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看见谢灰悄悄收起了那瓶牛奶。
剩下的两个袋子被他交给宋汝瓷。
干净的外套, 和用干净牛皮纸包好的早餐面包——和这两样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个改装过的新头盔。
头盔内部特地给耳朵留了地方。
谢灰的摩托停在不远的地方,他是少有的知道地上路线的Beta, 如果宋汝瓷不方便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也不方便坐那条蛇的国会车,摩托是个最佳选择。
谢灰低声说:“很安全。”
宋汝瓷接过他递过来的袋子, 望着他, 温声道了谢:“你的伤好点了吗?”
谢灰没有回答,只是领着他走向那台野兽似的摩托, 这辆摩托做过改装,漆黑锃亮气势十足, 比他本人炫酷得多。
摩托车的座架有点高, 宋汝瓷试着踮脚, 几次都没成功上去, 正在斟酌要不要蹦时, 缄默的年轻Beta忽然伸手托住他向上一送, 等宋汝瓷坐稳就立刻收回手, 视线转到了别处。
有点敏感过头的系统盯着被托了一把的屁股:「……」
虽说也能理解, 身体出现这种变化后,脆弱的兔子尾巴不能碰, 谢灰在尽力避免再次不小心弄扁宋汝瓷的尾巴……
但宋汝瓷可能的确得换条比较宽松的裤子了。
系统扭头去购物网站下单。
谢灰扶着宋汝瓷坐稳, 自己跨坐在他身后,调整后视镜、给摩托车打火, 身为一个Beta,谢灰的身高和身体素质都不寻常,乍一看很难同Alpha分辨出区别。
发动机轰鸣的同时,谢灰也罩住宋汝瓷的耳朵。
他把头盔替宋汝瓷戴好, 冰凉的手指调试绑带,这些手指很修长灵巧,指甲修剪得平滑,有不少新旧伤痕。
摩托车启动的震颤让清瘦的膝盖微微打晃,在不小心滑落之前,又被更有力的双腿由背后夹住,固定稳身形。
谢灰拧动油门,带着他离开这条街道。
宋汝瓷问:“你经常在地上走吗?”
谢灰似乎“嗯”了一声,扭转车头熟练地避开监控,进入更狭窄的小路,在令人遐想连篇的霓虹灯牌间穿梭。
街道两侧有不少专门面向Alpha和Omega的店面,都相对私密,尾翎柔顺、绒耳护理、美爪抛光,甚至还有专门养护特殊部位柔软绒毛的店铺。
……类比来说大概就是有特殊功能的洗浴城一条街。
年轻缄默的Beta抬起手,单手操控摩托车,遮住宋汝瓷的眼睛。
系统:「……」
宋汝瓷轻轻笑了下,清瘦脊背跟着微震,谢灰的胸膛贴着他,耳廓猝然泛起些红。
油门又被用力拧出咆哮的轰鸣。
他们看了很多宋昙白记忆中从未存在的地上景象——这座城市的内部第一次展露在生性规矩的Beta眼前,原来也并不是想象里的冰冷,专门面向Omega的花店架子上堆满了鲜花,服装店灯光通明,早餐店在开门,热腾腾的大锅里有肉骨头翻滚。
谢灰及时加速通过了这一段路,低头看忍耐不适的宋汝瓷,在路口稍作迟疑,拐进另一条岔路。
带着咸涩气息的海风吹进半透气的头盔。
原来这座城市离海很近。
谢灰带着他上了滨海大路,这条路要稍微绕远十分钟,但景色很好,雪白的海鸥在盘旋环绕,往蓝灰色的海面上看,一眼望不到头。
谢灰垂着眼睛,低声说:“我有条船。”
风声响亮压过话音,谢灰说话的声音太低,几乎是在喉咙里咕哝,系统帮忙转述:「他说他有条……有条船?」
不会是港口能看见那艘吧??
系统看着三层楼高的雪白巨型游艇,谢灰似乎就是这个意思,把一张纯白色的身份卡交给宋汝瓷,又指了指那艘游艇。
“你忙。”
谢灰说:“不忙的时候,我接你来玩。”
他知道现在宋汝瓷需要回家,所以只是在海边稍微停了停,抬手捉住来抢蜂蜜面包的海鸥,远远丢到几百米开外。
海浪打在礁石上,风里带了些潮湿的细碎水汽,谢灰替他挡住,手指不小心碰到睫毛,颤了下,抿起唇立刻将手移开,用力攥住有凹凸防滑条的车把。
摩托车穿梭在晨风里,仿佛对整座城市的路线都完全熟悉,谢灰带着宋汝瓷回到公寓,也不过只用了十几分钟。
清瘦单薄的Beta被从摩托车上抱下来。
宋汝瓷摘下头盔还给他,温声道谢,抬手轻轻揉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眼睛。
谢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半蹲着替他小心擦拭,和整个人一样灰扑扑的眼睛注视宋汝瓷,喉咙动了几次,最后只是把背在身后的手移到宋汝瓷面前,摊开手掌。
一颗巧克力。
金色的包装纸被攥得发潮,有点变形了,这东西在兽都很难找,通常情况下需要去黑市淘换。
毕竟主流语境里,食用肉类才代表优秀和进化,一切除开肉类以外的食物,都是软弱、不可救药、该被遗弃的。
“谢谢。”宋汝瓷望着他,“你的伤好点了吗,还疼吗?”
这次谢灰抿着的唇动了动,依旧没说话,脸却更红,别过视线迟疑了片刻,似乎下定决心似的,又递给他一样东西。
是枚看起来相当其貌不扬的戒指。
说是其貌不扬,但只要稍微细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一般东西。
戒指的分量很重,似乎用了某种特殊的金属材料,雕刻成了某种现实里不存在的狰狞猛兽,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的龙。
系统试图搜索了一圈,有点错愕,拉着宋汝瓷八卦:「好像是那个很有名的黑磷商会的贵宾凭证。」
黑磷商会的幕后金主并不明确,到现在也众说纷纭,但至少网络上人人都知道它坐拥海量神秘集资,门槛高得不可理喻,就连不少基因等级优越的Alpha和Omega也很难进它家的拍卖行大门。
但有了这个戒指,不仅是进门,还能立刻被领到封闭的VIP包间,享受完全私密的服务,想待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这听起来就太贵重了。
宋汝瓷轻蹙了下眉,扶住谢灰的肩膀,试图把这东西还回去:“谢灰?看着我,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你把它收好……”
但缄默的青年Beta只是听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头垂下视线,盯着他搭在自己肩头那只手,脸越来越红、耳朵也通红,紧紧抿着唇。
这样过了几秒,谢灰退了两步,终于仿佛再没法忍耐似的跳上摩托,飞快拧着油门离开。
……
几秒的时间,摩托车就没了影子。
宋汝瓷有点哑然,只好暂时把东西保管好,等着有机会再还给他。
谢妄家在这幢高级公寓的十七层,Beta没有资格单独坐电梯,宋汝瓷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上去。
毕竟这具身体现在很能走。
系统暗戳戳绕着宋汝瓷量尺码,在网上精打细算下单了几条新裤子,陪着宋汝瓷来到楼梯口,怔了下。
有人蜷在防火楼梯门后——很熟悉的人,只不过显得有点狼狈,被雨淋透的衣服沾在脊背上,到现在都还没干。
蒙着层灰翳的眼睛森森盯住了宋汝瓷。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掠食者在暗处凝视,宋汝瓷的脚步稍微顿了下,快步过去,摸出手帕替他擦拭头发,却被避开。
少年Alpha抱着膝盖,湿透的羽翼撕裂衣物垂在台阶上,根本没收起,几片金色羽毛掉在地上。
「是瞬膜!」系统忽然反应过来,「谢妄不是失明,他是还没有二次分化,身体还不稳定。」
就像沈讳言兽化时会有的表现一样,这是爬行类、鸟类和无尾两栖类的“第三眼睑”,用来保护眼球不受伤。
谢妄找了宋汝瓷一整个晚上,要在暴雨里维持视线不受影响,就需要用瞬膜覆盖眼球。
谢妄其实一直都在兽化。
这个世界上基因存在缺陷的Alpha远比暴露出来的多,又或者,所谓的「标准」本来就是强行制定的空中楼阁,所有人都在伪装正常、伪装合规。
宋汝瓷悄悄问系统:「周局长没有帮忙发消息吗?」
系统:「……」
怎么说呢。
周既凛的确帮忙发了,甚至还帮人帮到底,好心地把挂在树上动弹不得的少年金雕Alpha摘下来,放回便利店,留了张被雨水打湿的纸条。
系统回看了这一段画面。
因为挣扎得太厉害,按照救援原则,可怜的少年金雕被半兽化跃上树的警局局长敲晕,五花大绑团成了个球拎回便利店,身旁放了一瓶水、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笔迹很遒劲,沾着呛人的威士忌味:「你哥哥去我家睡,今晚不回。」
宋汝瓷:“……”
虽然不太拿的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简略过头的语气可能会引发一些新的变故。
他和系统还没讨论出结果,楼道里的感应灯就熄灭。
黑暗里,羽毛摩擦窸窣响动,渗着雨水的气息逼近笼罩,庞大的翅膀瞬间将宋汝瓷整个人困在墙角,系统在锋利如刀的羽翼边缘发现了血迹。
谢妄撑着膝盖缓缓起身。
他的身量已经比宋汝瓷高出很多,这样站起来,浑身还在不停向下滴水,他单手拢住宋汝瓷的脖颈,微微偏头。
晦暗的瞬膜下,金雕的瞳孔凝视白皙颈侧的红痕。
谢妄在宋汝瓷的颈侧嗅闻,数不清的、混乱的信息素,豹子的,狼的,巨蜥和毒蝎的,还有些可笑的次等基因,猞猁,游隼,豺和胡狼,秃鹫……
系统忽然想起他们穿过的那条洗浴中心一条街。
糟了。
那条街可能充斥着无数飘荡游离的信息素,下了场暴雨,清晨有雾,这些信息素全都融进了细小的雾滴里。
偏偏宋汝瓷和谢灰都是Beta,两个人对信息素都毫不敏感,根本意识不到沾上了什么。
谢妄不同,他从小生活在宋汝瓷这个Beta的陪伴下,父母过世后就不再出去玩、不再交朋友,学校也监管严格,从没闻到过这么复杂混乱的信息素。
……宋昙白每周要值三天夜班。
三天。
谢妄垂着眼睛,腺体被刺激得极度不安,信息素剧烈涌动,充斥了狭小的楼梯间。
他的手越过宋汝瓷肩头撑在墙上,墙灰和碎水泥扑簌掉落,墙面出现几道极深的指形沟壑,潮湿的羽毛拢住宋汝瓷的后脑。
“哥哥。”
谢妄像小时候一样,咬字很慢,哑声问:“我找不到你,你去哪了?”
第122章 宠物 “哥自愿的吗?”
如果只论说的内容, 不听语气也不看说话的人的神情,这一幕倒是和久远过头的记忆几乎重叠——那时候谢妄还没分化成Alpha,不论父母怎么哄, 都攥着哥哥的衣摆不肯松手。
那时候的谢妄还很小, 比宋昙白的个头矮上不少,穿着宋昙白打工给他买的稳稳鞋, 又短又小的手指捏到泛白。
……现在这只手变得有力, 强硬,像是铁钳。
宋汝瓷被封在翅膀、手臂和墙角之间。
感应灯重新亮起。
十七岁的Alpha已经有了庞大到充斥整个空间的羽翼, 几枚绒羽擦着宋汝瓷的肩膀飘落,凌厉飞羽展开, 隐约能听得见金属消防箱被翅羽刮烂的刺耳声响。
谢妄低着头, 被灰翳罩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脸上没有表情。
这是二次分化的前兆, 被庇护的、被饲养在笼中的雏鸟, 退去绒羽, 长出锋利如同刀刃的新羽毛。
宋汝瓷问:“你的翅膀长大了?”
