾驶室前,他拉开门时提防着有人伏击,本能地躲避了一下,结果驾驶室内只有一个上了岁数的本地船长坐在里面。
那人一见他进门就双手抱头,嘀嘀咕咕地在哪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语言。
贺临拿枪一怼他的太阳穴,吐出一句英语:“STOP!”
老人伸手操作,船身一个猛然颠簸,随后终于停了下来。
海警上前接管了船只,处理完这些,贺临急忙转身,向着船舱下方跑去…….
容倾咬牙,全力挥出一拳。
如果这一击即中,重拳能够致人眩晕,那这场战斗就可停止,只要制服了眼前的人,他就可以去支应贺临。
就在这时,船体却忽然倾斜,阮聪借着摇晃的惯性侧身,险险避开,躲过了这一击。
容倾却脚下一个踉跄,不得不回撤一步稳住身形。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不妙,因为船体的晃动,他正站在了阮聪的攻击范围之内,想要防守已然来不及了。
不等容倾站稳身形,阮聪忽然欺身上前,一个高位膝撞,膝盖如重锤一般,直顶入容倾的上腹。
容倾挨了一下,身体倒飞出去,后背砸在仓库里堆积的箱子上。幸好阮聪是忽然变招,力量不足,不算杀招,但这一下还是让容倾呼吸一滞,停了进攻。
容倾伸手捂住腹部,忍着翻滚而上的血气,单手撑地想要站起。
可同时,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船停下来了!
对于容倾,这是即将胜利的信号。
对于阮聪,这却是他的催命符。
容倾还未起身,阮聪就已经杀到,他咬牙高高跃起,一击狠戾的下劈腿,带着风声朝着他的头顶直劈而下。
在这生死关头,容倾冷静侧身一躲,闪过了这一击。
而他之所以能够躲过阮聪的攻击,并非是因为他的实力更强,反应迅速,而是因为,事到如今,阮聪依然想逃,他还是有所顾虑。
阮聪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逃就毫无机会了。
但就是因为阮聪一直的顾虑,高手过招,分神一刻就是死局。
在阮聪收腿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容倾的身体迅速前移,扑上去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随后他向左侧转身,同时扫踢阮聪的支撑腿,瞬间将那个高壮的男人掀翻在地。
两人砰的一声一起倒在了货仓之中,阮聪的后背被刚才散落在地的碎酒瓶扎入,发出一声惨叫。
容倾抓住了这个机会,紧紧压住身下的人,随后他骑跨在对方腰腹上,右手握拳,一记摆拳直击向阮聪。
阮聪伸手格挡,就在这个瞬间,他手腕上那商家号称坚如磐石的名贵表盘却忽然碎了。
阮聪惊异地瞪大了双眼,看着那晶莹的玻璃碎屑飞散在空中,折射出五彩的光影,一如一场破碎的梦。
看着这一幕,阮聪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碎裂的表盘也让他预见到了自己的败局。
就在他愣神之际,容倾的第二拳又到,重重地打在了阮聪的脸上。
阮聪的头一偏,口鼻出血。
容倾喘息着,忍着伤处的疼痛,却完全不敢停下。
他咬牙发狠,一拳,两拳……带着风声的拳头击向了阮聪的头脸。
船舱之中,拳头与皮肉骨头相撞,发出声声的闷响,混着对手的呜咽。
一直打得阮聪鼻青眼肿,瘫软如泥,失去了反抗能力,容倾才松开了手。
“为什么……”阮聪吐出了一口血,艰难开口,“我为什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
当初在赛场是这样,他惜败于对手,现在也是如此……
他明明距离那个宝座只差一点的距离。
容倾低头望着他道:“你差的不是运气,是其他的东西……”
人唯有孤注一掷时,才能够爆发出全部的实力。
阮聪太惜命了,心中满是欲望,那些杂念拖拽住了他。
所以在斗兽场,被困在场中时,他才是无敌的,一旦让他走那个牢笼,他就会败于对手。
而容倾却是从来义无反顾,宁愿舍生取义的,每次战斗,他都是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容倾卸下了阮聪右臂的关节,随后把那个坏掉的手表从他的手腕上生生扒了下来。他从身后掏出了一副银白的手铐,戴在了阮聪的手腕上:“还是这种东西适合你。”容倾喘息着道,“替沈熙,送给你……”
终于抓住了阮聪,容倾站起身,却已经筋疲力尽,耳中出现了耳鸣。
恰在这时,船身一动,似是在调转船头,准备返航。
随着海浪的浮动,容倾的脚步踉跄,他也有些站不住了。容倾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住一旁的货架,在那些刺目的灯光中,他的手指却拉了个空……
容倾的身体刚刚要向后倒去,忽然一个温暖而结实的身体在后面接住了他。
容倾几乎不用回头,就知道会是谁,他靠在贺临的胸口,体力与知觉在渐渐恢复。
贺临并不担心容倾打不赢,他相信容倾可以战胜阮聪。
可即使这样,贺临还是会担心容倾不够惜命,怕他会和阮聪拼个鱼死网破,也怕他会在战后脱力。
没人比贺临更清楚容倾的自尊心有多强,有多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狼狈。所以,贺临冲在了最前面,要第一个赶过来处理容倾的情况。
直到把容倾温热的身体揽在怀里,贺临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贺临的目光扫过,看到他没什么外伤,可他看到了容倾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感觉到了他这一战的艰难,这让他也不免有些恼火。他理解容倾,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发脾气。
可还没等贺临跟容倾说上话,海警的后援人员就赶到了船上。
两人迅速分开,配合着扣押了阮聪。
所有对方的人不是被用手铐铐住,就是用尼龙扎带绑了,那些负责后援的警员上来给伤者处理了伤口。
茶恩那队人搜索船舱时,找到了之前的一些失踪人员。其中就有上次在绿芽酒吧之中和容倾见过面的陈诗涵,还有那名被绑架的网红。
终于,尘埃落定。
中型货轮快速回程,在日落前,回到了那处小码头。
数辆警车将这些人带回明珠市的警察局。
郑队在就等在了警察局中,见到这一幕很是赞赏地拍了拍容倾和贺临的肩膀:“多亏了你们机敏,才把这些人拦了下来,只不过现在需要录下口供和完成手续,估计你们的回国要延期了。”
贺临看到容倾一直蜷着身子低咳,手又掐在了腰上,有点不舒服的样子。他从容倾的脸色就能判断出他现在的状态。刚刚没来得及发的火气,又开始涌上来。又是这样,这个人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呐!
但贺临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满,他主动开口问郑队:“两个人都要留下吗?”
郑队看了看时间:“一个人就够了,晚上还有一班飞机,你们谁先走?”
