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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要个烙印 单手解开他的武装带

    一箱抑制剂换他们平安抵达休息点。

    至少装甲车被弄瘪的地方还不算多, 问题不大,才十几个坑——当然这可能也不全是抑制剂药片的功劳。

    更多还是因为,他们的向导, 在最后那半个小时里。

    总算被没收了那支要命的钢笔。

    ……

    同样被收走的还有地图。

    当时宋汝瓷靠着车厢, 身形不小心滑倒了第二次,苍白指尖无意识按揉太阳穴, 抬手遮掩着, 轻轻打了第三个呵欠。

    柔软的、湿润的温暖气流,在漆黑冰冷的金属笔身上附着一层薄薄雾色……看不见的蛇尾也毫无预兆卷起。

    被抽走地图和钢笔的向导有些惊讶, 抬起脸,望向那个通气孔。

    灰鸮在后视镜里出现幻觉, 他仿佛看见咖啡渣凭空漂浮, 拼出了「睡觉」。

    苔绿色眼睛好脾气地眨了下, 配合地闭上, 清瘦过头的向导不再喝第三杯咖啡, 松开捏着杯柄的手指, 也放松身体向后靠, 稍微舒展双腿, 倚着柔软的蛇身休息。

    趴伏的战猎犬第一个察觉,立刻站起身, 警惕守卫。黑豹毕竟不是戍卫型精神体, 再次慢了一筹,无声弓背龇牙, 被克莱因毫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

    被封印的小红狐狸只有巴掌大,实在什么都干不了,骑在幽灵岩羊的角上,挥着小爪子催促岩羊去叼毯子。

    宋汝瓷有点惊讶, 随即弯起眼睛,温声道谢,把那条毛毯盖在身上。

    ……

    车厢也就这么一直鸦雀无声到现在。

    灰鸮一脑门子闹心,在那一堆少年哨兵能把后背盯穿的沉默注视里,磨了磨牙,只能拿出生平最轻的力道点刹车,快要把脚踩抽筋……装甲车总算平稳地缓缓停下。

    离开白塔七个小时后,他们成功抵达废弃焦土深处的安全点。

    毯子下安静浅眠的向导,身体还未由于惯性而倾倒,就被蛇尾包裹着托住。

    宋汝瓷睁开眼睛。

    湖水似的柔和绿色,有一路护持消耗精神力带来的疲倦,但依旧平稳温和。

    莫名躁动的少年哨兵们,各自悬着的心这才落定,用力压了压舌下苦涩药片,鱼贯跳下车厢。

    没给克莱因阁下优雅一把的机会。

    蛇尾无视等在车厢口的手,缠着清瘦腰身,稳稳当当将那个洁白身影放在地上。

    “现在是03:27,在这休息十六个小时零三分。”

    灰鸮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19:30集合,记得把状态调整到最佳,我们要用十个小时穿过整片棚户区,没有休息。”

    不论灵境松树种,还是这几个身份相当显眼的学生哨兵,都是最好的靶子——他们不适合在白天行动。

    所以每个白天都要停下修整。

    傍晚出发,太阳升起前,再赶到下个安全点。

    棚户区有大量未被妥善安置的退役哨兵、劣等向导,也充斥着精神体地下擂台,非法药剂交易所,向导素贩子。

    灰鸮特地强调:“别出去乱逛。”

    克莱因养尊处优,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地方,相当不适,死死皱眉盯着一处污渍,神情几乎已经到了发作边缘。

    但看了一眼静静站立的向导,又把刻薄话硬咽回去。

    “谁会乱逛?”金发的贵族少年哨兵皱着眉,不耐烦催促,“行了别废话了,快进去吧,累死了。”

    哨兵当然不会因为七个小时的车程疲倦。

    但向导难道能一样?

    宋汝瓷靠着车身,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身形依然挺拔,但侧脸雪白,落地时下意识用手撑了下车门才稳住身形。

    不快点休息还等什么??

    灰鸮有些讶异于这个大少爷的老实,但没有刺头总是好事——最好一路平平安安,什么事也没有,快去快回。

    他招了招手,刷了哨兵的身份铭牌,将几人带进安全点。

    外表上看,只不过是相当破旧、混乱咬合着的危楼里的一栋。墙皮剥落,有些地方支出断裂钢筋,挂着水泥的残骸,看起来摇摇欲坠,被纵横交错的破旧电线捆绑。

    但其实里面相当坚固,有人定期维护,很干净和安全,有足够的食物,基础设施一应俱全……有不错的浴室和床。

    晚饭是几个少年哨兵争抢着做的。

    封傲用面包、酸黄瓜罐头、切片午餐肉做了三明治,纪琛居然意外的有些手艺,弄出了些蛋沙拉抹上去。

    耿烈撬开几个罐头,熬了一大锅热罗宋汤,靠哨兵敏锐的嗅觉分析,差不多还原了那天别墅里香气的七成。

    克莱亚这个大少爷插不上手,相当恼火,不停走来走去,试图给这个挑毛病、给那个瞎指点,被毫不客气请出了厨房:“拿着你的狐狸去给柏哥摸着解闷。”

    封傲咬了咬牙根,追出去,还是补充:“别——别硬打扰他。”

    “他可能要休息,不一定想下来吃晚饭,不开门的话就别敲了。”

    封傲低着头:“他肯定很累了……”

    “他一累了就不喜欢吃饭。”

    所以封傲做了三明治,这东西什么时候吃都行,可以用托盘装好了就放在门口,只要用微波炉打上几十秒,很方便。

    他们都看出宋汝瓷是真的疲倦。

    外面的世界和白塔……也是真的完全不同。

    不仅仅是危机四伏这么简单。

    脱离了屏蔽护罩后,四处都是飘荡的混乱精神力,充斥着暴力、血腥、贪婪欲望,对未成年和刚成年的哨兵而言,简直是致命的冲击。

    但那些安静蔓延的淡白菌丝,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就把一切拦在远处。

    又不是一刀切的拦死。

    那是种相当温柔稳定的,湖水似的宁静力量,不急不缓,慢慢引领他们接触,适应,耐心等他们学会分辨和屏蔽,重构起足够稳定的精神领域。

    直到现在,名单安排的真正用意才隐约显露——不是柏风信来混学分毕业,是有柏风信跟着,学校才放心把他们几个放出来做这种危险到没边的任务。

    见识过真实世界的哨兵,和始终在白塔温室里被培养的哨兵,哪怕实力相近,在战斗表现上也天差地别。

    克莱因看着那个托盘,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拒绝,耿烈已经添上一保温桶的罗宋汤,纪琛也拆出口粮包里的牛奶,配上一管对精神力有好处的光晕甜霜。

    奥古斯汀家的大少爷有点炸毛:“你们拿我当什么了?仆人?!”

    幽灵岩羊幽灵一样冒出来,纪琛去接他手里的托盘:“那我去送。”

    克莱因:“……”

    金发碧眼的贵族少年哨兵,把托盘举高过头顶,不让这些人碰,泄愤一样重重踏着地板,拧身就往楼上走。

    没几步,想起封傲说的“他很累了”,脚步声就忍气吞声地放轻。

    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前,已经算得上蹑手蹑脚……克莱因这辈子没这么紧张过,自己都不明白这么慌干什么。

    皱紧了眉,半跪下来把托盘摆放整齐,还在调整牛奶盒的方向,却因为门另一头地板轻微下陷的吱呀声渗进耳膜而整个人不受控地重重打了个激灵。

    ……见鬼的!

    蓝绿色瞳睁圆,克莱因干咽了下,手忙脚乱掰了片药扔进嘴里。

    短暂几秒里,身体依旧几乎无法动弹,他的右膝盖点在地上,脑子里全是车厢里盖着毯子浅眠的向导——

    那些睫毛,在灯下栅栏似的细影。

    稍微后仰的脖颈。

    毯子的柔软边缘堆在雪白清秀的下颌。

    他想起家族里那些珍藏,昂贵的东方瓷器,浅草色发丝被冷汗沾在颈侧,像细腻的冰裂,太荒谬了,他明明只是对柏风信的神秘实力感兴趣,只是狩猎本能……

    门缝里渗出的影子,不知是谁,不知是什么,一小片。

    有什么靠在了薄薄的木门上。

    影子,影子,几乎就要沾到指尖的刹那,仿佛被看不见的獠牙扎透手指。

    克莱因陡然惊醒,仓皇起身,踉跄跌撞头也不回逃下楼梯,狼狈得仿佛完全忘掉一切礼仪。

    /

    房间里。

    宋汝瓷被挤在薄薄的木质门板上,想办法抬手,轻轻摸着蛇鳞,尝试安抚塞满了整个小房间的巨蛇。

    顺便悄悄和系统反思总结:「刚才不该那么问。」

    系统一共就离开了三分钟,它去偷冰镇桃罐头吃的时候,这两个人明明还十分温馨,宋汝瓷困到睁不开眼,巨蛇卷着他帮忙洗漱。

    ——因为担心吵架还没和好,巨蛇甚至异常温顺,完全不反抗,蛇颅上被堆了一小座香皂泡泡雪山。

    怎么回来蛇就突然这么大了??

    虽然不清楚情况,但系统坚定站宋汝瓷:「问什么也不该反应这么大啊!他这么大你怎么睡觉,我还有一针‘反派BOSS秒睡针’,等我看看你问了什么么……」

    系统往回拉进度条,气势汹汹,检了看半分钟前的画面。

    系统:「。」

    系统:「可能,可能。」

    可能。

    确实不是很该,在这种时候,问酆凛……他是不是没有结合热。

    虽说这确实是个很值得一问的问题——直到死亡之前,作为已经完全成熟的SS级哨兵,酆凛都没有任何出现传统结合热反应的失控迹象。

    仿佛这部分被完全封印。

    哨兵的结合热,其实不仅仅是失控冲动那么简单。就像耿烈所说的,它会让哨兵在感官彻底爆炸后提纯,在绝对的、仿佛核爆后的空白里,寻找那根只属于自己的蛛丝,然后用尽毕生的力气死死攥紧它。

    攥紧,不再松手,就永远不会再走散,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共鸣从这里建立,烙印由此打下……换句话说,如果当初去北部边境的实验室,在那之前,酆凛已经出现了结合热。

    他和宋汝瓷就绝对没可能走散。

    看不见的柔韧蛛丝,不论他们怎么走,都会把他们牵在一起。或者是宋汝瓷阻止那场死亡,或者是在那场雪里找到哨兵的尸体,不需要日复一日徒劳的寻找、尝试、无所获,漫长等待就不会变成安静服刑。

    系统客观分析:「问得没错。」

    宋汝瓷:「嗯。」

    系统从主观角度也认为:「是该问的。」

    宋汝瓷:「嗯。」

    薄薄木门发出细弱呻吟声,门板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系统转了两个缓冲圈,来不及再多说,随便找了个地板缝就飞速钻进去。

    渺远的、渗进窗棂的银白色月亮下。

    蛇影在变。

    填满整个小房间的蛇影,鳞片在融化,卷曲变形,逐渐模糊,叫人牙酸的骨节拧动声里,幽光磷火似的闪烁,粗大黑影渗出近似于人的轮廓。

    黝黑蛇鳞褪去,熔金蛇瞳也仿佛被地火吞噬,裂开的缝隙里淌出漆黑岩浆,只剩边缘还剩鎏金。

    要仰头才能看全的人影。

    月下的缄默哨兵,慢慢俯身,肩膀完全罩住他,轻轻抵着额头,气流喷吐——时而是从活着的人身上习得的温暖,时而是种幽深的冰凉。

    宋汝瓷看到这道影子胸前的豁口,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却被圈住手腕。

    “别动。”

    不再是少年声线的哨兵,嗓音里透出被血浸泡的粗砺,酆凛低头,近似蛇獠的犬齿轻含着他颈后的腺体。

    不舍得用力刺破。

    轻轻咬,轻轻含着。

    酆凛把手护在他身后,不让廉价木材的倒刺伤到他,不让浅草色发丝沾染尘埃,手臂回环膝弯,将人捧起,贴着轻轻磨蹭。

    哨兵低头咬制服领口花纹繁复的纽扣。

    白皙的、温暖的手指,稍稍屈起,掠过唇边,哨兵过敏感的触觉瞬间爆炸,什么东西砰地炸碎成粉末。

    宋汝瓷自己解开领口的扣子,第一颗,第二颗。

    非人非蛇的黑瞳缓缓扩张又收缩。

    之前好像有些事忘了说。

    “酆凛。”

    宋汝瓷轻声念他的名字,好好地、专心地告诉他:“我们吵完架了,现在,我想要个烙印。”

    宋汝瓷说:“我想……”

    他在很认真地说这话,但不知为什么,睫毛颤了下,胸口后知后觉渗出疼痛,仿佛经年冷风呼啸。

    仿佛蛛丝飘落,伸手去捉,去捉,只差一寸。

    脑后的精神触丝发绳不知怎么,自动松开,浅草色的发丝就这么倾泻垂落,带来细酥的、针刺似的疼痛。

    武装带扣弹开,响声清脆,像枪械扣动扳机的撞针。

    “不哭。”他的哨兵哑声哄他,“不哭,抱抱,给你这个。”

    酆凛把金属铭牌交进白皙掌心,柔声告诉宋汝瓷,害怕了、疼了、不舒服了、不高兴了,就用力狠狠拽。

    酆凛抱着他,不松手,不挪开视线,不需要特地摸索,单手解开他的武装带,解放被收束勒紧的腰身,像拆一封本该早就送达的情书。

    第62章 碍事 坏哨兵

    「嵌」

    宋汝瓷第一次学到这个字, 是在医院。

    穿书局的员工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不带记忆的,所以印象很模糊,只是些零星的画面——血和碎瓷片, 边缘锋利尖锐, 随着肋骨间隙翕张而起伏。

    有人按着他的肩膀,视角很高, 他的年纪或许很小, 只有四、五岁。

    “乖哦。”人影揉着他的头发,转身交代, “异物嵌刺,肺叶破了, 去报警, 我们怀疑这个孩子……”

    异物嵌刺是要清理的伤害, 纱布嵌塞也很疼, 他在医院学习认字, 还学会了嵌顿疝、关节嵌锁。

    总之, 都意味着“异物陷入了本不该在的错误地方, 且无法脱离”。

    不是好事。

    ……

    进入穿书局,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第三者视角,很新奇, 系统的虚拟屏幕正在实时浮出关当前情景的简述:

    「酆凛正尝试把他的向导嵌入心脏。」

    系统回过神, 发出尖锐爆鸣声,啪地关掉共享:「不不不你要专心!」

    这只是穿书局的一项新功能, 提供给熟练钻地板缝的系统们,实时转述当前情况,辅助了解局面发展。

    这种局面,通常情况下, 都不会有人有什么余力分神,所以也不用特地屏蔽系统和宿主的共享视角。

    ……怎么能有当事人自己来看的!

    酆凛到底有没有结!合!热!!!

    系统鼓起勇气怒吼,变成烫手的小红影子,抱起微型电脑满屋乱窜,在墙上弹球一样反弹了几次,一溜烟钻进浴室不见了。

    苔绿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下。

    不等回神,后颈陷入濡湿软热,獠齿悄然咬合,气流淌过,庞大黑影覆落,他被托着腰胯膝弯整个抱起。

    /

    宋汝瓷被咬住后颈。

    这实在是套很小的房间,几步就能走到头的卧室,一个配套的小淋浴间。

    和旧别墅比起来,的确小得太多了。

    蛇尾依然存在,鳞片缓慢翕张,过滤有淡淡潮湿旧物气息的空气,送过来一点清凉干净的风,但在那种近在咫尺的无形炙烤下似乎杯水车薪。

    “慢一点呼吸。”耳旁的声音很轻,淌过耳膜,“会刺激到我。”

    哨兵感官太敏锐了。

    手臂卷过脊背,拇指轻轻引领着下颌向一侧稍偏,柔韧白皙的脖颈轻微颤动,汗水淌进锁骨凹陷。

    咬合,轻柔捻磨,一下一下慢慢挤压,直到脊背震颤,一点向导素淌出。

    细软的蛇信卷着细细舔舐干净。

    蛇颅的影子这才彻底消失。

    那一点柔软的皮肉被轻轻暂时放开,嘴唇依然在上面贴了贴,热意烫得脊背轻颤。

    胆敢走神的向导喉核溢出气流,看得出对这种情形认知不足,下意识攥住蛇鳞化成的作训服,仰起的眼睛像被一大盆小石子惊起涟漪的温柔湖水。

    漆黑眼瞳映出清瘦影子。

    额头、胸膛、墙壁和床头,已经搭出不受风雨侵袭的三角区,于是那件华丽挺括的洁白军装所有金属扣都弹开,滑落。

    宋汝瓷仰着头,温热透过衬衫布料,仿佛整个肩背都被一只手拢住。

    “咚”地一声。

    已经显得有些粗糙的旧枪套连带着枪砸在木地板上。

    “怎么换了肩挂背带。”嘴唇轻轻碰着白皙耳廓,嗓音有些哑,指腹抚摸脸颊眼尾,“这么紧,不勒吗?”

    ——似乎过分熟稔“弯一下眼睛再摇头”的糊弄模式,哨兵不上当,单手遮住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别动。”

    “我看看。”

    宋汝瓷不太清楚自己坐在什么上,靠在什么上,总之一切暖热柔软,垫着后颈腰背,不用他出任何力气,却也温柔控制着他的动作。

    衬衫扣子叮叮当当掉在地上。

    衬衫的衣摆,蛇尾在检查,共享感官后能听见蛇鳞摩擦布料的响声,有什么冰凉的、柔软冰凉的,淌过紧背带勒过的位置,缓解了那一点肿热隐痛。

    有些不为人知的、知道了也未必会注意的……未亡向导的小小习惯和癖好。

    把武装带扎紧,枪套背带勒紧,勒到近乎完全贴合胸肋脊椎。

    巨蛇曾在他睡熟后,盘踞不动,借着月色长久注视那些由柔和瓷白下泛起的淡色淤痕。

    这不是酆凛教的,十九岁的哨兵帮向导着装时会反复调整,确保留出一根手指的空余,头几乎低到胸口,紧闭着眼睛屏蔽过多感官刺激,但往往反而因为看不见而弄巧成拙,摸错不该摸的地方,多费很多时间。

    怕痒的少年向导总会忍不住笑,会笑得轻轻咳嗽,浅草色发丝轻颤,边躲边闭眼,脸红得不用双手捧住轻轻亲一下就是犯罪。

    第一个吻。

    两个少年都有点被吓到,不太会动,不太敢呼吸,漆黑眼睛凝视苔绿色眼眸,心跳吵到好像白塔爆炸。

    但第二个、第三个就熟练得多了。

    那些青涩的,好奇的,小雨点儿一样的柔软密集的吻……两个少年挤在一个小帐篷里,头碰着头,掌心捧着柔软洁白的脸,悄悄逃了今天的早训。

    外面是能把世界淹了的暴雨,嘘,不要说话,不出去,和他们无关。

    雷鸣电闪,黑蛇从掌心温驯游上瓷白指尖。

    小黑蛇在身上游来游去,变得更小假装指环,又游过少年柔软瓷白的脖颈,游过齐耳短发,咬着耳朵荡秋千。

    开玩笑一样,从衣服里穿过肋下肩膀,把人轻轻缠住,不放,不放。

    ……二十一岁的宋汝瓷在被隔离审查,全副军装笔挺地坐在禁闭室,汗水顺着颈后淌落,礼服制式的军装变成潇洒的刑具,但闭上又张开的眼睛……光泽柔和,抬起一根手指,轻轻贴上淡色嘴唇。

    嘘。

    不要说话。

    那之后,紧过头的背带、腰带、武装带,勒过白瓷似的脊背腰身。

    因为主人忘掉了“疼”,知觉也自然跟随着变得迟钝,于是一再系得更紧。

    直到隐约模拟出记忆里的千分之一。

    现在这具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不再只有纯白菌丝,能淌出一点血,会困到在揉眼睛时泛红掉泪了。