他抬手去摸, 还没碰到那些异常坚硬削铁如泥的飞羽, 就被握住手腕,缓缓压回身侧。
谢妄低声说:“没有。”
“别碰。”他握住宋汝瓷的手指, “会流血。”
这件事谢妄一直瞒着, 从没在家里露出过翅膀,也始终在服用最强效的进化抑制剂, 原因不明,仿佛他只要一直忍着,不正式二次分化,就不用分开。
他已经开始提前找工作, 等他毕业,就可以负责挣钱,让宋汝瓷待在家里那都不必去,他继续和哥哥生活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他们这么亲密无间,彼此之间是真正的家人。
怎么能一整晚都不回家,不见踪影,不接他的电话。
怎么能……
谢妄抬手,抚摸Beta清瘦的颈侧,手指侧面贴着那一块不明来由的红痕反复摩擦,灰翳遮蔽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成细针。
“回家。”谢妄说,“我们去洗干净。”
谢妄推开沉重异常的防火门,握住宋汝瓷的手腕,领着他走向另一侧的电梯。
早高峰已经过了,现在电梯没什么人。
兄弟两个进入映出模糊倒影的不锈钢地铁轿厢,谢妄暂时收拢羽翼,始终走在宋汝瓷身后,两个人离得很近,少年Alpha的胸膛几乎紧贴着养兄清瘦的后背。
谢妄垂眼“盯”着Beta藏在兜帽下的后颈。
他曾经无数次注视过,知道那是白皙的、空无一物的后颈,没有腺体,无法咬住,无法标记。
电梯门闭合时,垂在身侧的手腕也被再次攥住。宋汝瓷下意识抬头,灰翳瞬膜下的瞳孔依旧不闪不避地朝着他,谢妄开口,声音很哑:“鞋带松了。”
谢妄问:“走了很远的路?”
宋汝瓷并没怎么走路,眨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妄已经蹲下来,动作轻柔细致地慢慢帮他把鞋带绑好。
把手挪开前,谢妄摘走了裤管沾着的一根浅白泛金的粗硬虎毛。
腐蚀性的信息素将这根虎毛顷刻间消融干净。
他的指节停留在这片裤管,反复蹭了几次,才松开手。
新的信息素由袖口大量溢出,沿着指间倾泻,再三冲刷,总算完全盖住了那片令人厌恶的威士忌味道。
“瞒着我。”谢妄垂着头低声问,“十七层,哥要自己走上去?”
Beta被豢养作为工具的身体,孱弱不堪,靠这两条腿走上十七楼,也不肯给他打个电话吗?
系统:「……」
太年轻啊。
比起谢妄这个毛头小子,不论是和他仿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谢灰,还是警长周既凛,可都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某些部位的变化的。
尤其谢灰,在送宋汝瓷回家的路上,就好像摩托车座扎了针,焦虑地不停调整姿势,尽力向后挪,硬是给宋汝瓷挤出不至于显得像是狎昵越界的、足够宽敞的空间
就连抱宋汝瓷下车的时候,这位抬抬手就是游艇、拍卖会的神秘通缉犯也只敢托着Beta清瘦到骨骼突出的肋下,哪怕很不顺手,眼睛也始终望向无人的空地,再不敢往其他地方摸了。
……
也就是谢妄这种从小就被笼养长大的小鸟,才会囿于完全过时的旧有印象,依然认为宋汝瓷走不动区区十七层楼。
不锈钢轿厢映出两人交叠的模糊影子。
当初需要少年Beta弯腰耐心牵住的失明幼童,已经比养兄高出一头。
谢妄的双手放在宋汝瓷肩膀上,手指环成锁铐,极限接近于成年金雕的信息素在轿厢里冲突酝酿,编织成混乱的巢穴。
电梯抵达,数字显示“17”,发出提示音。
谢妄半圈着宋汝瓷离开电梯。
这幢公寓单梯单户,到这里就已经是完全的私人空间,翅膀再次毫无顾忌展开,和手臂一起用来困住乱跑的Beta。
谢妄低头贴了贴宋汝瓷的脖颈,他在宋汝瓷的衣领里翻了翻,咬住Beta颈间的红线,衔出戴着体温的家门钥匙。
“哥还和小时候一样。”谢妄轻声呢喃,沙哑尾音里有不易觉察的满足,“钥匙这么好找。”
这让他觉得安全,就像那个和宋昙白的学生时代并没什么区别的双肩包。
最好一切都不要改变,都不要变成新的,他们一起永远生活在这个普通的、不大也不小的公寓里。他不需要去找自己的什么真正的生父,也不需要新身份。
庞大飞羽将宋汝瓷密不透风地禁锢其中。
谢妄打开门,合页有段时间没加过润滑油,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嘎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尤为刺耳。
蜷伏在兜帽里的兔耳不自觉颤了下。
谢妄的瞳孔动了动,他察觉到古怪:“什么东西?”
哥还养了宠物?
什么宠物,这么被喜欢娇惯,还要藏在衣服里?
他抬手要去检查,手指还没来得及碰到衣服下的怪东西,就被Beta抬轻按住了手腕,主动握住那只手,拽进家门。
“没什么,是衣服没整理好。”宋汝瓷把门关上,仰头问,“小妄,已经九点了,你不用上学吗?”
这种过于日常的对话不是少年Alpha想要的。
谢妄重重抿了下唇,没说话,他把宋汝瓷抱在进门的鞋柜上,双手撑在Beta的身侧,鼻尖抵上跳动着的颈动脉。
十七岁的Alpha垂着头,滚烫气息扫过养兄略显苍白的皮肤,轻轻耸动着鼻子嗅闻,兽化的鹰爪拢着宋汝瓷的脖颈,尖锐指爪克制地悬停在皮肤上方。
“哥闻着……见了很多人。”
谢妄的声音很轻,像是耳语,咬字慢而喑哑:“是工作吗?一整晚?”
“工作不是你替我值班了吗?辛苦你了,今天吃椒盐排骨,再做一个红烧的。”
宋汝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摸了摸他的头发,攥着袖口替他擦拭雨水:“我去给那位先生送掉的东西,碰巧遇到很久没见的朋友……”
谢妄问:“很多个?”
又是朋友。
上次穿走那件风衣的也是朋友。
谢妄想起那张神秘出现在信箱里的照片,过去都是宋昙白负责检查信箱,他只是心血来潮,偶尔摸了一次,就摸到叫人无法忘记的画面。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周既凛的秘密需要隐藏,不能说得太清楚,但这样含糊其辞的解释,显然不能安抚躁动不安的十七岁Alpha。
羽翼将宋汝瓷封锁在密不透风的信息素巢穴内,一遍一遍冲刷这些味道,谢妄的眉头越锁越紧,气息太杂乱,清理不干净。
谢妄问:“哥自愿的吗?”
宋汝瓷已经隐约意识到两人聊出了岔:“什么?”
谢妄不再开口,径直抱他去了浴室,打开花洒调水温,他抚摸宋汝瓷的后背和手臂,低头用鼻尖和嘴唇轻轻碰那些手指,力道轻柔依恋的像是雏鸟在梳理羽毛。
但透过水雾,却能看到喉结滚动,颈侧迸起刺眼的青筋。
进入青春期后,谢妄被同学嘲笑过几次,平时其实很抗拒叫“哥”,现在却一口一个不肯停。
宋汝瓷收回手:“小妄。”
耳朵和尾巴的秘密不能让谢妄知道。
宋昙白一直坚持这样的观念,认为自己是谢妄的兄长,有义务支撑这个家,也义务照顾、教养谢妄,在宋昙白的心里,谢妄依然是那个小时候会躲在他身后的小孩子。
“我回房间去洗。”宋汝瓷温声说,“你一宿没睡,很累了是不是?冲个澡,回房睡觉,我替你给学校请假。”
他从少年怀里落地,想要离开浴室,但才走了两步,就被羽翼封住去路。
浓醇的、亦苦亦甜的苦艾酒气息完全混进浴室的水雾,又渗进一丝暴雨的冰凉,谢妄眼睛里那层灰翳消失,金雕的瞳孔完全盯住宋汝瓷,眼底暗色翻涌。
“哥又要走。”谢妄轻声说,“又不要我了吗?”
他一步一步走近宋汝瓷,拽过翅膀塞进宋汝瓷的手里,语气喑哑低沉,把出口完全堵住,说出来的话倒还像是撒娇:“湿了,飞不动了,找不到哥。”
“哥帮我擦翅膀。”
谢妄给他指翅膀上破损的部分:“挂树上了。”
系统:「……」
整段垮掉。
宋汝瓷也有些哑然,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少年Alpha的脑袋,拿过毛巾用热水打湿,低头帮他轻柔擦拭翅膀的血痕。
——Beta垂着睫毛认真擦拭的神情太夺人,专心帮他处理伤口的宋汝瓷也并没看见,信息素编制出的庞大巢穴已经将他整个笼罩其中。
谢妄目不转睛盯着宋汝瓷,眼瞳完全转为金雕捕猎前的姿态,缩成针尖。
真的没有腺体吗?
哥的那么多“朋友”,又是怎么和哥在一起的?
谢妄的手指抚上宋汝瓷的后颈,缓缓摸索。他的呼吸变得紊乱无序,瞳色愈深,几乎要忍不住时,门铃却忽然被人按响。
……
“宋学长?”
可视电话铃的通话自动打开。
谢妄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收回手,瞬膜重新覆盖住眼睛。
是他们这届的学生会主席,江砚执,一只该死的白化科莫多龙Omega,正站在门外微笑着轻轻敲门。
监察局局长的儿子,穿着贵族学生特有的纯白校服,身后是学生会的几个极优等级基因和出身的Alpha和Omega,这些人几乎铁板钉钉,毕业后会直接进入政府机构甚至国会山。
“今天谢妄没来上学,我们担心他的身体,向学校请了假来探望……我们都是谢妄的朋友。”
江砚执的声音很柔和礼貌。
他问:“方便开门吗?”
第123章 早餐 把我关到房间里……锁起来。……
宋汝瓷拿过毛巾, 擦了擦脸上的水。
他朝浴室外走出去,手腕被谢妄攥住,少年Alpha的手指很烫, 像是用来夹过炭火的铁钳, 重重箍着清瘦的腕骨。
谢妄的声音很低,盖着灰翳的眼瞳微垂:“我没有朋友。”
“哥别被骗了。”谢妄说, “那些人不是我的朋友。”
宋汝瓷知道, 轻轻弯了下眼睛,揉了揉他湿透的头发, 拿过另外一条取暖器上烘着的干毛巾盖在他头顶。
“你不能无缘无故旷课,至少去屋里躺下装个病, 配合一下, 应付过检查。”
宋汝瓷温声开玩笑:“你也不希望被请家长, 我去你们学校吧?”
这对完全不了解Alpha与Omega世界的Beta来说, 只是个随口开的小玩笑, 但谢妄的瞳孔却微微收缩, 呼吸滞了滞, 沉默了几分钟, 被迫慢慢将手放开。
……宋昙白不能去“穹顶”。
这样一个孱弱的、让人挪不开眼睛的、散发着奇异甜香又全然不自知的Beta。
穹顶不止是有遵守校规的教师,也有无法无天的贵族学生, 被判去做社会公共服务的失序Alpha, 看似不起眼但基因却是顶级鳞爪类的带毒Omega。
宋昙白去这种地方开家长会,无异于一只兔子进了充斥掠食者的兽笼。
用不了一秒就会被撕碎。
谢妄低声说:“哥藏起来, 去我房间。”
他可以把宋昙白藏在房间里,然后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哥哥失踪了。
有人问起来,他就说哥哥昨晚去了朋友家做客,再没回来, 他找了一早上也没找到,不得不暂时先回了家。
他也在到处找哥哥。
系统:「……」
不知道为什么,越听越奇怪,仿佛什么相当错综复杂又扑朔迷离的家庭囚禁案开头。
再往下发展,就是沈讳言几天都没蹲点到宋汝瓷离开家上班,不得不捏着鼻子报警,周警长上天入地调查半个与,终于在Beta和弟弟从小到大生活的自己家里找到了失踪多日的目标,被锁在床边的Beta已经不太会走路和说话,蜷在枕头和松软的被子里把耳朵咬得伤痕累累……
宋汝瓷:“……”
系统:「……对不起。」
它不该看太多这种小说。
系统飞快删掉了不合适在这种时候添乱的无关内存,调整摄像头,把门外的情形转给宋汝瓷。
那是些穿着纯白高领军装式制服的贵族学生,军靴,马鞭,白金锻造的肩饰上有专门镶嵌家徽的凹槽。
这些人可以决定谢妄接下来在学校的一切待遇、学习和生活。
谢妄圈着宋汝瓷的手腕。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温和地望着他。
即使两人一个是Beta、一个是Alpha,存在体型和基因的天然差距,做哥哥的依然对弟弟有天然约束力。
谢妄沉默了半晌,还是用力攥住毛巾,收起翅膀大步进了卧室。
宋汝瓷也快速擦干身上和头发上的水,换了身衣服,对着镜子稍作调整,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
也笃定了家里有人——这当然不奇怪,江砚执的父亲就是监察局局长,宋昙白的顶头上司,只要稍微一问就能知道谢妄的哥哥今天没去上班。
成年前后的Omega还没有进入二次发育阶段,江砚执的身量不算太高,只比宋汝瓷稍微高出半头,五官轮廓看起来很柔和,微微弯着眼睛:“宋学长,好久不见。”
他带了防尘鞋套,和其他几人礼貌地穿戴好,走进这套小得可怜的公寓。
“冼让,狩弋,隗非。”
江砚执介绍了下身后的几个人,接过宋汝瓷泡好的血雾冷萃,道了谢,指尖在杯口轻轻摩挲。
“上次见到您,还是在穹顶的宿舍。”
宋昙白的印象里没有这件事——这也不奇怪,以Beta的不敏感程度,通常察觉不到身边发生的绝大多数事情。
似乎同样意识到这点,江砚执耐心地继续向下说。
“几年前的事了,您送谢妄来上学,当时他还很小,您帮他整理床铺,西落的太阳照在您身上,很……温柔。”
江砚执稍一停顿,还是选用了这个略微越界的词汇,又为此道歉:“那一幕实在令人难忘,我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描述。”
江砚执比谢妄高一届,当时负责查新生宿舍。
原则上为了锻炼穹顶学生的生存能力,不允许家属和随从进入宿舍帮忙,必须由学生自己整顿内务。
但谢妄毕竟双目失明,情况特殊,所以稍微做了些通融。
那天宋昙白穿的就和今天差不多——仿佛Beta的打扮总是一成不变的,但眼前的这个Beta不知为什么,又显得分明不同。
当时江砚执有学生会工作,没来得及看清,现在能有机会好好欣赏。
几年的时间,送弟弟上学略显青涩的Beta青年,也沉淀出不同的味道。
没有去监察局工作的Beta员工站在玄关,没穿制服,脚上是双亚麻色的薄拖鞋,休闲裤长了,尺码不合身,裤脚堆叠在脚踝,看起来不像是自己的裤子。
谢妄的哥哥有穿弟弟少年时裤子的习惯吗?
