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30

    第121章

    院长奶奶,今天是我14岁生日,不知道您在天上的日子怎么样,常听您念诵的经文中赞扬天上是个好去处,善良的人能在那里永享安宁,所以想必您现在一定过得很安宁。

    我又过上好日子啦!这次收养我的人名字叫做桂木,是个很热心也很善良的好人,虽说有时候总是太过善良了,我偶尔也会担心他被人骗了呢。

    您肯定要问之前收养我的那户人家呢?这就是一些尴尬的问题了,毕竟我们这样的孩子,辗转着被多次收养才属于常态,我已经习惯了,也请您不要为我叹息。

    之前的生日里找不到纸笔,所以这次把其他好消息一并告诉您,福利院解散以后,我去年陆续打探到一些别的孩子的消息,她们都生活得很好,您为她们挑选的人家和后续福利院也很不错,都是些好人家。

    我猜您看到这里一定要大喊了:“苍木!收养你的人家去了外省,你怎么会知道她们的消息呢!”这就是我自己的一些小秘密了,让我稍稍隐瞒一下吧。

    再说一个别的秘密!我好像到了异世界啦,您可能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其实异世界和地球也没什么区别,您可以想象我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这里的人一样要吃饭,一样要睡觉,也会生病和争吵,所以照样要生活着,融入他们不算困难。

    我来到这里以后,不知怎么就会了他们语言,虽然有些差别,但彼此之间能听懂,这语言和日语很像,真神奇对不对,虽然听说我的奶奶是霓虹人,但妈妈从小在港城长大,会的日语不多,能教给我们的就更少了。

    会说是一部分,这里的字我还不认识呢,最近正在想办法学,顺带教一教附近的孩子们,就像从前在福利院里一样。

    但这封信还是用汉语写,因为我担心您会认不出内容,说起来我也在好奇,在异世界烧掉的信,您能收到吗?

    更神奇的事情还有呢,我突然会治病了,无论头疼感冒还是些别的常见病症,我都有法子给治好,这些知识似乎突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一下子就能懂得怎么分辨草药,怎么判断穴位……因为这个,我过得更好了,附近没什么像样的医生,周围的大人居然也敢放心让我一个小女孩上手。

    唉,要是这些知识来得更早一些就好了,虽然知道不该这么贪心,但要是您头疼的那段时间,我也能至少为您做些什么。听您的家人说,您最后的那段时间过得很安稳,唯一挂念的就是我们这些福利院的孩子,尤其挂念我。

    那么希望这封信能让您稍稍宽慰。

    我在这里也认识了新的朋友,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姐姐对我很好,我私下里喊她“梅”,梅长得很漂亮,她有些像院里那些喜欢一个人呆着的弟弟妹妹们,只是和她们不同的是,梅喜欢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老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去哪她都要跟着,这多叫人脸红啊!即使大家都是女孩子也不行的。

    梅的来历很神秘,我猜她原本身份应该是大贵族的女儿,不然桂木不会对她的存在忌讳莫深。

    但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啦,我知道梅对我很好,我也该对她好就行了。

    我最近在想办法挣钱,因为桂木说这个世界上有七个国家,稻妻只是其中之一,他怀疑我有璃月有关系,那边的言语文字和我知道的汉语很像。

    那么我也想去看看,听说去璃月的船票很贵,所以我要努力了,我还想带上梅一起去,她这个人很单纯又老是粘着我,我觉得去了外地会比留在稻妻更合适,至少那边没有人会阻拦她外出。

    听说璃月的神明是条龙呢!我还没见过真龙呢!奶奶,天上有龙吗?我想应该是有的吧。

    我已重新获得某种希望,也不惧怕下一个生日的到来了。

    还想对您说很多很多话,可惜纸快用完了。

    我很想您,那么您想我吗?老人们常说,离开的人要是有什么挂念不下,就会去对方的梦里看看。

    我等了很久,您怎么从来都没来我梦里呀。

    请您有空来看看我吧,好叫我知道您是否过得幸福,也叫您看看我如今的样子。

    苍木小心翼翼地吹干墨渍,将信纸放进火盆里烧掉,期盼能它隔着世界传达给相见的人。

    她的信报喜不报忧,但里面所说的都是属实,苍木确实突然掌握了许多医术,周围的人也因此很爱戴她。

    毕竟医生实在太贵了,而听说驱邪祛魅的巫女又住得很远,纵使对鸣神的信仰再坚定,病魔也是要靠物理手段来清除的。

    苍木收费很便宜,一般只要药材的成本价,如果有出不起药钱的人,也允许通过劳动或者物品来换取诊金,这些规定确立没多久,她的院子就堆满了大家送来的礼物。

    多是一些附近渔民常吃的鱼肉海藻,珍稀点的还有海灵芝和鳗鱼肉。

    桂木并不和她们住在一起,他有职位在身,常常是居住在军队附近的营地,这边的屋舍是为梅所准备的,还特地为她聘请了一位老妇人来处理琐事。

    对于苍木开设医馆的举动,桂木也并未多问,他似乎属于那种极容易放养孩子的家长,尽管知道如今已经是养父,却不知从何下手,更何况苍木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很有主意的孩子,除了每周两次来教她读写文字和通用语,所能给予的帮助便微不足道了。

    甚至有时身上钱送光了,他还要来女儿这里蹭口饭吃。

    而苍木也乐得没人管辖,只是难免更忧心于桂木的状况,要是她和梅真的去了璃月,桂木一个人会饿死吗?

    但桂木显然不把这个当做问题,他直言自己的上司御舆长正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严肃了些,可他不仅律人更严于律己,总不会见属下饿死的。

    苍木这才知道,原来一开始桂木自称的目付寄骑是两个词。目付是一个官职,而寄骑则是类似副官一样的定位,她还以为这是连起来读的呢。

    医生当久了,苍木也渐渐摸索出一些规律来。

    一般来说,工匠身上以烧伤烫伤最多,附近的渔民则多是营养不良和寄生虫病,而看上去最为安全的矿工则时常呈现出发烧状态。

    这就怪了,明明大蛇骸骨多是裸露在外,开采上面的特殊矿石应该是很容易的活计呀。

    苍木咬着浆果百思不得其解。

    病人虽然看得多,积蓄却没攒下来多少,主要是大家穷得都很平均,也只维持个饿不死的状态。

    这里虽然偏僻,但因着工匠聚集的原因,到也有商人会偶尔来出售些物件,赚些钱。

    苍木把村民送来的礼物,自己用不到的陆续都换成钱,这里的钱叫做摩拉,是一种很奇特的金属硬币,商人说它是七国通用的货币。

    商人带来的货物不多,种类偏向一些针头线脑的小物件,但知道苍木是这里的医生后,也答应按她需求带她想要的货物。

    毕竟从苍木手里经常能收到不少好东西,要论货源的话,也比那些渔民稳定得多。

    “来瞧瞧,都是您之前提到过的东西,价钱也是公道的。”商贩热情招呼着她,示意可以走近点上手查看。

    硝石,酒曲,柿漆……连带着一些稀缺的工具,苍木很爽快地结了价钱,却没急着走。

    她指着商人背篓里的一方紫色布料:“这个怎么卖?”

    “害,这可是如今稻妻城内最时兴的样式,我也不跟您多要。”商贩举起手比了个数目,苍木转身就走。

    “哎哎哎!您别走啊,有什么好商量!”

    苍木没好气地站住脚,开口砍了一半。

    那布料也就是染得均匀了些,和梅穿的上等绸缎根本不是一个品质,也敢这么骗她?

    商贩自知遇到了识货买家,但货物定价太高,这些乡野之地想要出手,没遇上个什么喜事未免困难,亏就亏了点吧,万一背回稻妻城,发现贵女们的喜好转变那就完全卖不出去了。

    最后半价拿到了这匹料子,顺带饶了个素色的木簪子。

    梅的头发很漂亮,但总是垂着未免行动不便,布料给她做身新衣服,还能分出条发带来,簪子也能帮她挽起来。

    她回到家,梅果真还在院子里站着,姿态贤淑,帮着翻晒架子上的药材。

    也不知她怎么察觉到,精准地回头看向苍木,小跑过来喊她的名字。

    梅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并不怎么说话,终日里总是沉默。

    苍木把买到的布料往她身上比划,果然很合适,或者说,梅的脸使得她穿什么都无损于美貌。

    那头长长的秀发也被苍木挽起来,但不得不承认,比起挽发,梅果真还更适合那种一直披散在身后的姬式长发。

    后者能完全将梅头发的优点展现出来,又顺又滑地垂着,像是一道静止的瀑布,一望见她,苍木就有些了悟,为何从桂木到梅的父母都喜欢把她圈禁起来——她静立的如同木偶般的身影,无论从哪方面来观赏,都极为符合那种日式静止审美。

    “但是要用自由来换的话,未免太残忍了。”苍木喃喃道。

    “?”梅疑惑地望向她。

    苍木笑道:“只是在说梅的头发很漂亮哦!我很羡慕啦。”

    梅学着她的样子笑:“苍木也,漂亮!”

    呀,她的吗?

    苍木摸摸自己毛刺刺的短发,之前为了方便,她一直都把头发割得短短的,也难为桂木能一眼认出她是女孩。如今来到这里,倒是长长不少,可惜苍木将之前发质枯黄的部分再次剪去……要过上很长时间,才会变成垂耳发式。

    等到那时——

    “我们就一起去看烟花。”苍木想起商人的话语,勾着梅的小拇指轻轻摇晃,这就是说定的意思。

    梅低头看向眼前的女孩,她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么瘦弱,身体慢慢显露出曲线,脸颊也渐渐红润起来,唯独眼神无论何时看过来永远闪闪发光。

    眼睛,漂亮。他想。

    他收紧手,将原本勾住的小指化作包裹,女孩小小的手被他整个拢在掌心,苍木只当这是同伴间的亲昵。

    人偶并不懂得太多感情,但他知道,苍木身上永远是绵软又温暖的触感。

    一种本能般的亲属感从她身上散发,使得连无心的人偶都无法移开注视的目光。

    想要一直一直看着她。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永远也看不够,似乎只有注视着她时,空洞内心才会得到某种餍足。

    想要,吃掉。人偶想。

    他俯下身,在女孩柔软的脸颊上,用牙齿叼住一小块软肉,小心舔舐。

    “哎呀,你又来。”苍木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很脏的,不可以咬。”

    那么,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人偶更正。

    如同幻觉一般,心底传出自己的声音。

    “啧,蠢货。”

    第122章

    人偶逐渐意识到,有时出现在心底的声音,似乎不是幻觉。

    那个声音,和他如出一辙的声音,时常会在他亲昵苍木时响起,说出的话不好听,多是一些语气厌恶的词语。

    至于其他时候,老实说,人偶独处时是什么也不会想的,他只是在“注视”罢了。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人偶没有心呀。

    面对那些热情,甚至有些热切的人类,只需要模仿他们脸上表情便能得到赞扬。

    对忧愁的人报以忧愁,与落泪的人共同落泪,和愤怒的人同样愤怒……人在人偶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

    而人偶从人的身上,见证了一颗颗鲜活的“心”。

    苍木的心。人偶的思绪很快又滑到那个女孩身上——苍木的心很鲜活,很生动,见过所有心中,最漂亮的。

    他想到这一点,忍不住去抱她,好像一刻接触不到,女孩就会消失一样。

    苍木正在制作漆器,对梅的突然袭击已经很习以为常,只是叮嘱一句:“不要乱晃我哦!”

    他看到黑发的女孩皱着眉,将碎片一一挑选,只留下一部分,其余全都小心拂起,倾倒在窗边。

    “为什么,要丢弃?”梅挂在她身上问,呼出的热气吹着苍木耳朵,她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被梅执拗地抱住,将她转了身,整个举起,直视自己的眼睛。

    “因为那些坏了呀。”苍木无奈,她发现梅不仅天生傻白甜,还很缺乏常识,简直如同一张白纸。

    梅继续问:“坏了的东西,要丢掉?”

    苍木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够实际,补充道:“如果是很贵重很需要又或者很喜欢的东西,一般会先拿去修一修的,实在修不好,需要的东西再买新,喜欢的东西留下当个纪念。”

    人偶想起制作者看向自己的失望眼神,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对着她的第一个造物叹息。

    对她来说,自己是不贵重,不需要,也不喜欢的东西,所以才会被丢弃。

    我是,坏掉的东西。这个认知出现在人偶心中。

    苍木发觉梅有些失落,明明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却无端散发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梅凝视着女孩:“你要把我丢掉吗?”

    苍木大惊失色,终于想起梅的疑似身世:“怎么会呢!你是人啊!丢东西就算了,哪有丢人的!”