    于是肩头、脊背、肋下,宋汝瓷看不到身上泛起微微凸出的淤紫瘢痕。

    它们被拼命疼惜,尽力抚摸,被压着暴戾滔天怒火的嘴唇小心翼翼亲吻。可惜这里没有元老院老头,盘绕整个安全区的蛇尾重重砸塌一栋藏污纳垢的烂尾危房,而獠齿轻过呼吸。

    温热护住头颈,宋汝瓷被这样轻按进怀抱,黑蛇游上瓷白,充血淤痕被细细的獠牙刺入,漆黑军靴无意识抽动了下。

    宽大手掌包裹住细心保养擦拭、泛着光泽的亮黑皮革。

    一手握着纤细的膝盖,另一只手慢慢牵拉,流动的空气带来细微的凉意,这条腿又要蜷起,却被掌心早有预料般轻柔托稳悬空膝窝。

    两双靴子被整齐摆放在床边。

    衬衫和长裤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手掌提前护住险些坠落的洁白蝴蝶,向下暖着凹陷,粗糙指腹轻轻磨蹭。

    漆黑眼瞳深处的岩浆已近喷发。

    喉咙喑哑,反复深呼吸几次,灼烫额头用力抵住冰冷墙面,闭眼半晌终于缓缓吐出字句:“不怕。”

    “我会停。”

    覆着枪茧的温热掌心圈住冰凉手指,撕下一片柔软蛇鳞作为垫衬,然后把银链一圈一圈缠上去:“难受了就——”

    ……就拽它。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呼吸细弱,身体正轻轻发着抖的、有最纯净苔绿色眼睛的向导。

    明明二十一岁了,反应还和旧时少年一样青涩,但不是少年了,不是了,已经见过杀戮、阴谋、黑暗不堪的一切,眼睛的弧度柔和宁静,仿佛走遍千山万峦,朝他微笑。

    宋汝瓷固执地朝他微笑。

    仰着头,双腿蜷着,抚摸他的脸,然后睫毛垂落,在生理性的水汽里,垂眸去亲吻那条细细银链和蛇鳞。

    明明是最柔软的、一触即断的菌丝,只是白蝶轻轻落下。

    银链就断裂。

    一起断裂的还有别的什么。

    淡白色的柔软双唇衔住了那片蛇鳞,不听话,不听话,甚至还想吞下去,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有除不净的死气。

    慌乱的亡灵哨兵强行分开双唇,却只看到白皙柔软的喉核轻微滑动。

    酆凛从未有过这个样子,宋汝瓷被他整个架起,压在床头,仿佛受着某种惩戒的跪姿哨兵将他托在髋腿之间,碾开微抿着的唇齿,没有克制,没有压抑,不会再停了,只有炽烈岩浆扫遍口腔,清瘦胸膛被刺激到微弱震颤,到最深处时,犬齿剐蹭柔软微凉的舌根,咬出一点血珠。

    ……没有。

    已经吞下去了。

    手腕被攥住,掀起衬衫袖口,小臂内侧泛出细细的、淡青色的鳞形纹路。

    还有涌出的柔软菌丝亲昵裹着剧烈颤抖的粗糙手指。

    漆黑眼底震颤着渗进熔金,化为某种竖立兽瞳,宋汝瓷仰躺在蛇腹里,被衬衫胡乱裹着的双手向上压进更深的软热,吻里掺进血,血滴进咬破的腺体,幽香的风信子终于在月下绽放,不等风走漏消息,即刻被SS级领域一丝不差地锁死。

    不够,不够,再近些,还要再近。

    再近。

    要离得比任何时候都近,要被彼此的心跳在胸口叩门,要听见远行者归家,要听见泪水滴进窗下的月亮。

    空荡荡的肋骨下有东西长出来。

    一颗菌丝包裹着的风信子在里面悄悄扎根。

    数不清的精神力灌入,从探芽到开花也只要一瞬,冰雪似的纯白花瓣浮现半透明的蛇鳞纹,叠成盛放花絮,鹅黄蕊心,有种深嗅令人眩晕的浓郁冽香。

    风信子微弱摇曳,很活泼,很高兴,软软裹住小心触碰的手指。

    这样要被亲。

    要被一点一点、完全不错过地亲。

    要亲柔软的额发,亲悄悄睁开又飞快闭紧的睫毛,亲沁出水汽的眼尾,亲挺直鼻梁和轻抿着的嘴唇。

    宋汝瓷张开眼睛,这次的笑影被彻底洗净,抬起的手力道不足,但很快就被握着向上,轻轻抚摸哨兵近在咫尺的头颈。

    摸到满手心的冰凉湿润。

    宋汝瓷轻声问:“下雨了吗?”

    哨兵的亡灵跪在他腿间,抚摸浅草色的长发,捧着柔软的、微凉的头颈,低头望这双眼睛。

    没有下雨,是他们两个都在掉泪,但这种事不该在这时候说,他的爱人笑得这么漂亮。

    所以下场雨吧。

    这么点事,当初因为第一次见到向导就偷懒不想去早训,十九岁的SS级哨兵也能做到。

    记忆已经恢复,习惯的技能也信手拈来。

    大颗的、在过分寒冷的夜晚甚至显得稍烫的雨滴,砸在棚户区锈迹斑斑的铁皮棚上,贯穿厚厚的焦土尘埃。

    叮叮当当,像十九岁哨兵被他的向导握着手,第一次学着敲那种叫“钢片琴”的精致纤细的乐器。这片焦土贫民窟太久没下过雨,密集的雨水由天空倾落,越来越多的人狂喜着冲出来不顾一切飞奔。

    雨很大,很干净,冲刷经年积累的油污,让建筑短暂露出本来的面目颜色,居然有些墙曾经被涂鸦得五彩斑斓。

    窗外是混乱的欢呼声。

    困死在这里的人在狂欢和感激。

    感激白塔、神、圣树或者随便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感激别的无所谓,感激元老院那帮该死的混账就不行。巨蛇不高兴,又要用雨水拼字,在制造出新的骚乱前被它的向导及时阻止。

    哨兵紧抿着的唇被柔软指腹按住。

    像少年,像少年。

    苔绿色的眼睛轻轻弯起,宋汝瓷的声音很轻,菌丝编织成的小帐篷把他们两个盖住,藏起:“嘘。”

    ……好吧。

    嘘。

    黑发垂落,纠缠着浅草色的发丝,漆黑眼瞳一动不动凝注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无法不被这片绿色里的笑影沾染。

    温柔强悍的手臂,珍而重之地,再次捧起纯白雪影。

    风信子的浓郁香气又悄然散开了。

    “我居然说那种话。”酆凛想不明白自己失忆的时候犯的什么蠢,死死皱着眉,半晌低声忏悔,“坏哨兵。”

    苔绿色的眼睛随着这句话弯出柔和弧度,白蝶栖落,掌心轻轻抚着漆黑短发,抚摸菌丝修补好的残破身躯。

    悄悄小声学他说话:“坏哨兵。”

    酆凛抿了抿唇,无法克制,低头落下更深的吻。

    黑蛇朝圣一样呵护柔弱花瓣,即便那些绿萼锋利得仿佛转瞬就能化凛冽冰刃。

    缠绕束缚,层层交叠,将化未化的柔软雪水悸栗,随风簌簌落下星尘雪籽。

    真是……碍事。

    什么都碍事,风碍事,空气碍事,光线碍事,精神旋涡将一切卷入彻底的漆黑。

    第63章 出大事了 人呢!?!?

    「原来酆凛真的有结合热。」

    哨兵去加热晚餐, 用作战服的外套和蛇蜕絮成巢,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宋汝瓷蜷着腿靠在柔软温暖的巢里,用废弃地图边缘记日记——这也是常年做任务的哨兵的标准习惯, 被只看过一次的少年向导学会, 从此复制移植进菌丝。

    字写得清俊整齐,相当工整。

    系统顶着小不锈钢盆, 蹦蹦跳跳出来找他聊天, 第一眼看见这句话:「……」

    宋汝瓷切换到意识悄悄话模式:「怎么了?」

    「没事,没事。」系统火速帮他折地图, 「快藏起来,折好, 折好。」

    顺便把钢笔也盖好笔帽, 大气不敢出, 扛到一旁的床边桌供上。

    「我们要在手册上添一条。」

    系统告诉他:「不能在身上有衣服的时候咬笔盖。」

    更不能在披着酆凛衬衫的时候, 用堪比任务反思总结的认真态度, 在用完的旧地图边缘工整写下“原来酆凛真的行”……

    抑制剂是真不多了。

    纪琛他们家有点异空间血统, 出来之前带了不少物资, 尤其抑制阻断剂, 但也不是照着这个消耗量带的。

    苔绿色的眼睛轻眨了下,看得出不明就里, 但还是好好把新规则记住。

    宋汝瓷脾气一向很好, 说了就会听,做别的之前还会提前商量:「那我还可以给他开花吗?」

    系统:「……」

    怎、怎么说呢。

    虽然但是, 宋汝瓷种的风信子开了。纯白色的小花,一嘟噜,挤挤挨挨的很热闹,花瓣背面有半透明的鎏金蛇鳞纹路, 相当神秘,正面看活泼轻翘,像一堆跳着什么经典曲目出场的小天鹅。

    系统好喜欢。

    「开,使劲开,香酆凛一跟头。」

    系统熟练删监控,假装没看到元老院陷入的极度恐慌——那里面开满了怎么除也除不净的白色绒花,现在也全是因为太开心轻轻摇晃的风信子了。

    这其实是真正恐怖的地方:菌丝本质上是一个整体。

    虽说绝大部分用掉的菌丝,在没有被向导特意维护的前提下,只能存续48小时,就会化作纯粹的精神力消散。

    但一旦它没消失——那么不论是在什么地方的菌丝,元老院的绒花,北部边境那个已经被清空的实验室依旧在下的暴雪。

    又或者是这条路上,想袭杀他们的贪婪觊觎者,在扣下扳机那一刻惊恐发现枪口长出的包裹一切的纯白绒羽。

    这些都只不过是「子实体」。

    受同一个菌丝母本控制,保持与母本完全相同的状态。

    所以它们现在都在热热闹闹开满纯白风信子了,包括那柄没能杀人就报废的枪,包括元老院——元老院所有参与某场阴谋交易的人,他们华丽的地毯、名贵的摆件、办公桌锁着的抽屉,不停冒出毁不掉的花。

    包括他们妄图毁掉这些花,靠杀戮隐藏真相的双手。

    如果宋汝瓷想,这些菌丝也可以把一切接触到的精神体变为傀儡,又或是索性吸干精神力,直接回传给母本。

    所以宋汝瓷绝、对不被允许,不戴手套触摸精神体。

    ……

    设定已经超出人设本身,应该融进了宋汝瓷本身的数据。系统越来越好奇他原本的世界,又想起件相当在意的事:「对了,对了,你小时候被虐待过吗?」

    宋汝瓷的神情温和但偏于茫然,这也是难免的,他们的记忆并不完整。

    不过系统还是不放心:「要是虐待的话,就找总部举报!我们有任务者工会,员工在现实世界是绝不允许受任何伤害的。」

    宋汝瓷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轻声道谢。

    他也悄悄送给系统一小朵风信子。

    漂亮到不行的小花在掌心轻轻旋转,香的系统都能闻见,小黑影子狂喜,当即扛起来直奔聊天室找其他统炫耀。

    宋汝瓷的眼睛刚弯了弯,就听见脚步声,于是抬起头时,这点柔和润泽的笑影恰好迎上端着餐盘的亡灵哨兵。

    酆凛看着他,目不转睛,眼睛里同样微微笑了下。

    “好香啊。”酆凛轻轻揉他的头发,“又开花了吗?”

    苔绿色的眼睛弯得很开心:“不疼。”

    酆凛“嗯”了一声,指腹小心摩挲那个依旧不愈合的伤口,上面多出一层淡墨色精神力,衬着瓷白,像水墨云烟。

    “等退休了。”酆凛柔声说,“我们弄个花园吧,你喜不喜欢风暴橡树?”

    风暴橡树看家护院不错。

    一株十年树龄的风暴橡树,就可以把一切奇怪的人狂暴殴打丢出十公里。

    哨兵强悍而训练有素的体魄,在这种时候很能派得上用场。酆凛屈膝抵着有些狭窄的单人床沿,把巢穴里的向导单手托起,靠着床头坐下。

    太舒服、太放松就会困,放松下来的意识会飞速模糊。

    宋汝瓷轻轻打了个呵欠,头颈被温柔托住,先喂了点红酒味的血——酸甜馥郁,有薄皮汁水丰沛的熟李子的风味,玫瑰回香。

    酆凛从元老院老头家里抢的,分析了味道配方,觉得很衬他的向导。

    面包也被撕成小块,沾一点蛋沙拉或是罗宋汤,像喂什么胃口很小的小猫,酆凛低着头,一点一点哄着淡色嘴唇张开,放在柔软的舌尖上,柔声让他嚼好再咽。

    宋汝瓷眨了眨眼,困到酸痛的眼皮牵起一点水汽,轻轻笑了下,嗓音有些哑:“又不是小朋友……”

    黑眼睛也又掠起点笑影。

    “小朋友。”酆凛低声学他说话,搂着他,下颌轻轻搭在浅草色的发丝上,“下次。”

    他们已经完全结合,完全亲密无间,精神力彻底相融,所以有些话说的时候甚至不用费力气张口。

    「下次。」

    「不要你留下,不要你照顾人,不要你辛苦。」

    「不要你等。」

    「你当小朋友。」

    在这片完全下给宋汝瓷的雨里,可以解释成“下辈子”的“下次”,受SSS级哨兵规则级别的影响,空气中无形波动一瞬。

    酆凛低头,看着已经不小心睡着的向导,轻轻捧起雪白脸颊,屈指抬起下颌,落下亲吻哄他咽下还含着的食物,再喂一小勺掺了光晕甜霜的牛奶。

    鼻尖轻轻错开,头颈微偏,气息缠绕,分开唇齿的磨蹭。

    吃着吃着东西都会睡着,还说不是小朋友。

    宋汝瓷其实还有一点意识,但太舒服、也太疲倦了,所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溺在温暖的黑海里。

    温暖的黑海摇摇晃晃,裹着他进了淋浴间,这是个很狭小的空间,干净,但没有浴缸,只有喷淋花洒。

    黑海好像不太满意。

    宋汝瓷对生存条件其实没有要求,迷迷糊糊抬手,想用菌丝做一个简易浴缸,被温热掌心拢住。

    “放不下。”酆凛柔声说,“我帮你洗,你睡觉。”

    宋汝瓷还剩百分之零点一的意识,找到仅剩能想起的零星词汇:“抱抱。”

    冷硬幽深的黑眼睛,轻轻笑了下,冰消雪融,轻轻亲倦意浓厚的淡白眉眼,并不纠正这个姿势已经没法再更抱了。

    “嗯。”酆凛一味地答应,嘴唇贴着睫毛,柔软的眼皮,伸手调整花洒溅落的水温,轻声回答,“我也很想你。”

    淋浴间居然有很烫的暖光,这种老式供暖用具,会提供某种明亮到叫人落泪的强烈光线,宋汝瓷表现得很喜欢它们。

    那么酆凛就不拦,细心把装备里的军用肥皂反复揉出细腻泡沫,涂抹推匀,撩起温水冲洗。

    那些放过血的淤痕,没那么紫得吓人了,但还是很刺目。

    酆凛蹙了蹙眉,咬开药膏挤在掌心,缓缓推揉,药膏难免有些冰凉,瓷白凹窝微微打颤,又在掌心的热意里恢复放松。

    宋汝瓷安然睡在他怀里,伏在他的肩膀上,半张脸埋在颈间,柔软得像是风信子的嘴唇,随动作轻轻贴着他的颈动脉。

    那块银链子拴着的、代表“塔”的哨兵的金属铭牌彻底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可能是被菌丝趁乱悄悄拖走,藏到了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也可能是他的精神体过于激动,在某个环节不小心吃了。

    无所谓。

    名字不再重要,身份不再重要,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已经有了最好的答案,哨兵的心脏里风信子盛放。

    酆凛已经得到「蛛丝」。

    /

    安全点的哨兵们得到了一些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昨晚骤然陷入不见五指的绝对漆黑,经过排查不是因为跳闸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的停电,这栋建筑的安全性依旧十分可靠。

    坏消息是……他们可能是被感官剥夺了。

    感官剥夺通常见于差距过大,无法逾越的境界碾压导致的惨败。

    当时未必能察觉,但事后脑仁剧痛、精神体沮丧,影响非常明显。

    比如今早。

    不早了,今天上午10:49。

    小红狐狸瘫在地板上颓废宿醉,黑豹瘫成绝望豹饼,猎犬在门外淋雨,岩羊在吃第七个方便面塑料包装袋。

    出门探路回来的灰鸮看着这一屋子乱七八糟:“……”

    灰鸮还是决定,不论怎么样,一会儿得上去找那两个人谈谈。

    在祖尔法哨塔这么干也就算了,毕竟他们打不过。但白塔学校是保护学生权益的,至少不能在出任务的时候,随随便便就对学生哨兵进行感官剥夺吧。

    灰鸮夺走塑料包装袋,给纪琛发消息让他来检查一下岩羊,把面饼汇聚到一起煮了一大锅热腾腾的方便面,又给其他人发消息下楼吃饭。

    纪琛没回消息。

    剩下的人也没回。

    灰鸮对着死寂的通话频道皱眉,太懈怠了,这叫执行任务?他上楼要去叫人,来到二楼,却匪夷所思停住。

    人挺齐,都在二楼的楼梯口,没见过奥古斯汀家大少爷这么合群,攥着纪琛的胳膊,耿烈揪着封傲的领子。

    他们既不敢也不能闯进去,哨兵对境界差距极为敏感,这种恐惧深植在本能里,卡在这甚至再没法靠近一步。

    喉咙受扼,身体被封,手脚不听使唤,冷汗大颗滚落,仿佛被什么强悍过头的力量直接压住后颈。

    里面有异常恐怖的存在。

    看不清,不知道是什么,但领域缝隙里能看到盛放的洁白风信子,闻不到香气,花园不对外开放。

    “里面……有两个人!”

    克莱因脸色发白,紧张到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扯住灰鸮的作战服袖子:“柏风信不是单身向导吗?为什么待选库里他的名字消失了?!”

    也不是克莱因一个人这么问。

    白塔学校的校园论坛分明已经炸了,仅仅一夜之间,雨后春笋一样冒出足足10798个帖子。

    所谓「待选库」,是白塔学校的一份单身向导和哨兵的名单——要么是太优秀了待价而沽,不急于立刻绑定,要么是太差劲没人要的吊车尾。

    起初,绝大部分人相信,柏风信肯定是属于后者。

    前段时间有相当一部分人转变了想法。

    尤其那些被摸过的毛绒绒……因为精神体日思夜想茶饭不思,甚至已经有不少向导和哨兵发起了请愿。

    [一日临时绑定不行吗?]

    [半日!半日行不行??我的剑齿虎学会后空翻了!真的后空翻!]

    [又是你……醒醒!你是个向导啊!向导绑定向导吗??]

    [所以还是不行吗,就因为我是向导,即使有堪比手工厚绒毯质感的绒毛,沙发靠垫般的耳朵,懒人沙发般的肚子和完美充当扶手的爪子,最适合当抱枕的长尾巴,可以一口气打两百六十九个滚……也不配被摸了吗?]

    […………]

    [别管那个疯了的剑齿虎,我们哨兵就该联合起来,凭什么一个向导只能有一个哨兵!还有,今天晚上那场请愿游行为什么没人通知我,是我的地狱火豪猪不够毛绒绒吗?]

    [……那可能是的吧。]

    [那可能是的吧。]

    [是的吧;D]

    [别闹了!还在这扯淡,出大事了。]

    [你们快去看待选库名单,我们宿舍把眼睛都找瞎了,柏风信的名字是不是不见了?]

    [?]

    [?????????]

    这一夜显然不怎么太平,废弃焦土的棚户区下起久违的暴雨,罪恶的元老院开满鲜花,白塔学校举行了“一个向导就该有10798个好哨兵”的游行请愿,荆棘寮又在半夜爆发混乱,暴怒着定要揪出那个背叛组织的邪恶毛绒绒。

    知道更多一点内幕的、昨晚被强行关灯一整宿的学生哨兵们,个个摇摇欲坠,脸色发青,挂着黑眼圈盯着灰鸮。

    天塌了。

    怎么回事。

    人呢!?!?