贺临上前一步道:“我留下,让容倾先回去吧。”
他转身回来问容倾:“你一个人先回去行吗?”语气虽然是个问句,但是看着容倾的眼神却写满了:你敢拒绝一下试试。
容倾主要是大战后的疲惫,没受太过严重的外伤,现在歇了一会已经好多了。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医疗条件不行,语言又不通,无疑是回去更轻松些,飞机上还能睡一觉。
他低头道:“有什么不行的……”然后他起身和郑队道,“正好国内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完成交接,那郑队我就先回去了。”
都安排好了,机票也买好,容倾回头冲着贺临摆了下手,然后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贺临那边被人叫着去录口供。他当时没反应过来容倾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大概是四个字的。他刚走进警务办公室,贺临瞬间反应了过来,那个词应该是:“等你回家。”
一瞬间,贺临停下了脚步,刚刚郁结在心底的火气突然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贺临清楚得很,这就是容倾跟他低头示好的方式。
这让贺临的情绪又跟着雀跃了起来,脚步也开始轻快起来,不似刚刚的沉重,此时的贺临只希望能够早日忙完回去。
他和容倾……或者是黎尚还有很多话想说。
第186章 40 有什么话,黎尚都想当面和贺临说……
容倾是当晚先坐飞机回国的。
阮聪的下手虽然不危及他的生命, 但也不算轻,特别是胃部被顶的一膝盖,不用去医院处理, 但还是直接让他的皮肤青紫了一大片,特别是牵动到了旧伤,从外到内止不住的闷疼。
还在明珠城的时候, 身边的人多,容倾尚且能忍得住, 可独自坐上回国的飞机时, 容倾就已经撑到极限了。
五个小时的飞机, 他一直蜷缩在座位上,眼睛都觉得睁不开,冷汗一直不停在往出冒,和空乘要了温水和毯子, 吃了两次止疼片才抗住。
飞机一落地,基地那边就派了人来接他,一路用车将他接回了基地。
车马劳顿, 到了天宁已经是半夜了,还没睡上几个小时,就是领导召开会议, 听取他的任务报告。
上级对这次“信鸽”行动非常重视,容倾撑着把会开完。
后续还有不少的工作处理, 首要的就是国内希望能够对重点涉案的一些国内余党进行抓捕和审讯, 其次是需要通知被拐人员的家属,做好那些人员的安置接应准备。
他一回来就忙到马不停蹄,没日没夜的,连个生病的时间都没有。
容倾在基地的宿舍里又住了两天, 接连赶完了几份报告,做好了工作的交接和安排,终于能够先回云城。
赵指导贴心地安排了一辆车送他。最后又专门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赵凌岳开门见山:“容队,这次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这么多的被拐人员获救,普赛网案件的调查也有了不少进展,都是你的功劳。回头我这里会给你安排嘉奖。”
容倾谦虚道:“谢谢领导认可,但这是团队的努力结果。”
赵凌岳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说到团队,有件事是关于贺临的。”
容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到了贺临,低低地嗯了一声。
老领导在桌子上翻了几下,找出了一个文件夹,对容倾解释:“我们最近在被捕的相关人员之中,找到了一位当年从百合园区出逃的行刑人,然后他供述出了有关贺临受刑的过程。我知道,当初贺临受伤你一直很过意不去,这里有套复印本,你拿去看看吧,也算是能够了解当时的情况。”
容倾低头看着那个文件夹,觉得烫手似的,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鼓起了勇气接了过来。
赵凌岳又道:“还有啊,我一直觉得,你待在云城,是有些屈才了。你的身体状况我也有一些了解,虽然失踪调查科是基层工作,但免不了还是需要跑一线,参加抓捕任务,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留在基地,升任副支队长。”
说到这里,赵凌岳又一顿道:“此外还有一个职位,你也可以考虑一下,省厅那边关于普赛网站的专案组已经组建得差不多了,队伍比较年轻。他们希望基地这里能够派出一名有经验的指挥长,职级不低,配合专案组行事,彻底铲除掉那个犯罪组织。”
赵凌岳看向面前的容倾:“这是个坐镇指挥室的文职,我觉得论经验,论资历,你都是不二人选。”
容倾犹豫了,那个案件是他的心病,如果能够彻底铲除,那么贺临才是安全的。
他是能过来,但是贺临……
他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赵凌岳就打断了他:“这些都不着急,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一周内给我答复就行。”
领导这么说了,容倾就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也好,他要回去和贺临商量一下。
赵指挥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回去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看起来又瘦了,脸色这么不好的,回去快好好休息休息。”
容倾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站在走廊上的容倾想了一会,再次敲响了赵指挥办公室的门。
看着去而复返的容倾,赵凌岳有些疑惑地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容倾站在赵凌岳的面前,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赵凌岳看着他,也不着急,很是耐心地等着这位昔日最让他骄傲的队长开口说话。
沉默了半晌,容倾终于道:“赵指挥,这次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重新启用了容倾这个名字。但事实上,从我当初决定离开基地的时候,容倾这个名字,就应该和我曾经的档案一起,封存起来了。现在任务结束了,我以后,就只是黎尚了。”
赵凌岳初闻也是一愣,定定地看了容倾很久。容倾也只是不卑不亢地跟他对视着。
很快,赵凌岳的神情便放松下来,他站起身,问容倾:“你想好了?”
容倾点头:“想好了。”
赵凌岳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容倾敬了一个警用礼:“容倾,感谢你这么多年对天宁基地做出的贡献。黎尚,期待你能再次加入基地。”
黎尚立正站好,回了一个警用礼:“谢谢。”
从赵凌岳那里离开,车就已经到了,黎尚只好先去宿舍拿了行李,他还来不及看那份文件,就那么上了车。
开车的是基地专送领导的司机,车开得又快又稳,算得上是基地里车开最好的人了。
但黎尚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上次贺临带他回去时,也是开的这条路。那时候他睡了一路。可现在,相同的一段路,心境却怎么都找不回上次的感觉了,怎么坐着都觉得不踏实。
黎尚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司机聊天。他一个人坐在后排,从包里摸出了手机。
之前的卧底行动中,他一直用的是沈熙的手机,后来因为任务的保密性,又用的是任务机。
出任务之前,黎尚将这部手机放在了基地办公室的抽屉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走得匆忙忘记关机了,黎尚现在按了几下都没能按亮,只好问司机借了充电器。
插上之后,黎尚把头靠在车座椅上,回想起刚刚上车的时候,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就说了贺临家的地址。
终于能回家了,这个家,黎尚下意识的就认定是贺临在的地方。
随着轻微的震动,充上电的手机终于开了机。
几乎是解锁的瞬间,铺天盖地的消息涌进了黎尚的聊天框中,最新的一条是林会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应该是通过内部消息知道他回来了,询问他任务如何了。
黎尚回了他,一切顺利。
其他消息就是什么时间的都有了,其中话最密的就是方觉和祝小年,黎尚点开他们的聊天框半天都划不到头。粗略地看了看,方觉发的也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多半都是他和贺临都不在,他有点想念他们了,黎尚干脆懒得看了,只回复了方觉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黎哥,你和贺队什么时候回来啊。
黎尚回复:我已经回了,你贺队还要几天。
方觉的视频电话几乎是秒打过来,不过在车上说话不方便,黎尚没有接,直接挂断了。方觉大概明白黎尚可能还在忙,便没有再打过来。只是回复黎尚,自己超级想他,也想贺队。
相比于方觉的思念,祝小年倒是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和贺临吵过架的这件事,还信誓旦旦地要去帮他讨个公道。黎尚看着手机屏幕里祝小年打的大段大段的文字,似乎都能看到他急吼吼打字的样子。
后来见一直没收到回复,祝小年就猜到了可能是他队长又有什么任务了,后面的几条信息也都是提醒他注意安全。
黎尚看着祝小年的消息,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回复他,有任务,刚回,一切平安。还有,你老实点。
该回复的消息,黎尚一一处理了一遍之后,就觉得眼睛有些发干发涩,总是想用手去揉。雪盲以后医生也让他少用手机,可实际上除了工作需要之外,黎尚是一个不怎么沉迷电子设备的人,曾经的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分给手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黎尚会有意识地查看手机上的消息的?