还是这家过得的确拮据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是这样,监察局倒是有必要给Beta员工适当涨一涨工资了。
江砚执抬起视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宋汝瓷头顶的那顶鸭舌帽,帽檐压着柔软的短发,投落很浅的阴影,衬得清秀眉宇更透出温润,虽说在室内戴帽子多少有些奇怪,但不得不说,是审美不错的穿搭。
Beta自身似乎并没意识到这一点。
就像同样也没被意识到的……衬衫一样过于宽松了。
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领口就敞开得过了头,稍微年长的温润Beta穿梭在Alpha和Omega学生间,低头给他们倒饮料,浑然不觉露出纤细的锁骨与柔和漂亮的颈部线条。
“学生会很关切令弟的病情。”
江砚执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喝了一口血雾冷萃,就把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是二次分化前的潮热吗?这是青春期Alpha常有的情况,我们带了特效药……”
他将手探进纸袋内,取出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推向宋汝瓷。
同时逸散的还有某种奇异的仿佛曼陀罗花的幽暗香气。
这只手冷白泛青,皮肤相触,是冷血动物特有冰冷光滑。
宋汝瓷下意识向后回避。
江砚执抬了下眼睛,又笑了笑,柔声说:“请您别介意,我在二次分化末期,体温会有些偏低……您的手很温暖。”
他说:“Beta的体温总是这么稳定,让人安心。”
宋汝瓷向他道谢,收起那瓶需要避光保存的特效药,江砚执做完了正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在慢慢品味那杯血雾冷萃,这是雾都很流行的饮料,用的是人造血红蛋白冻干粉和少量信息素调味剂。
宋昙白不喝这种东西,冷萃是完全按照谢妄的口味买的,苦艾酒味道,同样是透着浓重苦涩的回甜。
那几个贵族学生或坐或站,散布在不大的客厅里,这个年纪的Alpha和Omega正在强觉醒和发育期,管控没有那么严格,被允许适当保留兽化特征,他们也丝毫不加收敛——或深棕或幽绿的兽瞳凝视着清瘦的年长Beta,有嗅觉格外灵敏的,微微耸动鼻尖。
诱人的、叫人无法忽略的甜香。
这种香气对掠食性Alpha和Omega而言相当陌生,但只要闻到,就会被不由自主吸引,想要靠近。
想要吞吃入腹。
几双幽暗兽瞳若有所思地落在那顶鸭舌帽上。
“好香的味道。”异常高大的苍狼Alpha低声开口,他叫狩弋,国土安全部部长的儿子,已经结束了二次分化,嗓音低沉,和其他人的身形有明显不同,“宋学长给谢妄煮了病号餐吗?”
“Beta总是这么会照顾人。”旁边的黑曼巴蛇Alpha笑了笑,狭长绿眸弯成细线,“宋学长,Beta的脾气都像你这样好吗?”
“闻不到吗?那看来是这幢楼里有什么藏着秘密的Omega了。”
“Beta的世界真是简单……不需要屏蔽信息素的干扰影响,不会受基因控制,一定很轻松吧?”
这些贵族学生随意交谈,并不拘束,似乎也并不是冲着来给谢妄探病,没人提出要去看看卧室里装病的少年Alpha,倒是在客厅里悠闲地盘绕打量。
“还是应该适当制造一些Beta用的敏化剂,我也曾经有个负责照顾我的Beta仆人,可惜有天他走错了路,没有闻到警示性气体,误入了看管兽化Alpha的笼区,找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一些零星的残余……”
江砚执手里的杯子压在茶几上。
说过头了的贵族Alpha学生立刻住口,向宋汝瓷点头致歉,笑了下:“抱歉,我们习惯于谈论这些,忘记了您是Beta,不适合听过于残忍和暴力的内容。”
“好了。”江砚执截住这些人的话头,他柔声向宋汝瓷道歉,稍微打了个征求意见的手势,得到允许后来到清瘦的Beta面前,帮他把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系好。
冷白泛青的手不动声色地轻轻擦碰Beta柔软温暖的下颌。
宋汝瓷向后回避,贵族Omega少年保养得当的冰冷手指却捏住了他的衣领,止住了他这个动作,另一只手轻轻扶了下他的鸭舌帽。
“宋学长。”江砚执在他耳边说,“耳朵露出来了。”
Beta瘦削的脊背在这句话里凝定了下。
江砚执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抬手帮他把那一点白色的绒毛藏好,鳞爪类的视力通常都不怎么好,作为补偿,进化出了类似红外探测的感知力,要“看”东西并不一定需要眼睛。
他从进门起,其实就察觉到了宋汝瓷在隐藏的秘密。
也察觉到了藏在卧室门后的谢妄——这些不知收敛的家伙用信息素把Beta身边的环境弄得乱七八糟,卧室门后的少年Alpha相当焦躁不安,就快要冲出来了。
江砚执当然并不在意这个。
在他们看来,谢妄只是个父母双亡又失明的可怜Alpha,大概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会勾引得生性温和的Beta自愿照顾。
经过数代个体的定向筛选和培育,Beta普遍存在着饲养员本能,这在他们的环境中是半公开的秘密。
“令弟没生病吧?是因为哥哥今天请了假没去监察局,所以也要请假吗?好会撒娇的小鸟……”江砚执轻声说,“Beta会更习惯照顾会撒娇的个体吗?”
宋汝瓷温声说:“江同学,我弟弟病了。”
江砚执并不反驳,只是笑了笑:“好吧。”
他在学生会中似乎有着不弱的权威,这样带着宋汝瓷在客厅角落里说话,其他贵族学生虽然偶尔有觊觎视线飘过来,却并不敢上前干涉,站得很远。
“为了感谢您的血雾冷萃,我会放过他这一次,请放心,学生会不会记录他伪造病情旷课。”
江砚执说:“不过……这个月末,ISCB会有一场很大型的联谊舞会,Beta也被允许参加。”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仿佛是珍珠贝母雕刻的鸢尾胸针,泛着奇异斑斓光泽的银白色,系统暗地里扫描了成分,果然有诈,这东西是鳞片做成的。
卧室里发出异常沉闷的响声,替弟弟遮掩的Beta也不自觉抬头,轻蹙了下眉,江砚执却仿佛没听见,依然微笑着说:“我邀请您到场。”
宋汝瓷没有立刻接下胸针。
他已经和周既凛说好,接下来不再从事记录员的工作,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再去那种官方监察严格的公开场所。
“谢谢你。”宋汝瓷说,“我——”
“不急,可以慢慢考虑。”江砚执笑了笑,抬手摘下宋汝瓷衬衫领口藏着的一片绒羽,“请相信我纯粹出于善意。”
江砚执说:“我是想帮您。”
他这样说,单手扶着宋汝瓷的肩膀,冰凉的手指在Beta颈后轻按,那里本来不该有任何东西,Beta天生没有腺体的构造,可仿佛随着这一下触碰,有极为微妙的麻痹感猝然蔓延。
仿佛有什么一直隐藏在那下面的、沉睡了二十几年的东西被这轻轻的一按唤醒了。
从未有过的古怪触感沿着脊柱蔓延,飞快窜遍全身。
Beta温和的眼瞳不受控地变为红玉,快速眨了下眼睛,又强行凝聚心神,靠着意志力恢复如常。
宋汝瓷微微蹙眉,神色严肃下来,握住那只手挪开。
这样的神情和反应极少出现在生性温顺的Beta身上,却反而更吸引人,几个装作交谈的贵族学生也停下,纷纷看过来。
温和又冷清的、身量笔挺的Beta。
像无人注意的红豆杉。
“穹顶的学业很忙吧?”宋汝瓷温声说,“感谢你们来看小妄,我会把药给他,向他转达你们的关心……我们还没吃早餐,我该去煮今天的肉了。”
江砚执眨了下眼睛,微笑着抬手配合,做了个“下次见”的手势,带领其他人离开。
那枚胸针被留在茶几上。
……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少年Alpha已经大步从卧室冲出,用力反锁了门,又抓起桌上的胸针丢进垃圾桶。
他紧锁着眉头,回身叫了声“哥”,想和宋汝瓷说话,盖着灰翳瞳孔倏然收缩。
清瘦的Beta紧闭着眼睛,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潮红,吃力喘息着,无意识地想要扶住什么支撑,却扶了个空。
宋汝瓷的身体晃了晃,双腿一软,向前倒去。
谢妄扑过去把他抱住:“哥?哥!”
……Beta滚烫泛红的后颈让他的手颤了下。
谢妄抱紧宋汝瓷,一手翻找常用药,他叫了几次,那些紧闭的睫毛才缓缓张开,却只是望了他一眼就又迅速闭合,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鸭舌帽掉在地上。
绵软的头颈不受力地后仰,整具身体也变得又热又软,呼吸急促断续,灼烫的气流从微张的口唇里溢出。
谢妄收起瞬膜,有些愣怔地看着随之垂落的、不停发着抖的柔软雪白的兔耳。
……他看到哥的眼睛是红的。
这就是宋昙白的秘密吗?