    第64章 第三世界完 有一个在等它的小朋友。……

    一片兵荒马乱里, 无声无息跟上来的幽灵岩羊忽然不安地踏了下前蹄。

    在这扇薄薄的门板对面,那种被领域强势屏蔽、绝对无法窥探的寂静……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流水声和轻微的对话声。

    还是模糊,大概依旧有领域差过大的影响, 听不很清楚, 但知道其中一个低沉偏于冷硬、另一个则是熟悉的温润柔和。

    武装带金属搭扣的清脆咬合,军靴踏在地板上的清晰步子, 地板的咯吱轻响。

    “咔哒”。

    门锁旋转。

    ……

    学生哨兵们惊慌失措到满地乱跑。

    连最沉稳的耿烈也不争气, 局促到同手同脚,一伙人你挤我我推你, 乱七八糟藏到灰鸮身后。灰鸮上哪挡得住这么多人,被拽得险些滚下楼梯, 彻底忍不住爆发:“够了!你们几个——”

    训斥声戛然而止, 没了后续, 因为门里的人已经打开门走出来。

    两个人。

    其中一个高大, 穿着一身“塔”换装前的哨兵军装, 因为饱受质疑, 这套军装已经在一年前被统一收回销毁。

    就是那套被相当诟病实用性、被狂喷对身材要求过分严格, 根本没人穿得出真正效果的旧式军常服。

    ——黑色呢料在走廊的暗灯下冷硬挺括, 银骷髅徽章,血荆棘袖标, 马裤猩红色边线延伸进漆黑的镜面军靴。

    嵌进靴跟那块生铁, 碾过陈旧木头地板叫人牙酸的动静,听起来能轻易踩断一个倒霉鬼的脖子。

    「鹰犬」。

    当初就有不少人这么愤怒狂喷这套军服。

    因为就算它能被侥幸穿出理想效果, 看起来也简直可怖又可怜可悲,像是什么完全丧失灵魂、仅仅供人驱使着沉默杀戮的冰冷獠牙抑或是鹰犬。

    不过酆凛大概不在其中,灰鸮悻悻地想,才不是因为这家伙自己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当然酆凛的身材不错。

    但像他这么高、这么能当衣服架子的哨兵少说也有一千个, 之所以偏偏他酆凛没沦落进那一挂,全因为运气好遇上柏风信。

    那个温柔的、轻盈的、像一阵风里淡白薄雾掠过绿色苔原的向导。

    谁看到柏风信都会这么想。

    这样的人,不需要獠牙,也不需要鹰犬。

    所以酆凛自然就是他的朋友、他的伴侣、他唯一的哨兵。

    他的……爱人。

    酆凛依旧保持着蛇鳞覆面,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看不见面容。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推开门,侧身,等着向导出来,垂在身侧的左臂要是拿量角器来量,会知道折角分毫不差——最适合拔枪、战斗、护卫的姿势。

    灰鸮仓促错开视线,磨着后槽牙,盯着楼梯角落那一点积灰。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胆子这么大,才走出多远,就这么无视元老院无处不在的监视眼线,把旧装束换了回来!

    灰鸮没想看的!

    当初在祖尔法哨塔,这套衣服就叫人不敢看,当时其实不少人还暗地里觉得……这种分明是给成年向导提供的专业作战服,有些不衬那个干净到仿佛雪绒的少年向导。

    但这也是没办法,离开学校后,向导其实就不怎么被鼓励穿制服了——过于拘束板正的制服束缚感太强,会影响向导的精神力效果,而能完全包裹身形的柔软面料,流畅贴合又不拘束动作,才能最大程度减少布料摩擦对精神蛛丝的干扰。

    所以宋汝瓷穿了件无袖战术背心。

    半高领,雾白色领口贴合柔韧脖颈,看得出薄薄一层流畅的浅肌线条,浅草色长发还是没扎,就那么散着。

    漆黑护臂吞没瓷白上行到肘弯,修身长裤被束扣长靴裹牢,枪套——见鬼的枪套!绑在大腿上!

    灰鸮有点想去捂那个没成年哨兵的眼睛。

    ……幸而。

    有酆凛在,这套衣服能被看见的时间总共也没超过三秒。

    半点都不意外地,那道影子抬手幻化出一道雪色披风,从头到脚,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带兜帽的披风有厚实的纯黑内衬,却又不仅仅像是过去那些冰凉滑硬的泛光蛇鳞。

    变得……有点,毛绒绒的。

    错了,是哑光缎面高档星夜绒,星夜绒行了吧星夜绒!算你跟毛绒绒党此生势不两立!灰鸮抱着仿佛被针扎了下的脑袋狠狠磨牙,暗骂自己还不长记性,又想得太大声。

    怎么又忘了在祖尔法哨塔是怎么忍不住胡思乱想,被这个有了向导就无法无天的混账家伙教训的?!

    灰鸮愁得头大,几乎没顾得上考虑任何更复杂的麻烦,等回过神时,这两个人已经和门口的一坨不速之客点头打了招呼,并肩往楼梯走了。

    看见背影,梦游似的封傲狠狠打了个哆嗦,骤然醒神追上去。

    “干什么!”灰鸮急得要命,压低声音,“那是亡灵哨兵,记忆缺损,他未必记得你,别乱跑——”

    哪里拦得住。

    封傲的双脚不听使唤,浑浑噩噩,狠狠绊了一跤,几乎摔下楼梯。

    头昏脑涨里被一双柔软的手托着胸肩扶住。

    眼泪猝然涌出,封傲看着那片温和宁静的苔绿,大张着口剧烈喘息,说不出话,身体颤抖得厉害。

    酆凛揪着他的衣领拽着他站直。

    还没后撤,就被发着抖的手死死拽住军装衣摆,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哥。”

    少年哨兵吃力地呐动嘴唇,脸色惨白,被恐惧吞噬,他想起柏风信种在身体里的那些花。

    柏风信一个人从北部边境回来,安静地做回学生,继续上课、学习、考试,偶尔去闯禁地闯到躺在医院里只剩一口气。

    面对理事长的暴跳如雷,留长了头发的青年向导微垂着睫毛,在月色下呈现出某种结晶化的透明质地,也只是很轻声地道歉、解释:他听说那里是亡灵居住之所,于是想去看看。

    “我想再看看他。”

    那时封傲把这些当做谎言,当做装腔作势,不屑一顾。

    现在的他只想回去活剐了自己。

    “哥,你是回来接柏哥的吗?我不想……我不想你们走,不想你们回去那个地方。”封傲的喉咙哑得像是吞了炭,慌乱地打着颤,他其实清楚他谁也留不住,“柏哥也,也才二十一岁,求求你们——”

    慌到完全混乱的话,直到看见那双有点惊讶、又微笑的苔绿色眼睛,才渐渐停止。

    “我们先不走。”宋汝瓷温声解释,“会把你们送到哨塔。”

    然后他会和酆凛启程去北部边境。

    人对过强的力量,永远是会在欣赏、倾慕、敬畏之后,逐渐生出强烈的恐惧忌惮,这或许是永恒无法规避的规律。

    所以“在白塔学校当个平平无奇的选修课教师”这种退休规划……大概是没什么可能实现了。

    但系统紧急回去确认过。

    「居住在北部风雪之城的神秘向导和哨兵」是个相当炫酷的主角配置。

    这是另一个相当棒的结局。

    也是全新的开始,他们的能力已经足够在这个世界畅通无阻,可以随时回来看封傲,可以拿不少能量点。

    ……

    少年哨兵愣怔站着,捏紧衣摆的手指慢慢松开,那套旧式军装滑回去,像回到一个他从不了解、从未涉足过的孤独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只有洁白风信子花田里的缄默巨蛇,只有不冷的柔软的永不会停的雪。

    有天蛇走丢了。

    于是那些雪化成人形,短暂探进人世,好奇地、温柔地,找失落的爱人。

    ——顺便摸一摸毛绒绒,黑豹打着滚哭成豹球,果然让心软的向导蹲下来,捏一捏耳朵、揉一揉肚子,好好把毛重新梳成缎子似的黑亮……再一抬头,一手烟一手酒的小红狐狸躺在岩羊背上,醉醺醺打着颓废嗝。

    战猎犬已经沉默着蹲坐在不远处排队了。

    所以这趟旅程接下来的部分,与其说是做任务,不如是《教你如何照料一只毛茸茸》的教学现场。

    毕竟有两个SS级——“塔”里没这种分类,多半是SSS级了,有这么两个人在,任何危险都称不上是危险,队伍里最大的流血事件,也无非是被强行剪指甲的小红狐狸挠花了克莱因的脸。

    倒是抵达哨所的当晚,神出鬼没的幽灵岩羊冒出,纪琛毫无预兆问那个擦拭玻璃的向导:“花是你种的吗?”

    宋汝瓷停下动作,转回身。

    月下的苔绿色眼睛很宁静。

    “我看到了元老院。”纪琛那双近似羊瞳的古怪方形灰瞳,微微垂着,像在看虚空,“长满了花,很讽刺,那么肮脏的尸骸能开出那么漂亮的花。”

    慌乱的元老院将其解释为某种“神秘植物病毒”——但同时又通过理事长,给纪琛下了秘密命令。

    还交给了理事长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被幽灵鹿衔来,纪琛划破空气,异空间里一颗残破心脏艰难跳动,沾着肮脏毒液,沾着洁白菌丝。

    元老院的命令是「销毁心脏」。

    元老院没有「必须执行命令」的命令。

    “我和母亲的立场一致,这个还给你们。”

    纪琛说:“花开得很香……”

    “花很漂亮。”

    兜帽下的怪瞳少年低着头,慢慢走远,因为幽灵岩羊被轻抚脖颈而打了个颤,险些被自己的腿绊了一跤。

    少年哨兵匆匆回来,道了声歉,连拉带拽,把自己的羊拖走。

    ……

    留下那颗心脏。

    宋汝瓷抬头望了望始终注视着的熔金蛇瞳,配合着放下刚用来擦窗户的抹布,保证自己不是洁癖发作想把它一起擦了。

    不过巨蛇看起来不是很信,用尾巴尖牢牢缠住他的手。

    心脏周围,漂浮着点点淡银色,是一些精神力碎屑。

    一些仿佛已很遥远碎片记忆。

    空旷的、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实验室。

    一切污秽血腥都被洁白菌丝覆盖,被折磨的惊恐实验体,狰狞的、贪婪的兴奋面孔,失控的恶意,一切都凝固在雪落进眼睛的第一秒。

    浅草色短发的少年向导,慢慢走在这片白雪里,穿着看着都很冷的无袖作战服,向这些凝固的白色雕像礼貌询问:“请问看到一个哨兵了吗?”

    “很高,很年轻,比我大两岁。”

    “这里缝了一朵小花。”

    少年示意领口翻起才能看到的内侧角落,几乎不可能发现的位置。

    一个悄悄打下的小玩笑烙印。

    活泼的,温柔的,柔软得不可思议、雀跃着相拥的。

    十指交叠着满心期待头碰头说着悄悄话,讨论未来的别墅里要不要一个壁炉的……少年向导和他的哨兵。

    “他可能摔倒了,我来接他。”

    “我来接他。”

    “是我的哨兵。”

    问题没有答案,少年向导的身体其实又远比自以为的羸弱。

    之前被凸出的钢筋绊倒,摔破了膝盖,还向下一直划破了小腿,坚持走这么久已经是奇迹。

    所以他又摔了一跤,这次没有站起来,有一些东西从眼睛里涌出,摸了摸,没有热量,不是眼泪。

    是洁白的、不化的菌雪。

    他这么坐着,垂着的睫毛打颤,像没人照顾的小朋友一样不停抬手去抹、去擦,胸口微弱抽噎,用柔软手背和纤细雪白的手掌手腕。

    他在这些不停涌出的菌雪里断断续续说着“酆凛”,语气也像小朋友,好像这么叫上一声,就会有人匆匆来抱他。

    他坐在厚厚的菌雪堆里,就这么被自己的眼泪淹了。

    ……

    蛇瞳猝然闭紧。

    有什么轻咬着衔住后颈,宋汝瓷同样从这段记忆里脱离,他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像小朋友的时候,耳朵有点红,被用力紧紧抱住。

    宋汝瓷提醒他:“你的心脏。”

    “在抱着。”酆凛低声回答。

    他在抱着宋汝瓷了。

    在抱着他的心脏,轻轻圈住宋汝瓷的手,按在胸口,那朵风信子开得热热闹闹完全自由,旧心脏已经没必要再找回。

    沾了不干净的脏东西,沾了诡计、毒液、阴谋,不配再捧给向导。

    不要了,可以拿去积肥。

    系统:「……」那是不是也不要得太彻底了!!

    不过已经升到SSS级、可以注视「规则」的哨兵俨然不在乎,他直接抬头,漆黑眼睛凝定小黑影子。

    系统当场凝固。

    有什么来自下层世界的精神力,强行侵入,闯进系统的数据库:「下辈子。」

    「要陪他到最后。」

    这是当前世界身份的视角。

    系统理解,酆凛是说下次要更稳妥,别再开局就遭遇剧情杀,留下宋汝瓷一个。

    这次会出意外,是因为探路组员工能带进来的数据太少了,几乎就只剩下那点核心数据。如果把这么点阴谋放在叱咤风云的褚方块眼前,根本就不够看。

    系统当然也想更稳妥,但那是不是也太无聊了,每个世界都是西西里大佬,谈恋爱还有什么新鲜感……不,系统是说,宋汝瓷需要更多体验。

    系统发现了,宋汝瓷似乎完全缺乏正常人该有的经历、体验,而仅有的记忆也遗失了不少。

    比如宋汝瓷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像是小朋友。

    被遗落,不代表不存在,它仅仅只是代表那一段的生命被忘在无人的风雪里,永远等待,永远安静,永远不被用暖和的厚衣服牢牢裹住抱走。

    系统挥舞传单,疯狂诱惑冷酷哨兵:「你不想把他藏在你的蛇蜕里好好养他,让他盖着你的尾巴睡觉吗?」

    熔金蛇瞳:「。」

    「触手!」系统知道酆凛吃了老头的触手精神体,思维不可能不受影响,「你不想和他共生吗!融入他的神经纤维,感知他的所有疼痛、情绪变化……」

    熔金蛇瞳:「。」

    「毛!绒!绒!」系统就知道大蛇快憋疯了,表面上和毛绒绒势不两立,其实不知道在背地里试了多少次让蛇鳞长毛,「你不想让他摸你的耳朵吗!被你的尾巴裹着,趴在你肚子上的暖和绒毛里,你甚至能短暂侵入他的基因序列,让他也长一下猫尾巴……」

    熔金蛇瞳沉默着眯起来了。

    系统还没展示完,抛出一大堆宣传单:「我们这还有毒素的!不只是你们这种毒液,还有甜蜜毒药!有一千种不同口味,甜梦幻效果,编织只有你们的瑰丽幻梦。」

    「还有机械人改造款,你的义眼可以记录他的所有影像,他帮你维修你破烂的手臂,擦拭零件的手指仿佛在抚摸你最软的骨头……」

    系统一口气念了一大堆,传单抛得满天飞,发现蛇鳞已经完全静止,不再翕动,就彻底放下了心。

    系统胸有成竹,清了清数据喉咙。

    这次一定没问题。

    巨蛇一定已经被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完全吸引到不能自拔了。

    ……有一个在等它的小朋友。

    「来吧。」

    系统:「你想选哪个?」

    第65章 世界预告 只要一个币~只要一个币~

    人类自我毁灭的疯狂改造时代, 结束于一场天灾。被改造实验体怪物们在这场变故里升级、进化、杀戮,并开启复仇。

    末世来临。

    在高塔坍塌的废墟里,狼王捡到他的仇人。

    一个柔弱的、穿着破破烂烂衬衫的、有奶油金色小卷毛和琥珀蜜色眼睛的, 没人照顾连饭也不会吃的“遗弃品”。

    但狼王不会上当。

    冷笑。

    他已嗅出猫腻——这就是当初, 那片冰蓝色数据光瀑后隐藏的可怖罪犯。

    「冷血、残忍、罪行累累」

    「令实验体们生不如死的天才科学家」

    在触手通缉走私犯,蛇蜕变态欺诈师, 异种毒蜂王族和破烂机械改造人雇佣兵杀来之前。

    狼王把仇人叼走, 恶狠狠将人重重摔进自己狼化后本体的柔软肚子毛毛里,露出冰冷的陨星刚玉爪刃、耳朵、锋利的振金獠牙、肉垫、足以压迫精神崩溃的骇人血瞳和大尾巴。

    (总有一样能令仇人手脚发软、头晕目眩、魂不守舍)

    他发誓。

    一切伤害都必须被惩罚。

    他再也不会放过这个邪恶奶油蜂蜜小面包了。

    第66章 邪恶小蛋糕 “洗澡之前,要先结婚的。……

    沃尔科夫斯克。

    月亮是冷的。

    水银一样的月光漫过山脊, 流淌过污雪,淹没高塔残骸——合金骨架扭断,几十米厚的防护墙变成废墟, 撕裂的电线在呻吟, 挣扎出几颗火花。

    显示改造名录的电子光瀑彻底熄灭,机器人报废, 履带无法转动, 发出垂死呻吟,仪器毁成扭曲的金属残骸。

    其中隐藏的一切肮脏秘密, 如今彻底裸裎在这片严寒里。

    ……

    要是走近。

    就会发现更奇怪的景象。

    坐在水银月光、污雪和狰狞残骸中间的少年,居然只有件过分宽大的衬衫, 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设备。

    衬衫领口露出锁骨, 纤细单薄到仿佛一按就断, 虽然蹭了不少泥水污雪, 但干净的地方雪白, 身体柔软温暖。奶油金色短发尖端有点烧焦了, 养得不好, 有好几撮蓬松乱翘, 像干燥枯草。

    这样孱弱的个体,居然还没在末世里死亡, 身上居然没有明显外伤。

    只不过是有点灰扑扑的。

    变异兽逡巡, 鬣狼环饲,眼睛在夜色里幽绿贪婪, 像末世来临前的LED灯。

    「我的护罩还有五分钟!」系统嗡地一声上线,「宋汝瓷,你的头还晕吗,还有没有不舒服?能不能走到庇护点?离咱们八十九点三米有一个。」

    他们来做这次任务之前, 宋汝瓷结算了上个世界的能量点,相当丰厚,还成功解锁了双人超豪华邮轮福利。

    不得不说,度假相当放松和愉快。

    阳光、沙滩、温热澄净的海水,琳琅满目的当地特色美食……系统跟着蹭了免费赠票,全程戴墨镜躺在微缩沙滩椅上喝橙汁晒太阳,爽得不行。

    某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探路组方块员工还教会了宋汝瓷玩大富翁。

    掷骰子,走地图,买地开酒店收租那种小游戏——事实证明人也不能什么都有天赋,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