    我不是人,他在心里纠正,我是人偶。

    女孩很宽容地抱着他,柔软身体紧紧贴着他,用手轻轻抚摸背:“别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我是不会丢下梅的哦!我们会去一起看烟花,坐船去璃月,去很多很多地方,我想和梅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又听到心里那个声音发出一声冷笑。

    这是否意味着他坏得更严重了呢?不过没关系,苍木,只要能一直注视着她就好。听着她所描述的未来,人偶的心里似乎也不再空荡了。

    “不过梅要多吃点啦。”苍木怜爱地将下巴搁在她脖颈间,摸了摸对方纤细的腰部:“你瘦得浑身都硬邦邦的。”——

    靠治病挣钱终究不靠谱,所以苍木打算搞点副业。她会的手艺也不多,家里教过孩子们如何画符,苍木只会画个静心符,其他一律不知,另外,她也不是太想靠这个挣钱。

    福利院的孩子们其实经常会去隔壁的敬老院当义工,两个院的经费都不怎么充裕,大家去干一天活就能吃到不错的饭菜,至少苍木觉得很值得。

    敬老院的老人条件称得上不错,真正特别贫穷的家庭付不起敬老院的费用,家中老人往往还要进行生产劳动。

    在这其中,大多数老人都有一技之长,毕竟活了一辈子的人,无论爱好还是生活,总能掌握些东西。苍木记得有个住在南边院子的老人家,小孩们可以用贝壳到她那里换取些糖果,因为她会用贝壳碎片做些螺钿。

    螺钿是一种手工艺,专门用贝壳拼凑出各式好看纹样,一般用在漆器上最多,这门手艺倒是蛮值钱,老人家也想找个徒弟,可惜福利院一众孩子年龄都偏小,发现刷漆会过敏就再也不敢接近了。

    最后只有年龄最大,过敏程度最轻的苍木会去帮着打下手,也在老婆婆的指点下动手帮过忙。

    可惜最后经费不足,加上院长奶奶身体条件与日俱下,福利院解散,孩子们送养的送养,该被其他福利院接手的接手,苍木被一对外省的夫妻领走,等她想办法回来,一切物是人非。

    漆器要用大漆来涂,好在这附近就有漆树,苍木提前备制了些。

    她做的漆器只是为了充当螺钿的载体,并非真正的复杂漆器,后者制作周期太久,要反反复复的髹漆,形成红黑交错的涂层,再经过剔刻和打磨来完成。

    木胎用纱布打底,之后层层髹漆,再将提前拼凑成型的贝壳碎片小心放置上面,后续重复髹漆的步骤,再进行打磨,使原有的漆面褪去,露出下方的螺钿图案。

    整个步骤不复杂,却很耗费时间,漆每次不能上太厚,必须等它一层干透才能涂抹下一层,即便身为半吊子的苍木制作的简易版,也足足花费一个多月时间。

    要是再加上之前准备材料,后续打磨什么的,时间就更长了。

    不过因为是分步制作,所以每天工作量并不大,苍木完全在闲暇时制作也绰绰有余。

    材料成本也很低,贝壳是拜托附近的孩子们帮忙捡到的,报酬为甜甜花中提炼的糖果,即便如此他们还觉得是自己占了苍木姐的便宜。

    打磨用布料,除了费时费力没缺点,附近就有漆树,医用来包扎伤口的边角料纱布,木胎是附近的一个木匠的赠礼,苍木救了他的孩子。

    那孩子因为和伙伴们比赛生吞浆果而噎住,还好情急之下,苍木想到海姆立克急救法,硬是把呛住的给颠了出来。

    她头一次上手,没敢做多,统共制作5件,分别是一个喜鹊绕枝的首饰盒,三只花纹各不相同的黑底描金盘子,以及给梅的一支新簪子。

    之前那根花纹全无的赠品簪子未免太朴素,虽说梅无论如何都漂亮,但苍木还是更偏向珠光宝气的审美。

    梅对两支簪子一视同仁的欢喜,因为在他眼中,这两支都是苍木送给他的礼物,仅此而已。

    苍木甚至怀疑自己就是随手折个树杈,这小笨蛋也会同样珍惜。

    这也太好骗了吧!苍木又开始忧心忡忡,桂木太善良,梅太单纯,她深感自己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操心人。

    三只盘子交由定期来踏鞴砂的商人,对方看着盘子啧啧称奇:“你自己做的?看上去不像稻妻风格,倒像璃月那边的手法。”

    说不定伪装成高档的外国货售价会很不错,商人刚想拿乔杀价,就被苍木一语击中了要害:“东西是我做的,你要出一次性的价格,还是长期合作的价格呢?”

    言下之意,你是低价坑我一笔只做这次的交易,还是高价换来长期合作。

    看来对方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商人讪讪地将应得的摩拉递交给苍木,又等她挑了些东西离开,才忍不住将那盘子拿出来细细观赏。

    真是漂亮啊!虽然风格不同,但这样美丽的东西,总会有人喜欢的。

    商人高高兴兴地挑着担子走了,另一边的苍木则抱着首饰盒,拉上梅去参加婚宴。

    首饰盒是给女方的添妆,虽说她不懂稻妻和婚俗是否和地球一样,但这类乡下的穷苦地界,规矩不多,也并不那么看重。

    苍木送的这件首饰盒,已经算是赠礼里相当贵重的了。

    婚礼流程被简化了很多,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担当着主事人的角色,让新婚夫妇站在鸣神神龛前,祈祷以后的生活安康,祝福家庭繁荣。

    整个流程是安静的,因此也带有一种庄重感。

    新娘是苍木曾经的患者,因为无力支付药钱,病好便常常来帮忙抵债,一来二去和苍木熟络起来。

    苍木有意寻找一个接班人,如果她和梅去了璃月,这里的居民岂不是又要面临有病无医的局面了吗?

    那些识字的孩子们年龄太小,再大点的便被父母一同拉去采矿,踏鞴砂对特殊矿石的需求量很大,矿工们常常没日没夜地开采,累死和被责罚的事情屡见不鲜。

    不过新娘如今才17岁,苍木心里有些嘀咕,这么结婚生孩子未免太早,但她也清楚这话不能说,底层人民夭折率高,因此不得不将生育时间提前,用多生的方法来换取孩子数量。

    这导致她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梅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按两人之间的习惯,便是询问的意思了。

    “我很不习惯。”苍木的声音发闷:“我以为我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实际上还没有,这里的文明程度,对我来说,有些太……残忍了。”

    她担忧的事情有很多,但眼下摆在面前的,必然是和自己有关的问题。

    刚刚的新娘子由于是孤女的原因,前一个未婚夫两年前发烧不治去世,因此结婚时间还算得上晚……

    “我不想结婚。”她紧紧握住梅的手,想从中汲取力量:“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结婚,生孩子,在这里过一辈子。”

    可去了外面,假如真的去了璃月,她又能适应那里生活吗?

    梅眨眨眼,她的面庞永远那么宁静祥和,苍木有时感觉她像一面镜子反射人们的喜怒哀乐,又像是天空上的一轮明月般疏离。

    现在月亮握着她的手,苍木忽然感到一股无言的心安。

    第123章

    “嫁人?”桂木疑惑地放下碗:“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她们参加婚宴回来,却见屋里亮着灯火,苍木便心知是桂木来了。

    桂木日常住在踏鞴砂中心驻扎的军营处,只偶尔来苍木这里教她读书写字,还有看望梅。

    此时已是深夜,苍木担心他从踏鞴砂一路赶来腹中饥饿,便去厨房下了碗刀削面。

    桂木也不排斥这种异国面食,呼噜呼噜就吞了个干净,狼吞虎咽的姿态让苍木幻视那些心宽体胖的橘猫。

    借着这个由头,她也正好将心中的担忧和盘托出。

    “嫁人什么的?随你喜欢就好了。”桂木的态度出乎意料宽容:“幸福这种事情,果然要靠自己来判断啊!你一直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或许对你来说,想要什么心里已经清楚了吧。”

    “我是个孤儿,连姓氏都无之人,也无需有着绵延子嗣的执念,今生所望不过是看不得一些不平之事罢了。”桂木拍拍小女孩的脑袋,眼神很慈爱。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方包得很好的手帕递给苍木。

    里头是一盒五颜六色的小烟花。

    “今天一位朋友来看望我,他家世世代代都是经营烟花店的哦。”桂木挠挠头,又词穷了,只好干巴巴地问到:“你知道怎么玩吗?”

    苍木点头,很有礼貌地道谢,转手就将烟花递给身后的梅。她自己又端端正正地跪坐好,像个成熟的小大人一样,借着刚刚嫁人的由头继续话题:“除我以外……您对梅有什么打算吗?”

    她的担忧不止是自己,也连同梅,虽说桂木对梅的存在有些保护,但这种情形又能持续多久呢?他总不能永远将梅护在这处。

    保护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算是件美谈,但要是再过几年,梅二十、三十了呢?

    桂木又露出那种为难的神色,他扫了眼苍木身后捧着盒子的紫发少年,又垂下头叹息:“这种事,也不是我能觉得的啊……”

    他虽然自己没给人偶取名字,却默认苍木用梅来称呼。

    在桂木眼中,虽然自己并未明说,但一向聪慧的养女与其同吃同住,大概也发现了某些端倪。

    “那难道就要让梅一辈子待在这里吗?”苍木声音很平静,因为她知道激动解决不了问题:“您能庇护十年二十年,又能庇护一辈子吗?”

    “况且就算处于您的庇护之下,梅又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吗?”

    这几句轻声细语却像是一击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桂木的脸上,男人捂住脸长叹:“再说吧再说吧……”

    苍木不好再逼迫,起身收拾碗筷:“天色已晚,您早些休息吧,房间白日里整理了一遍,我去烧水。”

    见养女绕开话题,桂木也松了口气,夺过苍木手中的碗筷:“我来就好,你们早点睡。”

    苍木本来就不喜欢洗碗,此时也不跟桂木多推辞。

    正值盛夏,日头很是毒辣,因此无需耗费太多木材来烧水,只将木盆打满,白天在太阳下晾晒,晚上就能得到一盆温水。

    但踏鞴砂毕竟是海岛,淡水获取不便,苍木和梅日常不过擦洗身子,维持下必要的身体清洁。

    晚上,梅照旧睡到苍木的被窝中,伸手去搂她。

    苍木一开始觉得这样不太好,但现在天气太热,而梅身上永远清凉,抱上去很是怡人,因此口是心非地推拒几次,之后就不了了之。

    她也曾换位思考,这大夏天的,要是自己每晚抱着个热乎东西睡,指定嫌弃,但梅似乎完全没这个意识。

    苍木记得自己睡之前,梅歪在枕头上,注视着怀里的她,等她醒来后,第一眼还是看见梅在看着她,仿佛连姿势动作都未曾改变。

    这本来应是惊悚的描述,苍木却没什么害怕的心思,她一方面觉得梅只是异于常人,毕竟从福利院那些弟弟妹妹的状况来看,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奇怪。

    另一方面,梅要是对苍木有坏心思,一开始又何必去海里救她呢?让她直接淹死不好吗?

    以及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苍木对梅时常抱有一种陌生的眷恋感,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但望见对方时,就好像在注视着自己血脉相同的亲人一般,想要不自觉朝对方靠近。

    唯一的缺点只有无论苍木如何投喂,梅身上永远硬邦邦的干瘦,她吃下去的东西似乎都化作轻盈空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半点也没有长到身上。

    苍木来到这里几个月,梅的身高长相半点也没改变,反倒是吃好睡好的苍木,不仅个子终于拔高了些许,连身体也开始逐渐发育。

    她这段时间老觉得胸口莫名闷涨,晚上穿着轻薄的睡衣往下看,也能瞥到些柔软曲线。

    这给苍木的日常行动带来很多不便,她又开始羡慕梅平平整整的身材,虽然可能有人会觉得这缺少女性魅力,但苍木本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胸一般不长他们身上,这些人自然不晓得它带来的麻烦。

    桂木照旧留宿一晚,早上却没急着回军营,而是慢悠悠地在院子中练刀。

    苍木不懂这些,身为门外汉的她仅仅能看出桂木的动作是一等一的干脆利落,无论辗转腾挪还是进退取舍都自有一番章法。

    让人情不自禁为之喝彩,她鼓掌了,梅自然也跟着鼓掌。桂木笑呵呵地擦着汗,转过身来,定睛一看,手中的刀险些拿不稳。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发蒙,但问题已经脱口而出:“你们?睡在一起?”

    “是啊。”回话的是苍木,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桂木,仿佛在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桂木想。

    但看两个孩子浑然自若的态度,仿佛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这样想来,既然是将军所制作的人偶,神造之物,未必要遵从凡人的世俗观念吧!

    况且,人偶是男是女……也不好说。

    但碍于自身的良心道德,桂木还是别别扭扭地走到帮梅梳头的苍木身边,旁敲侧击地暗示养女:“那个,苍木啊……”

    “?”