有着兔子耳朵和红玉眼眸的Beta抬起手臂,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
兔子咬人的本事似乎不弱,只是一口,苍白手腕瞬间就被咬破,渗出一点泛着浓郁甜香的血。
谢妄的瞳孔收缩成针尖,背后的庞大翅膀来不及找到出口,瞬间撑裂衣物,展开回拢,信息素瞬间密密麻麻筑成巢,封锁住这种要命的诱人味道。
少年Alpha的喉咙缓慢地吞咽了下。
感应范围的边缘,已经走到楼下的那几个混账贵族Alpha和Omega也没来由停下脚步,向上看了看。
……
宋汝瓷靠疼痛勉强恢复一点清醒,低声叫他:“小妄。”
声音很低,谢妄低头,贴在吃力嚅动的霜白口唇边。
“把我关到房间里……锁起来。”蜷在他怀里的、柔软发烫的Beta养兄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吐息灼热混乱,发颤的兔耳无意识磨蹭他的手背,“早饭在冰箱里,要煮热了吃……我不太舒服,今天的早餐,你自己吃吧。”
第124章 反锁 哥喜欢小妄。
跪在地上的少年Alpha没有听话。
猛禽的瞳孔微微凝缩, 微垂着头颈,没有去冰箱里取早餐自己做来吃的意思,显然也并不打算把宋汝瓷独自关进房间反锁。
有些迟疑的、试探着摸索的手指抚上Beta灼热的颈后。
宋汝瓷闭紧眼睛。
他用力咬了下嘴唇, 攥住谢妄的手臂。
被汗水打湿的睫毛吃力掀开, 谢妄这次真的看清红玉似的眼睛。
“抑制剂。”宋汝瓷说,“在我书包里, 小妄, 辛苦你帮我拿一下。”
一贯温柔的尾音有不受控的颤抖,但这种语调却不是平时常用的——听见他用这种语气, 谢妄皱了下眉,不情愿地抿了抿唇, 却还是顺从收回了想要触碰宋汝瓷颈后的手。
再凶狠的猛禽, 也会对从小饲养自己的人存在本能的服从和畏惧, 这是自然界一切非冷血物种的天性, 即使负责这一切的是个孱弱的Beta。
宋昙白并非从不对谢妄生气。
他们还小的时候, 谢妄有次被同学欺负到逃学, 不肯回家, 躲在没人的巷子里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色已经黑透, 单薄的少年Beta握着手电,半跪在他的面前, 就是用这种语气叫他“小妄”。
那次谢妄被他牵着手领回家, 宋昙白把衣服脱下来罩在他身上,用零花钱去店里给他买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肉排面, 坐在桌子对面看他饥肠辘辘地大口吃,眼睛才终于稍微弯起,抬手摸他的头发。
“以后不要乱跑,打电话要接, 晚上要回家。”
“被欺负了和哥说,哥保护小妄。”
少年Beta还有些不熟练地垂着睫毛替他处理伤口,力道又轻又仔细,温柔的手指摸一摸,疼痛就奇异消失。
“小妄乖。”少年Beta这么抱着他,不让他胡乱挣扎,帮他轻轻吹伤口,对他说,“哥喜欢小妄。”
……
谢妄的呼吸变得粗重。
宋汝瓷现在又用这种熟悉到扎在记忆深处的语气,和他要抑制剂——不仅是这样,那只温暖的手抵在他胸口。
宋汝瓷向后离开他。
离开他的鼻尖和嘴唇,也离开他的手臂、肩膀、胸口。
哪怕他仅仅是试探着咬了咬宋汝瓷的颈后,见鬼的就算咬了一口,那地方也依然是一片平滑。
没有腺体。
那发热的是什么?
腺体藏在脖子里面了吗?那还怎么注入信息素,怎么标记?少年Alpha焦躁地咬烂了宋汝瓷的衣领,这种行为也被拒绝,明明过去哥不强迫他改掉这个毛病。
父母意外过世的那几年,谢妄正好分化,过强的心理压力让他的分化很不顺利,雏鸟状态很严重,是宋昙白一直陪着他。
十三岁的谢妄是可以钻进哥被窝里,咬着哥的衣领,抱着哥一起睡的。
那个时候,不论他怎么缠着清瘦修长的Beta,都会被宽容地护在胸口,抚摸脊背,甚至会被轻轻亲吻额头和眼睛。
现在为什么不行了?
收缩成针尖的猛禽眼瞳凝注着宋汝瓷。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看那双绵软的、从未见过的雪白耳朵,喉咙控制不住地滚动。
明明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他只是想抱着哥,和哥亲密无间地贴在一块儿,一起生活,一起睡觉。
……
宋汝瓷双手支撑身体,靠着沙发勉强坐稳,摸索着握住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最低,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冷风打在一片潮红的灼烫颈侧。
蜷缩的瘫软双腿被发着抖的手环拢,哥穿了他十几岁时候的裤子,谢妄看着那条旧家居裤,他小时候总是摔跤,哥帮他补膝盖撕开的破洞,针线的痕迹还在。
洗得稍微褪色的柔软布料蹭着瘦削苍白的脚踝。
不知道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慰……还是更叫人无法忍耐的刺激。
“那是Omega的抑制剂。”这样沉默僵持了片刻,谢妄攥着手指,低头承认自己的确擅自偷翻了宋汝瓷的书包,“哥不能用。”
他的嗓音沙哑得要命,像是吞了把滚烫的沙子,必须要紧紧攥着指节,才能压制住涌动的、几乎要决堤吞噬一切的热潮。
他给宋汝瓷科普外面世界的规则。
“很危险。”谢妄说。
Alpha、Omega和Beta只是看起来像,身体构造完全不一样。
谢妄曾经看过有个Alpha同学用错了Omega的抑制剂,诱发了心脏疾病,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萎靡得厉害,几乎再看不出任何属于Alpha的痕迹。
穹顶不收留废物,没过多久,那个曾经天赋傲人的冰原狼Alpha就辍学回家,听人说后来去鳞片保养店,整天露出尾巴和耳朵,满足那些冷血贵族Omega的特殊需求了。
谁知道Beta用了是什么后果?
“我打电话给药店问问……抑制剂,有没有给Beta用的。”谢妄垂着眼睛,“等一下……”
“拿来。”
宋汝瓷说。
Beta沙哑温柔的嗓音里掺进不容置疑的兄长语气。
谢妄背后的翅膀条件反射地抖了下。
他低着头,瞳孔微微收缩,即使再不情愿,还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起身,去拿过了挂在门口的双肩包。
这个包被落在便利店,谢妄离开的时候,一并带了回来。
找不到宋汝瓷的一整个晚上,他其实已经把这个双肩包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支可疑的、好像是从学校图书馆藏书库里翻出来的Omega抑制剂,倒是没有其他奇怪的东西。
谢妄把手探进双肩包,摸索了下,翻出来路不明的Omega抑制剂。
宋汝瓷尽力眨动了几次眼睛,视线变得很模糊,一切都像是被隔在了潮湿的毛玻璃后,世界混沌不停扭曲。
他抬手去接抑制剂,指尖马上要碰到针管,谢妄却又忽然收回手。
谢妄又改变了主意,把抑制剂暂时放在一边,不远不近,恰好是身形单薄的Beta靠自己难以够到的距离。
“我不行吗?”谢妄哑声问,“我在你心里,连抑制剂也不如吗?”
听见这句话,Beta蹙紧眉抬头,毫无血色的嘴唇抿紧,泛着水光的红玉似的眼睛看着他。
“小妄。”宋汝瓷说,“我是你哥哥。”
宋汝瓷强行撑起身,还没站稳就腿软再次跌倒,终于学会了变柔软的羽翼立刻及时地展开环拢,将他裹在其中。
宋汝瓷探身去够那支抑制剂,谢妄却再次将它挪远,半跪着抱住宋汝瓷,把人环在胸前,轻按住了瘦削苍白、不住悸颤着的手腕,关掉了空调。
谢妄妥协地埋在他颈间,模仿幼时亲昵的语气叫他:“哥。”
“不能吹冷风,哥身体太弱了,会发烧。”
谢妄轻声说着,他学会了压制烦躁、耐下性子,鼻尖和嘴唇在Beta的颈窝轻轻触碰。
像翅膀刚变硬不久的雏鸟,在尽力不惹恼饲养者,不被抛弃的前提下,谨慎地、试探着地挑战那道界线。
“哥很难受,我知道。”谢妄低声告诉他,“我可以帮忙,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十五岁的时候就……”
“谢妄。”
宋汝瓷打断他。
谢妄的声音也跟着一滞。
他几乎没被宋昙白直呼过名字,难以置信地抬头,盯着宋汝瓷。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像被掀翻了巢穴毫不留情丢出去的狼狈幼鸟,一向心软的Beta兄长到底还是稳了稳气息,重新调整语气。
“……去吃早饭。”
宋汝瓷定了定神,缓和下声音:“肉和面包,肉要煮了吃,抹面包的肉酱在冰箱下层速冻区里,要先解冻。”
宋汝瓷说:“你自己吃。”
柔和嗓音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语气却已经是不留余地的通牒——平静冷清,仿佛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主意。
就算是小时候没考及格,又和同学打架弄得浑身是泥、衣服全被扯坏,谢妄也没听过宋昙白用这种语气。
少年Alpha垂着眼睛,瞬膜不停眨动。
他被宋汝瓷抵着肩膀推开,Beta蜷缩的膝盖压住了一小片没来得及褪换的柔软绒羽,因为这个动作而扯落。
“哥。”谢妄低声指给他看,“羽毛掉了,疼。”
宋汝瓷抿了下泛白的嘴唇,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清瘦颈间微微凸起的喉核滚了滚。
即使再容易心软,做哥哥的也深谙弟弟的脾性,能分辨出拙劣的卖惨和伪装成雏鸟的接近试探——多数时候选择放纵,只不过是因为不忍心,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小鸟。
但也要有原则。
宋昙白疯了才会接受自己的弟弟。
“把外套给我。”宋汝瓷说,“里面有一盒喷剂,帮我把包装打开,洒在我身上,然后去沙发上坐着。”
惯常柔和的嗓音沙哑,红玉似的眼睛和雪白的兔耳,本该是最脆弱、最没有反抗之力的可怜猎物。
但金雕微微收缩的瞳孔,在兄弟沉默对峙了几分钟后,还是眨了下瞬膜,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拿那件外套,狠狠扯烂塑料纸和纸盒包装,捏碎封口,让里面的液体流淌到掌心。
正常情况下这种东西应当作为喷雾使用。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正常,需要更有效率的方式,谢妄回到他身边,帮他把药水涂抹在灼烫的耳后。
宋汝瓷蹙了蹙眉,想要自己来,手腕却被早已比自己高大了不少的弟弟握住。
“我已经在哄哥了。”
谢妄贴在他耳边说:“哥没学过,对不对?吸收最快的是这里面……舌头下面,还有这。”
少年Alpha垂着眼睛,苦艾酒味道的信息素探入口腔,在舌根下方盘旋,又在被兄长捉住之前就换了位置,慢慢刮过颊粘膜——口腔深处,脸颊两侧,Alpha内部很流行的尼古丁贴通常都贴在这。
谢妄的专业是医学,他这样拢着宋汝瓷的后脑,指腹贴在耳后,信息素也仅仅只是用作示意,就逸散进Beta轻颤的喉咙。
这不算什么。
Beta又不能感知信息素。
宋昙白也仅仅是在完成了基础教育后,就进入了针对Beta开设的专业技能培训学校,没有继续学习更多知识。
Beta稳定、迟钝、无知无觉,明明是最温和服从度高的个体,却又因为感知不到信息素,没法标记,永远都无法真正拥有。
“比这两个地方吸收慢的,是腹股沟,然后才是耳后……哥想让我换个地方吗?”谢妄帮他涂抹,神情单纯,仿佛仅仅是在像小时候一样,背诵功课,展示新学会的东西,等待哥哥的表扬。
宋汝瓷闭紧眼睛,下颌微微仰起,清瘦脖颈线条漂亮到惊人,渗着薄汗微微战栗的皮肤……是这世上最诱人的陷阱。
少年Alpha的视线越扎越深。
但紧接着,他就被推开,聊胜于无的喷剂稍微压制住了失控的理智,宋汝瓷的神情变得清明,胸口起伏,眼瞳也隐隐恢复墨色。
“哥累了,休息半天。”
宋汝瓷说:“晚上给你道歉。”
金雕的瞬膜飞快闪烁了下。
谢妄看着那双雪白柔软的耳朵。他并没因为宋汝瓷的态度而生气,但显而易见,哥的脾气好过了头,只要对面稍微卖惨,那点刚狠下的心就又会变软。
这是他的特权吗?还是别的“朋友”只要这么做,宋汝瓷也会对他们心软,退让,忍耐,包容?
谢妄暂时得不到答案,但他还是慢慢松开手,放开了宋汝瓷的手腕,也移开将人禁锢在怀里的翅膀。
宋汝瓷强撑着起身。
跌跌撞撞的Beta耳后全是红痕,谢妄又解开了一个谜团,原来那些痕迹,只是因为哥的皮肤太白又太脆弱了。
他看着宋汝瓷,看着那些清瘦的手指几次失去方向摸空,最后终于用力攥住领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发着抖的双腿尽力支撑着站稳,他的裤子摩擦着细瘦伶仃的脚踝。
他看着宋汝瓷一步步挪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被反锁的声音。
什么跌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喘息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喉咙里强行压制吞回的呜咽……谢妄从来没留意过这么多声音,隔着那一层薄薄的门板,全钻进耳朵里,吵得像要爆炸。
他跪坐在地板上,盯着那几片绒羽。
“哥喜欢小妄。”十七岁的Alpha慢慢模仿兄长的口吻,重复记忆里的话,“永远在一起。”
空调遥控器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接着有青烟冒起,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蜷曲焦黑塑料废品。
第125章 雏鸟 帮你哥哥买菜吗?