    在垄断、现金流截取、投资欺诈和怎么把人放进监狱出不来这些小技巧上,宋汝瓷还有着不小的提升空间。

    所以当然也就输得毫无疑问,宋汝瓷连续破产了三次,变卖了所有财产,连五十点的保释金也交不出,被关在褚宴大酒店里一整晚。

    系统明知这不讲道理,但还是实在忍不住,相当义愤填膺地谴责对面就知道赢、不解风情、毫无情趣可言……直到。

    直到,输得精光又喝了好多小甜酒的住客,眼睛弯弯抬起胳膊。

    就这么被褚宴大酒店裹在外套里抱走了。

    系统:「……」

    大酒店给系统留下豪华夜宵,巨额零花钱支票,和「暂时借走贵宿主,三日后归还」的礼貌欠条。

    系统:「…………」

    好的。

    它就知道赢。

    它不解风情。

    ——不过。

    独自遗憾大吃豪华夜宵、心情复杂收拾筹码的系统,也有个相当惊讶的发现:这两个人玩的筹码居然是记忆碎片。

    在月亮下柔软的海浪声里,在完全放松的意识空间、在褚宴的引领下。

    宋汝瓷慢慢学会玩大富翁,打开一些门,让褚宴进来,或者自己试着出去,把记忆碎片暂存在原地。

    骰子转动,一扇又一扇门打开,褚宴进入这些几乎从未有人来过的地方,动作很轻,悄悄叩门,走进仔细寻找,绝大部分都是无窗的白墙空屋。

    在很深的一间屋子里,很狭窄,抬手就能碰到和摸索完的四面空白高墙之间。

    褚宴找到藏着的小朋友。

    小朋友蜷着,又安静,不怎么说话,不会走路。

    一看见他就笑了。

    /

    而三天后,刚洗漱穿好衣服就被通知上班的两位员工,就这么接到紧急开工通知,直接投入了新工作。

    系统也火急火燎追上来,给宋汝瓷看地图。

    这次带过来的核心数据少,记忆筹码都还在游轮酒店里呢,系统怕把人吓到,连忙把后续语气放轻:「你看啊,在这个方向,能站起来吗?」

    浅到有点透明的、蜂蜜琥珀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下。

    就算只带了基础数据,宋汝瓷也一样脾气好,把系统也装进因为这场坍塌而破破烂烂的衬衫,抬手撑住尖锐石牙,试着站起身。

    这样的动作,瞬间刺激了早已蓄势待发的鬣狼——仿佛硬币刮过脊骨的牙酸嚎叫声里,獠牙滴落贪婪涎水,黑影暴起,冰寒刃爪瞬间飙长。

    细微的。

    叫人心寒的“喀嚓”声。

    淡蓝色的数据光晕护罩被活活咬碎。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还没等捂紧宿主的眼睛和自己的摄像头退出世界重开,先听见什么仿佛徒手攥爆熟透番茄的闷响。

    系统心事重重,一点一点挪着镜头盖,打开一点摄像头。

    凌空扑落的恶狼软塌塌坠落。

    像块豆腐,转眼就只剩下些苍白碎渣,绝大部分力量连同皮毛、血肉、断骨,都自动融化淌入更高级别的猎食者基因链内。

    这就是他们在的末世,天灾下失去秩序、只剩规则的废土。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基因嵌合体”。

    利用某种堪称残忍的手段,或者称之为科学渎神妄想,把狼的基因和人类强行融合,少量活下来的个体再进一步改造、强化、促使变异,不停升级后的“成果”。

    从最简单的骨骼与外表异化,到感知异化、人与狼的感知彻底融合,再到变异强化觉醒,引发基因海啸。

    宋汝瓷悄悄告诉系统:「陵拾」

    实验体010。

    「噢!噢噢噢!」系统万万没想到宋汝瓷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是预习了,飞快翻剧情介绍,找到了010的介绍,「是要来吃了你的狼。」

    这是个相当恐怖、相当难对付的家伙,不和人同行,从实验室逃脱后,就一直居住在废弃发电厂冷却塔。

    这片地方如今已经实际算是他的。

    这些狼……也是他的,附近悄无声息出现的灰银狼群,轻而易举就将低级变异鬣狼撕咬吞噬一空。

    这同样也是基因海啸的影响之一,末世发生基因链崩毁,基因在流动、在混合、在不停变异,越是阶位高基因就越复杂,流动融合就越容易,统治力就越强——当然,这些只是为了炫酷出现的设定,纯粹是世界背景,其实不看也完全没关系。

    比如系统就没怎么细看,熟练地刷刷翻过十页直接看结论。

    陵拾能驱使这里的所有高阶兽群。

    陵拾是沃尔科夫斯克的「狼王」。

    现在这头穿靴子的狼,穿着有些磨损的、相当厚实的雪地迷彩战术夹克,半旧的尼龙作战裤,咬着支烟走过来。

    虽然如今已经成了这片区域基因链最高阶的存在,但他最初融合的也不过是只普通的西伯利亚灰狼,铁锈色短发粗硬,有些乱,右眼有爪刃疤痕,装了机械义眼,左眼是深橙色的兽瞳。

    呼啸凛风里,烟头猩红明灭。

    陵拾蹲在宋汝瓷面前。

    灰白色的烟灰簌簌掉落,系统挥舞数据芭蕉扇,还是有一点漏网,落在了浅白金色小卷毛上。

    咬着烟的人抬了下眉。

    鼻腔里轻嗤了一声,抬手轻轻掸了掸,那些浅色的卷发柔软蓬松,从指缝向外溢,像握住了一把奶油。

    奶油沾了一点灰,脸上也一样,下颌、鼻尖蹭到泥。

    像个因为塑料袋不小心破了,滚落到泥雪里翻了好几个圈的小蛋糕。

    “……宋博士。”

    陵拾慢慢开口,把玩这张脸,嗓音有近于兽类的喑哑低沉:“记得我吗?”

    柔软的、雪白的脸颊,在这只手中像是什么随手把玩的棉花娃娃,锋利异常的指甲轻轻一碰,就能轻易划开这种没有皮毛保护的脆弱喉咙。

    不过陵拾暂时没这么做。

    他看着眼前伪装成小蛋糕的人类天才博士,兽瞳微微眯了下,把手挪开。

    在断壁残垣上随便磨了几下爪子。

    系统看着瞬间出现深深爪痕的合金墙壁残块:「……」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宋博士。”

    陵拾咬字时有种咀嚼猎物骨头似的慢条斯理:“那些人呢,只顾着逃命,不要你了?你不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吗?”

    他边问,边脱下外套。

    厚重的雪地战术夹克落下,就把柔弱过头的小蛋糕压得一塌。

    宋汝瓷坐不稳,被从天而降的战术夹克压住,摇摇晃晃要摔倒,又被温热甚于人类的躯体欺身压近。

    带有烟草气息的热意裹住他。

    手掌托住冰凉胸腹,按着一捏就碎的心脏。

    陵拾凑在他耳边脖颈,嗅了嗅,叼住打着卷的头发咬了咬,这具身体居然连头发也有触觉,不自觉微弱打颤,身体在破烂衬衫下蜷缩,闷哼的气流溢出喉咙。

    陵拾松开这些头发。

    “脏兮兮的。”陵拾眯了眯眼睛,“全是泥,去泥坑里打滚了?”

    他吐掉那些干掉的泥浆,抱起宋汝瓷,随意散步似的踩过普通人连攀爬都费力的废墟残垣,月下狼群像银色幽灵,悄无声息随行。

    陵拾依旧咬着那支烟:“实验室地库的密码是多少?”

    伏在他怀里的,柔软冰凉的,小猫似的少年慢慢眨了下那双琥珀蜜色的眼睛。

    “SAAGSCWAD。”少年慢慢地背诵,“15,10,19,DXG-21,2136,S20QG3ADX……”

    陵拾完全没记住,随口叫停:“离我下次蜕骨还有多久?”

    “1895个小时,29分钟,14秒。”被他抱着的少年说,“10秒,7秒——”

    陵拾:“……”

    他不太想听1895个小时的倒计时,再次打断,抬起空着的手,玩了玩缀在额头的柔软小卷毛,松手的时候头发弹回去,浅蜜色的眼睛被扎得闭上。

    陵拾笑了一声。

    很难想象。

    这个恐怖实验室背后,那个叫无数人畏惧的天才科学家走出数据光瀑……是这样子。

    如果不是气味不会说谎,陵拾也未必会信。

    但问什么都对答如流,甚至记得他的蜕骨期——这让人好奇,陵拾托着雪白下颌,让他抬头:“记得我?”

    甜得像蜂蜜一样的眼睛静静望着他,不是陌生神色,微微弯了弯,不染纤尘的纯净柔和……多半是什么用来叫人掉以轻心的电子瞳孔滤镜。

    陵拾问:“我叫什么?”

    少年抬起手,轻轻粗硬扎手的铁锈色短发,这些与其说是人发不如说是狼毛,手感并不好,硬得像钢丝。

    陵拾刹住脚步,气流莫名冲过胸膛溢出鼻腔,匪夷所思用力晃了几下脑袋。

    他听见对方回答“陵拾”。

    说话的同时,那些软得活像什么草莓棉花糖的手指头,不怕扎地摸他的头发,小心试着揪他头顶的狼耳。

    ……拽不下来!

    这邪恶小蛋糕要干什么?

    陵拾攥住这只手,不准他乱拽,刚想开口,却听见伏在他胸口的少年恶魔,居然继续认真执行了剩余的社交流程。

    交换名字。

    自我介绍。

    “我叫宋璃玻。”

    宋汝瓷找到自己的人设资料:“是一个程序员,负责破解恶意软件逻辑,反编译,修复代码漏洞。”

    陵拾像是听见了什么很荒谬的话,摇了摇头,顺便用力抖了两下被莫名其妙摸麻的耳朵:“你?”

    ——他随口就要讥讽反驳,却没来由的,突兀停下话头。

    陵拾低头,吐掉了小半截烟头,看着这双琥珀蜜色的眼睛。

    忽然低头咬了下浅金色的睫毛。

    少年本能闭眼,淡色嘴唇抿起,往他怀里藏。

    “他们这么和你说?”

    陵拾没有阻止这个动作,他像是随口问,腿部发力腾跃而起,仅仅只是几个纵跃,就蹲在巨大的高耸圆形建筑边沿。

    这是个废弃的核电冷却塔,站在深处仰头时仿佛看见无法逃离的庞大水泥坟墓,但在这种混乱的世界里,已经是难得的庇护。

    陵拾半蹲着,脊背以非人的兽类姿态微弓,蹲踞着,低头看怀里的柔弱棉花娃娃。

    宋汝瓷也好奇地望着他。

    很凶很好摸的狼。

    月亮在他们身后,圆,亮,大得过分。

    深橙色兽瞳微微眯起。

    陵拾差不多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嗤了声,摇摇头:“真可怜……”

    不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宋璃玻”都是个敷衍过分的名字,像被问到的时候扫了一眼窗户,就随便拿来什么劣质谎言敷衍欺骗……虽说念出来倒也还勉强算好听就是了。

    被豢养的柔弱天才,为虎作伥替人作恶,到了逃命的时候,又被当做累赘,任意随地丢弃。

    “怪不得。”

    “实验室都塌了,你对他们也没用了。”

    “他们才不在乎你会不会死,没了机器人照顾,你会自己走路吃饭吗?”

    陵拾可是见过,那片光幕之后,机器人是怎么照顾“宋博士”的。

    进食全是调配好的营养膏,直接喂到嘴里,只要会吞咽就够了。

    也不需要去别的地方,只要敲击键盘,敲键盘,庞大的机械手会完成手术、完成拾取、完成一切指令。

    如今一场剧烈离子风暴袭击,高塔坍塌,机器人全部报废,机械手也折断,这个世界最后高科技的部分宣告崩解,陷入无法再自行苏醒的废土。

    ……

    “没人要你了,小蛋糕。”

    陵拾低头,用鼻尖拱了拱宋汝瓷,告诉这双浅蜜色的眼睛。

    同时耳朵不自觉向后用力压,再压,几乎贴着头皮,躲避这只没完没了乱摸的手——现在是摸耳朵的时候吗?

    这人到底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宋汝瓷其实听到了,他也在努力专心、努力认真思考,但这次带来的相关数据太少,本能反应就占了上风。

    所以。

    他已经尽可能集中注意力,但收效甚微,还是被那双不停动弹的耳朵吸引,忍不住抬手去碰。

    被摸毛了的狼王在喉咙里暴躁低吼,侧头叼住他的手腕,定了定,烦躁地用力甩了几下尾巴。

    琥珀蜜色的眼瞳被晃来晃去的尾巴吸引。

    系统眼疾统快扑上去拦:「不不不这个真的不能摸了……」

    陵拾那个牙被改造得很厉害!

    是能直接把高强度合金咯嘣胳膊咬碎当干脆面吃的!

    真要咬实,这只手一秒就不见了!

    宋汝瓷也在努力控制,收回双手。

    陵拾盯着他的动作,狼耳腾地竖起,横亘爪痕的深邃眉宇莫名沉了沉。

    他抱着宋汝瓷跃入冷却塔,这里面的冷却液早已流尽干涸,只剩下当初为了保护核反应堆,连地震和离子风暴也无法摧毁的坚固建筑。

    曾经有人改造过这个地方——把它做成了个庇护点,有休息区、活动区、餐区,还有个公共浴室。

    后来地表环境越来越恶劣,燃料耗尽,聚集在这里的人类才不得不撤离。

    所以这里的水是冷的。

    就算拧开水龙头,淌出来的也是混有泥沙的、融化的雪水。

    陵拾是打算把沾了泥灰扑扑的小蛋糕洗干净,至于剩下的,剩下再说——不论宋璃玻说的是真是假,知不知道自己的行径,都不可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谁知道是不是谎言?

    轻飘飘饶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末世无聊,有件事可报复,会比闲着发疯有趣很多。

    陵拾问:“怕冷吗?”

    穿着宽大过头、下摆遮到膝弯的破烂衬衫,顶着他的战术夹克的少年,轻轻眨了下眼睛,摇头,又去摸他的尾巴。

    粗硬的狼尾相当凶狠地打了这只手一下。

    陵拾扯过这只手,看了看,指节全冻成草莓酱似的酡红,皱紧了眉低头,朝着这只手呵气,拿尾巴整个卷住:“现在呢,手,什么感觉?”

    草莓酱要淌出来的小蛋糕跪坐在床上,仰着头:“被1000个5.5号针头扎。”

    陵拾:“……”

    行吧。

    天才邪恶小蛋糕连什么是“冷”也不知道。

    在那个锈迹斑斑的破浴室里转了一圈,看着淌出来三秒冻冰的水……陵拾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于是回到睡觉的窝,把人丢进去,从保险柜里扯了件能遮住头脸的连帽风衣。

    所谓“下去”,是进入地下城。

    人类在末世来临前建造的地下避难系统,是个四通八达的地下网络,因为这几年又找到一部分代用新能源,还有部分地铁勉强能够运行。

    地下城只属于人类,原则上不对变异者自由开放,他们这些基因改造人更别想随便出入。

    陵拾在门口做了登记,戴了抑制手环、麻醉颈环,扎了一针血清,拎着个止咬器皱眉:“宋博士……宋璃玻。”

    怀里的人对这两个叫法都很不敏感。

    陵拾:“小蛋糕。”

    琥珀蜜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下,贴着他的脖颈抬头。

    一双手被尾巴卷着捂暖了,变回灵活柔软,但清秀眉睫又蹙起来。

    皱什么眉?

    陵拾看他盯着自己的麻醉颈环,就把领子拉高,随便遮住,这些东西只不过是让这里的人类有个安心。

    一掰就碎,出去就卸掉了。

    根本半点用处没有。

    还有那针血清扎了也真的不疼,邪恶小蛋糕不用一直那么用力帮他按着针孔……他就是来用一下有热水的浴室。

    陵拾一手拎着刚买的洗漱用品,什么香皂、毛巾、牙刷牙膏、洗发香波,价格相当高昂。

    他已经很久没当过人了,记忆都消退得差不多,也不知道就是洗个澡,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是随便在雪水里滚两圈再跳上来把毛甩干的。

    不过怀里这个比他的常识还不如。

    陵拾阻止了邪恶小蛋糕尝一口香皂的举动,握着变暖的手,莫名停了下,低头看红通通的鼻尖。

    他们站在明亮的、人类的地下城,临近入口处已经开始有热腾腾的洁白蒸汽,像腾云驾雾,像教堂。

    “这个不能吃。”陵拾把香皂没收,“是洗澡用的。”

    邪恶小蛋糕很听话,握着他的衣服,还想知道填的那张表是干什么用。

    那张表?

    陵拾想了想,哦,是“E级个体登记表”。

    E级,非人个体,紧急状态下无需授权,任何人类可采取任意极端手段诛杀、消灭、清除,并予以无条件豁免。

    这就是实验体的现状,他们并非占据地表,而是只能生活在环境恶劣的地表。他们曾经属于过人类,如今已经不是了,人类视他们为异类、暗藏威胁的敌对方。

    视他们为“它们”。

    陵拾一手拎着洗浴用品,一手捏着那个晃晃荡荡的止咬器,漆黑,冰冷,特制碳纤维混进引爆丝。

    实在没有第三只手。

    只能低头,吹了一下,没成功,又用鼻尖拨了两次,总算弄开差一点滑落、扎进琥珀色眼睛的奶油金小卷毛。

    陵拾说:“结婚登记表。”

    系统:「……」

    “洗澡之前,要先结婚的。”陵拾很没有道德感地编瞎话骗他,“知道吗?”

    第67章 是小猫 您诱拐了一名人类。

    邪恶小蛋糕确实不知道洗澡前要结婚。

    小蛋糕看起来甚至不知道什么叫“结婚”。

    陵拾自感没趣, 嗤了一声,砸了两下尾巴,自己叼着止咬器单手戴好:“他们除了编程就什么都没教你?”

    止咬器一定程度上限制口腔肌肉活动, 又毕竟是个罩子, 说出来的话怪声怪气还发闷,很不好听。

    狼尾巴不爽地又用力砸了两下。

    宋汝瓷抬手, 伸向止咬器, 想帮忙解开。

    陵拾向后仰了仰,没让他够着那个固定扣, 给天才博士科普基础常识:“我是变异种,进地下城就得带这个。”

    不然就会有一大堆麻烦——被普通人指着大惊小怪, 被巡逻队或者义警拦住, 被监控电子眼抓拍, 警告, 吃罚单, 十天内禁止再进入地下城之类的……总不能真十天不来吧。

    小蛋糕吃饭怎么办?

    陵拾盯着自动贩卖机橱窗里的人类解闷小零食,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捏了一大袋水果味棒棒糖, 卡里的余额也神秘消失了一笔。

    他的手甚至还有了自己的意志。

    扒拉了半天, 挑了个草莓味的,相当费劲地在不捏碎糖球的前提下剥开了糖纸。

    ……陵拾看了看自己的手。

    看了看宋汝瓷。

    可怕。

    这一定就是顶级人类邪恶天才博士的思维入侵术了。

    陵拾顺手把糖塞进邪恶博士嘴里, 教他:“不能咽, 含着,它自己慢慢会化……成草莓小甜水。”

    好消息是宋璃玻很乖。

    不让咽就不咽, 也没用疑似思维入侵之类的恐怖能力操控他做别的。

    靠在他怀里,轻轻眨了下琥珀蜜色的眼睛,淡色的嘴唇稍微抿着,含住忽然塞过来的草莓棒棒糖, 因为狼的动作太凶,来不及反应,柔软微凉不小心贴上手指。

    陵拾定住,低头,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这么看了快半分钟,实在忍不住抬手,屈指轻轻弹了下白色小棍。

    邪恶天才博士软得要命,只是碰了一下,脑袋就稳不住地随力道晃了晃,但一点也不生气,眼睛轻轻弯起来。

    “……”

    陵拾需要忍住抓一把奶油金色小卷毛的冲动。

    倒不是因为别的……空不出手,他手上的东西确实是太多了。

    洗浴用品,小零食,临时买的浴服,还有,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小黄鸭子?

    末世为什么还有这种东西?是当年工厂生产的冗余还没消耗干净,还是这几年人类在地下忙忙活活,重建社会秩序,又跟他们这些变异种换地上资源,把轻工业恢复了一大半,日子舒服到开始做玩具了?

    “甜吗?”

    陵拾拿肩膀分开垂落的浴帘,耳朵不适应地向后背了背,侧头避过涌出的湿烫空气:“下次给你吃橙子味。”

    他是脑子出了问题,居然连价格都没看,就买了个超大包家庭装。

    ……

    走的时候用不用再带几桶泡面回去?

    好像还有肉罐头和水果罐头,还有茄汁焗豆罐头。

    人类是不是应该吃蔬菜?

    倒不是说非得吃生肉,陵拾也不常吃生的,有条件还是会煮或者炖。

    偶尔也煎鱼。

    但宋璃玻真的懂怎么吃肉和挑鱼刺吗?