    “就是你不觉得,你们的年龄,两人睡一间屋子,有些不太好吗?”

    苍木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是一回事,被旁人劝诫又是另一回事,她对此振振有词:“可是家里又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欸!”

    她说的一点不错,这间房子统共两间卧室,苍木兼职医生后,另一间便兼具药房,现在桂木偶尔来住,也伴着各色药味睡在这间。

    再说这种情况算不上骇人听闻,附近贫穷的人家常常全家包括牲畜们共用卧室,连带着饮食起居都在同一空间内,一家人睡在一起,那不再正常不过的吗?

    就连桂木自己都有佐证,别看他身为目付寄骑,可前身也是小兵,从底层一路升上去的,士兵们几人睡一个大通铺的记忆,离他真没多遥远。

    桂木的提醒被无形噎了回来,他纠结地看了眼自家养女与将军造物,神情犹豫。

    不能说,他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种犹豫的风格本就不是他擅长,在挣扎片刻后,桂木果断放弃言语劝说,改为行动——

    他一把拉住刚被扎好头发的人偶,将手中的刀递与他,示意对方和他对练。

    苍木虽然不懂养父的思维方式,但梅多学一门傍身的手艺无妨,她便并未劝阻。

    只有身为当事人的梅还愣在原地,不懂得刚刚发生了何种变化,他不舍地摸了摸苍木刚刚给他扎好的高马尾,眼睛下意识看向女孩。

    “桂木要教你剑术嘛。”苍木轻而易举地给自己挽好简易发式,还能一心二用劝说梅:“你学一学也没什么坏处。”

    她相信桂木自有分寸,很快不再关注这里,跑去忙活今日的早餐。

    “别看了。”桂木没好气地朝人偶喊到,他现在心里总有一股子闷气,就好像自家的野猪拱了自家的白菜,吃亏的似乎只有自己。

    人偶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收回,他又重新回到那种澄澈而放空的状态,只是这次不同,他的眼里剩下了刀。

    起步、抬手、前挥——

    明明是再朴实无华的动作,由他手中做出来,却多了几分异样的美感,一举一动之间都让人无法移开注视。

    并非他握住了刀,而是刀自愿成为他躯体的延伸。

    桂木默默收回刀鞘,他知道自己不用教了,也无所可教,眼前的人偶是天生的剑者,他的制作者曾是这个国家最好的武者和铸剑师,无论与否,那种惊人天赋已然被少年传承。

    但人偶不清楚这一事实,他只感受到了一种新奇的愉快,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童般迫不及待想将成果为他人展现。

    “苍木!”

    被喊到名字的少女从厨房探头,她下意识顺着出声的地方回瞧,顷刻间被眼前一幕摄住了心魄——

    在这天光朦胧的清晨,少年正式握住了一把刀,他借着远处飘来的断断续续的渔歌起舞,天上地下都映照着淡淡的红光,遥远的海平面有炽热可爱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红得像踏鞴砂永不熄灭的炉火。

    世界如此之大却又如此之小,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间续规律的潮水涨退,甚至厨房中火苗舔舐锅底,汤水发出的咕噜咕噜……但此时此刻,苍木只看得见听得见,如同人偶般美貌的少女,为自己起舞的身影。

    她随动作而舞动着,跳跃着的发丝,她手中利剑咻咻的破空声……

    苍木想,她会永远记住这个瞬间的。

    第124章

    看得太过着迷的后果,就是大家不得不面对一份带着糊味的粥。

    苍木窘迫地捂住脸:“非常抱歉!”

    “哈哈,谁看见那么美丽的景致不会失神呢。”桂木宽容地笑了笑,就着腌渍好的小菜干掉大部分,抹了抹嘴,前往踏鞴砂进行巡视。

    苍木和梅草草用过早饭,将锅碗洗涮完毕后,便照旧开始每天日常。

    备制药材,抄录整理病症,接待前来求诊的病人,教附近孩子们认字……

    只是与以往不同,苍木有意躲避着梅。

    她也不知怎么了,一见到梅的面容,心脏就忍不住急促跳动,面颊跟着发热。

    大概是,天太热了?

    苍木点点头,确信。

    于是中午的饭食,便额外多了一碗清热解暑的绿豆汤。

    梅对没见过的饭菜总是抱着一种新奇尝试的态度,她姿态优雅地捧起碗,小小抿了一口,恍然让苍木以为自己位于什么不得了的正式场合用餐。

    大概尝到了甜味,梅的眼睛不自觉地弯了弯,苍木有些得意,尽管梅表现得对任何口味一视同仁,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家里的厨子呢,她早就发现了,吃到甜食时,即使不说话,梅的肢体也会更舒缓些,无声且细微地表达自己的喜爱。

    每当这时,苍木也会觉得自己对梅的了解更深一分。

    虽然梅看上去如白纸般单纯,对世界万物都怀着一种淡淡疏离感,却不能因此就忽视了她。倒不如说,正因如此,才要怀着12分的细致与耐心去摸索她的喜好。

    喜欢吃甜食的梅,感觉更可爱了些呢。

    不过,即使苍木一直持续探索,梅的喜好还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比如说甜食、小孩子、花朵、音乐,今天的舞剑也能算作一个,除此之外就只剩……

    她。

    苍木心中“咯噔”一声,缺了根弦的脑子总算想到了些什么可能性。

    梅该不会……喜欢她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梅那么单纯别说是什么细致感情了她连混进炉灰里的豆子都挑不干净整个人就是完全的缺心眼子!!一定是她太阴暗太龌龊太自以为是太狭隘了才会把梅无暇的心思故意曲解!!!

    一定是这样的!!!

    “好甜,好凉。”梅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空碗,看得出她对这饮品是非常喜爱了,这并不奇怪,毕竟苍木为了迎合她的喜好,在梅那碗里加了格外多的糖。

    她吃这么多糖不会蛀牙吗?这样说起来,以后早晚的刷牙要好好监督了。

    苍木的思绪飘得很快,她已经适应如今这种繁忙的生活,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从前脑子里是对未来的担忧,担忧明天能不能吃上饭,在哪里可以过夜……

    现在是操心切实的生活,让她有种回到曾经福利院的感觉,但和那又不完全相同,在院里的时候她是只需要读书和被安排的小孩,即使她早慧成熟,在大人眼中也依旧是个孩子,明明清楚一切却帮不上忙的感觉格外无力。

    现在她终于长大了,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苍木为这种忙碌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满足。

    飘飞的思维被唇边触感拉回,苍木下意识地张嘴咬住勺子,回过神才意识到,是见她久久不喝的梅自发端起碗在喂。

    苍木的脸一下变得绯红,她匆匆忙忙将那勺汤咽了个干净,丢下一句“我去忙了”就头也不回的跑出房间。

    人偶困惑地举着勺子呆愣在原地。

    是,不好喝吗?他试着尝了一口,不甜,的确不好喝。

    人偶收好碗,小心端着它们来到厨房,片刻之后,被声响惊动的苍木习以为常地来给梅收拾残局。

    怎么说呢?苍木对梅是大家小姐的猜测,除了梅长得漂亮,气质尊贵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梅在生活方面简直一窍不通,属于俗语中那种“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人。

    只是这句话在语境里是用来形容那种四体不勤的懒人,但对梅而言,完全是另一种纬度上的——她是真不知道油瓶倒了要扶。

    以上这个例子在她眼中,大概和花朵的花瓣飘落一样,都属于一种自然景观吧。

    光是叠被子,苍木就教了她一个上午,从此以后,每次叠被子,梅都牢牢按着苍木教导的步骤,一丝不苟地重复操作,连角度都分毫不差。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梅的确是位名副其实的花瓶废物美人了。

    这本应该是很让人唾弃的事,毕竟如果再漂亮也老是添麻烦的话,换作谁都无法忍受的。

    但,以上的结论放在梅那张脸面前,就统统不成立了。

    她与生俱来的的尊贵气质和超凡脱俗的美貌,只能让人产生一个念头——“这种人就不应该沾染凡尘”

    梅的存在就好像文学上的超凡形象,完全地与现实分离了,比起活生生的人,她更适合当一个纯粹意义的象征。

    而让这种的美人去干活,不会有人指责她笨手笨脚,只会想到供养她的人是多么废物,才使得如此美人迫于生计,涉足世俗。

    苍木利落地将地上的碗碟捡起,他们家很穷,之前的陶碗被梅不小心摔完了,现在用的都是那位木匠送的木碗,怎么摔都不怕。

    厨房里除了各式厨具,还放了一大一小两个木盆,人走在其中难免有些局促,木盆彼此装满水,苍木在大的那个里面撒上硝石,利用它溶解时的吸热特写来制取冰块,今天中午的绿豆汤刚刚放里面镇过。

    这天气实在是折磨人,不吃点凉的未免难过。

    就连这段时间的前来问诊的患者,中暑比例也显而易见地增加了。

    苍木思来想去,干脆抓了些药材,分成每日的分类,团足一大包,托人给矿工们和踏鞴砂的桂木送去。

    前者要冒着日头工作,后者更是时时刻刻靠近炉火,还有桂木所在的军营每日都要操练,这些药材用水熬成一大锅,每个盯着喝上一碗,别的不说,至少休息时间和补充水份是有了。

    毕竟踏鞴砂还有随行的军医,但八酝岛那边,中了暑还不是要她来医治。况且两岛相距甚远,把人扛过来要走那么长一段无遮蔽的海滩路,反而加重了病情。

    连制取冰块的方法和材料,苍木也一同写上去了,不过桂木的回复很快,第二天晚间便有他的亲卫送来回信。

    桂木大大表扬了一番她的细心周到,也表示送去的药材很有用,今日士兵们操练的情况明显好上不少,人更有精神头了,只是制备冰块就不必分薄你的材料了,他们这里有个原神,神之眼是冰系,一人制造的冰块足够所有人用了。

    信纸上的字她都认识,可原神,神之眼是什么玩意?是这里制冰的官职吗?和“凌人”一个意思?

    “神之眼啊!那苍木姐你可算问对人了。”虎太郎清了清嗓子,示意周围叽叽喳喳的小伙伴给他留出说话的空间:“神之眼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东西,它代表着神明的注视,有了它,人们就能自如地使用这个世界的元素力了,而拥有神之眼的人,被称为原神。”

    以防话语不够直观,虎太郎还特地带着苍木去看他发现的冰雾花:“苍木姐你看,这个叫冰雾花,它是能运用冰元素力的植物哦,你以后碰见了可要小心,万一被冻住就麻烦了。”

    “……”

    虎太郎疑惑:“苍木姐,你怎么不说话?”

    苍木抹了把脸,长舒一口气:“我记住了。”不就是玄幻世界观吗?早就知道这一点了,要适应。

    虎太郎难得遇到一个对这些基本常识一无所知的大人,他兴高采烈地和苍木讲述着他对神之眼的向往,后者听得神情恍惚,但也因此收获了更多消息。

    元素力,神之眼……

    直到第二天上午,做家务时,苍木还在想着这事。梅帮她把酒坛从厨房搬出来,下意识被问了声。

    “梅想要什么样的神之眼呢?”苍木问。

    梅困惑地歪了歪头,稳稳地把怀中30斤重的酒坛放到地上,看得苍木叹为观止。

    虽然自己也能抱动,但绝不是她这般轻松自若。

    “不是说获得神之眼的人会强大很多吗?”苍木凑过来掀开封口的纱布,一边跟梅解释:“如果我也有一个的话,以后我们出去是不是会安全很多呢。我觉得火很方便,用起来也很简单,要是有了的话,以后生火就不需要小心保存火种了。”

    “雷也很不错啊,可以用来电人,还能急救和备制氧气什么的,但元素力和电是同一个东西吗……”

    “听桂木说稻妻外面的海乱鬼很多,还有贼寇海盗什么的,啊!听说还有最近非常出名的赤目百穗鬼,说他是了不得的大海盗呢,虽然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啦……”

    她们的日常多半如此,苍木在说,梅静静听着。

    苍木似乎很害怕寂寞,而梅又性格安静,两人独处时,就只好由苍木来说,说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会惹人厌烦时,再猛地停下,整个院子立刻变得格外死寂。

    这个时候去看梅,看到她只是疑惑而没有讨厌,苍木才会舔舔嘴唇,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

    现在她就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去看手中的酒坛。

    他喜欢这个笑容,尽管有时候听不懂苍木的话,她总会冒出一些奇怪词语,说着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人偶喜欢听,因为他知道,在苍木所描绘的未来中,无论如何都有彼此的身影。

    “米酒酿好了!”苍木发出惊喜地声音:“要尝尝看吗?”