宋汝瓷似乎短暂失去了几个小时的意识。
醒来时, 情形有了些变化。
门锁被撬坏了。
除了这个还有些别的——比如绑在手腕上的绷带,缠得不算紧,是活结, 似乎只是稍微限制他的活动, 避免太过剧烈的挣扎,并没有更多复杂的目的用意。
少年Alpha还是进了这个房间。
只不过看起来也不像嚣张挑衅, 倒更像是被吓坏了, 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蜷在屋子角落, 覆盖灰翳的眼睛似乎对着某处出神。
系统深切怀疑:「装的吧?」
空调遥控器的残骸还在现场呢。
几个小时前,宋汝瓷被这具身体的异样困住, 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熬过了这具身体的第一次假潮热期。
情况相当麻烦——之所以说是“假潮热期”, 是因为Beta的身体确实并没有腺体, 所以一切Alpha和Omega使用的抑制剂都没有靶向器官, 当然也没法生效。
系统火烧火燎狂翻仓库找能用的药, 隐隐约约, 听见客厅里有人走动、窸窸窣窣穿了衣服, 门响了一声。
谢妄出去了。
出去的时间不长,没过多久, 钥匙插入防盗门锁芯的声音就掺进断断续续的混乱喘息。
当时宋汝瓷的情况显然不怎么好。
闭上眼睛、感知力扩散的少年Alpha其实能轻易发现这一点, 门板仅仅只是一层挡住视线的幻觉。
蜷在被子里的Beta咬着枕头,紧闭着眼睛吞咽呜咽, 苍白脸颊上是淋漓泪痕和汗迹,一只手在……在他的裤子里。
谢妄垂着视线站在原地,手里拎着装得满满当当的黑塑料袋,信息素沿着门缝渗入, 填充枕头和被子棉絮的缝隙。
哥原来也会做这种事。
他还以为,哥是永远不会失控、不会被本能操控,稳定到无法占有的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
系统当时还有点警惕,挤出了几分钟,紧急扫描了一遍那个塑料袋。
里面装了很多不明来路、手写标签的神秘特效药,一大瓶鲜牛奶、一大桶蜂蜜,还有几十根格外新鲜的青笋和胡萝卜。
拎着这些的谢妄眼底暗红,被灰色的瞬膜遮住,袖口和翅膀边缘都有破损,即使已经清理过,依然能隐约看出沾着血痕。
谢妄带着青笋和胡萝卜进了厨房。
细致清洗、切笋片和胡萝卜条,少年Alpha能把刀耍出残影,但切菜并不擅长,又因为走神,险些一刀削掉四个手指头。
对着手上刀口和锋利菜刀漠然皱眉的十七岁Alpha,没有任何更多的神情和反应,看起来只是嫌它们弄脏了菜碍事。
谢妄把沾了血的青菜全捡走丢掉了。
做完这些,他就把手洗干净,带着这一盘小点心和特效药,打开了反锁的门。
被拔下来用力捅到锁眼里的羽毛把锁芯搅得一团糟——锁舌自然再没法卡牢门框,那是根异常坚硬锋利的飞羽,对金雕而言,其实也相当珍贵,拔一根少一根。
现在那根同样被弄得一塌糊涂的羽毛,也像是垃圾一样被随便丢掉,掉在宋汝瓷的卧室门口。
谢妄坐在宋汝瓷卧室的床上。
……
虽说一直忙着调试宋汝瓷混乱的身体数据,不是时刻都能监控外部,但综合完整前情,系统还是坚持原本的看法。
能流畅做完这些事的谢妄不像是能被他哥难得的冷淡严格吓到的小鸟。
不过,不论什么时候。
这一招对宋汝瓷似乎总是好用。
自己还没彻底恢复的清瘦Beta,看见蜷缩在角落里愣神的弟弟,抿了抿唇,神色就缓和下来,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
这具身体从头到脚,都被谢妄好好照料和处理过。
挣扎时不小心磨破的地方都上了药,包扎妥当,脆弱的兔耳被松软的枕头保护起来,还有尾巴——那条裤子被谢妄掏了个洞。
终于得以放松探出的尾巴,毛绒绒的一团蒲公英,随着宋汝瓷的动作微微颤动,雪白柔顺极为蓬松。
系统怀疑谢妄给它涂了护毛素。
宋汝瓷的手腕内侧,还有兔耳的耳廓,都有残留的针眼。
那些来路不明的特效药效果显著,宋汝瓷现在的身体状况相对稳定,力气也有所恢复,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小妄。”宋汝瓷问,“怎么了?”
谢妄仿佛在他的声音里打了个激灵。
少年Alpha抬起头,揉了两下眼睛,盖着灰翳的瞳孔转向他的方向,却不说话。
宋汝瓷温声说:“过来,我好多了,不要紧了。”
谢妄这才撑着膝盖起身,走向宋汝瓷的时候直直撞上了床头柜,又尖又硬的星铁木柜角在小腿骨上磕出异常沉闷的一声,他却像是半点都不在意。
“对不起。”谢妄走到床边,低声说,“我撬了门,哥在屋里挣扎得很厉害,后来就不动了,也没有声音。”
“好吓人。”
少年Alpha垂着灰瞳,咬字很慢,喑哑地贴在软心肠的养兄耳边:“哥把我吓坏了……”
宋汝瓷轻轻蹙了下眉。
这段记忆很深刻,有关键词就能轻易调取——谢妄的“父母”就是这么死的,当然,以他们如今掌握的信息,这一对Alpha与Omega夫妻似乎并不是谢妄真正的父母。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宋昙白的记忆里,这对夫妻对谢妄的态度总是恭敬又疏离。
谢妄从小就和宋昙白更亲近,但不论如何,雏鸟对父母的依恋总不可能完全抹消。
意外发生是在谢妄十三岁的时候。
他们的父母只是政府内部不算起眼的职员,没有树敌,生活规律,却毫无预兆地在卧室里中毒身亡,查不到任何线索,至今依然是桩悬案,警方还会定期派人回访。
那天宋汝瓷去兼职,回来时谢妄光着脚站在父母门口,脸色苍白,灰翳覆盖的瞳孔愣怔,手上全是砸门弄破的木屑和血。
……有了这么个前提,谢妄会把门撬开,倒也在情理之中。
宋汝瓷抬手,少年Alpha就一言不发地伏进他怀里。
高大过头的身体已经没法像小时候那样,完全蜷进养兄清瘦的怀抱,但谢妄还是固执地弯着腰,一手抱住宋汝瓷,脸埋进颈窝,像是雏鸟不肯戒断的依偎。
“对不起。”宋汝瓷轻声问,“吓到你了是不是?”
他摸了摸谢妄的头发,像摸一只实在大过头、赖在怀里不肯走的巨型猛禽:“哥当时不舒服,没考虑你的感受,给你道歉。”
谢妄摇了摇头,抱着他,手臂收得更紧。
“哥一直在呻吟,听着很难受。”谢妄说,“我进来的时候,哥烧得烫手,叫不醒,床上都是血,这里……”
他像小时候一样牵住宋汝瓷的手,引着宋汝瓷去摸后颈,声音很低:“被你自己弄破了,不是我咬的。”
宋汝瓷摸到已经包扎妥当的纱布。
纱布下还有隐痛,按住稍稍用力,依旧有那种古怪的、无法忽略的叫人打颤的酥痒麻痹。
谢妄握住他的手指挪开,嘴唇贴上去,轻轻磨蹭,仿佛幼鸟在替成鸟梳理羽毛——这样的接触只会让哥觉得他还没长大,所以不会拒绝,会摸他的头。
宋汝瓷摸了摸谢妄垂着的脑袋。
十七岁的Alpha青春期叛逆症状仿佛忽然痊愈,甚至像是倒回了七岁,看起来委屈到不行。
“是我想得太复杂,对不起,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事太多。”
宋汝瓷有点自责,微仰着头,轻轻揉扎手的短发:“误会你了。”
系统:「……」唉。
不论怎么分析,想得太复杂、太乱七八糟,显然都不是宋汝瓷的问题。
这个世界在某种意义上本身就非常乱套。
包括这个拿两个人小时候盖的被子给宋汝瓷絮窝、暗地里把枕头棉花掏出来全换成绒羽、坐在床尾盯了宋汝瓷几个小时,发现宋汝瓷快醒才去墙角装可怜的十七岁金雕Alpha弟弟。
碰了不知道多少次壁后,谢妄终于找对了哄哥哥心软的法门。
他蜷在宋汝瓷的身边,哪怕相当占地方,依然乐此不疲,硕大翅膀温驯地垂在床沿,又用那种态度哄着宋汝瓷吃一点青笋片和胡萝卜条。
作为哥哥,宋汝瓷其实还是不太情愿在弟弟面前把胡萝卜条嚼得咔咔响。
“我给哥做的饭。”谢妄说,“哥喜欢吃这个是不是?以后我们家就吃这个。”
他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把胡萝卜条和青笋片,嚼得差不多了,想要咽下去,就被宋汝瓷往后颈轻拍了下。
“去吐掉。”宋汝瓷看了看洗手间,“你消化不了这个。”
金雕是纯粹的肉食性猛禽,食谱里从来没有蔬菜植物,没有对应的消化酶,也不可能通过吃草获取能量。
就算基因不完全表达,保留有一部分属于人类的食谱,能吃面包之类的主食也就是极限了。
乱吃这种东西,回头又要闹肚子。
宋昙白没少带乱吃东西的谢妄去医院的肠胃科,拍背的力道不算多温柔,语气也同样,但被教训了的少年Alpha却似乎反而很高兴:“嗯。”
“我乖。”谢妄说,“我听哥话。”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立刻起身去了洗手间,吐掉了那一团蔬菜残渣,按了冲水键,还漱了口。
回到床边的少年Alpha扶着床沿跪下来,这样就能平视宋汝瓷的眼睛,他的手搭在宋汝瓷膝头,属于金雕的尾羽扑簌颤动。
系统:「……」
这么无师自通的吗。
盛情难却,宋汝瓷还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宛如巨型犬往怀里拱个不停的猛禽。
或许的确是他想多了,加上兔子对风吹草动过分警惕的本能影响,误会了谢妄。
“吃饭了吗?”
宋汝瓷离开床,脚踩在地板上试了试,确认能站稳,才撑起身,“我去给你做排骨,你去买一包椒盐,一瓶蚝油。”
谢妄没急着站起来,只是垂落的翅膀不动声色回拢,脸贴着他的手臂:“哥——”
“快去。”宋汝瓷摸了摸他的脸,这是他们小时候,宋昙白常用的表示歉意的动作,“哥把笋片炒了,我们吃饭。”
也不能总是啃生的,那不真成兔子了。
有天对着绿化带走不动路怎么办。
谢妄无疑喜欢这种语气,很痛快地解开了绑在他手腕上的绷带,又低头用嘴唇碰了碰那个结痂的齿痕,拿过新的绷带裹好。
……大概还是雏鸟症吧。
宋汝瓷抽回手,看了一会儿那盘“小点心”,迟疑几秒,还是趁谢妄不注意,悄悄拿走了一根胡萝卜条。
垂着头的少年Alpha嘴角抬了下。
他留在原地,闭上眼睛,“看”着清瘦的Beta在自己家放松下来,踩着柔软的棉拖鞋边嚼胡萝卜条边去开冰箱,温柔微哑的嗓音无意识轻声哼一点小时候哄他睡觉的调子。
雪白的兔耳也同样放松微晃,那一团蓬松的蒲公英轻轻动着,宋汝瓷弯腰去冷冻区拿东西,有很明显的弧度。
原来兔子……要这么养。
谢妄解锁手机,虹膜识别点进隐藏相册,慢慢翻看着里面的照片,原来不能强行破坏兔子的安全区,不能高声说话、力气太大,不能把兔子绑的太紧。
应激的兔子会失去意识,只剩呼吸,眼瞳涣散,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
会安静地软在翅膀里,被绑住的手和脚都软绵绵,随着摇晃软垂摆动,不论怎么摆弄,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他不要这种哥哥。
谢妄一张一张看完照片,退出隐藏相册,套上衣服,反锁了门,下楼去买蚝油和椒盐。
他在鲜花区多停了两分钟,挑了一束沾着水的淡蓝色刺芹,哼着和宋汝瓷一样的曲子回家,走到公寓楼下,瞳孔却忽然微微收缩。
公寓门口停了一辆警车。
红蓝警灯闪烁,有人正从车里出来,身形背影熟悉到令人切齿,还有那种叫人厌恶到极点的、烈性威士忌和硫磺味道的信息素。
该死的等级压制不容抗拒地沿脊背炸开。
周既凛也看到了他,朝他走过来,白天恢复公职的警长似乎和晚上是两个人,找不到任何他们昨晚曾经见过的痕迹。
“很懂事。”周既凛低头,“帮你哥哥买菜吗?”