    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开始想这些,陵拾啪地竖起耳朵,炸了炸毛,凶狠瞪视又开始思维干涉自己的邪恶小蛋糕。

    系统唏嘘摇头:「唉。」

    剧情在上,它发誓陵拾脑补出来的这些思维系能力,其实一个都没有。

    “宋璃玻”就是个相当单纯的人形自走超级电脑,的确完全无法在末世里独立生存——那些人很早就改造了他的脑域,「生存常识」这种无用的东西,早就删除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全部脑力都被用来存储基因和编程的相关知识。

    事实上,这被称作“末世图书馆计划”。

    宋璃玻是「9号书架」。

    存在的意义,就是当天灾降临末世开启,一切纸质资料和电子存档都覆灭的时候,靠人肉记忆复刻文明。

    而他也是这个计划的唯一幸存者,因为这场天灾来得远比想象中恐怖,即使人类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预备,紧急挖掘建设了大量地下市,依旧在末世来临时遭受重创,其他所有「书架」都在无数巨大的连锁灾难之中死亡。

    而这座矗立在北部高寒地区的高塔,就是最后一小块高级文明的残片。

    地下城的人类已经做出抉择:抛弃高级文明,抹去过去的一切成就与错误,重回初级工业时代。

    被遗弃的书架在这个世界的确成了废品。

    ……

    当然,这些和炸毛的狼无关。

    陵拾坚信这是什么神秘的控脑术,朝邪恶小蛋糕异常凶悍、极具威慑力地龇了龇牙,就抱着宋汝瓷进了浴区。

    给“E级个体”的浴区是单独设立,和普通人类的浴区隔得很远,完全不相通,中间甚至有激光防护网拦开。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洗澡大概是人类最脆弱的几个状态之一,没人想在衣服都没穿、顶着一脑袋泡沫的时候,忽然被迫来场刺激枪战。

    最强悍的人类战士也受不了不穿裤子。

    陵拾倒是无所谓,他也不想和那么多人类打交道,直接刷卡进VIP区。

    VIP区是单间,不受打扰,顶喷花洒水瀑,二十四小时热水,一推开门就溢出仿佛溶解了亮光的热腾腾洁净水汽。

    琥珀蜜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向后蜷了蜷,藏进他的影子里,迟疑着稍微探出小半张脸,小卷毛蓬松,睫毛尖也被光照得亮亮。

    陵拾抖抖耳朵,甩掉水汽:“洗过澡吗?”

    宋汝瓷找到记录,内含镇静溶液的睡眠舱,也有超声波清洁效果,点头:“嗯。”

    陵拾看着他,扬了下眉毛,不置可否,隔着止咬器顶了顶宋汝瓷的脖颈:“脱衣服。”

    小蛋糕被他拱得晃了晃,仰着头。

    陵拾:“会脱吗?”

    小蛋糕:“嗯。”

    ……行吧。

    没洗过。

    不会。

    陵拾把人放进小木头浴桶,放进去一堆热水,直到冻得青白的皮肤在微烫的洁净水流里泛出浅红。

    他已经稍微弄清了邪恶小蛋糕的知识范围。

    他们进了单独的浴室隔间,没有监控了,宋璃玻只是把手贴在颈环的电子密码锁上摸了摸……这种地下城最顶尖的电子锁居然就被轻松破解,自动打开掉了下来,甚至还相当低调地没引发任何警报。

    但能在半秒钟里破解200位数密码的天才博士,不会解开那些纽扣。

    那些轻快的、灵巧的、像是在钢琴或者小提琴或者什么更优雅的乐器上跳跃一样轻松破解密码的手指,在“把扣子推过扣眼”这件事上遭遇极大难关。

    陵拾看了十秒钟,失去耐心:“别动。”

    锋利异常的狼爪轻轻一撕,破烂的白衬衫就彻底碎裂。

    棒棒糖看起来也吃完了。

    陵拾从他口中抽出小白塑料棍,和碎布一并拿走丢掉,回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整个软绵绵滑进浴桶,奶油金短发飘着,只剩一小串泡泡。

    陵拾三步并两步把人猛地捞出,抓起毛巾在脸上一通乱擦:“这是水,呛进肺里会死人!你不想活了吗?”

    被他抓着的小蛋糕脸色很红,闭着眼睛微弱咳嗽,睫毛尖轻颤。陵拾攥着毛巾紧紧皱眉,他先是担心宋璃玻这么脆弱的身体会生病,接着意识到,异样感来源于那些有咸涩味道的水分子。

    基因进化后的西伯利亚灰狼鼻腔里,有至少二十亿个嗅觉受体。

    它们此刻都在混乱,都在不安,尾巴上的毛因此紧张到炸开,仿佛嗅到这种咸涩就是最大的过错。

    陵拾拿手背给他擦,怕弄破,拿耳朵给他擦,弄出最软的绒毛给他擦,嗅觉受体牵动记忆编码紧急运转,不停回溯反复分析,得出结论:

    他刚才是不是说话太大声了?

    “哭什么。”笨手笨脚的狼蹲在浴桶边上,“我……我太凶了?”

    狼尾巴卷回,托着柔软身躯。

    他又剥了个香橙味的棒棒糖,但这次着急了,一不小心就把糖块捏碎。

    陵拾“啧”了一声,解掉止咬器,把碎糖块抛进自己嘴里咯吱咯吱嚼成粉末,咬着白色小棍上最后那四分之一。

    人类的糖真是齁得要命。

    “到底怎么了。”

    陵拾托着小蛋糕,掌心摸着那些柔软的湿漉漉的奶油金小卷毛,把额头贴上去,齁哑了的嗓子别别扭扭低声问:“哭什么,别一直哭了,我欺负你了?”

    粗硬的狼尾巴硬邦邦扫了两下地上的水。

    系统也相当担心,杀出来:「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要不要紧?」

    「不要紧。」宋汝瓷很快回应它,但意识里的声音很遥远缥缈,看起来完全被淹没在了浩如烟海的基因编程资料深处,「还要等一下,我没找到关眼泪的开关,也不在这一排……」

    系统:「。」

    对了。

    这次的角色是人形自走图书馆来着。

    找不到开关,眼泪就会一直掉,滴在粗硬的狼毛上,滴在水里,把映着金色灯光的水面都砸乱。

    陵拾把人从浴桶拎到怀里也哄不好,抱着来回走哄不好,把耳朵尾巴全给他揪着玩也哄不好。

    把人惹哭的狼很急躁,耳朵趴平,尾巴打卷,走来走去。

    接着,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陵拾的脚步停下,看那个浴桶。

    大小刚好够容纳一个瘦弱的少年身形蜷进去,深浅、造型,连同里面的水,都很像个立式睡眠舱。

    “你以前在营养液里睡觉是不是?你以为这也是可呼吸营养液?”

    “这个不行。”

    陵拾告诉他:“这个叫水。”

    邪恶小蛋糕蜷在他怀里,呼吸很轻,很软,眼眶还有一点红,轻轻攥着粗大的狼尾巴,看着倒映出金色照明灯的水面。

    陵拾低头,碰了碰小蛋糕的额头。

    托在怀里轻轻拍哄,用浴巾整个裹住,只露出脑袋。

    他也曾经因为险些在进化崩溃后死亡,为了修复残破的躯体,被“赏赐”过那种内部充满溶液的治疗舱。

    那种感觉……反正他觉得糟透了,哪怕那种溶液据说并不影响呼吸,控制不住大口吞咽时,就算理智知道不缺乏氧气,也绝望得像是马上要被淹死在一坨冰冷的黏液里。

    但对宋璃玻来说。

    对这个一直这样睡觉、这样日复一日,和机器人机械臂作伴的孤独灵魂。

    世界就是这样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那座塔塌了,机器人全部报废,变成修都修不好的破铜烂铁,机械臂扭曲折断,断裂的电线冒出火星。

    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废墟上。

    大概就像家和朋友都不见了吧。

    ……

    活该。陵拾挺解恨地想,滥用技术作恶的野心家就是这个下场,为虎作伥当然也难辞其咎。他低声用宋璃玻听不懂的狼语在喉咙里抱怨,等出口的时候,又变成那种软塌塌的丢人咕哝:“别哭了。”

    他握着宋璃波的手,让温热的流水淌过柔软白皙的手指,引着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天才博士区分水和营养液。

    水和水也要区分。

    比如有些水是热的、有些是冷的,冒泡的水会烫伤,结冰的水一样会冻死人。

    比如眼睛里流出的水叫眼泪,这个行为叫“哭”,代表伤心,当然也可能代表困,打太多呵欠也会掉泪。

    比如浴桶里的水叫洗澡水。

    洗澡水不能喝。

    对,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喝。

    等宋璃波差不多记住了所有规则,陵拾才解开浴巾,把人抱回淋浴区。

    “这是人类聚居区。”

    陵拾自己都没想过,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我把你留给他们?”

    小蛋糕贴得离他更紧了。

    柔软脸颊埋进他颈窝,眼泪不怎么掉了,但睫毛还是湿漉漉的,翦密深秀,用鼻尖拱的时候会有一点扎。

    白皙手指有点努力地攥着他特地化形给摸的柔软绒毛。

    ……

    陵拾是不会承认有条尾巴正甩到整个浴间水花四处飞舞的。

    神气活现的狼,斜咬着那根小白塑料棍,像混不吝地随便咬着支烟。托起苍白瘦弱的柔软下颌,他忽然冒出个念头,于是这么做,低头亲了亲琥珀蜜色的眼睛。

    轻而冰凉,像顶棚凝聚水蒸气后滴落的水珠。

    “那你就只能跟着我了。”

    “没办法。”

    “这叫因果报应。”陵拾把人小心放回浴桶,这次记住了拿尾巴卷着,“你跟着他们做了坏事,所以没有家了,你欠我的,被我抓到,只好住我家。”

    陵拾知道他听不懂,但反正道理讲了:“记住了吗?”

    小蛋糕轻轻摸他缺了一块的左耳朵。

    ……算了。

    陵拾抖了抖耳朵,拿过洗发水。

    他弄了些洗发水倒在手上,搓出白花花的泡沫,涂上浅奶油金头发,只用手掌拢着,慢慢地揉,细细地搓洗,最后用狼尾巴遮着宋璃玻的眼睛,放水把洗发水冲净。

    再用香皂打出泡沫,拢着柔软白皙,洗干净宋璃玻的脸、身上和手,把小黄鸭子故意放在小蛋糕的肩膀、头顶和鼻尖。

    “别闹。”陵拾懒洋洋地倒打一耙,恶狼先告状,“不准偷藏我的止咬器。”

    尾巴压住那只手。

    怎么稍微不哭了就闯祸——在隔间里不戴止咬器也就算了,出去怎么能不戴?

    难道他不需要抱着宋璃玻去逛一逛地下城,买点衣服、买点吃的,买点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吗?

    他不得带着宋璃玻再看看废品区能不能找到一台扫地机器人的尸体,还有什么吊车臂、液压杆,再想办法弄一台还能勉强开机蓝一蓝屏的破电脑?

    如今地下城人类的科技水平,至少几十年内不可能再生产这些东西,目前售卖的全是存货——买了也无非是当个装饰品,怀念一下末世之前的日子。

    因为都是早被第一轮太阳风暴、地磁波爆发摧毁的废品,芯片早就报废,想再使用它们,几乎已经不可能。

    但买回去几个,摆在窝里,给小蛋糕看着高兴。

    应当也不算浪费吧。

    陵拾咬着小塑料棍,微眯着眼睛想,反正他并不缺钱,地上还有很多资源可以拿来交换,过去他没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必要。

    ——力道柔软的触摸打断了走神。

    陵拾的耳朵重重抖了下,弹走水花,作势咬了下这只手,站起身:“不准乱摸……”

    咬了一嘴白花花的泡沫。

    吃瘪的狼呸呸吐掉,凶狠瞪着眼前满手泡沫的人类,心想果然邪恶天才博士本性毕露了,竟敢开始洗他……脑中有什么深藏的记忆毫无预兆地嗡一声响。

    下一步呢。

    剃干净是不是?

    然后开刀,扎针,还是连上仪器导线通电?

    还是把他剖开换上什么钛合金骨头?

    深橙色兽瞳先于理智,无数经验骤然唤醒警惕,这些当然不是宋璃波做的,但高塔里还有实验员的时候,这些折磨日夜充斥记忆无止无休。

    「都是一伙的。」

    敌意由本能激发,喉咙里溢出低吼,兽瞳转为血红,骤然锋利的爪尖把浴桶生生攥碎,掰下大半豁口,獠牙已经咬住微弱搏动的颈动脉。

    ……戛然而止。

    柔软的。

    柔软的、温暖的感触,拢过脖颈,力道又软又轻,整个抱住他。

    什么都学的空白奶油小蛋糕,大概以为用鼻子乱拱人、随便咬人也是什么打招呼的方式,也一板一眼地照做,用鼻尖轻轻贴上凝固的耳尖。

    那一点凉飕飕的气流,淌过耳根绒毛,从天灵盖向下蹿过细微电流。

    不是那种生不如死的高强度电刺激。

    是更隐蔽,更让骨头震颤嗡鸣,唤起什么更深处冲动的电流。

    失控的憎恨与杀意都如同潮水般褪去。

    陵拾撑着胳膊,冷汗混着热水,低着头,看还在认认真真给自己梳毛的邪恶小蛋糕——始作俑者对他的失控一无所觉,天才博士一旦开始做什么,就会专心到忽略外界的一切。

    坐在半个浴桶里的小蛋糕,轻轻扒着一小团粗硬到无法梳开的狼毛,拽了拽:“打结了。”

    陵拾:“……”

    洗!

    他今天就洗!把所有的毛都梳一遍!

    叱咤整个沃尔科夫斯克平原的狼王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怒气冲冲狂抹洗发水、香皂、斥巨资购买护发素,拽掉的狼毛堵了三个下水道,最后洗出来一只溜光水滑的狼。

    还有同样被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小蛋糕。

    陵拾用狼尾把人整个裹住,拿过大块浴巾,把人轻轻擦干净,套上了件自己的连帽工装外套——他该庆幸他至少还保留了做实验体时的一些好习惯。

    比如每天都手洗衣服。

    隔着玻璃,在无尘阳光房晾干。

    外套足够干净,这件没怎么穿过,衣领上还有淡淡的清洁剂香。

    陵拾抱着宋汝瓷放在鞋柜上,蹲下来给他拽拉链,整理领口和袖口,对过分干净的自己不太自在,皱着眉,靴子踢了踢地板:“洗得这么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约会。”

    邪恶小蛋糕也不知道什么是约会,抬起手,轻轻摸变软了不少的狼毛,琥珀蜜色的眼睛就弯起:“嗯。”

    陵拾简直对他这个“不管懂不懂就乱嗯”的习惯无可奈何。

    被气得乐了一声,摇摇头。

    ……算了。

    陵拾咬着宋汝瓷的外套袖子,让他抬手,帮他整理衣摆:“你啊,要是一个人,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话含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先有人影走过来。

    穿着很特殊的纯黑作战服,银质徽章,带面罩,防风护目镜,是地下城的人类义警。

    陵拾皱了皱眉,眼底闪过烦躁杀气,他很不喜欢这些义警,但今天情况特殊,他并不想起任何冲突,随手就把止咬器戴上:“我赔偿那个浴桶了。”

    被宋汝瓷解开的麻醉颈环也戴回去了,他很守规矩,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这群人应当没有理由强行纠缠他,除非——

    深橙色兽瞳不着痕迹地收缩一瞬。

    “我们知道。”为首的义警彬彬有礼,很客气,按规章出示证件,“我们只是收到举报,有人目击到……”

    “……您诱拐了一名人类。”

    护目镜下的视线转向宋汝瓷。

    之所以用“诱拐”这个词来定义,是因为情况很明显,被这头野狼抱来抱去的,分明就是个人类少年。

    看起来身体非常孱弱,话很少,异常安静,对外界似乎缺乏应有的互动水平,仿佛长时间被禁锢在某处。

    地下城无条件保护一切人类。

    如果确认地上的变异种,私自禁锢、豢养、囚饲人类,就属于紧急情况,可以采取一切措施,受害人类会被带回庇护所好好照顾。

    揽着宋汝瓷的手臂紧了紧,粗硬狼尾缠上小腿,隔着连帽工装的厚实衣料,拦腰将人卷住。

    “他不是。”陵拾低声说。

    为首的义警很好奇:“不是什么?”

    “不是……人类。”

    陵拾咬了咬牙根,强忍着把这些人撕碎的念头,他还想带着宋汝瓷逛逛地下城,买点好玩的东西,于是硬着尾巴编瞎话:“他是幼生期变异种。”

    “有耳朵有尾巴的。”

    “我从实验室里救出来的,你们可以去查,外面的塔塌了——”

    宋汝瓷:“嗯。”

    陵拾:“……”

    也不能什么都嗯吧!!

    他把自己耳朵摘下来安邪恶小蛋糕头上吗!

    义警们相当饶有兴致又狐疑的视线里,坐在这头狼手臂上的少年,雪白的手指从袖口探出,拨下工装兜帽。

    早已经被改造过的、完全是神经纤维异化的头发,悄悄从陵拾身上提取少量兽化基因,暂时融入身体。

    他的一只手还握着陵拾给他买的塑料小黄鸭,浅奶油金色的小卷毛里,一双软绵绵的耳朵竖起来:“我是小猫。”

    第68章 不回去了吧 今晚抱着尾巴睡好吗?……

    ……一个接一个。

    义警们盯着眼前的情形, 错愕到极点地,瞪圆了护目镜后的眼睛。

    陵拾保持镇定沉默。

    低头。

    很软的、实在是软得离谱的小猫耳朵,从小奶油卷里轻轻钻出, 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 比奶油金还要浅,近似于银白色。

    在轻轻地动, 因为有一阵不长眼的冰凉的风掠过, 也可能是投过来的烦人视线太多了……总之。

    耳朵尖柔顺的银白色软毛颤了颤。

    两只耳朵稍微向后抿。

    宋汝瓷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看,向后靠了靠, 刚冒出的耳朵不自觉动了动,掌心攥着卷在腰间的粗大狼尾。

    陵拾狠狠打开了一个义警伸过来的手——完全忘了还要收敛力道, 而后者居然也没动怒, 只是举着手, 神情有些尴尬:“只是、只是确认一下……”

    之前有这双耳朵吗??

    义警们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记忆和眼睛了。

    至于查看监控, 系统和宋汝瓷分工合作, 早就眼疾腿快杀过去贴图, 别管细节处理得是不是到位, 确保每个画面里都隐隐约约能看见帽子下面的凸起。

    而当事小猫也很配合检查。

    很乖, 主动抬手把耳朵按趴下,再让它们弹起来:“是真耳朵。”

    看起来软绵绵的耳朵, 被雪白指尖按着折平, 松开就又倏地竖回,居然意外的很有弹性……细小银白绒毛覆着的耳朵被这个动作折腾得泛粉。

    暖色的灯光在他们背后, 光线这么淌过来,蹭着一看手感就绝好的柔软绒毛,穿透薄薄的淡粉色耳廓,几乎能看清一层鲜红毛细血管网。

    沉默的狼:“……”

    喀嚓。

    陵拾站着的地方, 靴子下面踏的地砖,四分五裂碎了一块。

    沉默镇定且凶狠的狼刷卡赔了地砖。

    义警干咽了下,被相当森森的狼眼睛盯着,不得不靠左手用力按住右手了:“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谢谢配合……抱歉。”

    义警用通讯器联络同伴,宣布解除第九区的战备状态。

    只是场误会。

    没有变异种诱拐人类的恶性事件发生。

    是小猫。

    其实真要严格追究,多少还是有些细节不符合规定的——既然是变异种,来地下城这种地方,就该扎针、戴手环项圈、强制佩戴止咬器。

    但对着这么个情形……也实在说不出这种无情的话。

    就不说“打针”这种事,对这样一只柔弱的小猫来说是不是过分血腥了。

    手环、项圈、止咬器,有这个型号的吗??