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过,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和贺临重逢之后的事。
黎尚想关上手机,休息一下眼睛,却在锁屏时瞥见还有未读的消息。黎尚握着手机思考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什么,将手机的聊天界面划到了最上面。
那是属于贺临的聊天框,也是黎尚唯一的一个置顶。
这个置顶,是他搬进贺临家,两个人住在一起后贺临拿着他的手机设置的。当时黎尚嘴上说着,幼稚,但却欣然接受了贺临的幼稚。
黎尚静静地盯了几秒那个红色的提示,才点开看贺临究竟给他发了什么。
上面是一条文字,黎尚注意到发送的时间已经是两个月前了,看那个日期应该是他动身前往J国的那天。他没有给贺临发消息,而是在家里给贺临留下了纸条,嘱咐他注意安全,告诉他等自己回来。
而贺临的回复是什么呐。
——我会注意安全的。但我不会等你,我说过要跟你并肩作战,就一定说到做到。
这条消息的下面是一个星期后贺临发给他的表情包。一只叼着红色小爱心的大白狗,配的文字是:我来了。
那天应该是贺临出发去J国的日子。
黎尚看着手机上的文字和表情包,刚刚还干涩的眼睛,此时又开始有一点发酸发胀,他反复地看着手机上面贺临的消息好几遍,才终于锁了屏,将手机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算算时间,现在的贺临应该还在J国忙碌,只要还没回国,贺临是一定不会给他的这个账号发消息的。黎尚发给他的消息,贺临也看不到,所以黎尚什么都没有回复。他确定贺临看懂了他临行前的那个口型,现在是自己在等贺临回来。
有什么话,黎尚都想当面和贺临说。
这让黎尚免不了回忆起在J国的时候,他诓贺临学英语的那个晚上,贺临在他睡着前轻轻吻过他的唇。
那不是做戏,那是贺临切切实实的爱意,即便是当时他们吵架了,并没有和好,可贺临还是时刻展示着他的爱意。
黎尚开始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根刺在渐渐融化,他和贺临远不应该就此止步。
就这样黎尚闭着眼睛想着贺临,靠在座位上休息,也不知道是贺临的原因,还是最近实在是精神过度紧张,太累了,黎尚只觉得越是闭着眼睛休息,脑子里就越是晕晕乎乎的。
车里的温度很适宜,但黎尚还是有些感觉身上发冷,不知道是不是又有点发烧,甚至胸腹部也一阵阵地传来闷闷的疼。他之前换了更强力的止疼片,在J国时要和那些人周旋,回来后又为了保证这几天在基地的工作顺利收尾,只要觉得疼黎尚就果断吃药,大概是有点过量了,回去以后可能还得戒。
不过黎尚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等贺临回来,把一切都说清楚。
长途实在无聊,胡思乱想着,黎尚的手放在了那份案卷上。
曾经,那件事发生时,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为了这个答案,他明察暗访了很长时间,几乎把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可还是没有完全掌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可黎尚却对这份案卷有一种深深的畏惧感。
现在的他已经重新寻回了贺临,也深刻地了解了那件事之后贺临的变化。所以此时的黎尚甚至有些害怕这份档案里的真相。
能把一个人的记忆整个扭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第187章 41 他欠贺临的情,好像怎么还都还不……
云城, 黎尚回到贺临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黎尚一个人独自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家家户户逐渐亮起了灯, 夜色衬得他的目光悠远深沉。
直到万籁俱寂,那些亮起的灯又一盏一盏地熄灭,黎尚才像是想好了什么。
终于, 他拿着从基地带回来的案卷,走进了书房。
他锁好了门, 坐在了办公桌前的办公椅上。
深吸了一口气, 黎尚才打开了那份案卷, 里面大部分是口供,前面有一些罪行供述是与贺临无关的。
黎尚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着,只是大致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直到他终于找到了关于贺临的那一页。
“谛听”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眼前时, 黎尚只觉得恍如隔世,当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两个字时,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曾经他遍寻不得的真相此时就在眼前, 可黎尚却发现自己连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他站起身,去翻了翻书房的置物架,从中找到了一包贺临买的牛奶糖, 因为口感有点太甜了,他和贺临都不太喜欢, 就被随手丢在这里了。
黎尚撕开一颗放进嘴里, 直到甜腻的奶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的味蕾,才终于鼓起勇气继续翻看起关于贺临受刑的记录。
只看了几行,黎尚就目眦尽裂,一向冷静的他重重地一拳锤在桌子上, 力道之大几乎震得整条手臂都在发麻。可即使这样也无法压抑住他的情绪,怒意像是一把火,在胸腔里燃烧,他恨不得去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人是白老板吩咐我们审的,他最初只发来信息,说让我们随便折腾,只是有一点要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人真的弄死了,或者是弄残了。除了这一点,就没有别的限制了。老板的吩咐,我们自然照做,而且我们也怀疑他是警方的人,下手不敢太狠,谁都怕惹麻烦。”
“可那小子就是硬气,沾了盐水的荆条都抽断了两根,眼看着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可愣是半个字都没吐。”
“后来就把他的指甲拔去了几枚,往手指头肚上插图钉,生生把人疼晕又疼醒,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的嘴太硬了,被烧红的烙铁烫掉了两块皮,还是没开口,我们一度都想掰开他的嘴看看是不是不能说话。倒也没敢太使劲,怕真把人弄死了……”
“后来还是白老板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让我们接了冰水来,把他一直往水里按。溺水到晕过去了,就再拉出来,反复折磨了好多次。开始是有点用,他几乎窒息又被我们从水里拉出来的时候,说了点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谁也没听清。可是等他清醒一点之后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然后无论我们再怎么把他往水里摁,都没再说过一个字。”
“差不多除了把人弄残的方法,都用了。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卷宗里提到过的很多酷刑当时虐俘训练的时候容倾都亲自向学员们讲解过,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让学员们做过一些尝试,也告诉过他们:“我们的任务不是万无一失的,可我们穿上这身衣服,就要承担这个职责,今天在这里你们所承受的,不过是真实情况的千分之一。在这里,没人想要真的要了你们的命,但是出去万一被抓了,就不会有人想你们真的活。”
后来这些话倒是一语成谶。
在救出贺临时,他就曾亲眼见过了他鲜血淋漓的惨状,他也曾在贺临昏迷时一处一处地查看,抚摸过他的伤口,但是此时读起来,他依然心疼到心脏都在微颤。
纸上的文字此时仿佛化成了实质,成为一柄柄尖刀,同时刺向黎尚的心口,让他仅是看上几眼便浑身战栗、痛不欲生。
百合园区的刑房他在后期搜查的时候亲自进去过,那里位于一栋建筑的地下室,犹如一间阴暗的地堡,里面有几个吊架,可以将人吊起。
此时的黎尚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地方,站在了里面各种可怖的刑器前,尖锐的刀锋,针尖,烙铁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
鼻尖始终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地面上的血迹怎么擦也擦不掉。
在那里卧底之时,他也曾听到过刑房之中传来的凄厉惨叫,如同来自地狱的悲鸣。
此时那些惨叫声仍犹在耳,那声音,却由陌生逐渐转变为熟悉……
那是贺临的声音,是贺临在向他求救。
黎尚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滑,他反应过来用手撑了一下桌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用纸巾擦了手,黎尚调整了几下自己的呼吸,翻开了下一页。
待他看清上面的字,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薄唇紧紧抿成一线……
“后来这么折磨了一天一夜吧,白老板开始自己亲自审了,上了电刑,还有药。”
“什么药物?”