灰翳迅速盖住眼睛,谢妄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着站在原地,咬紧牙根。
“我帮你带上去,回访需要半个小时,未成年回避。”
固定来回访这对父母双亡的可怜兄弟、寻找案情进展的警局局长伸手,从他手里接过装了花和调料的袋子:“去玩吧。”
第126章 吃饭 兔耳炸成雪白毛绒棍。……
尖锐的犬齿险些咬下口腔里的一块肉。
谢妄眯了眯眼睛, 盯着快步走进单元门的高大Alpha警长,烦躁异常的信息素在刺眼阳光下剧烈冲撞,又被绣有星芒警徽的隔离带不留情面地拦回。
警方办事总归有些特权。
谢妄父母的案件暴-力评级是SS级。
未成年Alpha的基因还不稳定, 性格冲动、易受惊扰, 为了保证心理健康,不适合谈论这类案件。
谢妄被迫在楼下盘桓, 十七岁的Alpha垂着灰瞳, 不肯远走一步,系统追踪着他绕圈, 眼看轨迹一圈叠一圈,几乎织成看不见的巢。
……
半小时后。
隔离带自动失去禁锢效果, 少年Alpha大步进了楼门, 在电梯外徘徊了半分钟, 推开防火门, 三步并两步踩着台阶跑上十七层。
家里很热闹。
厨房。
厨房里飘出椒盐排骨的香气, 这道菜做起来有些费事, 宋昙白不常动手, 平时只有在谢妄拿了不错的成绩、或是生了病的时候, 才会特地做来给他吃。
可惜现在的少年Alpha半点也不觉得高兴。
厨房里飘出来的,不仅仅有椒盐排骨的香气, 还有和香气混在一起的, 极为刺耳的轻松说笑声。
警服和配有执法记录仪的枪支背带挂在门口。
现在是午休时间,代替警员亲自回访的警长在凶案幸存的可怜兄弟家逗留, 帮助这对兄弟更好地调整心态、积极生活,是警局对兽都居民的保护性执法条目。
“……所以那是真的吗?”
宋汝瓷的声音带着久违的好奇,掺杂在厨具磕碰和抽油烟机的杂音里,隔着扇薄薄的门:“Beta也能做驯兽员?我还以为Beta只能从事最基础的服务性工作。”
“社会在慢慢改变的。”低沉的男声回答他, “Beta在这种事上有天然优势。”
这一点的确已经得到社会层面的公认。
Beta不像Alpha那样好斗圈地,也不像Omega那样普遍控制欲爆棚,不论是基因还是性格都足够稳定,不受信息素的困扰。
是很合格的驯兽员。
那些失控的、沦为欲望奴隶的Alpha和Omega……正该被Beta负责好好管教。
“接下来会有更多法案颁布,会越来越好。”周既凛说,“Beta的生存空间也会扩张。”
宋汝瓷思索着答应了一声,带有轻微的、完全放松的鼻音。
谢妄不小心把门关得响过了头。
“小妄回来了。”
宋汝瓷探出半边肩膀,眼睛微微弯着,软绵绵的兔耳放松地垂在肩上,沾了一点腌制排骨用的淀粉。
他正用一块毛巾擦手上的水:“饿了吗?快去洗手。”
谢妄依然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家里的肉菜不会只是一道,宋汝瓷还做了水煮肉片和滑蛋虾仁,还炖了一大锅枸杞排骨汤。
那盘青笋也炒好了,一小碟,绿油油很漂亮。
几道菜都已经盛好摆在了餐桌上,三把椅子,三个玻璃杯,三只碗。
谢妄站在门口,咬肌微微动了下,沉默着走过去。
他站在水池边洗手,瞬膜快速打开又闭合,余光里看见那个高大异常的身影倚在一旁,被肌肉完全绷紧的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麦色小臂。
周既凛随手帮宋汝瓷递过一只洗好的盘子。
宋汝瓷要拿顶柜里的碗碟,还在踮脚努力抬手去够,粗壮的白虎尾巴就稳稳当当卷上来,托着腰把他送上去……藏在宽松衬衫里的腰背被勒得单薄分明。
“小心。”周既凛说,“你家该多做些梯子。”
这个家的一切东西,尺寸都是针对优等基因的Alpha和Omega设计的,并不适合宋汝瓷这种普通Beta生活。
宋汝瓷被放回到地上站稳,整理好衣服,朝那只该死的老虎弯起眼睛:“谢谢。”
谢妄险些掰坏那个年纪不小的水龙头。
周既凛的视线却没有离开,而是停在了宋汝瓷颈后。
刚才够顶柜的东西时,宋汝瓷的手抬高,袖口就向下滑落,苍白过分的皮肤露出些刺眼淤青——很明显,是被某人用力攥住手腕时留下的指痕。
还有宋汝瓷的颈后,本该是腺体的位置,粘着纱布的胶带松开了一角,也有一片格外醒目的红痧。
像是被什么没规矩的小鸟叨破了皮。
宋汝瓷正握着长柄汤匙,把香喷喷的汤盛到小白瓷碗里,留意到他的视线,轻轻眨了下眼睛,往身后看了看:“怎么了吗?”
周既凛示意:“怎么弄的?”
“啊,这个。”宋汝瓷抚了下后颈,指腹摸索着把胶布按回去粘牢,有点腼腆地轻轻笑了下,“是我不好,我今天身体很奇怪……没提前做好准备,对小妄说了重话。”
周既凛接过他手里的汤碗,垂着视线,灿金色眼瞳扫过Beta领口的不少伤痕:“是你不好?”
“被我吓坏了。”生性温和的Beta轻轻弯了下眼睛,显然的确是这么想的,不着痕迹地示意谢妄,悄声做了个口型,“哭了,给他做点好吃的,补一补。”
这种话就不方便让自尊心太强的十七岁Alpha听到。
周既凛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谢妄低头帮忙端菜擦桌子,幽灵一样跟在宋汝瓷背后,慢走半步都要踩到拖鞋。
少年Alpha垂着头,暗灰瞬膜遮着眼睛,亦步亦趋地盯着浑然不觉的养兄,怎么看都找不到半点“吓哭了”的痕迹。
凌厉粗壮的虎尾轻轻抽打了下地板。
谢妄的脚步微顿。
没来得及躲避,覆满了枪茧的手就捏住了他的后颈,粗砺指腹摩擦过腺体,针扎似的疼痛将谢妄钉在原地。
“小孩子脾气。”周既凛说,“你不要太宠他,会影响他的基因表达。”
这有科学依据。
Alpha的基因要想彻底全面的表达,需要的是忍耐、压迫、剧烈的冲突和烧毁一些的强烈毁灭欲望。
被养得太好的雏鸟,飞不利落,赖在笼子里,一辈子都是废物。
谢妄的瞳孔颤抖着剧烈收缩。
他盯着地面,死死咬着牙关,压制着呼吸不肯被宋汝瓷听见,极力挣扎拼命想要挣脱钳制,却无法动弹。
即使不考虑天赋,十几年的阅历和打磨,也早已拉开不可追逐的差距。
周既凛只是把手指搭在他颈后,轻微敲打,像个正在安慰少年Alpha节哀的好心警长。
Beta没有信息素,宋汝瓷看不出这里面的复杂较量,只当是周既凛关心谢妄,抿起唇角轻轻笑了下,走出厨房。
他的脚步轻快,有雪兔的轻盈步态,放松柔软的兔耳跟着身体律动轻轻拍打,泛着淡粉色的薄薄耳缘拍在即使换了裤子、依旧难免显眼的轮廓上。
谢妄咬着牙根,呼吸粗重,被按得动弹不得,视线几乎没法从那双耳朵上移开。
烦躁淤积到顶点,冲破某个临界,瞬膜倏地打开,金雕森然的瞳孔盯住多管闲事的白虎,翅膀重重拍打,扫落了一个放在灶台边缘的不锈钢盆。
响亮过头的声音震得兔耳炸成雪白毛绒棍。
“……”谢妄几乎咬掉口腔里那块肉,趁着周既凛松手的工夫,匆忙扑过去按住还在地上转着圈响的破盆。
而周既凛及时扶住了宋汝瓷。
高大的白虎Alpha垂着视线,单手揽过Beta瘦削的腰背,缓缓安抚炸毛的耳朵——毕竟是在自己家里,环境熟悉,宋汝瓷很快就放松下来,红玉似的眼瞳眨了下,就仰着脸轻轻弯起。
周既凛摸了摸他的耳朵。
力道很轻,纯粹的安抚摩挲,被摸舒服了的耳朵温顺地躺在有些粗糙的掌心,雪白绒毛微微颤动。
按着盆的少年Alpha隔着厨房玻璃门盯着那两个人。
周既凛没立刻松手,依旧扶着宋汝瓷。
谢妄看见,他低声和宋汝瓷说了句话,听见回应,眼睛里就微微笑了下,去帮宋汝瓷解开系在腰后的围裙带子。
对信息素完全不敏感的Beta也根本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
谢妄盯着那只把泛着淡淡白金色虎毛别在领口、用信息素网锁住宋汝瓷后颈的手。
天性温和的Beta听话地不乱动,乖乖站在原地,等那双停在背后的手把系成蝴蝶结的绑带解开,蒲公英似的毛绒兔尾轻轻弹了下。
周既凛低头看着那一团雪白毛球。
宋汝瓷浑然不觉,快步去桌边,摆好了饭菜。
那一小碟清炒笋片被他放在自己面前,还有洒了蜂蜜和白糖的胡萝卜条,一点捣碎的胡萝卜泥,一小碗白米饭。
这些是只有兔子才能消化的东西。
剩下的肉交给两个Alpha解决,宋汝瓷给他们两个冲了血雾冷萃,自己倒了杯白水,搬着椅子坐好:“吃饭吗?”
周既凛点头,过去帮他调整椅子的坐垫,低声建议这东西也该挖个洞——警局出身的Alpha动作很快,化出白虎的利爪画了个圈,就掏出放尾巴的地方。
乖乖被拢着的蒲公英恰到好处地塞进去,位置刚好,动了两下,融化成雪白的毛绒团。
宋汝瓷舒服地低低叹了口气。
周既凛看着他,眼睛里笑了下,挪走那杯白水,把一罐刚用热水泡过的甜牛奶放在他面前。
周既凛表扬他:“适应得很好。”
完全放松当雪兔啃胡萝卜条的Beta仰起头,弯了弯润泽的红眼睛,被轻柔抚摸的兔耳也融化,软绵绵趴平。
谢妄挤不进去,不得不拖出第三把椅子,坐在这两个人对面,盯着周既凛的手,咬弯了家里最后一柄不锈钢餐叉。
椒盐排骨被连骨头带肉嚼碎了吞下去。
“哥。”他垂着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盘低声说,“我今晚有实践活动,想让哥帮我,学校……”
看不见的信息素巢嗡地震颤。
谢妄抬头,盯着被该死的白虎警长堂而皇之牵走的宋汝瓷——居然已经到了穿外套这一步。
宋汝瓷站在玄关,很听话地伸手,探进周既凛撑开的厚重连帽战壕风衣。
兜帽被戴好,遮住了耳朵,也遮住大半张清秀的脸庞。
周既凛站在他背后,双手环过Beta清瘦的身体,轻轻拨弄着金属纽扣,逐颗系好。
“周局长说,爸妈的案子可能有新进展,让我去帮忙指认一下嫌疑人……可能会有危险,就不带你去了。”
宋汝瓷温声和他解释。
有柔软兔耳的单薄Beta,被身后默然矗立的警官扶着双肩,站在投落的庞大阴影里,不自知地眨了下眼睛:“小妄,你刚说什么?”
第127章 业余爱好 电棍和鞭子。
谢妄:“……”
有些未成年Alpha可能要把口腔里的软肉咬下来了。
他垂着视线, 胸口起伏几次,喉咙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更多的话——难道他能阻拦宋汝瓷去查那一对所谓“父母”的真相?