    义警们碰了一鼻子灰,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有这只凶狠到看起来能吃人的狼在,又总不能真借着检查去摸耳朵……对着送话器快速讨论了一会儿,就让开通路放行:“你们还有三个小时。”

    这算是赔偿性的网开一面。

    三个小时,已经是允许变异种在地下城逗留的极限时间。

    陵拾每次下来,如果不想招惹什么没完没了的麻烦,都是只能停留三分钟,把事办完就得匆匆上去的。

    “你刚刚说,上面的塔塌了。”

    这一对变异种离开的时候,为首的义警想起陵拾之前的话,又匆匆追问:“有存活的人类个体吗?我们在通缉一个博士,代号Glass,‘摩伊拉’的残党……”

    说到这,为首的义警留意到眼前这只狼变得更凶狠,喉咙里甚至发出威胁低吼——给小猫严严实实戴上兜帽、遮住耳朵,单手拢着后脑按进怀里。

    ……对了。

    这些变异种,会变成如今这样,据说都是那个丧心病狂的人类博士一手所为。

    面对妄想要操控全人类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这场天灾的疯狂组织“摩伊拉”,地下城的人类和地上的变异种们,难得的处在一个阵线。

    敌视、憎恨,不死不休。

    都是想要保证其彻底覆灭,斩草除根,死灰不得复燃。

    义警也意识到这不是个好话题,不适合澡堂,说了句“抱歉”,递给他一张通缉令,上面画了个代码光瀑后的神秘人影。

    摩伊拉的塔塌了八座。

    这是最后一座。

    没人知道摩伊拉的最后一个「书架」长什么样子。

    可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可能是老谋深算的野心家,也说不定戴着伪善的面具,或者看一眼就忘的普通人。

    “如果你遇到任何人类,把他移交给我们,地下城会支付相当丰厚的报酬。”

    义警看了眼他怀里的柔弱小猫,语气甚至不自觉软了些:“他喝牛奶吗?小鱼干?长牙了吗?食品商店和餐厅在第七区。”

    狼的神情有些诡异,或许是变异种对人类的强烈戒心,反正人类对变异种也没好到哪去,随着双方的进化方向分歧越来越大,这种撕裂也只会更深。

    义警耸了耸肩,只是提醒一句,也没在意对方的失礼,侧身让路看着他们离开。

    戴着战术手套的指尖不自觉捻了捻。

    可惜。

    真的是小猫耳朵。

    末世极大摧毁了生物多样性,为数不多的动物基因,又被摩伊拉垄断,全用来完成那个疯狂的改造人计划。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末世一晃就是十年。

    地下城已经十年没有猫。

    /

    陵拾抱着宋汝瓷走出很远。

    拐进岔路,进了同样没有监控的盥洗室。

    凭空冒出耳朵的小蛋糕被放在消毒过的洗手池台子上,因为太凉,垫了一大根狼尾巴,差一点坐不稳,晃了晃就又被绕回的狼尾巴尖卷着肋下托住。

    陵拾双手撑在他身侧,深橙色的兽瞳深深盯着他,尾巴拢共也就那么长,所以两个人贴得很近。

    但宋汝瓷手里握着的狼尾巴还是快不够了。

    陵拾按着尾巴根,又用力掰了掰。

    宋汝瓷的眼睛轻轻眨了下,以为这也是什么社交流程,去摸自己的身后,还没摸到,手腕就被狼爪牢牢按住:“怎么回事?”

    “你哪来的耳朵。”陵拾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把你也改造了?”

    那为什么之前没有?

    陵拾有些焦躁,紧皱着眉,这个世界对改造人、变异种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警惕和排斥。

    如果是有强悍实力的变异种,倒也可以留在地上,虽然环境恶劣,却也能靠本事厮杀出一片地盘——但这只是幸存者偏差,绝大多数变异种,其实还是倒在了野兽和同类的指爪间。

    被活活撕碎变成食物,只剩一副骨架,然后骨架也被辐射泯灭,变成流动的基因风。

    宋璃玻怎么也成了变异种?地上世界弱肉强食,万一以后他出了什么意外,这样一个连生活常识都没有的小蛋糕,如果不能回到人类世界,要去哪生活??

    ……琥珀蜜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他。

    不答话。

    陵拾发现,这只邪恶小蛋糕似乎不太懂得处理“凶悍焦急地质问”。

    好像失控的、太凶的态度,会直接变成汹涌的数据乱流,含义无法传达,无法被理解,直接淹没没有安装过相关软件的处理器,造成某种短暂的宕机。

    小猫耳朵都不太活泼地轻微颤动了。

    在这种相对昏暗的环境里,那种平时更浅的瞳色变深,变得浓郁,像枫糖浆,眼瞳变得圆溜溜,外面一层金粉。

    陵拾张了张嘴:“……”

    他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要凶小蛋糕。

    小猫耳朵安静耷拉下来,软趴趴融化在奶油金小卷里,有点没精神了。

    邪恶小蛋糕向前摔倒,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陵拾:“…………”

    他不是这个意思!!

    地下城那几百条乱七八糟的规章制度里,肯定没有“不抱猫犯法”,但盥洗室里的狼已经炸起了背毛,耳朵趴平,又把想问清楚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托起小蛋糕紧紧抱在怀里。

    根本无法控制,不用力按着的狼尾巴就是会硬邦邦抡出劲风。陵拾不问他不想说的了,抱着人走来走去,低头轻轻拱他,笨拙弥补:“耳朵……耳朵不错。”

    岂止是不错。

    陵拾都不敢多看,这东西看多了,要么是想按着捏啊揉啊沉迷一个小时起步,要么是想一口吞下去。

    哪个都显然不能发生,陵拾只能不看,尾巴抡得铸铁水管咚咚作响:“饿了吗?我带你去吃东西,你喜欢牛奶吗?”

    邪恶小蛋糕抱着他的脖子,不抬头,声音闷闷的:“嗯。”

    陵拾:“。”

    再乱发脾气他就把尾巴剁了。

    那个义警说餐厅在第七区,陵拾拢着宋汝瓷,快步找路,一手拢着柔软打卷的奶油金,尽可能控制力道和沉迷度,小心地揉那两只耳朵。

    摸摸耳朵尖,揉揉耳朵根,轻轻顺抚软到心颤的银白色小绒毛。

    不碰那种稍微一摸就让脊背绷直打颤的敏感点,比如耳根那一小片打着旋的、云絮似的温热软绒。

    这种安抚似乎很有效……怀里的身体变得暖而软了。

    问路居然也意想不到的顺利。

    即使是一开始对他的外貌产生了惊惧警惕的人类,看到小蛋糕也会瞬间瞪大眼睛——然后就是热情到古怪的指路和变得十分不对劲的甜兮兮语气。

    警惕的狼感到十分不爽,一路踏过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一路砰砰砸着尾巴,快速带着宋汝瓷离开这些奇怪的人类个体,找到了传单上说的料理店。

    这大概是人类在末世之中,唯一拒绝妥协、不肯放弃,坚持保留的科技树枝杈。

    和地上变异种换来的新鲜食材,经过相当复杂的处理,变成异常鲜美的食物,成为地下世界难得的慰藉。

    末世固执保留一部分这种东西,看似没必要,实则是对文明最后的契约。

    ……

    炭烤秋刀鱼的香气让小猫眼睛睁圆了。

    陵拾坐在对面,在稍显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眼睛里不自觉笑了下,摸了摸奶油金小卷毛:“会吃吗?”

    这次没有“嗯”了。

    看来是真不会。

    陵拾不知道自己在心情好什么,但还是绕到餐桌的另一头,和宋汝瓷坐在同边,拢着他拆分鱼肉和鱼刺。

    “这叫鱼。”陵拾教给他,“自己不要乱吃,会被刺扎到……想吃的时候就叫我。”

    陵拾挑出大刺和脊骨,又拿出拆弹的精细度,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疏漏的小刺。

    不得不说地下城的食物的确精致太多,鱼皮烤得酥香金黄,肥美的鱼腹还是白嫩,陵拾拿过放在一旁的筷子,吹凉撕好的一小缕:“张嘴。”

    邪恶小蛋糕听话得不像样,张开口把夹着鱼肉的筷子含住,然后就开始按照经验,沉稳等鱼肉自己化掉流进喉咙。

    陵拾:“……”

    枫糖浆在眼瞳里流转化开,仰起脸,小猫耳朵困惑地轻轻抖了抖。

    陵拾咳了一声,强行竖起莫名开始融化的狼耳朵,揉了揉打着卷的奶油金:“不一样……这个不是棒棒糖。”

    别说心软。

    陵拾毛都快软了,好好一个狼,温声细语到自己都觉得相当可耻,把尾巴揉蓬松了给宋汝瓷当靠垫,自己嚼着鱼骨头咯嘣咯嘣示范给他看:“这样,要用牙咬,嚼碎了再吞。”

    ——所以,在那座高塔里,在通缉令上,邪恶到令人闻风丧胆的“Glass博士”,就一直安静地、什么也不理解地坐在巨大的淡蓝色代码光瀑之后。

    被一群忙忙碌碌的小机器人照顾。

    困了就把他溺进修复液里睡觉,饿了就喂最节省时间的营养剂和营养膏。

    陵拾摇了摇头,没再想这些不相干的,把人整个困在怀里,拢着宋汝瓷耐心教他咀嚼。

    轻轻托着下颌教他用力,那一小片雪白柔软在指腹引领下微弱动弹,脸颊,轻微鼓动的腮帮。

    然后是喉咙,很轻地咽了下,细微柔软的滑动顶着掌心。

    ……

    陵拾陷入沉思,看着金属桌面的倒影里,自己瞳孔里相当离奇出现的怦怦跳了好几秒才消失的小红心。

    这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改造后遗症吗?

    以前也没见过。

    不该啊。

    不过学会了吃鱼的小蛋糕显然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连耳朵尖的小绒毛都变精神了——这是好事。陵拾暂时抛开困惑,用力晃了晃脑袋,继续给他弄鱼肉。

    宋汝瓷的胃口很小,吃了小半条鱼就不再张口。

    陵拾扯了纸巾,仔细帮他擦净,一口连盘子吞掉剩下大半条,随便嚼了两下:“味道是不错。”

    看来以后可以常吃炭烤各种鱼。

    他本来还想教宋汝瓷喝牛奶,不过这回有点可惜,天才邪恶小蛋糕居然会,自己抱着杯子喝了两小口,把嘴唇上沾的牛奶也舔得干干净净。

    抱着牛奶杯,仰头看着他。

    眼睛亮晶晶的。

    陵拾深吸口气,长长呼出,无视兽瞳出现的奇怪变异,镇定沉默着按死了尾巴。

    不管了,就硬夸:“厉害。”

    “比我喝得好。”陵拾拿起瓶盖,给他颁发牛奶勋章。

    琥珀蜜色的眼睛波光粼粼弯起,牛奶味的、又暖和又软的小蛋糕贴着他,头发丝里钻出的小猫耳朵又有点泛粉了。

    陵拾多少有点不放心,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变成软毛狼,不过这种担忧简直随随便便就能抛在脑后。他用尾巴卷住小蛋糕,无意识地有点焦虑地轻轻啃着小猫耳朵,看三小时过去大半的倒计时……忽然冒出个念头。

    要不。

    不回去了吧。

    ——陵拾曾经听过一些来北方极寒地区淘金的变异种说过。

    即使是地上,也有些环境相当不错的地方。

    也不是所有变异种都像他这样,生活在北面严寒的核电厂废墟里,跟一群变异狼混在一起。

    听说南面气候更好,聚集在一起的变异种也更多,被抛弃的“E级个体”里也有不少有经商天赋、和地下城来往很多的,甚至发展出了一些小型城镇。

    也许可以试着往南走走。

    如果真有个适合生活的地方,就不用再盯着倒计时,精打细算用多长时间吃饭、多长时间逛街。

    至于上面那些变异银狼,其实无所谓,就算没有陵拾它们也一样是那片地区的绝对优势种群——而陵拾目前的阶位,差不多算是到了E级个体中的支配级。

    说得简单点,只要附近还有带毛的动物,就能任意支配。

    变异种其实没有“家”的概念,睡觉的地方勉强算是个窝,但也随时都可以抛弃,倒是现在抱着又软又暖和的小蛋糕,有些走神的狼开始想一件很久没想过的事。

    ……他是不是可以搞个说得过去的家。

    陵拾从沉思里回神,看到被小蛋糕喝完的牛奶,再看被自己啃得不成样子的小猫耳朵:“……”

    手忙脚乱的狼一边道歉一边抽纸巾擦一边结账一边借洗手间。

    什么都学的小蛋糕乖乖被他洗耳朵,也想轻轻咬他的耳朵。陵拾又不好意思躲,只能双手撑在两侧,弯着腰,任凭那种细微酥麻一下一下撞着尾椎骨。

    时间……时间不多了。

    陵拾磨着后槽牙,吸气吐气,按着尾巴根把尾巴用力塞回裤子里,压制住堪称混乱的感受,可逗留时长只剩下一个小时。

    他至少得抓紧时间给宋汝瓷买衣服和小机器人。

    刚才路过第五区的时候,宋汝瓷被橱窗里的小机器人吸引,扭头看了很久,已经绕过街角还显得有些没精神。

    这么想着,袖口被拽了拽,陵拾愣了下,顺着力道俯身。

    柔软白皙的手指覆上他戴着的颈环。

    这次陵拾看清了。

    宋汝瓷是真的被改造过,头发和指尖,似乎都被改造成了可以直接连接代码层的神经纤维——末世来临之前,人类已经进入了基因编码时代。

    基因是可提取、可编写、可修改和逆解码的,只要对基因进行合理修改,就能影响个体表征。

    所以在小蛋糕眼中。

    高塔中的生活,的确是一直在敲代码。

    所以,宋汝瓷当然也可以轻松侵入所有基因链,所有代码库,一切高级网络枢纽……更别说地下城这种科技树倒退几百年的破烂防火墙。

    倒计时数字在指尖飞速流转,连同侵入的网关,信息终端,轻轻松松倒退回“您还剩余:2小时59分59秒”的提示,仿佛之前的一切都被轻松抹去。

    他们又有了三个小时可以玩。

    只不过这种事,在天才人类博士眼里,似乎过分稀松平常,带来的成就感根本不及“成功展示了自己会喝牛奶”。

    帮忙修改好了时间,宋汝瓷就有点犯困,被托着后背和脖颈轻轻抱起来,闭上眼睛,习惯性埋进那片颈窝,抖了抖耳朵,团成一个不大的小球。

    “困了吗?”陵拾的声音放轻,摸了摸他的背,“要不要找个地方睡觉?”

    地下城也是有些不错的酒店的。

    睡上一个小时,再去买东西,或者把宋汝瓷暂时放在那好好睡,他自己去一趟……

    小蛋糕闭着眼睛,已经找好了地方,窝在他的手臂和肩膀之间,一只手轻轻攥着他的衣服,空着的手摸索。

    陵拾控制不住地把尾巴薅出来给他。

    小蛋糕很喜欢,盖着大尾巴,埋在他特意化出来的软毛毛里睡着了。

    陵拾:“……”

    得想点不会吵醒宋汝瓷,又能在旧管道或者天梯或者乱石荒原上狂奔直到发泄掉眼睛里小红心的办法。

    他抱着怀里的一小团,一动不动,连尾巴尖也凝固地沉默站了很久,才能勉强把眼睛挪开,注意力转移到外界。

    他需要一辆摩托车。

    可以带着宋汝瓷在那片荒原上往南走。

    也不能总修改时间,次数多了,总会有理智还正常的人类发现他们的。变异种每次离开地下城后,再次进入的冷却时间是八个小时,这段时间恰好用来旅行。

    于是陵拾去找摩托车,顺便买了个大号行李箱——可以绑在后悬挂架那种,他们可得带上不少行李。

    必要的生活用品,地下城入口分布地图,以防万一的睡袋帐篷和保温毯。

    有营养的美味人类食物。

    牛奶。

    小鱼……小鱼罐头。

    陵拾漫无目的绕着圈,一口气给宋汝瓷买了不少衣服,又绕回第五区,沿着记忆向回走,找到宋汝瓷看了很久的橱窗,去买报废的橱窗装饰扫地机器人。

    刚要迈步,腰后却被什么冰冷金属异物抵住,深橙色兽瞳缩了下,陵拾停下脚步,身后是有点低哑的笑声。

    “狼王……”

    难听至极的、沙哑着嗓子的变异种,投落的影子有粗短鳞尾,余光能看见手臂上覆盖的黑绿色鳞片。

    科莫。

    和他不在一个批次的实验体,融合了蜥蜴基因,同样已经进化到支配级。

    因为畏惧严寒,无法在北方地上生存,做了“流窜盗贼”——从地下城窃取值钱的货品,卖给地上变异种。

    陵拾通常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变成保姆了吗?”科莫握着柄口径相当大的枪,相当嘲讽地嘶嘶冷笑,“都开始过日子了……”

    “你以为地下城是这么好容忍你的?”

    “我跟了你一路,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绕过了倒计时告警,但你在这地方已经逗留超过三个小时了吧?”

    “不怕我举报吗?”

    科莫已经变成彻底的冷血动物特征,感应不到呼吸、体温,完全静止时几乎无法发现,这让他相当擅长潜伏。

    一个拿手好戏是躲藏、逃逸、断尾断肢再生,又毫无道德底线的家伙,通常是没人愿意惹的。

    科莫也充分利用这点,眯了眯眼睛:“看来你卡里的余额不少,分我一半怎么样?”他打量趴在陵拾肩头的小东西,伸手去掀兜帽,“是什么?哪捡的,我看——”

    话音还没落。

    这只胳膊就像豆腐被划了一下,掉在地上。

    科莫猛地后退,浑浊的黄色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只不过轻轻划过自己肩膀的爪刃,蜷缩身体,被本能腾起的庞大恐惧揪住脊鳞,迎上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垂着眼看他的狼王,逆光像是冰冷剪影,泛着某种银蓝色纹路的结晶爪刃在他身上轻点,指向哪,那一块鳞片就豁然炸开。

    “你——你怎么能在地下城使用力量?!”

    科莫疼得大口喘气,盯着完全没半点反应的颈环、手环,这是怎么回事,陵拾怎么可能有本事绕过地下城的监测!

    “……哦。”

    陵拾低头看了看,回答:“因为我有猫。”

    科莫:“??”

    陵拾懒得和他多说,抱着小蛋糕去买喜欢的机器人,因为刚才动手的时候没调整好,狼毛有点硬得扎了,低头轻轻揉着小猫耳朵边哄边道歉:“再买三瓶柔顺剂,甜牛奶味的,今晚抱着尾巴睡好吗?”

    第69章 猫尾巴是好文明 我不想看猫!我对猫不……

    「吵醒小猫后要记得摸背」

    这是第四十九条, 陵拾咬着笔盖,在随身携带的作战笔记上很潦草地记注意事项,塞回战术夹克内侧口袋。

    摸背的力道也有讲究, 不能重不能轻, 太轻了没有效果,稍微重了, 睡着的宋汝瓷会直接在怀里融化。

    虽说这种融化……感觉也非常奇怪得不坏就是了。

    像是不小心碰塌了奶油。

    单薄的脊背会下陷, 无意识贴合着掌心,变得更加软绵绵——抚摸起来的感受不可谓不迷人。只是狼王习惯了自己的力道, 对这种情况过分大惊小怪,生怕是自己过分粗暴摸坏了小蛋糕。

    手藏在背后, 攥着异种驱除喷剂的杂货店主都挪不开眼睛:“这位客人, 您、您的——”

    盯着玻璃橱窗的残暴狼王漠然抬头。

    杂货店主:“……”

    果然变异种还是很可怕。

    不只是闪红光的兽瞳、明显非人的外貌特征, 也不仅仅是那些明晃晃代表“危险”的项圈、手环、止咬器。

    还有尾巴。

    这位变异种先生尾巴扫起来的灰尘快把小店淹了。

    杂货店主定了定神, 尽力忘记刚才透过窗户看见的那一幕, 也强行不再看这位变异种先生怀里的柔软小猫, 真可惜, 小猫, 那可是小猫:“您是……要卖小、买什么东西吗?”

    “我这里货很全!不少都是末世前的稀罕东西,卖一件少一件!”

    “您看这个解压神器一按就炸泡泡纸, 低密度聚乙烯的!手感一流!现如今可没几家还有了, 外面都是垃圾仿制品。还有这个,全地下城仅剩不超过十个马桶搋子……”

    杂货店主在灰尘里打了十几个喷嚏, 打起精神,热情介绍起小店里的商品。

    变异种之间的争斗,地下城其实没什么意愿多加干涉——更何况被收拾的那只蜥蜴,没少在这附近游荡, 商户和正常居民都被折腾到苦不堪言。

    打电话报警,义警赶来又需要时间,蜥蜴的隐匿本事和速度都是顶尖,爬在管道上飞檐走壁,几秒钟就没踪影了。

    怎么捉?