“注射剂,是白老板找人配的,具体的我们这些下面办事的不清楚,但是听说主要成分有什么氯.胺酮,其他的还加了点芬.太尼什么的。”
“那药可厉害了,普通人只要用一支,就能够让人陷入深度迷幻,引发幻觉,就像是被催了眠似的,可比什么市面上的吐真剂厉害多了。”
“不管是多硬的汉子,只要上了这玩意,加上电击,都会痛不欲生,身体的痛苦到达了极限,就会引起精神的崩溃。痛哭流涕,歇斯底里都是轻的,甚至会希望以死解脱,引起精神错乱。真到了那种境地,那就是问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有个女的不听老板的话被打了一支,后来直接就死了。”
“可那个人,听说一连打进去了三支,电击加到了最大,后来瞳孔都散了。反复昏迷还一直挺着。”
“不过,后来他终于开始说了……”
“他说了什么?”
“白老板刑审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进去,他会在线上留言,让我们先出去,他自己再进去。”
“所以那些事情,我是听夏厌说的,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其实白老板这么审他,主要想要知道两个信息,一个是,进入园区卧底的几人中,负责人的名字和身份是什么。还有一个是警方围剿行动的具体时间。”
“他提到了负责人是谁吗?”
“他说了个代号,叫什么:龙骨。”
黎尚看到了这里,薄唇紧抿,整个心脏都像是被一双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年的任务,他们是分批进去的,贺临只是负责去接应他们,为了帮他们拖延时间,顺利脱身,贺临留下垫后。
他和其他人带着袁工先行离开,贺临却被抓住陷了进去。
黎尚做好了准备往下看去,他在想,如果在那种极端情况之下,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与痛苦之中,他甚至希望贺临将他供出来了。
只要贺临肯开口,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都能让他免受很多折磨。
“然后白老板就想问出更具体的。”
“他说,自己只是警方的线人。他不知道警方的计划。是因为那些人开了个让他心动的价格,他才来的。”
“他还说,我们想要问的那个人是他的仇人。”
“在关键的时候,龙骨丢下了他,背叛了他。”
“龙骨是想要他死,所以才会骗他过来,他们利用了他,也没兑现给他的钱。”
“他被那些人抛弃了,是个弃子。”
“他不知道龙骨的名字、信息,只知道这个代号。他恨他恨得要死,恨不得杀了那个人。”
“他说警方和他说,暂时不会攻略园区。说他们只是为了查袁工的失踪。”
“这些话是在致幻的情况下说的,听说当时那个人已经被折磨到崩溃,就剩一口气了。问了两天一夜。只是得到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白老板对那些药剂很自信。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安排了我们几个亲信,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撤退,就怕有人来突然袭击。”
“后来警方行动的那天,我提前接到了白老板的电话,他恼羞成怒地让我们把那人带出来,我们就把人用车拉到了乱坟地里去。”
“白老板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对着他的头开了一枪。”
“那时候警察的直升机已经来了,我们着急跑,就埋了几铲子土。”
“后来,白老板帮我找了路子,把我带到了国内,我们就在这里帮察信做事,接应他发过来的货。”
看到这里,黎尚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看不懂后面的文字了,他就那么捧着案卷,直挺挺地坐着,整颗心都仿佛在被油锅炸着。
此时的黎尚发现,当人真的心碎的时候,他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的,连意识都是模糊的,甚至会忘记了呼吸。
直到心口处的旧伤发紧,一阵阵的绞痛,终于让黎尚回了神,但很快心脏持续的绞痛就让他感觉到一阵恶心。
黎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发抖的手将案卷收拾好,放在了桌子边上,这份东西,他今生应该都不会再打开看第二次了。
直到做完这些,黎尚才扶着桌子站起身,此时他全身发麻,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趴在水池上就开始干呕了起来。
他自然是没能吐出什么的,忙碌了这么多天,他早就累得吃不下东西了,晚上就也吃了那一颗奶糖。
干呕了一阵,黎尚洗了把脸,抬起头来,镜子里的是自己双眼血红但面色惨白的脸。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天色阴沉,吝啬得连一丝月光都没有。
黎尚却关上了灯,把自己彻底埋在了黑暗之中。
他甚至连回到卧室躺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就近靠在沙发上,将身体蜷缩起来。
渐渐地黎尚越缩越紧,随后他把脸埋在了手中,整个身体趴伏在了膝盖上。
黎尚还记得两年前他们分别时的场景。
那场倾盆大雨之中,他们被困在园区外的废旧工房里。
贺临神色焦急地催促着他:“龙骨,你走,只有你能记下所有的讯息资料,我去把那些人引开。”
这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根据他以往的做事风格,他应该认可贺临的意见,然后扭头就走。
可那时候,他望着面前的贺临,眼眶红热,整个人都仿佛被钉在了原地,迈不出一步,也说不出一个字。
贺临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坚定而温柔:“你说过的,除非有更好的选择,否则不要反驳。”
是的,理智告诉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果没有人把那些人引开,他们就一个都走不了。
即使万般不舍,为了任务,他也只能忍痛把贺临留下。
雨滴从破旧的屋顶缝隙里淋漓而下,打湿了地面。
贺临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他,给了他一个拥抱,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记住,我爱你。”
那声音夹在雨声之中,在他的耳边轻轻扫过,轻得像是他的错觉,却将当时他的心晕湿了一片。
随即,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贺临就用力将他推开,微笑着催促:“走吧,来不及了。”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他那时候只来得及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接你。”随后便转身拉起了袁工带着那些人冲入了雨中。
雨水打在身上,冰凉刺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道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们都清楚明白,那时候,贺临是把活着的希望留给了他。
也许他会死,也许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几天后再次相见,就已经是在百合园区外的乱坟地。
听清贺临的那句“你来晚了”,他的世界便顷刻崩塌。
这两年多来,那始终是他的梦魇,他不断地回想着当年的事,像是被困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放弃追寻真相,也始终没有放过自己。
他无法接受贺临的变化,甚至无数次地责怪自己,那时的他开始有了自毁的倾向,像是在赎罪,又像是似乎只有身体痛了,心里才不会那么难受。
直到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答案,可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噩梦?