这是他和哥唯一的联系, 宋汝瓷会看着他, 会摸他的头,会朝他弯着眼睛笑, 把刚做好热腾腾的排骨夹一块塞给他……都是因为这个, 因为收养哥的人,是他的“父亲”。
宋汝瓷之所以会照顾和纵容他, 也只是因为报恩。
谢妄盯着自己的鞋尖,嘴唇抿成一条线, 手指被用力攥到发白, 缓缓摇头。
“……原来是这样。”他轻声说, “那, 辛苦哥了。”
灰翳覆盖下的视线仿佛也带了信息素的腐蚀效果, 越过宋汝瓷, 钉在那个白虎警长的身上:“也辛苦……周叔叔。”
“我哥他身体不好, 刚又生了场病, 需要多休息,叔叔这边忙完了, 辛苦叔叔给我打电话。”谢妄慢慢咬着字, 嗓音很哑,“我去接哥回家。”
周既凛轻轻笑了一声, 没说什么,隔着兜帽揉了揉宋汝瓷的脑袋:“走吧。”
他揽着宋汝瓷出门。
即将踏出门槛时,猝然暴长的凌厉飞羽刺向高大的成年Alpha后脑,只差几公分, 羽尖却无法再寸进半步。
宋汝瓷听见声音,想要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
周既凛穿好制服,系好枪支背带,清脆响了一声,金属卡扣在指间扣合:“你弟弟吃饱了,在锻炼身体。”
防盗门也在轻微声响里合拢。
“青春期的Alpha信息素不稳定,会有一些情绪和行为问题,这种情况很常见,和饲养者的责任关系不大。”
周既凛低头问:“要我帮忙教他一些控制技巧吗?”
宋汝瓷的眼睛微微亮了下。
他的确不大放心谢妄的情绪——在家里弄坏几个遥控器倒无所谓,出去万一和人起了冲突,伤了自己或别人还在其次,按照现在越来越严格的规定,也可能被带去重新“社会化”。
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只能想办法去求沈讳言,看律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运作保释未成年Alpha了。
周既凛看他的反应,点了点头,撕下一张随身便签,写了几行字给他:“我的私人电话,私宅住址。”
宋汝瓷接过对折的便签纸收好,朝他弯了弯眼睛,轻声道谢。
“不过近几天大概不行,明天我要去鳞爪城开会。”
周既凛低头,看着电梯冷光下Beta柔和的睫毛:“一个星期后回来,你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直接去我家,那里很安全。”
周既凛稍微利用了点职权,往私宅电子锁里录入了宋汝瓷的虹膜和掌纹信息。
这些东西不难搞到,每个Beta的信息都完整储存在监察处的数据库里,警局有随时调用的特权。
完全没察觉到身边有什么异样的兔子眨了下眼睛,抬起头,似乎想要询问,但天生温柔安静的本性更胜一筹,还是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电梯下行,高大身影全然遮蔽了清瘦的Beta,挡住监控下那双润泽的红玉色眼睛。
“鳞爪城远吗?”
藏在影子里雪兔忽然轻声问。
周既凛微怔,略微想了想,找出他能理解的描述:“坐一种类似地铁的城际特快轨道,是从这里出发的第七站,要四个小时。”
从没出过任何远门的Beta轻轻眨了下眼睛,露出认真思索的温和神情,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默念一遍记下来。
周既凛问:“最近睡得好吗?”
烈性威士忌的气息通常侵略性强,很少有Omega能够忍受,但宋汝瓷似乎适应得很好,因为电梯下的冷风,还不自觉往他身边贴了贴。
“不太好……总梦见我变成了兔子。”
垂着睫毛的Beta说起这种私事就有点腼腆,轻轻笑了下,手指捻了捻袖口:“真的兔子,不会说话,只会吃胡萝卜。”
周既凛也去查了长耳雪兔的资料,看到了照片。
的确是种非常弱小、灭绝得完全不令人惊讶的脆弱物种,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照片又的确很可爱,又软又白。
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握在掌心。
罩在连帽战壕风衣下的Beta说话声音很轻,因为电梯停靠的提示音就轻轻打了个激灵,被高大的Alpha警长伸手拢住,在背上抚了抚:“没关系。”
“变成兔子也没关系。”周既凛说,“弄个沙盘,你想说什么,就用前爪在上面写字。”
周既凛说:“我给你做胡萝卜泥,放很多白糖,你喜欢蜂蜜口味的是不是?”
仰着头的雪兔微微睁圆了眼睛。
周既凛低头,摸了摸他的背。
宋汝瓷还没把这个梦完善到这么远,眨了下眼睛,没忍住轻轻笑了,那点莫名萦绕的不安也散去。
……好像也是个不错的计划。
警服的口袋装得下兔子吗?
周既凛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只手依旧覆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力道很舒服,恰好缓解了电梯下行的异样不适。
宋汝瓷站在影子里,耳朵放松地不自觉垂下来。
电梯停靠在一楼。
午休时间也恰好结束,执法记录仪自动开启,宋汝瓷很自觉地向后稍微退开,作为家属跟在周既凛身后。
他隐约察觉到仿佛有什么视线盯着自己和周既凛,下意识回头,看向家里的窗户,似乎有少年Alpha的影子在窗户后面一闪而过,定睛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错觉。
自从身体出现变化,这种被窥伺的感受就总是断断续续出现,不知道是兔子的天性过分敏感、会把一切风吹草动视为威胁……还是的确有什么人在看他。
宋汝瓷按住兜帽,没让耳朵露出来,把风衣的立领也竖起。
周既凛带着他上了警车。
……
警局要比想象中的更嘈杂和忙碌。
每扇门后都有愤怒暴躁的低吼,隔着墙依旧震耳欲聋,一整条通道的两侧都是简易收容屋,失去理智的猛兽、猛禽被暂时关在这里面,鉴别危险性和兽化程度,再分流到不同的收容设施。
宋汝瓷跟在周既凛身后,穿过走廊,走过一扇玻璃时,“砰”地巨响,钢化玻璃微微晃动。
是一头巨型猞猁。
几乎已经看不出人的面部特征,像是顶着个银灰色的大猫头,趴在玻璃上,有花纹的尖耳高高竖起,琥珀色兽瞳隔着玻璃盯住宋汝瓷。
粗壮的虎尾重重抽在玻璃上。
猞猁迅速逃走,窜入黑暗。
宋汝瓷也被周既凛单手护到胸前,淬金的虎瞳看着他,低声问:“还好吗?”
宋汝瓷听着他的心跳调整呼吸,抬起视线,点了点头。
这具身体的确相当容易受惊,但应激的程度似乎在减弱——随着他慢慢适应了耳朵和尾巴,基因的表达也趋于稳定,不会再因为巨响就无法动弹到那天夜里的地步。
周既凛注视着他的状态,微微颔首,把他领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这里是档案区,有几十台堆叠着的电脑在嗡嗡运转,窗帘拉着,能嗅到轻微灰尘和木质地板的味道。
周既凛帮他摘下兜帽,握了握耳朵,还是柔软温热的。
“状态不错。”周既凛说,“看来你适应得非常快。”
宋汝瓷轻轻弯了下眼睛。
周既凛也摘下檐帽,露出虎耳,抖了抖,这里算是半高危区域,警员被允许适当兽化,不会被追责。
雪兔红玉似的眼睛轻轻眨了下,仰起头,看着那对毛绒绒的耳朵。
周既凛问:“想摸吗?”
宋汝瓷微怔了下,抿起唇角。
周既凛撑着桌沿俯下肩膀,把头低到宋汝瓷一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Beta的手指清瘦苍白,力道远比Alpha和Omega更柔和,稍稍迟疑地触碰那只短圆的耳朵。
粗硬的银白短毛环绕明显的黑色中心斑,这叫“假眼”,是老虎用来迷惑竞争者和猎物的道具。
现在的周既凛放松,虎耳摸起来也并不硬挺,柔软的白色短毛裹着他的手指,能摸到一点烫手的触感。
“Alpha的体温通常比较高。”
周既凛解释,直起身,不再闲聊,打开电脑示意他坐在电脑前:“有人目击了和你们父母很相似的人,出现在国会山内部……这是警局允许被调出的监控。”
系统凑过来吃瓜,火速过了一遍那些照片,留意到角落里的一个灰扑扑的影子:「这不是谢灰??」
宋汝瓷查看照片,手指无意识轻轻捻着袖口。
周既凛看了看他的手,又抬起视线回到屏幕,低声说:“他们为谢重屿服务,做一些金融白手套的中间操作。”
谢重屿。
这个名字不需要特别介绍,猛兽联盟党的旧党魁,兽都几乎没人不了解。只不过几年前他卸任之后,就一直在被对手用各种借口调查,甚至几次出入监狱,不算多太平。
这也是国会山里颠扑不破的惯例,每个下台的党魁都会被对手针对、讨伐、被清算,要想彻底解决干净,少说也要十来年的时间。
在这个过程里,他们的家人、朋友、一切有相对紧密社交联系的同仁,都难免受到牵连。
周既凛等他看完这些照片,关掉页面,松开那只在掌心小过头了的白色鼠标。
宋汝瓷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瞬变兔子的怪梦。
“怎么样。”周既凛问,“有想法吗?”
年轻的Beta像是有些出神,垂着的睫毛眨了下,才醒过来似的抬起眼睛,迎上灿金色的沉毅虎瞳。
谢妄叫“周叔叔”,虽然多少有小孩子闹脾气的成分在,但其实也不算完全不合适——在宋昙白的记忆里,当初父母毫无预兆忽然离世,就是周既凛来处理的后续,安置的兄弟两人。
那时的宋昙白也才刚毕业上班,Beta的生长环境极为单一,如果缺乏长辈引导,就会出现很多不了解的信息差。
有近半年的时间,他都是在手机上给周既凛发消息请教。
“不太能确定……”宋汝瓷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更保守的判断,轻声说,“看起来很像,但当时的警是我报的,父母的——尸体,也是我帮忙抬走的。”
这段记忆的画面很清晰。
还没有彻底成年的Beta手在不停颤抖,但还是尽力维持镇定,把年幼的弟弟拢在怀中,遮着弟弟的眼睛,尽力学着大人的样子向警方致谢。
如果父母没有意外身亡,他们的生活就会完全不一样。
宋昙白不需要这么着急地彻底进入社会,打两份工来养家,也不需要把日常生活的每分每秒都榨出来照顾谢妄。
宋昙白本来也有自己喜欢做的事。
收在的仓库最深处的吉他已经落灰很久了。
……
周既凛垂着视线,看了他片刻,点点头,不再多说,只是把另一份打印好的资料递给他。
宋汝瓷以为是谢妄父母的其他信息,接过来打开,却微微怔了下。
是份新工作招聘。
驯兽员。
“我行吗?”已经几乎变成雪兔的Beta坐在椅子里,握着那份资料,仰起头,有些迟疑,“我还不太能完全压制应激……”
“所以想让你试试。”周既凛去查过了资料,“兔子也擅长咬人和蹬鹰。”
宋汝瓷:“……”
这算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毕竟周既凛没有刻意掩饰,被他咬的那一圈齿痕还留在手腕上。
系统深刻怀疑这是用了什么蚀刻药水。
毕竟对基因顶级猛兽Alpha来说,唾液里就有恢复因子,要恢复这点破皮的小伤,低头舔舔就行了。
宋汝瓷看着那份资料,认真阅读上面的条款和注意事项,周既凛靠在一旁的文件柜上,不远不近,注视着他。
这本来并不在计划之中。
但绕着兔子打转的东西不是一般的多,周既凛要执行公务,不是时刻都能盯紧,那就不如调整思路。
“会有三个月的带薪培训,我来教你,通过考核后,才会分配你去工作。”
高大的白虎警长低头,翻阅着打印出的监控画面——莫名其妙凑上来的幽灵蟒党魁,篡改学校通知带人来“探病”的白化科莫多龙优等生,还有那几个跟班,盯着楼顶舔舐唇角的苍狼,尾勾蠢蠢欲动的杀人蝎。
还有那个躲在窗户后面,视力很不错,盯着他们直到警车开出几公里的青春期未成年小鸟。
宋汝瓷应当发展一些业余爱好。
周既凛说:“我想你该学会用电棍和鞭子。”
第128章 舞会 “您愿意来一趟吗?”