    有更强悍的变异种来收拾这种混账东西,人类其实也在暗地里拍掌叫好,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人真会举报。

    杂货店主还是更想多卖点东西,毕竟这位变异种先生一看就出手阔绰,又抱着一只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猫。

    小猫啊。

    地下城很久没见过小猫。

    睡觉的样子真乖啊,小猫,耳朵上的毛这么软,有尾巴吗?是小猫,尾巴藏起来了吗?小猫喜欢玩棉花老鼠吗?小猫……

    ……杂货店店主需要靠用力摇晃脑袋恢复清醒。

    末世持续十年,生存成为首要优先级。

    人们都忙于恢复最基础的秩序,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很多本来过去很畅销的抢手货,如今在地下城也已沦为真真正正的废品,没什么人类会再为它们多花一分钱。

    杂货店已经惨到快要倒闭了。

    任何一个客人都很珍贵,即使是变异种,即使店里相当遗憾地没有羽毛逗猫棒、猫薄荷玩具和电动仿真老鼠。

    依然要拿出百分之百的待客热情。

    “您想要哪件,小、游戏卡带——这盒绝版乐高您有兴趣吗?”

    “家庭投影款卡拉OK包厢!”

    “还有这个,当年最火爆的手持游戏机!刚发售的时候可是要排队的!”

    杂货店主殷切介绍,又忍不住有点唏嘘:“当时我研三还没毕业,拿着实习工资吃了一个月泡面,盼星星盼月亮,还没拆包装末世就来了……”

    末世来临,对变异种们来说是痛不欲生的基因改写、进化、无休止的战斗厮杀。对人类而言则是没时间休息的地下世界紧急重建,最辛苦那阵子90%以上的劳动力在流水线玩命对着图纸拧螺丝。

    当然没时间拆包装打游戏。

    等终于稳定下来,有了时间……也实在不是很想玩什么“末世生还者”、“辐射”、“魔兽与地下城”了。

    所以简直可以说是九点九成新。

    “您当时应该也是人类吧?”

    店主热情地套近乎:“都怪该死的‘摩伊拉’,还有那个可恨的邪恶博士,不然咱们现在还是同类呢。”

    “要是那样多好,你们也能留在地下城,用不着在那么恶劣的地上世界生活了。”

    “看您的年纪,和我也差不多大,我也是本地人,说不定咱们还见过……”

    店主提起过去,一不小心多说了几句,自嘲到“末世的唯一好处是不用写毕业论文”,发现小猫睡醒了,就飞快闭上嘴。

    ……专心哄猫的狼似乎也完全没在听他在啰嗦什么。

    不怪狼。谁能挪得开注意力?

    店主咬着舌头根都不敢动,屏着呼吸,看灯下那一点耳朵尖上的银白软毛。

    店里明亮的氛围灯,像是洒上了一层金粉。这层金粉被微微颤动的耳朵抖落,因为刚睡醒,小猫耳朵从那片奶油金里稍微支棱起来一点,轻轻转动着找人。

    找到了。

    仰起脑袋,琥珀蜜色的眼睛凝成枫糖,弯成柔软的月牙。

    小猫耳朵融化等摸。

    店主按着胸口去摸氧气瓶了。

    ……

    陵拾轻轻揉他的头发。

    把人暂时放在老式古董五斗柜上。

    摘掉止咬器,拿鼻尖拱了拱小猫耳朵,开口声音低到自己都没耳朵听:“睡醒了?”

    宋汝瓷这一觉睡得很好,疲倦消失,弯起眼睛抬手:“嗯。”

    不抱猫犯法。

    陵拾实在很难忍得住,坚信这绝对是某种相当高深的神秘精神控制禁术,托着后颈脊背,把睡得又软又暖和的邪恶小蛋糕拢进怀里。

    陵拾带着他,简单绕了一圈,给宋汝瓷看了看店里的东西:“喜欢吗?给你买下这家店当窝,好不好。”

    店主:“???”

    没办法。

    地上霸主就是这么阔绰。

    陵拾手握整个沃尔科夫斯克冻土层的全部资源,光卖能源和矿就赚得没边。

    反正也要走了,陵拾索性把废弃核电厂卖掉。

    这东西对他而言,只是个凑合凑合勉强能住的破地方,对地下城却是逆向破解、回溯遗失科技的珍贵资料。倒退回电力蒸汽混动时代的地下城,急需新技术替换目前的能源模式。

    当然,这些和陵拾没什么关系,和店主就更没有——店主的效率难以想象,短短十分钟内已经狂按计算器算出了相当公道的价格并翻出经营许可证、卫生证、消防证,按着《抵制强买强卖黑心商宣言》发誓并完成了店铺转让。

    原则上,地下城其实不允许向变异种出售不动产。

    任何变异种、实力多强的变异种都并不行,太危险了,刚刚卖掉了废弃核电厂的地上狼王也不能例外,但小猫可以。

    店主只是怀着侥幸心理试了试,把一张悄悄拍的小猫耳朵照片一起放进履带传送去管理局,居然就秒通过。

    新流程:「请店铺新主人及时提交签名、手印和证件照。」

    补:「清晰正面免冠证件照。」

    「无阴影、反光、涂改痕迹,深色有领服装,不可遮挡。」

    「需露出耳朵轮廓。」

    「耳朵轮廓。」

    “这个简单!我店里就有照相机!”前杂货店主热情洋溢,“来来,请这边来……”

    陵拾抱起宋汝瓷,刚要迈步,察觉到手臂传来的轻微力道,停下脚步低头,看到正攥着自己袖口的雪白手指。

    “怎么了。”陵拾捧着他的背,轻声问,“不想照相?”

    宋汝瓷其实也不太清楚。

    拒绝的意愿并不强烈,只是潜意识里不太想,如果带来的核心数据足够,这种微弱到甚至完全不起眼的抗拒本来相当容易处理。

    做“不太愿意做”的事,稍微忍一忍,其实是很容易的。

    不需要找到原因,不需要寻找解决方式,只要用理智控制着去做就行了。

    但这次的数据不够,行动就总是不怎么受控制。小猫耳朵贴在奶油金卷发里,身体不听话地团成球,往狼王颈侧特地化出的软绒里埋,尾巴——

    藏在毛毛里的系统震惊了:「还真有尾巴啊!!!」

    宋汝瓷的耳朵尖有点热,之前其实是没有的,虽然陵拾作为变异种,考虑得过分详细,未雨绸缪地给裤子做了准备,但他还是想办法控制了。

    他们这次的人设可以任意提取基因掺入基因链,比如之前提取了一点异化基因,就会激活作为「书架」储存在深处的一部分未使用动物编码。

    按理来说是可以控制异化程度,只长出耳朵、不长出尾巴。

    但如果情绪有波动,核心数据的含量又不够控制……那就另当别论了。

    「等一下。」

    宋汝瓷在意识里回答系统:「我想一想办法,应该可以收起来……」

    「不不不不!」系统不是这个意思,「不。」

    系统干咳。

    系统绕着他转圈,扯着奶油小卷毛,不太好意思但还是表示:「不收,不收行不行?」

    「尾巴很好。」

    系统大力鼓励他:「猫尾巴是好文明。」

    宋汝瓷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很新奇:「好文明。」

    系统:「嗯嗯。」

    他们现在是在末世,地上是荒芜废土,地下是层层叠叠、冗杂运转的庞大地下城,变异种是无休止的混乱流浪与杀戮,人类则成为巨大机器的零件。

    末世需要一些好文明。

    系统相当坚定地说服了宋汝瓷。

    这个世界他们应当顺应本能,完全没必要收回正卷在陵拾手腕上,浅奶油色的柔软猫尾巴。

    陵拾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能徒手扯断钢筋的狼王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深橙色的兽瞳凝定不动,看起来是想出去把几百根钢筋拧成麻花。

    但这种力道并未透出,陵拾看着怀里蜷成小球的邪恶人类博士,戴上止咬器低头,贴着柔软的小卷毛,狼尾回卷把人护牢,很安静地站着。

    不问原因,也不催促,只是托着他的脊背把人轻柔地揽向肩头。

    好像就一直这么站着也没关系。

    “我也有害怕的事。”

    “每个人,我是说,每个人类和变异种都有,我就怕洗澡和剃毛。”

    恐惧通常并不是因为那个触发因素,而是相关联的其他糟糕记忆。比如陵拾,作为实验品,最糟糕的记忆就是被拉上解剖台任人宰割,而洗澡和剃毛就是第一步。

    但陵拾也已经开始尝试,慢慢弄清楚始末,剥离分析整件事的责任。

    仇恨应当聚焦于具体,而非泛化为抽象符号,被关押的博士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意味着什么。

    陵拾决定不再叫宋汝瓷邪恶小蛋糕。

    陵拾告诉他:“小蛋糕,害怕的时候,你应当钻进我的尾巴里躲起来。”

    这话狼王其实说得挺认真。

    如果完全兽化,陵拾本体的大小相当可观,尾巴真的能藏人,不是闹着玩,不过阴差阳错倒也有收获……把埋在他颈窝里打蔫的小蛋糕哄笑了。

    虽然还是闷闷的、很轻的一声。

    但趴平的耳朵慢慢放松,有点泛白的清秀脸庞抬起,眼睛又恢复清亮。

    宋汝瓷握着有点扎手的狼尾巴,认真想了一会儿,轻声给出感受:“不要紧,不是很害怕。”

    深橙色兽瞳望着他,隔着止咬器,拱了拱他的耳朵,狼尾巴一下一下扫着他的脊背,力道很温柔。

    他们去照了照片——确实不可怕,只不过是坐在那,对着镜头控制住不闭眼,让闪光灯晃一下,飞快就完成。

    可惜强光下的小猫眼睛注定是杏仁形。

    再试几次也是杏仁形。

    前店主十分惋惜,不停叹着气,把照片送入轨道上传给管理局,在那头狼相当森然的注视下,更遗憾地忍痛交出了照片底片。

    暴殄天物!

    这要是印成镭射小卡能卖多少钱!!!

    前店主收拾了一小包行李,又抓紧时间多看了小猫几眼,终于带着一大笔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自己的杂货店。

    ……

    系统直奔家庭投影卡拉OK。

    宋汝瓷悄悄给它充钱,买了《星际经典老歌10000首》,被欣喜若狂的小黑影子三百六十度发射飞吻,耳朵尖轻轻抖了下,稍微有点泛红。

    更远的店铺角落,陵拾正在探索杂货店库存,发现一整箱质量很不错的深锈色法兰绒衬衫,于是咬掉扣子拆开缝线,用布料给他絮窝。

    看见这一幕,狼王凌厉冷酷的耳朵也软了软,迈开长腿,跨过满地杂货箱,半蹲下来看蜷在旧沙发里的小蛋糕:“心情好了?”

    他摸了摸宋汝瓷的耳朵,力道很轻,指腹抚着耳根那些云絮似的柔软绒毛,一下一下打圈。

    小猫眼睛稍微睁圆了,被摸得脊背微微打颤,耳朵无意识地向后压,衣摆下钻出的尾巴打着卷……柔软的、浅奶油色的尾巴尖卷成一小个问号。

    陵拾的喉咙动了动,错开视线,抬手安抚,却被咬住手指。

    力道很轻。

    轻到根本连痕迹都没有。

    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就立刻松口,那一点若隐若现的虎牙抵着淡色的唇。

    陵拾:“…………”

    这回地下城是真差点飙力量探测警报了。

    汹涌的。

    汹涌到极点的,却又与进化时那种足以撞碎骨骼的重击迥异的力道,轰着早被改造过的合金脊椎。

    陵拾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深呼吸。

    他得聊点别的:“你是怎么长大的?”

    这个问题问住了天才博士,宋汝瓷从各种意义上都回答不出,零碎的片段,没头没尾的画面,似乎也不足以拼成任何完整的、能讲出口的答案。

    不过系统熟读《社交技巧三千问》,相当靠谱,飞奔回来帮他翻书。

    宋汝瓷可以问狼王同样的问题。

    陵拾怔了下:“我?”

    他单手一撑,换了个姿势盘膝坐在地板上,摆弄着扣子,看着选择了“闭店模式”后落在地板缝隙的模拟月光。

    地下城没有太阳和月亮,也就没有天亮、天黑,人们凭感觉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节奏,所以二十四小时都有开着的店铺、也都有店铺“深夜打烊”。

    打烊的店铺,对外展示为绚烂背景墙,对内则提供一条白色灯带。

    末世十年,这大概已经是地下城对旧世界记忆为数不多的坚持。谁也不知道,几十年、几百年之后,如果地表环境依然恶劣到无法支持人类生存,会不会有一代新生人类已经不懂得什么叫“月光”。

    “你说做人类的事?不记得了。”

    陵拾抛掉那枚扣子,撕开抱枕棉花继续给他絮窝,把橱窗里的废弃扫地机器人也搬过来给他玩:“醒了就忘了。”

    他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倒是还保留了一点西伯利亚灰狼的记忆。

    被抓来提供兽化基因的是只小狼崽,刚学会狩猎,在林子里跑。

    陵拾给他讲奔跑时风流过皮毛的感受。

    讲和狼群不小心跑散。

    讲饥肠辘辘,独自追踪树林里的影子。

    讲穿过层叠树影,潜伏,迸射着骤然跃出,差点就嘴快讲到咬穿可怜兔子的喉咙时溢出的温热血液——及时反应过来的狼王迅速改口:“没抓到。”

    抱着尾巴听得专心致志的小蛋糕:“啊。”

    又松了口气又担心的。

    陵拾扯了下嘴角,揉揉奶油金色的小卷毛,站起身:“没关系,我也没饿着。”

    他随口乱编:“我发现了一大片蘑菇,炖了奶油蘑菇汤,又香又浓,吃了个饱。”

    这故事就不适合睡前讲,没有善恶、只有生存的故事,生和死都是自然规律,是狼的故事,不适合讲给小猫。

    宋汝瓷也永远不需要去接触这些。

    不需要了解掠食者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不需要去看这个世界残酷的地方。

    永远没这个必要。

    陵拾把翻出的好玩的小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地板上。

    他还拔了不少尾巴毛,做了个狼毛掸子。

    陵拾托着他的肋下,把软绵绵的身体抱起来,轻轻放进絮好的法兰绒衬衫棉花窝:“自己能睡一晚上吗?”

    小猫眨了下眼睛,瞳孔忽然睁大。

    没等开口,陵拾就提前解释:“外面的环境很恶劣,我的时间到了,想让你好好睡一觉,而且……”

    而且。

    和那个蜥蜴人对上的时候,陵拾其实没必要下那么狠的手,之所以忽然出现强烈反应,是因为他在那一刻感应到了另外鳞片类的气息——相当熟悉、绝不会认错。

    和他同批的实验体,那条装腔作势的死蛇,赛恩。

    虽然不情愿承认,但和他这个懒得打架、懒得特地进化升级,宁可待在这种荒无人烟北部严寒区域的E级个体比起来,塞恩才是真正的危险。

    这个家伙没有固定居所,到处游荡着搜罗提升实力的东西,上次见面,甚至已经摸到了统治级的边缘。

    况且。

    塞恩的目标一直相当明确,就是复仇,咬碎巨塔,吃了那个“Glass博士”。

    “而且我得出去见个朋友。”

    陵拾揉了揉宋汝瓷的头发:“在这等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

    地上。

    盘踞山峦间的巨型白蛇,瞳孔苔绿,鳞片折射幽幽月光,鲜红蛇信吞吐。

    剧烈气流冲开碎石,烟尘里苍狼腾跃而出,月下的银灰色毛发锋利成钢锥,深橙色兽瞳凝注旧相识,合金利爪将地面坍塌的碎石废墟撕出深深裂痕。

    「你这是什么态度。」塞恩眯了下蛇瞳,「陵拾,你不会真像传言中那样……向Glass倒戈了吧?」

    「他编的那些‘程序’,把你活活剖开,换了你的心脏,拆了你的骨头。」

    塞恩说:「我被他扒了七次皮。」

    「不怪他。」陵拾沉声说,「塞恩,我知道你恨,但我已经弄清楚了,他一样也只是那些人利用的工具,他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塞恩相当荒谬地笑了一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些话你自己难道相信?陵拾,塔才塌了多久,你见到他才多久?你就觉得你已经把事情都弄清楚了?」

    「你被他精神控制了?」

    变异种之间的交流无须通过人类语言,蛇嘶与狼啸却已经足够令地下城提起一级警戒。陵拾回头看了一眼,反倒觉得放心,毕竟这种警戒程度,宋汝瓷——?

    深橙色的狼瞳重重收缩了下。

    巨大的、足以藏人的狼尾,仓促用力压下,但还是没能裹住毛毛里的小蛋糕。

    陵拾扭头压低声音:“你跟上来干什么??”

    问得太急,小猫耳朵都被气流吹趴下,陵拾顾不上别的,十万火急叼着帽衫的帽子把人往肚子底下藏,拿腹部最软的月白色绒毛裹住。

    塞恩:「……」

    塞恩:「我看见了。」

    盘踞山峦废墟之间、瞳孔几乎有月盘大的白蛇,鳞片翕张就掀起滔天烟尘,蛇尾重重砸落,一座矮山夷为平地。

    巨狼瞳孔收缩,肩膀压低四肢蓄力,喉咙里溢出威胁低吼。

    「我没时间和你浪费。」塞恩不耐烦,语气变得冰冷,「我只要Glass,陵拾,把他交给我,你把他关在了哪?」

    月光在苔绿色的蛇瞳里凝成银灯。

    苍狼的利爪将地面勒出深深沟壑,改装过的合金利齿咬到气流颤栗,几乎就要不顾一切跃起咬碎蛇鳞,却忽然定住。

    ……等等。

    深橙色的狼瞳眯了下。

    尾巴又卷了卷,把小蛋糕往肚子底下藏了藏。

    「别藏了!」塞恩暴躁,「我知道你有猫!我不想看猫!我对猫不感兴趣!」

    「我只要Glass,陵拾,我和他不共戴天,这份仇恨我不会放下,我一眼就会认出他,杀了他。」

    「你把他藏哪了?!」

    第70章 小猫 你吃没吃过跳跳糖?

    陵拾:「……」

    巨狼不是太想理他。

    这种消极顽抗自然会激怒复仇者, 苔绿蛇瞳收缩,青绿色磷火自燃,颅骨鳞片下几乎就要释放毒素, 又生生刹住。

    白蛇盯着巨狼微微动弹的下腹部, 挪开,忍不住, 又盯了一眼。

    狡猾的狼打架还随身带小猫。

    带猫还怎么打??

    空气是流动的, 塞恩不方便用毒雾,也不能用足以击穿复合装甲的高频蛇嘶, 烦躁地卷起蛇尾。

    苍狼柔软的腹部软毛和尾巴之间,钻出小猫耳朵, 轻轻转了转, 在凉风里抖了下覆着细密绒毛的耳朵尖, 跟着冒出浅奶油金色的脑袋。

    巨蛇烦躁地嘶了一声, 想要催促陵拾快把这种碍事的小东西弄走, 低头要开口, 数十米的蛇躯忽然定在夜色里。

    沉默。

    低头。

    月盘大的蛇瞳凝注巨狼腹部那一团软毛。

    “……”陵拾炸毛, 尾巴转眼变大一倍, 十万火急把人严严实实盖住,百忙中抽空朝大蛇呲了呲牙。

    他自己也把脑袋钻回尾巴底下, 连着拱了几次, 把小蛋糕拱回肚子的软毛里,压低声音:“怎么又出来了?”