他欠贺临的情,好像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曾经黎尚以为自己很清楚贺临当时的情况,他遭受了酷刑,也守住了底线,没有透露警方的任何消息。
可当他真的了解到当时发生过的一切时,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天真得可笑。他没有想到真相竟如此残酷,比他设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更加残忍。
他无法想象,贺临在那漫长的几天里,是如何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在痛苦与绝望之中坚守着秘密。
他一直以为贺临忘记他是因为脑部受伤。
天真地期待着贺临伤势康复后,能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但现在看来,那或许更多的是药物的作用。
想要在白葬的酷刑和致幻药物之中骗过他,贺临必须先给自己加设一条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将那些错误的记忆植入脑中,确保无论是在怎样的状态下都不会说出一丝一毫的实话。
他不认识容倾。
他憎恨厌恶龙骨。
贺临需要把所有的真相埋葬,忘记掉他们之中所有的美好。把他原本的一切全部摧毁,甚至是把原来的贺临杀死,才能够骗过他自己。
他一点一点擦掉那些美好,那些记忆随之扭曲,所以他才会认为,那些痛苦是龙骨加诸给他的……
他觉得自己被人背叛、抛弃,留在了异国他乡。
当时的贺临已经不记得容倾是谁,龙骨是谁了。
但他却记得,有个人说过,让他等着,会有人来接他,可那个人终是晚到了一步。
黎尚是真的曾经埋怨过贺临为什么记得一切偏偏忘了他,当他从贺临嘴里听到他对龙骨的厌恶,他的第一反应是生气和委屈,他以为是因为贺临的内心深处是在憎恶当时做出那样选择的龙骨。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贺临从未背叛过他,他也从未真正恨过他,之所以会出现那些混乱的记忆,是因为贺临真的用自己的生命在爱他。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抗下了所有的痛苦,保护了他和整个任务。
而这一切的真相在两年之后,犹如一枚延迟射出的子弹,打入了黎尚的身体,让他在黑暗之中身体战栗,痛不欲生。
黎尚从喉头发出几声哽咽,他开始格外厌恶那个和贺临吵架的自己。
他这一生何德何能,能被贺临这样爱着。
他也终于理解了贺临为什么不肯告诉他自己的记忆恢复一些了。
真相只是在纸上被他阅读,都几乎让他肝胆俱裂,黎尚甚至不敢想,如果真相由贺临的嘴里说出来,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承受。
第188章 42 此时的他想活着,想和贺临有个未……
深夜, 贺临家中。
黎尚看完了那本案卷,心里难受得搅成一团。
黑暗中黎尚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可想象中贺临受刑的画面却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那一桶又一桶的冰水仿佛全部都浇在了他的身上, 带着彻骨的寒意,冷得他的灵魂都在发颤。
随后他又觉出了点不对劲儿来,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在发抖, 黎尚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忽快忽慢,一阵阵的心悸让他整个人都在发虚。
黑暗中黎尚伸出手,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亮, 去看自己的手指。可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片模糊。
他意识到情绪的过度起伏让他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 再这么下去自己可能又要生病。他不喜欢这样敏感脆弱的自己,贺临也不会喜欢的。
于是黎尚忍着身体的发虚,哪怕是仅仅从沙发上坐起来眼前都一阵发黑,可他还是坚持着起来洗漱完换了衣服。
再次回到客厅时, 黎尚打开了客厅的灯,从包里掏出那种强力止疼片的说明看了看,药物说明注意事项里有一项, 过量服用会影响心脏功能,严重会引发心脏骤停。
黎尚看完了以后,盯着放在茶几上的药片看了好久, 最终把它们收好直接全部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发现最近实在是过于放纵自己了,又是药物依赖, 又是随时的情绪外泄。
黎尚感觉自己好像再次回到了幼年时期的自己, 那个时候,父母恩爱,他是被爱包裹着的小孩子,他可以肆意地发脾气, 哪怕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最先得到的都会是关心,而不是指责。
可自从母亲住院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开始寄人篱下,失去了闹脾气的权力,也没人会在乎他的脾气,所以他强行改掉了自己性格上柔软的那一面,他开始逼自己冷静克制,无时无刻都让理智战胜着情感。
这让他渐渐从江尚雪变成了容倾。
直到他再次遇见贺临,怀着对贺临的爱和期待,才有了现在的黎尚。
被药物的副作用影响着,黎尚感觉像是有人在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心脏忽悠忽悠地跳,不时传来失重感,让他在上床前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即使身体已经达到了疲惫的临界值,可躺在床上的黎尚依旧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似乎再次回到了贺临刚刚受伤的那段时间,那个时候的他也是这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可到了晚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贺临那张血淋淋的脸,和那句至今想起来都让黎尚痛如刀绞的话。
“容倾,你来晚了……”
此时更多的画面涌进了黎尚的脑海里。
他独自坐在医院走廊里一条一条删除他和贺临互发的信息,如同把那个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心头剜去。
还有那孤独的两年,黎尚亲眼看着贺临曾经的位置被其他队员取代,可他依旧是他们的队长。
他教授新队员曾经教过贺临的一切,所有事情都还在正轨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的他就只剩下一副壳子。
直到那次受伤,那个未被接起的电话,彻底将他试图粉饰太平的壳子也击碎了。
从那天起,他从身到心都碎了个彻底。
黎尚甚至以为他死定了,可命运终究再次给了他一线生机。
他离开基地,选择来到失踪调查科。
黎尚原本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护贺临周全,想离贺临近一点,哪怕每天远远地看着他都好。
可贺临却如同前两次一样,死缠烂打地再次挤进了他的生活里。当他感受到贺临的善意和爱意,他又怎么可能放得了手。
越是在意就越是期待,越是期待就越是心乱如麻。
所以当他听见贺临不再爱他,甚至厌恶他的时候,他几次险些崩溃。
虽然每一次黎尚都在劝自己,不要怪贺临,他受过伤。可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过来有多辛苦,他还是忍不住会去埋怨贺临,那些他视若珍宝的点滴,贺临怎么能忘了?
那时的他仿佛陷入了自我感动的怪圈,让他被情绪左右,以至于他在这次任务前跟贺临爆发了争吵,他怪贺临忘了他,又怪贺临想起他却不告诉他。
可是从贺临的角度来想,他又哪里做错了呢?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他欺瞒贺临在前,他又凭什么要求贺临对他毫无保留。或许是贺临的爱意太过炙热和真诚,让他在这份爱里逐渐沉溺,开始变得自我。
黎尚终于意识到自己跟贺临争吵的时候,只专注于自己的情绪,他指责贺临对他的隐瞒,都没有问过贺临一句,他是因何失忆。
他武断地相信着自己所认识到的,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这件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如今真相血淋淋地摊在了黎尚的面前,让他开始有些愧对于贺临的这份爱。
这一切终究都被他搞砸了。
是他的期待太重了,而他的性格又太倔了。
曾经的黎尚单纯地觉得爱意的体现是要靠做,而不是靠说,可他却又喜欢贺临伏在他耳边说的那些情话。即便是当时只觉得羞赧,可却又无法忽视心中的悸动和甜蜜。
他索取了贺临全部的爱意,可回馈的不过一二。
过去所有的问题都是贺临主动去解决,这一次黎尚想做出改变了。
他现在很想见一见贺临,想跟贺临说自己对他的爱意和歉意。
这一次他不逃了,他会将自己的身心全都交给贺临。
就这样黎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始终睡不踏实,各种的情绪堆叠在一起,梦境和现实都变得混乱起来。
可能是因为心绪的影响,又或者是因为他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也许还因为他今晚并没有吃药,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最后导致还没到凌晨,黎尚一直被药物和神智压住的病痛就开始发作了起来。
止痛药的余效下,最初只是一点点的,像是胃里的伤处在闷闷地被火焰灼烧。
这样的痛感黎尚还可以承受,他将头往枕头里又埋了埋,试图让自己睡着来忽略疼痛。
后来那痛感就开始逐渐强烈,而且在上下蔓延,旧伤发作引起了脏器的痉挛。
黎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他用手紧紧护在腹前,试图靠按揉缓解痛处。可却不可避免地越演愈烈。
很快他就疼得汗如雨下。