    第125章

    米酒是苍木自己着手酿造,在这种医药匮乏的时代,能够消毒的酒精自然多多益善。

    奈何八酝岛土地贫瘠、物资不丰,连酿酒原料都少有。

    而踏鞴砂方面,虽然打铁的刀匠总爱喝些小酒,但治军的目付长正大人严肃刚直,认为喝酒会影响锻刀工作,平日也禁止账下士兵饮酒。

    更何况,稻妻常见的酿酒种类为清酒,度数很低,制取酒精起来也略麻烦些,但保险起见,她首次酿造,还是稳扎稳打地选择当地人熟悉的酒类,以便于多些培育酒曲。

    等有了一定经验,再转为用高粱来酿造。

    顺带一提,八酝岛土质不好,高粱也能稍稍缓解些盐碱化。

    以上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苍木只是从厨房拎出个长柄勺子来,微微盛了勺澄澈清亮的液体,嗅闻有无异味,在确认无误后,才一饮而尽。

    甜的,而且米香很浓。

    苍木依样给梅盛了一勺,看得出她并不讨厌这种口感。

    除了这个分量十足的30斤,苍木还额外备制一小坛对照组,里面酿造主材料是甜甜花。

    苍木记得糖份能转化为酒精,但她不太确定甜甜花里的糖是哪种糖。

    单纯从它能提取糖来判断,应该和甜菜甘蔗一类,同属蔗糖吧?

    蔗糖加水,在催化的条件下转化为葡萄糖,从而又转化出乙醇(酒精)和二氧化碳气体。

    “还好我辍学时间短,这些知识点记得还算熟练。”苍木有些得意,她打开小坛子,同样检验一番坛中的液体。

    嗯,没腐烂和异味,但感觉没什么酒味啊?苍木疑惑地尝了一勺,舌尖只能品出些许清甜。

    她不死心地又喝一勺,依旧感觉平淡如水。

    大概是失败了吧。苍木鼓起脸,放下勺子,这也没办法,毕竟第一次接触这种异世界植物,相比之下,大坛米酒能一次性成功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她将米酒收好,等待明日抽空制取酒精,酒糟倒可以考虑配上浆果煮碗甜汤。

    苍木一边想着,却觉得脑子越来越迟缓,面前景物也变得晕晕乎乎,天旋地转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房门,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但无济于事,还没走几步,她感觉身子一软,眼前幕布般合拢,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

    在意识最后一刻,迟缓的脑子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这是,醉了呀——

    黑发少女并未摔倒在地,而是被一双手稳稳接到怀中。

    梅轻轻松松将她拦腰抱起,有些不明白为何苍木突然睡了过去。

    他很感兴趣地摇晃着怀中女孩,直到她眉头紧紧蹙着,发出求饶般的呓语。

    同时心里也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别晃她了,喝醉而已,放到床上去,晚上自己会醒。”

    人偶犹豫要不要听从这个声音的指挥。

    殊不知散兵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不知怎么就开口出言指点,明明和他没有半摩拉关系。

    不,还算有关系,毕竟外面这个人偶是过去的他自己,那么以防万一,为了不让自己把眼前对酒量毫无认知的醉鬼晃吐,导致被呕吐物沾染得浑身狼狈,还是有必要出面说说。

    绝不是看自己折腾对方折腾得够呛,于心不忍什么的。

    如果苍木能知道散兵的这番心理活动,必然能理解——这不就是高端选手看萌新菜鸟犯错时的强迫心理吗?

    放在自媒体领域算是个经久不衰的经典手段,在无脑到一眼看破的小游戏中犯各种弱智错误,引得观众大怒“我上我也行”,从而达到下载量飙升的目的。

    散兵对现状很是恼火,原本好端端的计划进展到最后,不知怎么被对方看破身份,接着一路暗算到昏迷,又莫名其妙进入这古怪世界。

    当他逐渐恢复意识,一种被窥探隐私的暴露感使得散兵怒火攻心——卑鄙的!低下的!!竟然敢!!!竟然敢!!!

    但遗憾的是,散兵被困在曾经自己的躯壳中,一无实体二没言语,无论将敌人粉身碎骨还是怒骂一场都无法做到,只能维持着无能狂怒的姿态。

    渐渐地,随着时间推移,怒气逐渐平息。因为他发现,不仅他自己,连这个无知的小鸟球子本身也受到影响,对方现在堪称对提瓦特一无所知。

    散兵回想到临行前博士塞给他的绝密档案……好吧,看来是这莽撞菜鸟无意间的错误,她大概还不熟悉自身能力。

    虽然执行官并不想就此原谅这个愚蠢的预备吉祥物,但愤怒始终会消散的,更别提他以现在的状态什么也做不到,以上原因虽说有些斯德哥尔摩倾向,但它仍确切发生了。

    平淡到无聊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散兵被迫和这个傻乎乎的没用人偶共感,连长睡不醒躲避现实都做不到。

    每天被逼着撑开眼皮,第一视角感受两个傻子的贴贴日常,旁白般发出冷嘲热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散兵逐渐恢复一丝力量,他的声音开始能被过去的自己听到,这本应是好事,只要杀掉身为罪魁祸首的黑鸟球子,他就能从这个过去的梦境中解脱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人偶只把他的谆谆教诲当做自己机体坏掉的杂乱噪音,日常面不改色地忽略过去。

    散兵被气到无语。

    他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原来从别人视角来看,自己性格是如此的……哪怕过去如同白纸般的自己,却也在倔强方面已经头角峥嵘了。

    这种斗智斗勇已经进行几个月,散兵本来对今天这番劝说并未抱有信心,只是习惯性地出了个声,甚至做好被吐一身的准备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在犹豫一番后,人偶居然主动按他所说的,将怀中少女抱到床上。

    散兵:……

    他该感到喜悦还是愤怒?明明有着突破性进展的一步,却是为敌人而妥协。

    罢了,无所谓了。

    “把鞋和外衣给她脱了,像平日里睡觉那样,不用盖被子!你不知道现在多热?想让她中暑吗?”散兵下意识指点。

    直到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悔到咬舌头。

    难得人偶这么听话,刚刚要是仗着他不懂常识,让敌人中暑不治身亡,岂不是就能轻松脱离梦境了!

    ……

    散兵痛苦了起来——

    人偶依旧静静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少女,苍木又长开了点,但人偶不懂这些,他只能看到女孩脸上泛起霞光般的淡淡红晕,比平日里更美丽。

    好看的。

    这样想着,人偶伸手去摸她的脸颊,非常柔软,和自己不同,苍木是温暖的。

    每一次将她抱在怀中,人偶便更加坚信这点。甚至抱住她,在深夜里便能听到怀中她那颗心跳动的声音,他好奇地探寻着那块区域,手指陷进软绵肌肤,鲜活的心此刻就在他手下,只需要微微用力,就能完整地挖出来。

    虽然是作为没用的、失败的东西而被丢弃,但这种程度的话,很轻松。

    人偶每晚都在犹豫,苍木永远不会知道,在她静静沉睡的夜晚,自己对无心之人而言,是一份怎样难以抵御的诱惑。

    但直至今日,人偶也依旧没有下手,他只是执起少女的手,将牙齿压上手腕内侧软肉,慢慢吸吮着。

    好空,好饿,想要吃掉。

    “那就吃掉吧。”心里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凡人生命有限,生老病死是迟早的事情,眼下她对你的亲近不过一场误会,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她就会离你远远的,别说如今的同寝同眠,只怕再见一面也难上加难。”

    “又过上两三年,她便该结婚生子,到那时,谁还会记得年少的荒唐过往。而后岁月飞逝,死亡也仅仅在弹指间便降临她身。”这次的声音格外平静,因此也不自觉让人信服:“与其在她的墓碑前茫然寻觅,倒不如现在吃了她,永远的,让她同你相伴相随……”

    人偶犹豫着,松开那只胳膊,去拥起她的上半身。

    散兵若有所思,虽说刚刚的事情给了他些打击,但也因此找到人偶的弱点——有关于她的事情,人偶便无法坐视不理。

    既然如此,事情便好办多了。

    仿佛挑选地点般,人偶最早落点于那嫣红似血的柔软双唇。

    他尝了上去,很软,比第一次的触碰更有温度,舌尖不自觉地到处探寻,到处都令他感到新奇,不知从何下口。

    人偶加大了力度,牙齿下压,一点腥甜的味道被他品尝出来,立刻,他感到满足,尽管不知满足从何而来。

    这种疼痛无法瞒过肢体的主人,苍木懵懂地睁开眼,迷迷糊糊面对着眼前一切。

    察觉到她的醒来,人偶僵住身体,他仿佛受到惊吓般松开少女,唇上还带着血色的罪证。

    即便如同一团白纸的他,也依旧感受到某种莫名的羞耻感和想要逃避的念头。

    那当然啦,散兵漫不经心地想着,又不是真正的那个最初的他,这里说到底是杂乱的、根据记忆和梦境构建的世界。

    和真正的过去不同,它大概反应了当事人的某种渴望。

    就是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呢?呵斥,恐惧,愤怒……无论如何,只要产生一丝间隙,他便有自信来推动事态发展。

    “你饿了吗?”苍木拉住梅。

    她在酒精作用下还显得迷迷瞪瞪,此时甚至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即便如此,苍木看到这样的梅也依旧平静,反而伸手去抱住少女柔软的脖颈,依偎在她怀里低声道:“我早知道你不是人类了。”

    散兵:???

    “梅是妖怪吗?我听说霓虹是妖怪很多的国家,梅那么漂亮,其实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的。”苍木半垂着眼,声音因困倦而又轻又飘。

    好在听众绝非常人,因此依旧听得清晰。

    “你现在要喝血?还是要吃掉我?都可以哦。因为梅救下的,我很喜欢梅,所以做什么都可以。”女孩揉揉眼,又拍拍脸,迫使自己清醒些,她挽起自己一侧碎发,露出肩颈处细嫩肌肤:“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让我太痛,吃完记得刷牙,还有要往山里跑,桂木虽然是好人,但他没办法忍受这种事情……”

    散兵沉默了。

    执行官叹为观止,这俩可真是……天造地设。

    “对不起。我坏掉了。”人偶不安地握紧手,决定坦白一切:“心里,有声音,让我吃掉。”

    散兵:?

    散兵:……

    绝了,你清高。

    第126章

    可惜苍木并不能听到散兵惊世骇俗的心理活动,她只是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努力抵御着困意。

    虽然梅的态度很诚恳,但醉酒状态的苍木依旧没办法清醒地思考问题,甚至对她此刻来说,能条理清晰地说出刚刚那一通话,就已经算是极限本能了。

    她努力睁开的眼睛不知不觉又合上,即使嘴唇隐隐作痛,也逐渐进入一场并不安稳的睡眠中去。

    如同散兵所猜测般,苍木一觉睡到晚上才双眼迷离地从床上爬起。

    梅一如往常地坐在床边守着她,紫色大眼睛在没开灯的昏暗室内显得着实可怖,连一向对此浑不在意的苍木都被猛然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完全清醒了。

    “梅完全不睡觉的吗?”苍木痛苦地揉了把脸,刚刚半睡半醒时发生的事情已经全然被遗忘,她只当自己是莽撞地喝多了烈酒,大醉一场。

    “甜甜花酿出来的酒怎么这么烈。”苍木抱怨:“明明一点酒味都尝不出来,好阴险。”

    她捂住脑袋:“脑袋好晕,嘴也好疼,嘶——”

    散兵再次沉默。

    事态的发展,不知为何总能出乎他的意料,当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对方的脑回路古怪,当他以为自己要被发现时,一觉睡醒,这傻子又把梦话忘了。

    该说不愧是鸟类吗?连小小的脑仁也如出一辙。

    现在无论是对散兵还是对苍木来说,事态处于一种微妙平衡中——知情的人没有动手能力,动手的人并不知情。

    难道真的要等这段记忆走到尽头才能出去吗?散兵的心情愈加烦躁。

    算了,主动权还算在自己这边,随着时间推移力量会逐渐恢复,他总能占据这具身体的——

    苍木轻快地溜出去洗了把脸,盛夏正午的屋子里又闷又热,要不是醉酒,她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段睡着。

    洗完脸,她顺便将晚饭要吃的菜同样洗干净。靠近铸造中心的一点好处就是,苍木可以很容易地搞到铁锅,虽然制造者的手艺很差,但对日常需求来说,的确是绰绰有余。

    她快快乐乐地来了道番茄炒蛋和手撕包菜,选择性不去探究为什么类似古代霓虹一样的地方会出现西红柿和卷心菜。

    无所谓了,反正已经到异世界,这些细枝末节都无所谓,好吃就行。

    主食则煮了面,特地给梅的那碗卧个溏心蛋。

    在烟火缭绕的厨房忙活了一通,出来时已变得大汗淋漓,苍木把饭菜端到桌上,招呼梅来吃饭。

    要不怎么说贪杯误事,她早上醉倒以后,家里便只剩梅一个人,而梅身为不染凡尘的小仙女,自然对家务毫无概念。

    原本负责照料她的老妇人前段时间就因苍木的到来而逐渐失业,最后苍木给她放个长假,让她回去收夏季粮食,等秋天把下一季作物种下,田间地头的农活干完了再来帮忙。

    等等,这样说来,梅该不会一直守着自己,连午饭都没吃吧!