    “我认识他。”

    宋汝瓷有关于空气里基因序列的记忆, 努力从毛毛海里游出来:“赛恩,巴尔干半岛白变角蝰,他的下一次蛇蜕期还有3天9小时4分2秒……”

    嵌合了蛇类基因的改造人,蛇蜕次数要比一般改造人频繁得多。虽说每次蛇蜕后都会有明显进化, 但这期间就会变得异常烦躁,情绪状态也会相当混乱。

    宋汝瓷的记忆里,发现高塔中不止他一个活物后,他曾经尝试操控机械臂,想悄悄摸一下透明监控室里盘踞着的大蛇。

    掺有高强度振金的机械臂,不到一秒就被狠狠扯断卷碎,变成了一堆废墟。

    陵拾听懂了,皱了皱鼻梁,把小蛋糕拱回软毛的更深处,扭头沉声告诉塞恩:“你又要蜕你那个破壳,别浪费时间了,快回你的巢躲——”

    扭头近距离对上两只硕大蛇瞳的狼王甚至想去澡堂驱驱邪。

    但晚了,这条破蛇整个身体连下颌都放平,颈部鳞片摊开贴着地,蛇尾无意识微微晃动,扫平了半座山头。

    瘆人的两盏苔绿色灯笼,蛇瞳中心的银芒收成竖线。

    殷红蛇信吞吐。

    猫味又被冰雪、硫磺和硝烟的讨厌信息素淹没了。

    「你哪来的猫。」

    「实验室发的吗,去哪领,每人一只吗,为什么我没有。」

    塞恩盯着消失在毛旋里的小东西:「哺乳动物才给发?」

    陵拾:「……」

    「你是快要蛇蜕了。」陵拾没好气,一爪子拍开试图也挤进自己肚子底下的大蛇,「快回你自己巢里去躲着,换好新皮再出来。」

    不难看出,塞恩并没把宋璃玻和“Glass博士”联系起来,或许就像小蛋糕说的,在即将进入蛇蜕期时,情绪混乱,判断力会被严重削弱。

    他决定抓住这个信息差,把这个一心复仇的家伙引走:「我把Glass藏你巢里了。」

    裹着银线的苔绿色蛇瞳微动了下。

    塞恩慢慢抬头,森然看向陵拾,寂静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渗进蛇类阴冷的腥风穿过月下的废墟树影。

    「你只是为了把我引走。」

    塞恩说,「我只是蜕皮,不是脑子坏了,陵拾,你把猫给我。」

    陵拾:「?」

    这就是脑子坏了。

    陵拾懒得废话,砰地一声解除兽化,扔下十几个臭气眩光弹,抱起小蛋糕就往回走,纵身跃下废弃发电厂深处,打开了禁止出入的护罩。

    地下城好出不好进,进门把守是最森严的,审核极严格。人类世界仅剩的几样激光武器全安排在了各个入口处,虽说硬闯不是不行,但也实在完全不划算。

    这次出来,再想和平顺利地进去,就只能等八小时的冷却期结束了。

    ……

    没别的好办法,陵拾沉默着,单手抱紧完全不听话的人类博士,踏过天井几乎望不到头的锈迹斑斑长梯。

    狼王叼着他的猫回了旧窝。

    反锁上了门。

    荒芜,颓败,冷飕飕。

    探照灯都是冷白色调的。

    小蛋糕被拎着帽衫的帽子放在床上,冻得冰凉泛红的手脚膝盖全被狼尾裹着,被魁梧影子封在角落,耳朵趴平,琥珀色眼睛迎上深橙色的严厉兽瞳。

    陵拾只穿了最简单的实验体装束——没办法,如今这世道,也只有这一身还有末世前的技术水准。

    量子材料有记忆功能,形态自适应,不至于在兽化后光着屁股变回人。

    “我不是凶你。”陵拾盯着他,嗓音很低,掺杂着余悸的喑哑,“为什么擅自偷跑出来?不是凶你,太不该了,为什么不听话?”

    今天的塞恩不对劲,不意味着这条蛇一直是这样。

    冷血动物本来就没有多少所谓“感情”,没有同类的概念,混进这些基因的人类,也会消泯掉最基本的怜悯或同情,无一例外变成标准的废土剥皮客。

    陵拾今晚出来,是做好了不死不休代价的。

    被这条蛇咬穿脊背、扯断一两条腿甚至卷断脊椎,都是还算不错的厮杀结果。

    进化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只要不死都是小伤,躺一宿就看不出端倪,过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

    偏偏宋汝瓷居然胆子大到悄悄跟了上来——要是出事怎么办!

    他是变异种死不了,一个柔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还是塞恩最仇视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死不了吗??

    狼王气到想去挠墙。

    连悄悄探过来想要和好的小猫尾巴,都相当愤怒地理也没理。

    陵拾冷着脸,把保险柜里的衣服乱拽一通草草弄了个窝,划破三件羽绒服絮好棉花拍到松软,抱着宋汝瓷一言不发躺进去。

    把小蛋糕紧紧抱在胸口,拿尾巴严严实实卷着,下巴搭在浅奶油金色的柔软小卷毛上,两只手护在背后。

    闭上眼睛,冷酷睡觉。

    紧闭眼睛足足三秒,忍不住睁开条小缝,看着团在胸口软绵绵的一小团。

    陵拾:“……不是凶你。”

    隔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怀里轻到不能再轻地:“嗯。”

    同样轻到不能再轻的力道,软软抵着那点狼毛,敏锐嗅觉闻见一点咸涩的、湿润的味道。

    陵拾彻底躺不住了。

    他坐起来,低头。

    抱着人轻轻晃,直接跳出保险箱,走来走去,密不透风护着拍背。

    “小蛋糕。”

    陵拾收拢手臂,用鼻尖拱这一小团,嗓子又控制不住变成那种相当离谱的、完全没出息的软塌塌动静。

    “我们讲道理,这次是你不对。”

    “我是出来战斗的。”

    “变异种之间的战斗非常激烈,你跟过来很危险,你——”

    小猫耳朵完全耷拉下来,耳尖那一点漂漂亮亮的银色小绒毛,都像是没了精神,变成融化的棉花糖。

    陵拾:“……你。”

    他有点不顺畅地,相当没底气地把话说完:“你等我,不就行了。”

    宋汝瓷轻轻叹了口气。

    温热的、柔软到像是小猫爪垫拂过的气流,很没精打采地,静静淌过狼王本来就有点硬不起来的软毛。

    融化的小猫软绵绵从他胳膊缝隙里淌走了。

    「喀嚓。」

    陵拾咬碎了半个合金臼齿。

    他不对。

    “是我错了。”陵拾低头,叼着帽衫托住肋下,手忙脚乱把居然真要光着脚离家出走的小蛋糕往回捞,“宋璃玻,回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以后去哪都带上你,绝不把你一个丢下了,我——”

    他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想起从狼尾里冒出的小猫耳朵,没能继续说下去,心头陡然空了一拍。

    ……是他亲口说的。

    陵拾后知后觉想起这么一回事。

    他亲口这么告诉宋汝瓷。

    害怕了,就应该藏进他的尾巴里。

    他拿这话把小蛋糕哄笑了,那时候两个人都很高兴。可当宋汝瓷真的这么做,他居然又大发脾气,又是炸毛又是立耳朵,铺床絮窝的时候都不给宋汝瓷摸尾巴了。

    怎么有他这么不讲理的狼??

    深橙色兽瞳收缩,狼王砰地变回兽化形态,仰躺在整个卧室的水泥地上,拿尾巴把小蛋糕卷回肚子的软毛里。

    “你是害怕了吗?不想一个人,害怕了,就藏到了我的尾巴里,被我不小心带出来了是不是?”

    “不生气。”陵拾笨拙地、着急又吃力地道歉,“不走,给你摸,软的。”

    “软的。”陵拾哄他,“小蛋糕。”

    “是我错了。”

    “再也不留你一个了。”

    狼尾巴卷着那只手,轻轻引着他摸自己肚子上的软毛,微蜷着的白皙手指蹭过月白色的柔软毛皮。

    他用青苹果味柔化剂洗了好几遍,还用钢齿梳子狂梳一通,不通顺打结的地方全拽开了。

    手感肯定不会错。

    狼王小心地,用鼻尖和嘴巴轻轻拱着小猫耳朵,这地方又软又好哄,在冰冷的夜色里被热气烫得轻颤。

    小蛋糕也又软又好哄,他察觉到很甜的精神波动香气,压在地上的尾巴晃了晃,忍不住高兴,用狼尾巴尖碰了碰那些手指:“我们和好了吧?”

    陵拾忍不住低声咕哝着抱怨:“怎么还离家出走,不能离家出走。”

    狼尾巴紧紧卷住小蛋糕的腰背。

    “嗯。”宋汝瓷握住狼尾巴,他花了点时间整理念头、控制住不受地上过分庞杂的漂浮基因信息干扰,“没有……”

    他没有离家出走,是因为这具身体感应到坍塌废墟的召唤,想要回去,想要重新链接那些断裂的数据导线。

    他是这座高塔实验室的中央处理器和数据库。

    是第九个「书架」。

    逃逸的书架应该回到该去的位置,和实验室一起,接受那个作为因果循环的终局,无论是坍塌、报废还是彻底销毁——

    缠绕身体的力道骤然收紧。

    “小蛋糕。”陵拾低声叫他,“宋璃玻,宋璃玻。”

    “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不是。”

    “是你放了我吧?那个咬不住下嘴唇的七号破蛇也是你放的,是不是?他们为这个惩罚你了吗?”

    “你不是什么中央处理器。”

    “你是人,你现在是人了,你想当小猫也行,你这么可爱,你一定是小猫。”

    “不能乱跑,回什么实验室,不准回去。”

    陵拾说:“不行。”

    这两个字很轻,没有吹乱耳朵尖那一点小绒毛,但话音刚落,兽瞳倏地转为猩红。

    幽暗的,仿佛地狱火般的猩红色。

    上一秒仰在地上哄小蛋糕的巨狼,此刻骤然翻身,衔着柔弱到生怕咬坏的人类,胸腔深处溢出低吼。

    ……地面跟着剧烈一震。

    再一震。

    仿佛极轻的、本来遥远缥缈的低吼声,像是敲醒地髓的某处共鸣,又像灼烈岩浆苏醒的火山。

    山石轰鸣着剧烈震动,树木摇晃枝叶折断,地面撕裂处疤痕似的巨隙,近乎凝固的空气悸栗着,几乎肉眼可见的铁灰波纹海啸般凭空扩散,沙石漫天。

    暴戾到毁天灭地的气息里,星月瞬间黯淡无光。

    那片高塔的废墟深处。

    正在召唤着“中央处理器”的。

    几台自我维修到半程、屏幕数据闪烁的仪器,嗡鸣着炸毁,自燃,直到融化成彻底再无复活可能的焦黑。

    /

    陵拾恢复人形,抱住软下来的人类博士。

    琥珀蜜色的眼瞳里,那种闪烁着的、无机质的蓝光终于消失,他捧着苍白柔软的脸庞,小猫耳朵软软垂着。

    陵拾低头拱他,小心到不能更小心的力道里,寂静躯壳慢慢苏醒,细弱的喉咙溢出极轻的气音。

    太轻了。

    贴着柔软的胸膛,把狼耳竖到最直,才能听见那一点像是小猫的咕噜。

    ……摸耳朵。

    摸,陵拾毫不犹豫低头,因为这句话没法确切分辨主语,所以干脆一起,他把狼耳朵给宋汝瓷摸,自己也轻轻揉那一对柔软的奶油小三角。

    搭在狼耳后侧的柔软手指,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恢复了些极轻微的力气,指腹碰了碰有点扎手的铁锈色狼毛。

    这么被碰一下,尾巴就砸碎一平方米水泥地是不是不对。

    不管了。

    陵拾低头叫他:“小蛋糕。”

    浅浅的、琥珀蜜色的眼睛朝他弯成月牙。

    陵拾托着他的后颈和背,轻轻抱进怀里,帮他把脸埋进化出软毛的颈窝,呼吸好凉,颈间那点微弱的气流,又轻又软,怀里的身体也软得像是要化了一样……冰凉鼻尖蹭着狼毛。

    陵拾握着无力软坠的浅奶油色尾巴,一圈一圈,轻声细语哄着他,把小猫尾巴缠在自己手腕上。

    因为太不熟练,手指不小心按到尾巴根,那一点打着旋的白金软绒颤了颤。

    陵拾:“……”

    对不起。

    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耳廓不自觉泛出粉红,浅琥珀蜜色变深,瞳孔扩张变圆的小猫,脊背腰窝轻微悸颤,张开口喘息,被安抚就叼住手指。

    细细的、一点很尖的虎牙,力道轻到不行地咬着指侧。

    陵拾也不小心炸了附近一座山。

    ……明天一早。

    地下城的人类来验收核电站遗址,估计要对地表变化严重到离谱的外部环境陷入沉思了。

    陵拾深呼吸,掰下来跟钢筋咬着,用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定力任凭小猫尖牙在手上啃来啃去,甚至趁机喂了小半管经典原味牛奶营养膏。

    常年被机器人照顾的博士,即使已经开始学习吃饭,也还是更习惯吞咽营养液和营养膏。

    这么喂了一会儿,狼王才停下动作,吐掉咬穿的钢筋。

    轻轻抱起不再张口、别过头不想再吃营养膏,又有点没精神的小猫博士。

    陵拾收拢手臂,把人圈在怀里慢慢揉着胃,低头轻声问:“吃饱了是不是?那就不吃了,想睡觉吗?”

    浅琥珀蜜色的眼睛安静,轻轻眨了下,厚实的大号帽衫遮住的手掌主动抬起,耳朵像被灯光压得轻晃的嫩叶。

    整个人瞬间被狼尾巴卷进怀里抱得更严实。

    小猫耳朵有点害羞,向后抿了抿,又因为亲近,稍微竖起一点。

    耳根温热泛粉。

    耳尖在灯下轻颤。

    狼王沉稳地扯碎一件旧衣服捂住鼻子里涌出的转基因血,随手掰开金属封闭的地下硝酸池,扔进去彻底销毁证据再掰回去拧严,坚持声称无事发生。

    宋汝瓷不困,吃饱了,但不想睡觉,还想听一些故事。

    陵拾稍微愣了下,调整姿势,盘膝坐着让人靠在胸口:“听什么故事?”

    “实验室。”宋汝瓷仰头,轻声问,“都发生过什么事?”

    陵拾短暂陷入沉默。

    他想了一阵,扒拉着记忆,找到一段“实验室大灰狼和机械臂玩石头剪子布”的故事,讲给宋汝瓷听。

    记不大清了,因为无休止的药剂、电击,实验室里的记忆残缺而混乱。

    他乱糟糟随便讲着,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宋汝瓷找到一把缺了齿的钢梳,给他的尾巴梳毛,抬手轻轻摸残缺了一块的狼耳——那里本来是实验体的标记,合金铆钉,内含芯片,遥控器在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手里。

    这东西是实验体的克星,尤其是在进化前,可以追踪位置、予以惩罚,瞬间剥夺实验体的力量。

    不过在他逃出去的那条路上,芯片倒是意外的消停。

    逃出去以后这东西就被陵拾自己拽掉了。

    “没什么意思。”陵拾随便讲了些事,就不再继续,“聊点别的,怎么样?你喜欢摩托车旅行吗?”

    他不希望宋汝瓷老是想起实验室里的事,之前的计划一点没错,他必须尽快带着宋汝瓷远离这个地方。

    走得越远越好。

    高塔虽然塌了,但实验室地下还有规模,仪器也不一定全都彻底被毁。说不定又有什么见鬼的自我修复的破烂机器,发出他们感觉不到的信号,要诱拐着博士离家出走。

    “摩托车旅行”是个足够诱人的话题。

    小猫耳朵动了动,悄悄从奶油堆里面竖起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狼王的尾巴克制不住翘了翘,故意要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去哪儿去哪儿,彻底自由,什么也拦不住……用力一拧油门窜出去,比那条死蛇还远,还快。”

    “咱们就收拾东西往南走,看哪好玩就停下,没意思了就继续,天黑了就回地下城——地下城四通八达,怎么都能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回咱们店里睡觉。”

    “南面树多,森林,草原,听说还有变异种的城镇。你在下雨天骑过摩托吗?风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雨点砸在身上、脸上,像冰镇跳跳糖。”

    “小猫。”深橙色的兽瞳压下来,鼻子碰一碰雪白的鼻尖,滚圆的清透枫糖浆里,狼王影子映得清晰,“你吃没吃过跳跳糖?”

    ——果然还是讲点有意思的东西有用。

    陵拾自己用力按着尾巴,沉稳把乖乖摇头的小猫抱起来,轻轻拱着眼皮,催他闭眼睡觉:“以后都能吃到。”

    陵拾哄他:“睡觉,睡觉。”

    就算是末世,就算基础工业设施已经毁了十年了。

    总得有地方还卖跳跳糖吧。

    陵拾控制不住地不停絮窝,把整个保险柜用旧衣服和棉花弄得舒舒服服,温声细语地,捧着蜷成小团、自己抱着自己的尾巴乖乖睡熟的小猫放进去。

    刚抬腿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揪了几根狼毛放在虚攥着的掌心。

    他不走,就是去上面的瞭望口看看。

    怎么都不放心。

    陵拾需要确认那片废墟的状况。

    变异种可以捕捉空气中的大部分波动,但他根本就没察觉有什么电波、声波、或者是别的乱七八糟的讯号。

    可那一瞬间——猫从怀里融化淌走的那一瞬间。

    琥珀蜜色的眼瞳,被无机质的数据流冰蓝覆盖,像是被什么无形牵引呢喃说着“回去”跌跌撞撞往废墟方向走的人类博士……确实吓坏他了。

    回去。

    回哪去?

    宋璃玻的家就在他尾巴里。

    不准离家出走。

    陵拾腿部发力几个纵跃,跳上瞭望台,轻捷无声。狼王压住心事,调整望远镜角度,对上观测镜,手重重一哆嗦踩着尾巴一声贯穿夜色的次声波狼嚎:“…………”

    「塞恩。」

    陵拾想不明白:「你不需要蜕皮吗?你钻我望远镜里干什么?!?」

    适当调整了体型的白蛇,也未必就能经受住狼王这个级别的次声波,鳞片炸开摇摇晃晃掉出来,在月下化成人。

    陵拾是真看不惯这条装腔作势的蛇。

    弄到手最后一点珍贵的量子材料,引得血雨腥风,多少变异种打生打死——最后被这条蛇拿来做骚包白西装。

    还弄了个琥珀色的单片镜。

    月光下的人影修长,皮肤是冷血动物的苍白,单手扶着水泥灰色的堡垒,耳朵上居然还戴着那个黄铜色的铆钉芯片,废铁色镜框的琥珀单片镜啮合着瘦高颧骨。

    苔绿色的蛇瞳,微微凝竖,刚要扫向那个温度异常的保险柜,就被狼王身影挡住。

    「塞恩。」陵拾沉声说,「回你的巢里去,你要到蛇蜕期了,还剩——」

    他看了眼表,算了算:「还剩最多74个小时。」

    这种严寒地带绝不适合蛇类生存,塞恩的“巢”在更南的位置。如果摩托车旅行计划实施,陵拾要离开北方极寒地区,第一个就要经过这家伙的地盘。

    所以只要还有可能,陵拾根本不想和他交恶:「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Glass。」

    塞恩微眯了下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低哑,语气偏柔,近乎耳语:「我监测到了‘废墟’对他的召唤。」

    「废墟在召唤它回去,执行自我销毁程序。」

    「被你打断了。」

    塞恩抬手,剧毒獠牙化作的匕首横在陵拾喉咙上,森然贴着皮肉:「你在保护Glass……为什么?」

    陵拾:「……」

    他都不想和这条蛇说话。

    陵拾有点不太担心他们的摩托车之旅第一站了。

    「先别管我为什么。」

    陵拾问他:「你为什么不变成蛇绞死我,拿匕首是什么你新开发的耍帅方式吗?」

    这种战斗方式,对人类来说尚可,如果放在那些地下城的义警身上,甚至还要叫一声好……对变异种来说是不是有点过分初级了。

    就不说这把匕首究竟能不能实际割开他的喉咙。

    就凭匕首上这点毒,就算塞恩把他抹了脖子,也不够毒倒他睡一觉的。

    「废话,绞死你容易,掉下鳞片把猫砸醒怎么办?」

    塞恩皱紧眉,这头蠢狼在说什么胡话,凭什么实验室只给哺乳动物发猫:「把Glass交出来!你究竟在隐瞒什么,我看见了!那是保险箱,那是猫,你为什么不给他梳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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