黎尚翻了个身,将枕头垫在自己的身下,单手用力狠狠地按着痉挛最严重的地方。可哪怕是他下了狠手,也没能如愿地抵御住疼痛的袭击。
黎尚只能紧闭双眼,死死地咬住嘴唇,咬到嘴里都有了血腥味。
他试图放松身体,让自己和体内的疼痛达成平衡,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他始终无法战胜那些疼痛。
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感。
一分一秒都无比难耐。
除此之外还像是有一股郁气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都懊恼极了。
此时身体的不适更加放大了他的情绪,黎尚一直拼命克制的情绪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他将身下的床单抓起来揉在手心里。
之前雪盲以后一直有点没好的眼睛,泪腺也变得敏感,疼痛之下,生理性的泪水就不可抑止地往出冒。
黎尚并没有向以往那样克制,他现在又难受,又委屈,整个人都像快要死掉了一般。
可在这个孤独的夜晚,没人帮得了他,他依旧独自面对着自己的不堪。
就仿佛当他下定决心奔向新的生活时,就会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困在原地,反复地提醒他,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现在的黎尚收不回那些伤害过贺临的话,也改变不了自己身体的伤痛。
他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翻来覆去,感觉像是在垂死挣扎。
忽然一阵猛烈的痉挛,黎尚疼得唔了一声,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不可抑止地颤,那种感觉像是身体里有什么被拉扯到极限,快要断掉了。
有十几秒,他的眼前全是黑的,额角青筋暴跳。
那阵剧痛过后,他捂着腹部,感觉自己才能喘气。
持续的疼痛让黎尚的四肢都开始脱力。他只能侧躺着床上,任由眼泪和着冷汗顺着脸颊没入枕头,洇湿了一片。
黎尚的手机并不在身边,他记得应该是看文件的时候放在书房了,后来他的神情恍惚,似乎离开书房的时候并没有一起带出来。
果然没有贺临,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他是没有随时携带手机并查看的习惯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黎尚心想,熬过今天,他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
哪怕联系不上贺临,至少能给自己叫个救护车。
现在的黎尚开始渐渐明白,在生命面前,脸面可以靠边站了。
此时的他想活着,想和贺临有个未来。
黎尚也不是没考虑过下床拿手机,可只是挪了挪身子,腹部就因为体位的变化而加剧了疼痛。只那么一下,就疼得黎尚卸了力气,蜷着身子爬不起来了。
就这么痛着痛着,黎尚也不知道自己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是疼到支撑不住晕过去了,只在朦胧间听见了贺临叫着他的名字,把他抱住,问他怎么了。
可黎尚好像被梦魇困住了,他张不开嘴,连身子都无法动弹,他想回应贺临的拥抱,想跟贺临诉说自己的难过与痛苦,想当面告诉他,自己想他了。
然而黎尚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挣脱梦境的束缚,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是徒劳。
他只能听见贺临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希望他能给个回应。
直到贺临失望了,他松开了抱着他的手:“你还是不肯跟我说话吗?”
梦境中的贺临语气冷冷地问他。
黎尚想说:没有,不是!
可是他张开口也没能发出声音。
黎尚感觉到那属于贺临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离开了自己,瞬间慌乱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面子,尊严,执念……他统统不要了。
他只想要贺临留下,陪陪他。
即使这样,他也没能唤回贺临,反而因为梦中的情绪过于激动,黎尚再次被腹中的痉挛疼醒。
可能是因为贺临的拥抱,这一次,黎尚感觉身上有了一些力气,可房间里却并没有贺临的身影。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什么人也没有。
黎尚就这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应该难过那只是个梦,贺临没有回来,也没有抱他;还是应该庆幸那只是个梦,贺临没有对他失望,他还有机会跟贺临好好谈谈。
心脏终于好受一点了,他想努力再睡一会,哪怕是在梦里见见贺临也是好的,但他似乎再也睡不着了。
起初肚子只是干疼,可疼得久了,就让他生出一股反胃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明显。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黎尚就反复在洗手间和床上,疼了想吐,吐完了又继续疼。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仿佛永远处于黑暗。
又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天终于朦朦地亮了起来。
身体大概是折腾够了,疼痛终于缓了下来,黎尚也总算能安稳地睡上一会。
可心里想的那个人,这次却并没有入梦。
休息过后有些力气的黎尚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手机发呆。
此时他身上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觉得胃里闷闷的。他给自己泡了点麦片喝了,渐渐恢复了点力气。
要是放在过去,黎尚就会默认自己是好了的,可今天他犹豫了。
他有种预感,贺临快回来了。
他不愿意贺临见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想告诉贺临,他要改变自己的偏执,要为了贺临好好保重自己。
所以黎尚换了衣服,头一次在疼痛缓和之后,主动前往医院。
第189章 43 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人比黎尚……
黎尚没开车, 上午就打车来到了医院。
宋医生看到门外的黎尚和他那半死不活的脸色很是吓了一跳,还以为两个来月不见,黎尚又瞒着他给自己找了一身病。
但一套检查下来, 结果倒是比宋医生想象得要好上许多。
大概是药效过了,心电图已经没什么异常,再做详细的检查就要做24小时监控了。宋医生让他先行断药观察。
黎尚也是头一次那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症状, 当中隐藏了贺临的事,只说自己因为一些事情绪起伏过大, 导致旧伤复发, 又引起肠胃痉挛, 才疼到吐。
宋医生尽职尽责地记录着黎尚的描述,结合着他的检查结果,判断大部分是旧伤引起,也受到了心情的影响。他沉吟了好久, 才开口问黎尚:“你今天肯来找我,是不是下定决心想好好调理身体了?”
黎尚没说话,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行, 我信你一次。”宋医生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半天才抽出一张名片递给黎尚,“你现在的身体, 三分靠治,七分靠养。你自己不放过你自己, 我给你开多少药都是徒劳。这个给你, 或许他能比我更好地帮助你。”
黎尚看着手心里的名片,低声道了谢,开了一些补气血的药回去。
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黎尚捏着名片, 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过了垃圾桶,将名片放进了口袋里。
回家路上,黎尚的脚步似乎都要比去医院时轻快一些.
相比于黎尚的度日如年,贺临这边也同样归心似箭,不只是黎尚有话要对贺临说,贺临也有一肚子的衷肠想要诉给黎尚听。
可天不遂人愿,J国的警务工作刚结束,贺临就火急火燎地乘飞机回了国,然而刚一打开手机就发现了省厅头天晚上发的,让他一落地就赶到省厅开会的信息。
为了提早一天回来,贺临选的航班到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多。在坐上前往省厅的车前,贺临犹豫了一下,没给黎尚打电话。
他知道黎尚睡觉浅,基地养成的习惯,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听到个短信声就得半夜爬起来。即使是后来离开了基地,他依旧保持着这样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也可能是因为身体状态的变化,黎尚开始有些神经衰弱的毛病,一旦因为什么事情惊醒,后续就很难入睡了。
所以贺临最后连一条消息也没给黎尚发,他清楚地知道他有多想黎尚,黎尚就会多想他。与其把黎尚吵醒,彻夜等待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的他,贺临宁可让黎尚多睡一会。
毕竟只要这边一结束,他就会立刻奔到黎尚的身边。
一到了省厅,就是保密级别最高的闭门会议,与会人员手机全收,这回贺临就算是想发消息也是不能够了。
几位省厅的领导问着他各种的工作细节,还有普赛网站的调查人员进行旁听。
各种会议一直开到了下午,贺临又被单独叫到了一间房间。
几位领导开始问起他在失踪调查科的工作经历,比如欣城姜莱失踪的案件,自杀群的案子,还有之前化工污染的案件。
这些案件由于影响较大,也被报到了省厅这里。
面对一众大领导,贺临回答得小心翼翼的,他也不知道领导是想要考察些什么。
随后有位张副厅问他:“贺临,领导们对你的工作履历非常满意,最近我们在组建关于普赛网站的调查专案组,会抽调各个市局内的精英警员,共同组建一只队伍。你有没有兴趣过来在组内任职?”