    苍木看了眼安心吃面的梅,便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晚上太黑,她刚刚对着铜镜勉强看了下嘴唇的情况,大概是突然的口腔溃疡,才会如此疼痛。

    苍木活动一番身体,刚刚做饭出了一身汗,现在觉得浑身黏腻,偏偏今天没人晒水,没办法,只能烧水洗澡了。

    她招呼梅把浴桶拿出来,自己去次卧挑拣些驱蚊药材放到水里,轮流洗完澡,也借着夜风吹干湿漉漉的头发。

    由于白天醉了个长觉,此刻的苍木根本不困,见梅同样精神,索性在院子里摆了两张长椅,慢悠悠地给梅讲着故事,直至不知不觉把自己哄睡过去。

    正常人发现同居者非人类,想要吃掉自己——惊恐,嚎哭,反抗,降妖除魔,决一死战。

    苍木发现同居者非人类,并且想要吃掉自己——平淡,早有预料,随意,醒来忘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梅,还是苍木更不正常一些。

    整件在外人眼中格外惊悚的聊斋事件就在两人的诡异脑回路里平平淡淡地过去了,甚至没有对日常生活惊起一丝波澜——

    日子就这么如同往常般平静地度过,等商人再次来到踏鞴砂时,也带来新的好消息。

    苍木做的那几件漆器,全部卖出去了,价格还不低。

    “运气真是好啊!”商人摘掉草帽当扇子,一边扇风一边感叹道:“本来只卖出一只,后面不知怎么,都被勘定奉行家的大小姐包圆了,原本卖掉的那只也被她加价买回来,有钱人的任性妄为,啧啧。”

    “现在托她的福,离岛那边的人有不少想买你的新作品呢!”商人笑眯眯地搓手,殷勤道:“您看,咱们什么时候上新。”

    苍木镇定自若:“不急,正所谓物以稀为贵。”

    其实是她第一次搞副业,不清楚市场需求,在猜能不能卖出去,所以没继续做。她知道自己技术简单粗劣,因而走了别的法子来取胜,花纹选择上更偏向现代些,大概和现在流行风潮很不同,苍木松了口气。

    漆器的钱商人只抽了两成的中介加运输费用,他这次是跟着船队来的,虽说踏鞴砂和八酝岛的居民较少,但也有一年一度的庆典,人们会在收割完粮食后举办祭典感谢鸣神仁慈。

    特殊矿石,踏鞴砂特产的优质武器,本地看来毫不稀奇的物产,都是外界难得的好东西。

    这时往往是拉动消费的好时机,四面八方的商人都会坐船前来,听说原本只在稻妻城的烟花世家也运送来了大批的新奇烟花呢。

    苍木也察觉到这股风潮,最近几天,来识字的孩子们都显得心不在焉,常常一有空就凑到虎太郎面前,求他再讲一讲烟花和祭典的故事。

    虎太郎这时往往表现出得意非常,一定会是比平日里百倍热爱学习的模样,被人一打断写字便满脸的不情不愿,非要对方三求四求才肯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略讲一些。

    “梅见过烟花吗?”苍木问。

    梅摇摇头,他也是不久前才被桂木从借景之馆放出来,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非常新奇。

    苍木见过烟花,对此没什么特别期待的心思,她比较期待和梅一起看烟花,这样想,日子总是格外有纪念意义呢。

    听说本地的习俗是参加祭典时要穿浴衣,苍木很熟悉梅的尺寸,便自己悄悄跑去相熟的人家请人帮忙做了件。

    虎太郎母亲是村子里最好的裁缝,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苍木的请求,还坚决不收苍木给的报酬:“哎呀,您平日里给我们治病都只收药材钱的,帮忙做件衣服而已,怎么好意思要钱呢。”

    虎太郎的哥哥有些腿疾,不能干重活,是苍木帮着施针才有了缓解,如今看着已然大好了。

    苍木实在拗不过她,只好捉了条鱼给人送去。

    之后苍木又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找村长买了块偏的地,正值农闲时期,她很轻松地雇到人,帮着把地按她的方法翻了一遍,种上她从商人那买来的种子。

    豆科的苜蓿是很好的青贮饲料,还能改善土壤。虽然眼下的播种时间略早,但苍木的那块地比较偏,先搞区域育苗还是不难的。

    除此之外还有高粱、花生和红薯,苍木也都打算试着种一种,这几种都是耐旱耐盐碱,也最适合在这种沙壤土中存活。

    她雇来的农人虽然不理解雇主为何有很多不同的要求,但还是一一照做。

    毕竟种地可比挖矿轻松多了,那些白骨上的紫色晶石根本不像正常石头,总是源源不断地从骨头的缝隙上长出来,比起矿物,更像是活着的什么东西。

    不仅如此,虽然上层的大人没有明说,但他们挖了这么长时间的矿,自己会不知道吗?一旦接触那玩意儿久了,身体便会感觉不适,头晕眼花都是小事,有些人因此常常听到莫名其妙的呓语,幻听幻视。

    即使去找医生看病,也看不出结果,只能建议修养。但踏鞴砂那边又催得勤,搞得大家整天提心吊胆。

    以上这些苍木一概不知,她盯着农人们开垦好田地,整天来回奔波,晒得整个人都黑了一层。

    但好在辛苦是有回报的,晚上她悄悄数了数漆器挣来的摩拉,幸福地捂住心口,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她很快就能攒够前往璃月的双人船票钱了。

    “砰砰砰”院子里有人敲门。

    苍木起身把摩拉藏好,出去正好看见梅在照看客人。

    虎太郎母亲拎着个包裹,显然是之前拜托的浴衣做好了,但出乎苍木的意料,她不仅给梅做了一身,还给她也做了一身。

    对此,这位微胖的中年妇人振振有词:“哎呀,漂亮小姑娘就是要多穿新衣裳,不趁着年轻的时候穿,老了还有什么机会呢。”

    这次,连一向寡言的梅也点头赞成:“苍木,好看。”

    苍木对这番好意有些受宠若惊,托着衣服拿去卧室换上。

    浴衣是她没见过的款式,一人穿起来十分困难,最后她不得不小小地拉开门,请求梅的帮助。

    在穿戴这方面,梅还是很靠谱的,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苍木的苦恼。

    换完衣服的苍木轻快地转了个圈,眼睛亮晶晶,嘴角也是压不下去的弧度:“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梅认真回答:“好看,好看,好看。”

    “你也换上试试。”苍木热心道:“趁现在我在这儿,给你搭把手。”

    梅的表情立即变得有些迟疑,但转过身去拿衣服的苍木并未看到这一幕。

    此时此刻,人偶想起心底声音曾说过的话——“眼下她对你的亲近不过误会一场,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她就会离你远远的,别说如今的同寝同眠,只怕再见一面也难上加难”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犹豫,那个声音此时又再度响起:“终于想起来了?哈,我可是很期待她发现自己被欺骗时的表情哦,要是知道自己一直同寝同食的姐妹是个男人,要不要猜猜她会怎么想你。”

    但,来不及了。

    苍木已经找到梅的浴衣,示意她脱衣服,一小白玉般的胸膛显露出来,他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快脱——”

    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打破这一局面,来者是多日不见的桂木,他擦了把脸上湿漉漉的汗水,直截了当地告诉开门的苍木:“现在跟我来,御舆长正大人要见你。”

    第127章

    她跌跌撞撞地跑着,脚上的木履撞得脚趾生疼,呼啸的风呛进喉咙,苍木不确定养父能否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尽力去喊:“我们要去哪——”

    宽阔的背影忽然停下,苍木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接着整个人被抱起。

    “军医潜逃了。”大概是近在咫尺,即使在奔跑中,桂木的声音也同样清晰:“我……”

    他抿了一下唇,带了几分歉意:“之前无意间在军营里夸耀过你的医术,长正大人现在要求你来顶上。”

    似乎是害怕苍木误会,桂木又急急补上一句:“放心,等新任军医来到,你就能回去了。”

    苍木沉默,养父所言或许是真,但直觉告诉她,其中必然有更多隐情——比如最重要的一点——军医为何潜逃?

    偌大的军营,怎么可能只有一位军医当值?若真只有一位,对方就没个侍从或是徒弟?

    疑点太多,苍木谨慎地思考着。

    但她也并未全然处于劣势,第一,她是目付寄骑的养女,暂时与踏鞴砂属于同一阵营。

    第二,军医出逃,她一个半吊子的也被抓来赶鸭子上架,侧面反映事态的确紧急,那么在一段时期,只要她保证自己的不可替代性,便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苍木心下大定,缩回养父怀里,掩住口鼻,一时之间只能听见桂木及下属身上金属甲盔互相碰撞的冰冷声音。

    一进踏鞴砂便觉得眼前一炽,这里为锻造所燃起的炉火昼夜不息,有韵律的敲击声彼此交错像是一首赞扬的歌谣。

    “到了。”桂木将她放下来,替养女整理一番被吹得杂乱的头发,看到她到底装扮时不由得眉头一蹙,欲言又止:“怎么穿了这身衣服……算了,一会儿见长正大人时记得谨言慎行,不该问的不要问。”

    见苍木点头,他的表情也变得放松而欣慰了起来,拍拍她乌黑的发顶:“你一向是让人放心的。”

    目付是这里最大的官,住的建筑也理所应当是最为高大豪华的。

    苍木被养父领着,小步地跟在他身后,垂着头,非常懂事地遵守着警告。

    一进门,她便感知到一股陌生而冷峻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挤压,简直让人说不出一句话。

    她屏气凝神,随着桂木的指示而行礼,直到礼毕时的一瞥,才猛然看清眼前人的大致身影。

    是的,身影。虽然苍木的记忆力很好,能在短促间像照相机般记住眼前景象,但她毕竟不是透视眼,无法从一个背对着她的人身后看到长相。

    这位目付大人相当高大,即使坐着,他的背也挺得笔直,那些沉重的金属甲胄被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这其实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毕竟以上服装有种礼节性成分,但身为目付,御舆长正也无需对一个暂替的医官如此客气——更直接一些,他甚至没正脸见过苍木。

    那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人日常就习惯把几十斤的盔甲板板正正地披着身上。

    桂木和对方的谈话她没听到多少,因为苍木的注意力全在对方把玩着的刀上——那应该是一柄好刀,不再鲜红的血水很慢地从血槽顺着刀尖流到地面榻榻米上,又无声无息地渗进那些植物编织品的缝隙里。

    御舆长正正在给刀做保养,他的动作一眼一板,严格遵守着苍木不知道的某种流程,相比之下,他对待桂木的态度就相当不在乎了,只是“嗯”“哦”几声表示知晓。

    搞得苍木心里有股不知名的闷气,桂木紧急把她叫来当医生,她虽然感觉很遗憾不能和梅一同去看烟火,但人命关天,她能理解。

    可身为目付的御舆长正似乎眼里只有自己的刀,待人的态度轻慢又高傲,难免让苍木产生憋屈感。

    但他看起来太凶了,苍木也只敢等缓过气来从背后瞪他几眼。

    因为主事人的浑不在意,汇报流程走得很快,桂木拉着养女快步前往病患营的路上,不忘跟她描补,以挽回点对上司的好感度:“其实长正大人以前不是这样的……”

    身为御舆家次子的长正并非御舆家的真正血脉,他与苍木同样,都是养子女身份。

    桂木同他自幼相识,如今也习惯了担任他的副官,可以说,在养母溃逃,兄长失心的现在,桂木算得上最了解御舆长正的人了。

    御舆长正的养母叫御舆千代,御舆家并非人类,而是鬼族中的赤鬼一支,御舆千代武艺高强,相貌如满月般秀美,她曾经从半虎半蛇的魔物口中反杀的事迹广为流传,因此又得名“虎千代”。

    御舆千代作为当世顶尖的武者,自然得到了侍奉于将军座下的荣幸,她同天狗大将笹百合、狐族白辰主母狐斋宫等强者并肩为这个国度的神明效力,战功赫赫。

    直至几十年前的漆黑大灾,她抵御魔物时被诡异的魔物侵染,竟敢对将军本尊挥刀,鸣神斩了她一角一臂,此时已不似人形的虎千代因羞愧和恐惧逃入山林……她的下场未知,但只有曾钟爱的刀镡送回了御舆家。

    嫡子御舆道启因其母的行为深以为耻,便舍弃了姓名与荣耀,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到如今下落不知。