这问题来得有点突然,贺临知道了情况反倒是松了口气。
可他随即又有点为难起来,万一他过来,那失踪调查科怎么办?黎尚怎么办?
想起黎尚,贺临的思绪又飘得有些远。
过去在基地的时候,他习惯性地追着容倾的步伐。可当他失去记忆,忘记自己来时路的时候,他一直追赶着的人却义无反顾地回了头。
曾经的贺临为了理想,为了信仰,也为了感情,心甘情愿地跟在容倾的身后,而现在,容倾放弃了荣誉和未来的坦途,为他而来,只做默默守护他的黎尚。
这让贺临如何不动容。
虽然他们的这段关系,像是贺临始终在付出,可只有贺临清楚,黎尚究竟有多爱他。
即使他们因为那么多的磨难,分开了一段时间,又因为这些事发生了争吵,出现了分歧,当时贺临说的也都是气话。
实际上贺临从来都没有减弱过对黎尚的爱,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黎尚对他的爱,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人比黎尚更爱他了。
因此贺临又怎么可能忍心再次抛下黎尚一个人?
想到此,贺临道:“非常感谢领导的赏识,不过异地工作调动的事情重大,我可以考虑一下,和家人商量商量吗?”随后他又道,“我会尽快答复。”
会开完了,又是和领导的单独谈话,张副厅长把贺临叫到他的办公室,详细问了一些情况,同时把这边的调查进展以及专案组的情况和他说了。
最后还聊到了如果调职这边的职位以及薪资待遇。
都沟通完了,贺临正准备起身,老厅长喝了一口茉莉花茶,问他道:“你这回是和江尚雪一起去的啊?”
贺临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警局里的人叫这个名字,还是在省厅里。
看他愣了,张副厅长自己也反应了过来,他放下茶杯给贺临解释道:“唉,我也是岁数大了,开了一天会脑子不转了,他在基地是叫容倾是吧?现在叫什么来着……”
“黎尚。”贺临轻轻接上张副厅长的话,“他现在叫黎尚。”
“嗯,想起来了,黎尚。”老厅长点着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妈妈就是姓黎,那孩子打小就跟他妈长得一模一样。”
贺临很少遇到对黎尚的过去这么了解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老厅长的回忆里会有他一直想要了解的黎尚的过去。
他过去也曾想要寻找容倾的过去,可当时容倾是天宁基地的队长,他的过去是秘密,为了他的安全,贺临不能查。
后来他因伤记忆残缺,再次缺失了黎尚的过去,这一次他不敢问黎尚,不想用过去那些伤痛再去刺激他。
黎尚何其敏锐,暗地里查他也根本行不通。
所以他一直有一些事情无法了解,想要打探消息就要和对方坦诚相待。可坦诚的结果若是再伤害对方一次,那贺临宁可自己永远被蒙在鼓里。
现如今,机会来了。
贺临按耐下了似箭的归心,主动帮着张副厅长的茶杯续满了水。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以前和他爸是同事。”张副厅长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个子也就这么高的时候吧,就被他爸带到局里去写作业。他爸还让他去练武场跑圈,那速度,多少的警员都跟不上。”
“后来他妈去世的那天,是我把他和他爸送到医院去的。可我去接他的时候,那孩子全身上下都是湿透的,大冬天的,冻得小脸都是白的。”
“我记得他在我车后座上换的衣服,后来我老婆还问我车怎么湿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张副厅长不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但是贺临都知道,他压抑着翻涌的思绪,喃喃道:“他当时跳进了冰湖,是为了救人。”
面对张副厅长看过来的眼神,贺临吐出一口气才继续说:“我和江尚雪是很要好的同学,他当年之所以会浑身湿透,就是为了救落水的我。”
“难得倒是有人还记得他。” 张副厅长看向贺临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欣慰。
贺临却觉得有些伤感,是啊,还有谁记得江尚雪呢?如果今天张副厅长不提,恐怕连黎尚自己都快忘记江尚雪了。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贺临继续问:“江尚雪……容倾他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啊?”
“他爸那个人啊,那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警察,卧底出身,一级的英雄模范,光一等功就立了两次,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各种奖章能有一抽屉。”
说到这里,张副厅长叹气摇头:“如果他还活着啊,这副厅长的位置可能都没我什么事。”
“这样的一个人,缴获过那么多的毒品,不知道拯救过多少的家庭。可到最后……”张副厅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没能救得了自己的妻子,也没能救了他自己,甚至险些把他唯一的儿子也搭进去了。”
“他妻子是被报复的,被注射了超量的毒品,最开始是被送去了医院,也去过戒毒所,后来情况恶化,到最后还是去世了。”
“自从他妻子死后,江执锐就像是变了个人,对他的儿子也开始变得特别苛刻,用最严厉的方法去训练他。我理解当时的江执锐,那时候他们家的那个情况,如果小雪那孩子不坚强起来,他怎么活得下去?”
“好在,那孩子天生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迅速地成长了起来。然而,物极必反啊,他的优秀却加深了他父亲的执念,甚至后来,连名字都帮他改了。”
张副厅长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想回忆当时的事情:“那次我去他们家看他们父子,还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江执锐在骂他的儿子,‘你要记得你的名字是容倾,天理不容的容,倾尽所有的倾。你要记得你因何而生,做不到就不会有人爱你。’那么小的孩子,这话得多伤他的心啊。”
伴随着张副厅长的一声叹息,贺临的心脏像是被人揪在了一起,整个人痛得一哆嗦。
他还记得,他趴在容倾耳边跟他说,容倾的倾是一见倾心的倾时容倾的反应。
他整个人抖得有些厉害,当时的贺临还自以为是地沾沾自喜,觉得他是喜欢自己说的情话,觉得他是高兴的。
却没想到这个名字的背后还藏着这么诛心的一段话。
第190章 44 他的贺临终于回来了。
下午, 省厅办公室里的这场谈话还在继续。
张副厅长的面色凝重,低头道:“江执锐去世的时候,我也正好在附近执行任务, 虽然不是我负责的辖区,但还是我一听说消息就急忙赶过去了。”
“人是当场走的,都没扛到救护车来。”
“那孩子击伤了打死他父亲的毒贩, 报了警,一个人坐在楼梯上, 手里握着一把枪, 等警方过来处理。”
时隔多年, 再说到这些,张副厅长的眼睛里还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贺临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这一切。
他早早就知道容倾的父亲去世了,也曾经看到过黎尚去迁移父母的骨灰, 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
贺临脑海之中容倾的样子,逐渐和那个幼年时坐在楼道里写作业的江尚雪渐渐融合在了一处。
很多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知道了容倾那份对正义的执着与渴求究竟是从何而来。
张副厅长还在继续说着:“我后来帮他处理了父亲的后事,他坚强到不像是那个岁数的孩子。”
“因为我曾和他父亲共事过多年,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想要找机会关照他。可那个孩子却独立自主到让人心疼,我完全帮不上忙, 只能默默地关注他。”
“容倾也没辜负了他父亲的希望,他上了警校, 成绩优异, 在基地时候,他是特招进队的,岁数最小,可是什么任务危险, 他就去什么,从来没有念过一句苦。训练任务也是雷打不动,各种任务执行到基地的那群老头子都挑不出来半点毛病。赵凌岳别提多喜欢他,时任也是,把他当亲弟弟待。”
“但我看得出来,他有的地方,特别是性格之中执拗的部分,真的是随了他爹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话,或许贺临会跟着点头,然后附和上一句:“对,死倔,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现在,贺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只想回到和黎尚吵架的那一天,一巴掌抽死那个指责黎尚偏执的自己。
贺临一直认为自己是了解黎尚的,可今天听见张副厅长说的那些过往,贺临才发觉自己的自以为是简直幼稚得可笑,他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黎尚把他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以至于贺临更加归心似箭了,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黎尚,跟他道歉,求他原谅。
相比于贺临难过得快要绷不住了,张副厅长似乎还挺开心的,终于有人愿意听老人家念念以前的事,絮絮叨叨地和贺临说了挺多。
还是江尚雪时候的他,后来在警校时候的他,刚去天宁基地时候的他。
都是贺临没有见过的他。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贺临听着,既感觉到熟悉,又觉得陌生。
越是了解,他就越是觉得心里酸楚。
贺临似乎带入了年幼丧母的江尚雪,被迫成长的容倾和如今伤病交加却不被理解的黎尚,他忍不住开始替黎尚委屈。他明明已经尽了全力,自己又凭什么去苛责他?