    而作为养子的御舆长正,则发誓要用自己的行动来清洗养母的耻辱。

    他也的确做到了,作为同伴的桂木同他一路走来,最知长正为人如何,他本身刚直忠愚,却肯百千倍地努力,只为求得正名。

    赏玩刀剑算得上御舆长正为数不多的几个爱好,也常常与桂木,及这里的造兵司一同探讨,但无论如何,从前的长正断然不像现在般……

    桂木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从前的御舆长正如何也不得而知。病患营已经到了,他走在前方,替苍木掀起了帘子。

    还未进入营内,一股古怪地腐肉味道就已经从内部飘来,苍木屏住呼吸,紧紧捏着手心,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营内很暗,大约是没有点灯也没有开窗,一眼望去,目光所及的地面上,一排排草席上都躺着病痛的士兵,他们面色发灰,低低地□□着,不少士兵来回走动,将某些昏迷的士兵紧紧绑在柱子上。

    角落里有人在熬煮草药,各种复杂的味道熏得苍木喘不过来气,她当机立断地撕下半截袖子,围住面部,指挥了起来:“把门窗打开,能打开的全部打开。”

    忙碌的兵士们看着这个穿着浴衣的少女,眼神惊疑不定,桂木站在养女身后,给她撑场子:“这位是新来的医师,按她说的做。”

    军令如山,桂木虽然只是个寄骑,但在目付痴迷刀剑的当下,他的权利蛮大的,指挥下级士兵绰绰有余。

    苍木不放过这个机会,她深知养父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只能趁他还在的时候,确立些威信,不说保守治疗展开,至少不会把人治死。

    她对中古时期的医学常识,根本无法指望。

    “先把门窗打开,别管什么病气外泄的,保持通风比什么都强。负责治疗的自己做一下防护,用干净的纱布捂住口鼻,不要被病人感染。”苍木蹲下身,察看患者的情况。

    一部分是伤口腐化,一部分是莫名其妙的高热高烧,后种症状倒是在附近前来求诊的矿工身上常见。

    苍木心里大概有谱了。

    “我要热水,大量的热水,烈酒,干净的纱布,药材,和锋利的小刀。”她仰头,冲着养父要求:“另外要朱砂、纸笔和盐糖”

    桂木点点头,外出喊了个亲卫,不多时便有人将物品悉数奉上。

    伤口的腐化反而较为简单,生了蛆的不用管,蛆虫会自己将腐肉啃食,只需给患者补充能量,活下来的几率便增加了。

    有些也少不了她自己动手,苍木这几个月来家务活干得多,刀工倒也有长进,更精细的缝合她做不来,但单纯剔去腐肉这些,倒也得心应手。

    有着烈酒热水的加持,只期望感染概率小上一些。

    真正为难的反倒是那些情况不明的发烧者,苍木发现静心符对他们很有帮助,虽然不知道原理,但她的确摸索出了些治疗的法子。

    将海灵芝并着鸣草的汁液,辅以微量烈焰花的花蕊粉末,加上其他药材给患者送服,可使高烧褪去。

    几位绑在柱子上的是病情格外严重的,听士兵说起,他们极其容易情绪极端,一言不合便暴起拔刀。

    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苍木也没提出释放要求。

    一番诊治下来,病患们的情况都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些许,苍木隔一段时间便在纸上记录他们的脉搏心跳,又毫不含糊地让人拉来板床,让病患与地面隔离。

    脏污的医用废物也一并拉去烧掉,防止造成瘟疫的传播。

    夜色深沉,经过半宿的忙碌,士兵们大多神态疲惫,苍木也打了个哈欠,凝视着纸面。

    在这所军营,甚至整个踏鞴砂,包括一旁的八酝岛……似乎都被某种阴云所笼罩着,这未知的阴云潜伏在人们身边,不知不觉,无影无踪地将事态向某处滑落。

    苍木想起御舆长正赏玩的刀剑,那刀尖上的一点血隔着时空,忽然变得如此浓墨重彩,记忆在一瞬间失真失色。

    唯有黑白间,那泛着褐色的粘稠血液如此地醒目,像是一击直白的重拳,猝然打醒了苍木昏昏欲睡的思维。

    那是?谁的血?

    那是!谁的血!

    那是。谁的血。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那个因不明原因而溃逃的军医。那么,他又因何而溃逃?

    苍木打了个寒颤。

    第128章

    苍木熬了一宿,好在她治这种不明病症的确有一手,等早晨东方既白,病患情况也多数稳定下来。

    她困倦极了,点了位识字的新来士兵帮着记录情况,又交代几句养护和进食注意事项,才揉着眼睛回到军医住所。

    这是上一任的私人住所,连带着成为药材储存仓库,卧室里都是上位的物品,床褥一片杂乱。

    苍木看着有些恶心,拐去书房扶椅上凑合一觉。

    这觉睡得不是很好,没有以往习惯的怀抱,苍木在椅子上辗转反侧好久才勉强入睡。

    她睡得极不踏实,奈何忙碌一整晚实在累人,竟也不知不觉睡过去,直到一觉醒来觉得腰酸背痛。

    等苍木睁开眼睛,才发现腰酸背痛的原因可能是自己过于扭曲的睡姿。

    她竟然不知怎的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苍木无语地揉着腰,从地上爬起,将椅子放回书桌前。

    等等……手感不对。苍木掂了掂这把实木椅子,它的分量出奇地轻。

    以及,现在的稻妻,这种样式的坐椅也很少见……按苍木经验来看,周围人比起坐椅更习惯于跪坐。

    她思绪翻涌,手下却利落地将椅子整个调转过来,像小动物般四处摸索。

    随着“咔哒”一声,某个机关被开启,整张椅面都如箱子般展开,露出其中泛黄的纸张。

    怪不得这么轻,原来整张椅子都是中空的。苍木一挑眉,却也没急着去翻看。

    她先将其中纸张都藏好,里面随便塞了本书进去,椅子机关复原,自己整理仪表后再若无其事地出书房。

    看厚度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读完的,她眼下还无法抽身,只得先藏起来,等待日后翻阅查询。

    苍木洗漱后径直去了病患营,病人情况又好上不少,苍木便趁机找到养父,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被拉到这边时情况紧急,竟然连换洗衣物都一件未带,踏鞴砂不比村子,女性衣物少有。

    苍木来时身上甚至只穿了不甚方便行动的浴衣,袖子又为充当口罩而撕下一道,此时半截小臂裸露在外,让主人很是窘迫。

    桂木听完请求后,摸着后脑勺,略带歉意地笑着,向养女保证会派人帮她去取。

    “你亲自去啦。”苍木晃着他的胳膊,眨眨眼暗示:“帮我告诉梅我没事,她一定很着急。”

    毕竟是私人衣物,让别人经手未免尴尬,再说苍木其实真正担心的是梅,从梅的视角来看,大概是明明说好一起去逛祭典看烟花的小伙伴,一个开门的功夫被人带走,甚至没来得及交代一句告别。

    她现在都快消失12小时了,梅一定非常担心她。

    桂木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极了,他望着养女逐渐长开的面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来回转变几次后,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决定透露些许情况:“你知道他是谁吗?”

    苍木实诚地摇头,还懂得皱着眉头教训养父:“你该不会要对我说什么阶级不对等,不能做朋友的鬼话吧?!桂木,你不要变成这种肮脏的大人呀!”

    “我没有。”养孩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活计,桂木感觉头都痛起来了,为什么要轮到他来说去真相啊!但毕竟是自己的养女,也只能自己来劝诫:“……那个,人家其实是……”

    “是什么?”苍木很不满意养父的磨磨蹭蹭,她不解地看着对方,催促真相。

    “……是、是……是……”桂木眼神飘忽,左顾右盼,声音细微。

    苍木快要急死了:“是什么你说呀!到底是——”

    “他是个男性。”桂木干脆利落的话语,截断了苍木的疑问。

    但他肉眼可见地,发现养女的眼神由疑惑——茫然——最后空洞起来,就好像是原本闪亮的光彩忽然暗沉乃至消失了,不由得大为震惊:“你还好吗?苍木?苍木??”

    “我很好。”苍木轻飘飘地回答。

    但无论从无神的瞳孔眼神,还是飘忽杂乱的肢体动作来看,情况都很难称得上良好啊!!!

    桂木还想再安慰几句,奈何养女已经飘远,他眼睁睁看苍木走出一条歪七扭八的路线,又“砰”一声撞上旁边栏杆,接着梦游般继续往前走。

    桂木默默放下伸出的手。

    罢了,罢了……长痛不如短痛,早晚都会有这一遭的——

    桂木的速度算得上靠谱,下午时,他便将一袋包裹递给苍木,拍拍她的脑袋,模棱两可地传递信息:“家里一切都好,放下吧。”

    苍木此时正在为伤兵熬制补药,闻声只接过包袱,低低地应了声。

    她垂着头,桂木也很难看清养女神态如何,病患营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聊这个的好场合,只好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长正大人听说你的治疗颇有奇效,很高兴呢,要亲自奖赏你。”

    高兴?长正?

    苍木回忆着这位目付大人给的印象,只觉得以上两个词充满违和感。

    但她如今在军营,寄人篱下,无论如何都要忍气吞声,心里再怎么抗拒和不喜,面子要过得去,毕竟自己不在这干算了,但养父是他的下属……

    她回去换了身新衣服,身上这件伤痕累累的浴衣被小心收好,又重新梳理头发,才再次跟在桂木身后去见人。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御舆长正看起来正常多了,尽管他依旧一丝不苟地穿着铠甲,周身气质却显得温和许多。

    在场不止他们三人,还有几位苍木不认识,跪坐在小案几后,但对方主动向桂木打招呼,言辞之间相当熟络。

    看来是个小型宴会,苍木松了口气,在指定位置上坐好,等养父向对方介绍她时,露一个文静腼腆的笑容。

    御舆长正坐在主位,不时加入到对话中,说上几句。

    对话大概围绕着铸造刀剑方面来的,其中夹杂很多外行人士难以理解的术语。

    苍木饿狠了,在大人们聊天时负责默不作声地埋头苦吃。

    这场宴会饮食还不错,就是稻妻的料理手法很让人难以接受,饭菜像两个极端,要么重口味到让人齁到吃不下,要么浅淡得简直没滋没味。

    绝食不至于,毕竟还能吃,只是能吃和好吃之间,还隔了许多差距。

    宴会上没有酒,全是新鲜树莓果汁,苍木小小抿了口,总算觉得口中那股齁咸的盐味被冲淡了。

    “……是叫苍木是吗?”

    听到自己名字,苍木立刻放下杯子,做出乖巧姿态。

    主位上的人声音年轻,语气却很老成:“桂木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在场的其他人顺着这话开始夸奖她,苍木一一回以得体的笑容。

    “听说你治起那些癔症很是有效。有什么想要的吗?”御舆长正道。

    此话一出,房间内的其他声音瞬间消弭,苍木用余光发觉他们互相对视着,似乎在交流某种信息。

    桂木率先打破这诡异沉默,他为养女谦辞:“只是小孩子的好运气罢了。多半旧药方用出抗性,换了新药方便情况显著。”

    其他人似乎也接受这个说法,立即七嘴八舌地将话题引开:“对对对,我记得上一位军医……叫什么来着,刚来的时候不也是很有效吗?”

    “不能指望小孩子啦,不过辛苦侄女暂且撑一撑,等稻妻城那边调人来到就好。”

    “那家伙居然在档口畏罪潜逃了,要我说真是罪该万死,长正大人斩得好啊!”

    御舆长正本人则“哼”了一声,他大概察觉了这些下属和同事们的意图,却也懒得解释自己,又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又过一刻钟,桂木示意养女可以先行离开。苍木会意,找了个去照看伤患的由头告辞。

    她没急着回去,而是真的去病患营晃了一圈,心中则思索着宴会上的各种异常。

    太不对劲了,这里对医生的避讳,简直就在□□裸告知苍木“我们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营内一切安好,轻症的患者服药后已经神志清醒了许多,躺在床上或睡或醒,一见到苍木过来,纷纷挣扎起身要表示感谢。

    苍木怎么都劝不住,匆匆查看完情况后立即回到住所。

    她小心关紧书房门,点燃油灯,找出白天藏好的纸质资料开始观看。

    苍木从前到后按顺序开始看,这大概是上任军医的私人笔记,前面记录行医心得和一些药方合集。

    怪不得要藏得如此严实,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可不算一句玩笑。

    但到了后面,便越来越偏向日记一类,不少地方渐渐出现墨渍新旧不一的注释,足以说明时间跨度之久。

    苍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翻页,聚精会神地分辨这些难懂的字。

    她本就不太熟悉稻妻文字,偏偏这个医生的字又格外狂野。

    紧闭窗户忽然传来某种嘎吱声,吓得她立即将资料藏进裙子下。

    窗户响了好一会儿嘎吱声才停,没等苍木松口气,又响起有节奏的“咚咚咚”敲击声。

    四下无人,只能自己上了,苍木如临大敌地举着油灯,小步小步凑过去,将窗户往外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面容。

    浑身狼狈,头发凌乱的梅在站在窗外望着她。

    她、应该说他,朝着苍木露出一个不太熟练却发自真心的笑容。

    苍木举着油灯,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下一秒,窗户再度关闭,一脸懵懂的梅被关在了屋外。

    屋内的苍木咬牙切齿,狠狠踹了一脚柜子。

    呸!大骗子!!!