知道得越多,他好像越能理解黎尚的执着,明白了很多时候为何他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和张副厅长聊完,已经过了下午三点,贺临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他用最快的速度约了一辆专车,直奔云城。
贺临看了看时间,他没再给黎尚发信息,文字的力量此时实在是太轻了,他有着千言万语都想亲口告诉黎尚。
他有多愧疚,又有多爱他。
专车很快到了,贺临上车以后,坐在后座上刷着手机。处理着最近的工作和各种的留言。
司机放着广播,播放着一些国内外的最新消息,其中就提到了两国联合执法的最新消息和处理进展。
由于最近行动结束,有不少的被拐人员陆续回国,新闻报道了这次行动。
媒体对这次行动的评价很高,亲属相见,情形感人。
报道上自然不会提及参与行动人员的名字,可贺临听着新闻,脑海之中闪过的却都是那道身影。
最后还有一段对当事人的采访,那是位被解救回国的少女,语无伦次地感谢着,觉得自己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可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救世主?只是有些普通人在拼命燃尽自己罢了。
贺临放下了手机,看向了车窗。随着车辆快速行驶,那些景色迅速向后划过。
窗外,日头渐西,层林尽染,很快就要到黄昏。
他距离云城越来越近了,距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近了。
广播节目的最后是主持人代表广大群众对参与行动警方人员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以及对被解救人员未来生活的美好祝福。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的生活此时都回到了正轨之上.
贺临一路舟车劳顿,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可是等他真的到了家,站在家门口面对着密码锁时,贺临明知道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一定会在门里等着自己,他却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随着密码输入,成功解锁,贺临那双握枪很稳的手如今却在难以抑制地发抖,手中握着的门把仿佛有千斤重。
贺临飞快地在心中过了一遍想要跟黎尚说的话,自从他和黎尚在J国分开,他就在选择措词,打过的腹稿不下十个,几乎每一句都是他斟词酌句后的结果。
他想哄好黎尚,想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可门开后看见黎尚的那个瞬间,贺临才明白真正苍白的何止是文字,甚至连他提前斟酌过的语言,在那个人的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日光渐暗,客厅里厚重的窗帘是拉着的,微弱的光从两扇窗帘的缝隙之间透出来了一束,斜斜地打在了沙发的边缘上,这么看过去似是天光乍破一般。
此时的黎尚正躺在光亮处的沙发上,听见贺临开门的动静,他从沙发上缓缓地坐起了身。
光影移动,那束微光正打在他的脸上,越过他高挺的眉骨,连接了他锁骨下的那颗红痣。
这束光将黎尚分成了两部分,光影重重,明灭交替,让他给人的感觉既真实立体,又朦胧虚幻。
可这一幕看在贺临的眼里,只觉得无比的心酸和难过。
黎尚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极少会这么不修边幅地躺着。
此时贺临看着黎尚有些乱的头发,即便是被夕阳透过来的光照着,也显得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
不过几天没见,黎尚又瘦了,而且看起来更憔悴了,他的眼尾微红,腰背是直的,可整个人都纤弱得有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碎掉似的。
虽然坐起来了,可黎尚却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贺临的方向。
此时的黎尚还有些恍惚,自从他从J国回来,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几乎夜夜都被梦魇困住。
虽然这一次他主动去看过医生,也开始按时吃药,可见效甚微。那些药就算能不让他像昨天晚上那样,疼得那么厉害,可黎尚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黎尚自然明白他的旧疾沉疴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自然也不可能药到病除。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再加上晚上睡不好,整个人飞快地憔悴了下去。
昨天晚上黎尚几乎是一夜没睡,今天一直昏昏沉沉的躺在沙发上,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
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以至于即使他现在已经坐起来了,却依旧有些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看向贺临的眼神,没有惊喜也没有责怪,有的只是茫然和恍惚。
这样脆弱的黎尚被贺临看在眼里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都揉在了一起。
曾经反复过无数遍的腹稿,此时都排着队地从他的脑袋里蹦了出去。
贺临现在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也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只想过去抱抱黎尚。
贺临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他脚步有些急切地奔了过去,甚至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结实地抱住了黎尚的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力气很大,大到想要把眼前的人揉进身体里。
贺临的心脏砰砰跳着,血液在身体里流淌。浓浓的歉意从心头涌起包裹着他,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此时的贺临不知道应该跟黎尚说些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无法表达他的愧疚,尤其是他抱着黎尚的时候,只感觉到了黎尚那一瞬的僵硬。
黎尚就安静地任由他抱着,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甚至先抬手去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感受现在的这一幕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相同的场景已经在昨晚反复地折磨过他无数次了,黎尚已经从开始的惊喜委屈,到现在的麻木不敢相信。
贺临简直不敢想,自己要是再晚些回来,黎尚会难过成什么样。
同样的屋子,相同的环境,贺临想起了之前自己和黎尚吵架的那一天,那时也是傍晚。
破碎的记忆随着情绪涌出,那么多的点点滴滴汇聚在一处,让他的眼睛发热。
即使摸到了自己跳动的心脏,黎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贺临是真的,他怕这还是梦,还是之前的幻觉。他不敢动,怕到了梦醒时分,眼前的人再次消失不见。
客厅里,最后的一缕阳光消散,转而变成了温柔如水的月色。
直到黎尚感觉到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了手背上。他的眼睫轻轻一眨,这才寻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轻轻转了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怀中还抱着他的贺临的脸,直到湿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黎尚那游荡了好久的神魂,终于在他感受到贺临温度的时候重新归了位。
黎尚的手从贺临的脸上移开,逐渐往上移至贺临的头上,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头上的那处伤疤。
他的贺临终于回来了。
当黎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泪水早已经打湿了贺临的头发。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残存的微光已经无法透过窗帘照进室内。两个人就在阴影里拥抱着,始终一言不发,可空气里仿佛都是二人无声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