    第129章

    最后还是把人放进来了。

    毕竟梅的身份另有隐情,无论何时,总要小心为上。

    苍木冷眼看着身材瘦削的少年单手撑住窗沿,轻轻松松便整个人越过那道齐腰的屏障,身手利索地让人惊叹。

    知道真相后再去审视,果然能从他身上看到男性的痕迹,这些痕迹就像白日里的星星一般,客观上存在,但并不显眼。

    人们注视着太阳时,谁会潜意识记起这些微弱的光源呢?太阳本身就足够醒目了,不是吗?

    苍木以往被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唬住了脑子,才会懵懵懂懂将自己往对方床上送。

    想起以往同寝同宿的亲昵互动,她就恨不得回到过去,掐着自己的脖子奋力摇晃——“你清醒一点啊!那么大个喉结你看不见吗!!”

    当时她怎么想?

    哦!她想的是,梅身材瘦弱,骨架也大,这种地方自然比旁人显眼些,甚至还怀疑过她是不是营养不良引起内分泌失调,从而导致雄性激素过多……

    笑死了,她还真情实感心疼过他那么久。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身为另一位当事人的梅还未意识到真相暴露,虽然刚刚被关在外面有些让人迷糊,但苍木也很快就将他放进来了嘛——

    他忽视此刻心里那个乐不可支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微微低头,伸手去搂抱面前的少女。

    然后被一根抵住脑门的手指推回来了。

    苍木瞪他一眼,警告道:“离我远点,我现在气还没消呢!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大骗子!!”

    生气?骗子?被推开的梅不自觉露出一个委屈且茫然的表情,眼角下垂,神情带着动物般的无辜感。

    就像只被抢走骨头的小狗,无形的耳朵都低垂下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仰头看着最信任的人类,舔着湿漉漉的鼻子朝对方小声呜咽。

    苍木呼吸一窒,狼狈地扭身,狠下心来不让自己去看他的面容。

    她发现自己太吃这一套了,更难以对那张昳丽的脸加以指责。

    “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苍木努力将口吻装作不耐烦的声调:“先在书房将就一晚,明天我想办法让桂木送你回去。”

    她走了,毫不留情地走了。

    人偶看着被关上的书房门,有些失魂落魄,他走到那张留有少女体温的椅子上,把自己蜷缩在上面,随动作暴露在外的小腿和手臂伤痕累累,多是山径上肆意生长的杂草在白皙肌肤上留下的红痕,依旧经过时间氧化变得不再翠绿的草汁。

    这些物品并不能给雷神的造物带来伤害,甚至无法划破他的肌肤,但却不可避免地让其感到某种药理上的瘙痒。

    怎么会这样呢?人偶想。

    “怎么不会这样呢?”心底那个声音在嘲笑他:“人类就是如此恶劣,目光短浅,肆意妄为,只愿意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一面,一旦发现自己受到欺骗便会毫不留情地报复,这种劣性根,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人偶沉默着。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呵……居然听到消息还想来见她,然后呢——”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满溢的恶意:“你真行啊,为了一个女人,区区一个女人,从前不是把我视若无睹吗?为了她居然也开始请求我的帮助!”

    “结果呢!看看你得到了什么?质问,拒绝,冷漠……”散兵怒其不争,又因为这人是过去的他,所以夹杂着一股尤其的恼怒和愤恨,声音也冷寒得足以让人胆颤:“你这个愚蠢的家伙,简直无可救药,轻而易举就被别人勾得团团转!你怎么不去当她脚下的狗啊!”

    “不许沉默!说话!!!”百年后的散兵朝着百年前的自己暴怒起来。

    一直以来,他的自卑与自傲,他的狂妄同虚弱,都像是过往记忆中蔓延而出的某种藤蔓,随着时光的增长密密匝匝地将整个人裹挟。

    而眼前的他,一开始这个新生的,纯白的他,并未有等同的复杂经历,也便没有了那层伪装,人偶在他自己的眼中,简直如同新生婴儿般无知袒露着,让散兵陷入到几近一种发觉自己赤身**的情绪中去。

    愤怒、紧张、焦躁、羞怯……以及这些复杂情绪的根源——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散兵不愿去想。

    此时此刻,他所唯一去做的只有恼怒。

    尽管这种反应让他分外失控,却也直面自己的虚弱更好。

    人偶对这道质问反应也是慢吞吞的,但碍于他们一开始定下的约定,他不得不开口:“小狗……她不喜欢。”

    散兵要被气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击败自己的只有自己”——这句话果真不假。尽管人偶的阅历不深,见识也贫瘠,但他内里那相似的本质,却使得散兵面对他时难免产生一种揽镜自照般的别扭感。

    另一方面,正是人偶无知、浅薄,才能让他免于被纷乱的世俗所侵扰,能犹如动物追寻食物般的本能,用敏感的天赋去看破人类内心与言行上的矛盾。

    他的思维往往是直线的,甚至因着无心的原因,连思考都是困难的,因此有时连直线也够不上,全凭动物般的本能去行动。

    桂木,告诉自己,她没办法,回来了。

    但是想见到,怎么办?

    去找。

    天太黑,不认识路,心里的声音提出帮忙,答应要求。

    见到苍木,被拒绝。

    再往后的思考,对于他的小脑袋瓜,未免有些超出范围了,于是他依循本能,蜷缩在这方椅子上,不是伤心或是难过,而是陷入一种停机般的思考状态。

    至于心中那个声音的问题,他按照要求回答,但不知为何,声音似乎更加生气了。

    为什么呢?人偶想。一定是他的损坏加重了吧。

    对于人偶来说,这似乎是个万能回答,一旦自身出现未知的谜团,总能归咎于机体的故障——

    散兵很少被气到这种程度,或许是因为他所在意的人,在乎的物,都很少。

    而不巧,人偶偏偏在这个小小范畴里占据了大半,四舍五入,堪比对他的特攻。

    虽然被创到了,但现在有了足够的进展!

    散兵在这些天陆续和过去的自己争夺力量,但碍于他目前的状况,处于弱势的总是他,心智如同稚子的人偶永远能轻松镇压身体的“异常”。

    但人偶的弱点过于明显,他太在意那个女孩了,便使得散兵有了可乘之机,从听从到回应、到指示、最后是间接掌控,散兵在短时间内利用了他所能利用的一切。

    人偶不是很在乎那个女孩吗?那顺着他的焦急,引诱他前去探查,等遇到困难时,他便能也只能听从“自己”。

    诡计多端的执行官引诱他答应自己的条件,在他所需之时,人偶便要依从他的命令来回应自己。

    或许距离完全掌控身体还有段时日,但有进展总是好的。

    “还在想她?”在不知多久的沉默后,散兵率先开口了,毕竟掌握主动权的不是他,如果他不问话,“自己”大概会一直维持着这个姿态。

    “她不会来看你了。”散兵低声道:“知道难以接受真相的人类就是如此,逃避,不去面对,就能欺骗自己‘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别想也别回忆,日子照样过下去了。”

    人偶依旧面无表情,但随着心底的声音,他抱住膝盖的力度越来越大,蜷缩的姿态也越来越佝偻,散兵知道“自己”在听。

    他恶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心底回荡:“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另一道更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执行官的絮语,将其压过。

    绷着一张脸的苍木端了碗面,推开书房的门。

    她将托盘放到书桌上,像是根本没看见椅子上还有个人,自顾自道了声:“吃饭了。”转身便想离开。

    “苍木。”

    梅喊住她。

    苍木停下了。

    背后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有一具温暖地身躯贴上来,小动物般搂蹭。

    不要心软。苍木想,这些都是他诡计多端的一部分,黑心黑肺的大骗子,最习惯于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来骗取同情,谋划利益。

    一旦遇到如今这种东窗事发的局面,就开始动摇身为受害者的坚决,用美色来减轻刑罚。

    没错!就是这样,她已经看穿了这家伙的真面目,她的内心可是非常理智以及现实的,必然不可能心慈手软。

    苍木冷酷地回头。

    梅眼角泛红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因她回头的动作带透露几分喜悦,但似乎是看到了她冷淡的神情,表情登时变得有些忐忑。

    救命!他现在好像一只犯错被打后来试探主人的小狗。

    他的红眼尾似乎是天生的,这也是误导苍木的一项重大判断,毕竟她也没见过哪个男的搞红眼尾。

    但不得不承认,这副装扮的确很适合“梅”的面容,在一片懵懂与单纯和善的五官氛围中,透露几分柔媚与诱惑。

    即使得知真实性别的现在,也依旧不违和。

    算了,虽然这家伙长得漂亮,但看他这脑干缺失的模样……他真的知道性别不同意味着什么吗?

    苍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领着黏黏糊糊的紫毛萨摩耶回到座位上,面上不显:“吃吧,我守着你。”——

    苍木现在对于梅的观感很复杂。

    在知道真相前,她一直对于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甚至由此引发了连自己都不愿细思面对的某种情愫。

    被桂木告知真相后,比起心里被背叛的大片愤怒与悲痛,也许某个小小角落也传来了些喜悦吧。

    那股亲近感依旧没有变化,只是苍木很难再顺从它了。

    刚刚听闻真相时,她震惊到无法思考,不知为何,桂木所说的这个真相,苍木从听到那一秒便从心底相信了它的真实性,就好像本该如此,只是从前被什么魇住般没有意识到。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手上进行着本能的机械性动作,脑子却在痛苦地回忆着相遇时的点点滴滴。

    苍木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并不讨厌梅,即使在得知他隐瞒真实性别时也是如此。

    回忆起从前的相处细节,那些过于亲昵的互动,苍木更多的只有——

    愤怒。

    被欺瞒了真相的愤怒。

    她一整天都在思考着对局,如今终于厌倦了那些猜想。

    “我该问问他。”苍木想:“那些因缘际会的误会太老套,我更想当面跑到他面前,质问一切的由来。”

    “如果他有意且恶意的,那就朝着他那张漂亮脸蛋狠狠地来上一拳,等攒够钱后自己远走高飞。”

    “如果他不是故意的……哼,暂且听听理由吧。”

    苍木是如此想的。

    也或许是老天听闻了她的想法,当晚就将人快马加鞭地送来会面。

    但无论之前的想法有多理智,真正见面的那一瞬间,从心口涌上的全新感觉,名为“委屈”

    她明明,那么的……那么的相信对方!

    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是骗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告知彼此的吗?!!

    她又被男人骗了!!!

    咦?为什么要说又?——

    现在的苍木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吃饭的紫发美少年,心里将之前梅故意隐瞒性别占她便宜的猜测默默划掉。

    不是她歧视。苍木想,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缺心眼”“傻白甜”“笨蛋美人”的梅。

    她之前是被魇住才怀疑这家伙有那个骗人的心眼吧。

    苍木扫过对方身上的细节,肢体上的痕迹,凌乱的长发,破口的衣服……

    这小笨蛋是不是悄悄沿着桂木来的痕迹跟过来的呀??

    她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翻出药水:“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梅没听清:“??”

    “夸你呢。”苍木没好气:“夸你是个大聪明。”

    “呵。”散兵冷笑:“阴阳怪气的聒噪乌鸦,她在讽刺你呢,别信。”

    梅乖乖在心里应一声:“好。”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悄悄在心里抒发喜悦:“苍木,好喜欢!”

    散兵:……

    他就不该掺和这俩怨种之前的爱恨情仇。

    另一边,苍木还在小心给梅涂药水,但她惊奇地发现,梅身上痕迹很多,却并没有伤口。

    啧啧,这就是笨蛋美人不会受伤吗?

    苍木把药水收起来,替这家伙梳理长发。

    “告诉我,你是男性吗?”苍木握住了梅的长发,他的回答将决定一会儿迎来什么样的力度。

    要是敢骗她——

    但梅听到问题,迷茫了一瞬,缓缓开口:“是,不是,是,不知道……唔。”

    果不其然,他对自己的性别不是很在乎,也不是很了解。

    意料之内,苍木并不气馁,开始询问别的问题。

    她本想继续问梅性别方面的问题,话到了嘴边却忽得止住,转为问道:“梅对自己的来历还有印象吗?”

    这个问题大概问到点子上了,梅久久不说话,苍木低头去望,才看见他一脸纠结。

    想告诉她,但桂木说,不可以告诉……

    人偶陷入了为难。

    苍木一看他的表情,便猜到了些许,她端端正正坐在梅的对面,伸手捧起少年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是有人不让你说出自己的身世吗?”

    梅点点头。

    “但是你想告诉我,所以在犹豫。”

    梅拼命点头。

    “既然如此,”苍木很快想到对策:“如果你不说,我自己猜出来,就不算违反规定了!”

    梅的眼睛亮了起来。

    简单,苍木胸有成竹,这不就是“海龟汤”吗?

    咦?海龟汤是什么?

    这点违和之处很快如同之前种种,被苍木下意识忽视,转而向梅仔细解释规则:“那么我现在来提问,你用摇头点头来判断提示对错,好吗?”

    梅乖巧地应了“好”,随即又改为点头。

    “你的身世很特殊,并非正经的贵族出身,但家族很显赫。”

    少年思考,坚定点头。

    “不让你说自己身世的人是桂木。”

    毫不犹豫,点头。

    “桂木知道很多,他不让你露面的原因之一是担心有人认出你?”

    点头。

    “认识你的人……就在这个营地。”

    梅迟疑了,但他最后还是点头。

    “规模缩小了,那就用排除法,熟悉大贵族又熟悉桂木……是目付御舆长正吗?”

    梅点头。

    原来如此,御舆家虽说破败了,但到底曾经出身显赫,御舆长正还是认识不少贵族的,出身不太光彩的梅……桂木是担心他被抓去做小姓吗?

    咦——感觉御舆长正至少不是这种人。

    等等,之前她的推理都建立在“梅是大贵族的私生女”这个基础上。

    但是,随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加深,苍木发现这里虽然是类似中古时代的霓虹,某些风气却开放了很多。

    加之,如今的梅性别转化,那么,比起“私生女”这个猜想。

    梅更有可能是——“呃,你是因为某些继承权的纠纷问题而被流放或者囚禁的顺位继承人吗?”

    这次,轮到梅大力且不假思索地点头了。

    不、不会吧。

    苍木傻眼了。

    她该不会被卷入什么稻妻大贵族的继承权斗争里去吧。

    这个世界的大贵族……嘶,在神明存在的世界……神权、武力——“那个,我礼貌性问一下,没有不尊重人的意思。”

    苍木咽了咽口水,小声问:“你是正常人类吗?”

    摇头。

    “啪嗒”,梳子掉到了地上。

    第130章

    梅歪着脑袋,不太懂苍木手中的梳子为何突然掉落。

    他弯下腰,轻巧利落地捡起那把梳子,小心吹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将其放置在苍木手心。

    苍木举着梳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面前少年过于精致的面容,注视那双幽谭般的紫色双眸,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终于迟迟感到恐惧如潮水蔓延至心口。

    那是藏于人类本能之中,对异类的排斥与提醒。

    下一秒会怎么做?散兵想,他百无聊赖地怀着恶意去揣测:多半是惊叫着逃离,这可不比醉酒时的胆大妄为、热血上头,她必然会——

    苍木抱住了他。

    在潮水淹没心灵之前,她凭本能做出的举动,甚至连本人也不解其意。

    一瞬间,所有杂乱思绪都如触电般消散,意识清晰而敏锐地集中在怀中少女身上。

    散兵只能透过人偶的身躯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语调惊恐而哽咽,却拼尽全力地抱住他,不愿松手。

    “我,”苍木深吸了一口气,去自己温热的皮肤去焐热梅的身体,努力将每个字发得清楚:“我好害怕。”

    废话啊。散兵带着点茫然地想,害怕是正常的,但你应该尖叫,应该惊恐,应该手足无措地躲避和疏远。

    现在是怎么回事?快跑啊!然后露出那种他熟悉的眼神——无数人知道他身份时的眼神——一切又能回到他所熟悉的轨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散兵隐隐感到某些走向变得超出他的控制。

    他想要退缩了,有些时候当个逃兵也并无大碍,高贵的执行官知道何时该选择恰当的撤退时机,以便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璃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执行官想堵住少女的那张嘴,他深知她所吐露的话语,会不可避免地动摇自己的某些坚持,将他、将他——

    “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可能是你的非人身份,可能是在你身份之下所牵连的危险。”苍木咬着牙,她的脸上已经满是眼泪,理智告诉她必须远离才符合最优解,但本能却让她紧紧抱住对方,以至于无法腾出手去擦拭这些懦弱的液体。

    “但是梅,如果你不是人类的话,又为什么要到人世间来呢……你该会有,多么痛苦啊。”在听闻身份的第一瞬间,恐惧便袭来。

    这恐惧的真实根源并非是排斥,而是在那一瞬,苍木天生的敏锐便让她望透时光的阻碍,预知到了梅的不幸。

    如果你善良、天真、敏感却又长寿、非人,该如何才能让你免于伤害,不惧恶意,勿染凡尘。

    趋利避害的理智提醒她转身就走,因为眼前原本的小麻烦精已经成了她无法摆平的存在。

    但在转身离开之前,她不假思索抱住眼前的少年,她抱得这样紧,深怕自己会因犹豫、畏惧而松开,成为刺向他的第一刀。

    她的眼泪并未为自己而流,而是代替面前尚且不知忧愁的少年哭泣。

    散兵静静注视着一切的发生,心里有如巨石落地般的平静,苍木的本能太快,快到他的神经只来得及尖叫一瞬。

    但就算意识到了,又能怎样。他想起之前未完的心绪,迟缓地意识到故事的尾句。

    【将他,拉回阳光下。】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他早该想到的,这里是她所制造的幻觉。

    苍木偷窥他的故事,掺杂他的过往,还要恬不知耻地将他拉回阳光下。

    然后如何?情迷意乱地向她臣服,宣告自己的溃败,祈求她的爱与关注,像她上一位情人那样,爱上她,许以真心相待,然后被无情推开?

    不,他乃是超越者,连神都忌惮于插手命运的存在,岂会容忍此般侮辱。

    是你先招惹恶鬼的。他想。那便要做好以身饲虎的准备。

    谁又说他处于绝对下风?——

    第二天一早,苍木便趁早食的空隙找到养父。

    在隐瞒梅的身份这件事上,桂木与她是天然的同盟。

    果不其然,一听到人偶跟来的消息,桂木立即被茶水呛住,他不动声色瞄了眼上座的目付,在只有苍木能看到的角度里,表情极具惊恐。

    很快,他意识到不能在养女面前胆怯,便轻咳一声,示意一切由他想办法摆平。

    苍木在这方面完全帮不上忙,她能做的无非是在最近几日想方设法地将梅藏好。

    病患营的工作量巨大,而且极其考验心理素质,天知道为什么大家总是轮换着生病,苍木一天下来往往忙得脚不沾地。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抽空将那本前任军医留下的笔记看完了,因为直觉告诉她,里面藏着至关紧要的信息。

    梅的到来并未一无是处,至少在翻译这方面,他比苍木要强上很多。

    在梅的帮助下,她终于了解到,有关这未知疾病的一角真相——【祟神之力】

    还记得八酝岛上那具惊世骇俗的巨大蛇类骸骨吗?

    那便踏鞴砂一切悲剧的源泉。

    此前苍木只是把稻妻鸣神斩杀大蛇的故事当做逸闻来听,但结合手中的资料,她不得不意识到,有神明存在的世界,到底会对人类产生什么影响。

    那具骸骨大蛇生前并非苍木所先入为主的怪物,而是和雷神同一位格的存在——神明。

    尘世七神分别统御七国,而大蛇神算是一个例外——祂统管稻妻极西的海祇岛,仍然不知满足,妄图进犯鸣神的领土。

    在迎来那无情的一刀后,大蛇神身为败者的不甘与悔恨等负面情绪日益侵蚀着这片岛屿。

    神明的情绪是有力量的,即便是一个战败了的,死亡神明。

    倒不如说,正因祂死亡了,才无力管控自己的力量,任其为害为祸。

    这种负面力量,当地人称之为【祟神之力】。

    军医还提及,如若只是在八酝岛居住,倒是没什么,顶多是与常人比起来,身体更为虚弱些。

    但坏就坏在,蛇神骸骨上所生产的,名为【晶化骨髓】的特殊矿石。

    听名字就知道,这东西和蛇神骸骨关联极大。

    偏偏,将【晶化骨髓】用特殊方法锻造后,便能出产一种特有材料——玉钢,使用玉钢铸造的刀剑,乃是无上珍品,无论实战或是收藏,都有着极高价值。

    为此,即便稻妻高层知道【祟神之力】的有害真相,也无法放弃开采。

    嘶……

    苍木活学活用地在脑子里换算——【祟神之力】约等于镭射线,【晶化骨髓】等于实体镭。

    那些开采矿石的矿工,和打造刀剑的工匠……岂不就等同于往手表上涂夜光涂料的镭女郎?

    苍木继续看下去。

    这位军医之所以溃逃,不单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一真相。他发现,凡是死于【祟神之力】的人类,都将化为【祟神之力】的一部分,为它添砖加瓦。

    这就导致,日复一日,附近的【祟神之力】如滚雪球般越发涨大……

    军医害怕自己无力管理这个烂摊子,因此早早向上面提出了调辞。

    在笔记的末尾,他庆幸自己终于能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不对啊!他不是逃跑的吗?

    苍木突然觉得寒毛乍起,她一把搂住身边的梅,窝进他怀里才敢继续翻看。

    又翻了几遍后面的笔记,字里行间都能看得出军医并没有潜逃的打算,必定突然发生什么,才致使他连自己极为宝贝的,写着心得药方的笔记都没带,就匆匆逃离。

    到底是什么呢?那必然是个大秘密。

    苍木很快放弃思考,她伸手去卷梅垂落的长发,感受发丝在指间滑过的触感,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遇上梅好奇的目光,她便解释起来:“市场供需决定生产关系……如果想根治【祟神】的话,就要从源头禁绝刀剑买卖,这种事情根本做不到啊!”

    苍木的政治学得很好。

    禁绝刀剑买卖,除非她是这个国家掌权的神明,拥有发布命令的权利。

    这还不算完,官方禁止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只要有需求就必然会有暗地里的买卖。

    需求从何而来?这个时代海盗流寇什么的太多,防身武器的需求是一定要出现的。即使苍木把【祟神】的真相宣布地满稻妻都是,扯着嗓子让每个人都知道,也阻挡不住他们的选择。

    因为生产这些刀剑或许会死人,但手无寸铁一定会死。

    多简单的道理呀。

    那就只有第二种方法——替代。

    她除非能创造出一种能满足大家需求的新武器,这种武器不需要玉钢也能防身,最好还要成本低于采矿锻刀,才能彻底根除【祟神】。

    但她只是个初中生啊?如果苍木能办成这种事,她就不用……

    “好难。完全无能为力。”苍木躺在梅的腿上哀嚎。

    梅不明所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自从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后,苍木就鲜少会像过去一样,给他打理那种直发了,她更喜欢将梅的长发梳成干脆利落的高马尾,看起来更少年意气点。

    “那这样也不能叫你‘梅’了呀。”苍木鼓着脸苦恼:“这个名字太女性化,新的名字,好难想。”

    人偶伸手去戳弄她鼓起的脸颊,闻言只是道:“梅很好,我很喜欢。”

    因为是苍木给他起的名字,所以哪里都好。

    “这样啊。”苍木翻了个身,躲闪几次都失败,只好伸出手,将对方的手指握住,不叫他乱戳。

    她的思维跳跃得很快:“说起来,因为一直把你当成女性,衣服样式什么也多是女性款式呢。”

    “想看看梅穿别的服装的样子。”苍木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摇晃,脸上露出了些活泼的神色:“无论如何都想看看,梅即使穿不同衣服,也会同样美丽吧。”

    “我对稻妻服饰不太了解诶。不过听士兵们谈起过,现在城里贵公子们穿的狩衣。”她打量了下梅的脸,信心满满道:“梅肯定不会输给那些贵公子们的。”

    梅跟着学:“不会输的。”

    苍木被逗笑了,干脆从他腿上爬起,避免太过得意忘形滚到地上。

    冷不丁,梅问:“苍木喜欢的衣服?”

    “哎哎!我吗?”苍木有些吃惊,但她没有敷衍这个问题,而是认真想了想:“其实没有特别偏爱的衣服类型,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想穿白色的衣服呢。”她笑眯眯回道。

    梅:“?”

    “因为白色不耐脏。”苍木解释道:“福利院会给孩子们统一穿深色罩衫。”

    她垂下眼,半是埋怨半是艳羡:“明明我穿白色最好看啦。”

    梅点点头,记住了这个喜好。
图片
新书推荐: 小狗进城打工后揣崽了 谁说两个小O没可能 被楼下帅哥冷脸敲门后 万人迷错拿男炮灰剧本后[快穿] 炮灰也能当老婆吗[快穿] 我的间谍物语果然有问题 心痒 渣过的邪魔找我寻仇了 病美人嫌我太沙雕! 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