对生性温和的Beta来说, 这种言论或许激进过头了。
周既凛并不急于催促宋汝瓷做决定。
他恰好还要到同一街区执勤,就没再费事折腾,等宋汝瓷阅读完那份资料, 就把人带上警车, 送回了他和谢妄的家。
……这件事果然又把毛还没长齐的小鸟气得不轻。
谢妄下楼来接宋汝瓷,盯着周既凛的视线快要杀人, 握住宋汝瓷的手臂转身就走, 头也不回地进了公寓大门。
“怎么了。”宋汝瓷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被拽进电梯, 好脾气地揉他的脑袋,“不喜欢周局长?他说教你控制训练, 我还有点心动……”
还没说完, 就被沉着脸色的少年Alpha封在了电梯角落。
倒不能怪谢妄, 电梯门打开, 一群相当吵嚷的Alpha工人挤进电梯, 电梯里迅速被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充斥。
谢妄单手撑着电梯冰凉的不锈钢内壁, 空着的手护住宋汝瓷后脑, 低头用鼻尖轻轻碰着他的额发。
“为什么要控制训练。”
谢妄环拢着他, 哑声慢慢咬着字:“我把哥弄疼了?”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怪。
宋汝瓷没多想,只是抬手, 轻轻捏了下他的耳朵:“别多想, 不是你的问题,周局长说Alpha到青春期都会不稳定……”
谢妄像是被挤得没站稳, 忽然踉跄了下,身体压住宋汝瓷。
这些工人是来修公寓外层防水的——虽说绝大部分基础性质的工作都已经由Beta承担,但Beta的身体素质毕竟有限,没办法完成高空作业和高强度工作, 空缺的部分还是要由劣等基因的Alpha填上。
这些Alpha大都带有劣等食腐动物基因,出身又是罪裔,几乎没怎么上过学,普遍连字也识得不多,很不服管教。
过去宋昙白总嘱咐谢妄不能招惹他们,不要离他们太近。
现在谢妄也听话,垂着被灰翳覆盖的眼睛,把宋汝瓷压在电梯轿厢的不锈钢内壁上,兄弟两个的身体几乎完全相贴,少年Alpha轻轻磨蹭养兄的鬓角。
“哥教我就行了。”
谢妄说:“像小时候一样,写字,算数,画画……不都是哥教我的吗?”
宋汝瓷有些无奈,抬起头,耐心和他讲道理:“我是Beta……”
才说了几个字,就又被挤得压了下胸口,单薄的Beta发出身不由己的气音,抿了抿唇,清秀惨白的侧脸泛起淡淡潮红,别开头不肯再说话。
谢妄哑声对身后的人说:“别挤。”
这些没教养的野Alpha快把电梯占满了。
“老子想挤就挤!电梯是你家开的?”一个赤膊郊狼Alpha扯着嗓子嚷嚷,“怕挤就回家吃奶去!”
他身量很魁梧,因为常年干体力活肌肉鼓胀,丝毫不把谢妄这种乖乖学生公子哥放在眼里,倒是对谢妄护在怀里的香甜Beta有了兴趣。
郊狼Alpha探头,打量着宋汝瓷,贪婪吸了吸鼻子:“哪找的,多少钱?给哥们几个也看看……”
话音还没落,他的脸色就骤然扭曲,身体像个烂麻袋一样摔进电梯角落,呛出了口血昏死过去。
谢妄垂眼看着他。
电梯里等着看好戏的几个劣等Alpha脸色都变了,手忙脚乱后退,让出不小的空间。
宋汝瓷的视线完全被谢妄挡住:“小妄?”
“没事。”谢妄低头,帮宋汝瓷把兜帽戴上,嘴唇轻轻碰着宋汝瓷的兜帽边缘,“哥想太多了,我这么乖,从不惹事的。”
系统:「……」唉。
系统任劳任怨,去探测了下那个Alpha的生命体征,发现还有气,就放下心,侵入电梯摄像头删掉这一段监控,备份画面拿匿名邮箱暗中发给了周局长。
他们到家没多久,楼下就响起警笛声。
谢妄站在阳台,垂着视线看那个烂麻袋一样的Alpha被警方拖走,正要放下窗帘回去找宋汝瓷,脚步忽然一顿。
周既凛抬头,分毫不差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我要出差。”以金雕的眼力,能很清晰地分辨高大男人的口型,“保护好你哥哥。”
少年Alpha的眼瞳重重收缩。
他咬着牙根,沉默着磨了磨,一言不发地放下窗帘,回了卧室。
他当然会把哥照顾好、保护好,这种事用不着周既凛这种老家伙特地强调,等他毕业以后,就会带着哥搬家,离开这个破烂地方。
搬得越远越好,可以去适合Beta生活的乡下,弄一片地种菜,种莴苣、笋和胡萝卜。
再养一箱蜜蜂。
兽都里讨厌的人太多了。
……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难得的平静。
有新工作机会要考虑,身体也要重新全面适应,宋汝瓷也就没急着再出门,留在家里,和系统一起专心研究了耳朵尾巴。
尾巴其实好藏。
虽说真要拽住尾巴尖拉长,也的确有些长度,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蜷成蓬松毛绒绒的一团,只要不磕碰、长时间压迫导致肿胀充血,问题就不大。
耳朵要麻烦得多——普通家兔的耳朵就算长,也只占身体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但他们是长耳雪兔。
长耳兔的耳朵普遍要接近身体的一半。
前几天兔耳刚冒出来的时候,还不算太显眼,卷一卷再用保鲜膜裹住,戴个鸭舌帽也能遮掩,现在基因彻底稳定下来,除了带兜帽的衣服,几乎没法再穿别的。
可如果是在室内工作……戴着兜帽不摘下来,就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系统这几天也搜罗了所有Beta能做的工作,户外工作的确也有一些,像是园丁、送信员、城市清洁,相对来说更安全,约束也更少。
园丁说不定还能吃蒲公英。
「……」系统非常警惕,“啪”地合上当前世界景观植物大全,拽住宋汝瓷的耳朵,「不行!不能真的去啃绿化带。」
会吃坏肚子的。
不光是食谱再怎么也要守住底线这么简单,和基因表达期的Alpha、Omega少年一样,宋汝瓷必须要控制住属于兔子的冲动,否则就会真的被基因不着痕迹地控制同化。
警局收容的那些兽化Alpha,绝大部分就都是这种情况。
而在这个城市里,即使是那些西装革履、看起来优雅稳重的Alpha和Omega,也都未必就有着足够的理智,或许只是擅长伪装。
贪婪、狡猾、占有欲和控制欲望,食肉本性,都被用各种方法粉饰太平,藏在那张光鲜亮丽的皮囊下。
这是基因对兽都的诅咒。
“我不吃。”宋汝瓷忍不住笑了,他是开玩笑的,他并没很想吃蒲公英,“吃胡萝卜条吗?”
他这次做了三种蘸料,有蜂蜜白糖、甜酱油和椒盐香辣的。
宋汝瓷还特地给系统切了一片小熊头形状的。
系统:「…………」
唉。
唉!
系统抱着一片小熊脑袋胡萝卜,愁眉苦脸趴在宿主毛绒绒的兔子耳朵里,和宋汝瓷一起嚼得咔嚓咔嚓响。
他们不会就这这么在兽都待上一整年吧?
忧虑还没落定,电话铃就忽然响起。
不震耳朵——谢妄回学校去上学之前,已经把家里所有会发出刺耳声音的东西都罩上了布套。
快成年的金雕Alpha做起缝纫居然意外的擅长,系统找遍全家也找不出一个棉花枕头,外面看不出异样,里面填的全是一把一把薅下来的软绒羽毛。
宋汝瓷起身去接电话,还轻轻咬着半根胡萝卜条,他的神情很放松,却在听见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时,慢慢皱起眉。
毛绒绒的兔子尾巴动了动。
他把那半根胡萝卜条吐在掌心,握着电话站直,垂着睫毛专心听对面说话。
“……是我。”宋汝瓷说,“对,我是谢妄的哥哥。”
系统火速杀过去:「怎么了?」
宋汝瓷按住电话一头,悄悄对它做口型:「学校老师。」
是穹顶那边打来的电话。
谢妄在学校发生了二次分化,不太顺利,听起来情况似乎有些严重,学校的医疗科已经接受,需要家长尽快赶过去。
系统依然保持警惕,拽住宋汝瓷:“会不会是圈套?”
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穹顶和监察部的联谊舞会就在今晚,宋汝瓷在监察部请了长假,又没有接受江砚执的邀请,甚至连那枚胸针也让谢妄帮忙带去学校还了回去。
……那天在警局,系统闲着无聊,就钻进档案里翻了翻。
过去不是没有平民Beta被骗进舞会,供闲极无聊的贵族少年Alpha、Omega们戏弄取乐的案件。
这种事通常难以定责,全是些有权势的贵族子弟,只要一口咬定是Alpha和Omega的联谊活动,Beta只是跟班,查也查不清楚——毕竟Beta没有腺体,无法被标记,又没有留下信息素痕迹能作为证据,就算真打官司又能怎么样?
所以到了最后,大多数都会以给一笔不菲的封口费收场。
……
宋汝瓷当然也不陌生这种事。
系统有些担心,落在他肩膀上,蹭了蹭雪白的兔耳,看着宋汝瓷的神情。
电话另一头很客气,依旧在不疾不徐地催促:“您弟弟很焦躁,状态很差……他患有严重的恋巢症,必须要有您的安抚,否则我们没法给他治疗。”
“这样下去,大概再过几个小时,过量的信息素就会把他的腺体腐蚀烧毁。”
“宋先生?”
另一头客气地问:“您愿意来一趟吗?”
第129章 礼服 薄过了头。
电话被挂断的半个小时后。
穿着连帽卫衣、戴着口罩的年轻Beta, 还是出现在了穹顶无人使用的空教室。
……
门锁的咔哒声在身后格外清晰。
宋汝瓷停住脚步,藏在帽子里的兔耳先于意识微微炸毛,耳廓稍微充血, 变得有些烫, 四周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安静。
安静过头了。
把他带来这里的“Beta校工”关上门就幽灵似的消失。
教室里只有整齐的桌椅,黑板干净, 走廊里没有学生路过, 没有喧闹,没有舞会的音乐, 没有脚步声。
绝对的安静从来不是什么好苗头,兔类被捕猎的天性已经感觉到强烈不安。即使来之前, 就已经提前尽力做了心理建设和准备, 这具身体还是不受意识控制, 心跳向上突, 喉咙里冒出异样的干渴。
宋汝瓷抿了下唇, 去摸口袋里有舒缓情绪效果的喷剂。
指尖才触到冰凉的玻璃瓶身, 背后就传来年轻的学生嗓音, 带着点刚进变声期的沙哑。
“放松点, 学长。”
清瘦的Beta身体微微一颤。
以雪兔完全警惕情况下,对着一点风吹草动都应激的听力, 依然没听见人是哪来的、什么时候接近的。
系统居然也完全没察觉, 错愕地狂翻仓库,丢出一大堆易拉式防狼喷雾。
「先别用。」宋汝瓷提醒它, 「可能会激怒这些人。」
防狼喷雾归根结底,还是只有一定刺激性效果的喷剂,对这些高等基因的Alpha来说,甚至还不如他们平时碰撞冲击、互相碾压的信息素更刺激。
况且对方并没做什么违反校规的事。
贸然就在学校里用刺激性喷雾, 往小了说是Beta敏感过头条件反射自保,往大了说就是故意伤人。
系统没办法,只好收起喷雾,还是相当警惕地防备着这条灰狼:「要小心,他已经成年了,成年Alpha做那种事是合法的。」
宋汝瓷抿了抿唇,轻轻答应了一声。
——他们还是低估了穹顶学生的实力。
这是些出身优越、天赋极高、通过几代的基因塑造早已性状稳定的顶尖Alpha和Omega,可以轻易用信息素编制成罩子,封闭和改变普通人的感知。
就像在那天的地铁上,沈讳言仅仅是释放出信息素蛛网,就让一整个车厢的Alpha吓到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在那些人眼里,他们是真的已经被逃不脱的蛛网覆住。
不收敛利爪的手搭在他背后。
爪尖扎着衣物,那一点尖锐透过厚实帽衫,让藏头露尾的雪兔Beta不自觉微微发抖,灰白色的狼尾压在帆布鞋上。
狩弋。
和江砚执一起来过的,有苍狼基因的Alpha,国土安全部部长的儿子。
混合着苔藓和遮天蔽日雨林气息的冰凉信息素漫过视野,像是把人按着脖颈,浸泡进雨后的冰冷水潭。
宋汝瓷闭了下眼睛,哑声问:“我弟弟呢?”
“啊。”狩弋说,“他跑了。”
Beta清秀的眉峰皱紧。
刚成年的Alpha身形高大,绕着宋汝瓷缓缓转过半圈,褐灰色的狼眼饶有兴致,低头打量睫毛下遮掩的红玉瞳色:“别担心,我们已经给他扎了一针……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
今天是舞会,校园里人很多,尤其宴会厅——这种庆祝活动是难得可以自由露出耳朵和尾巴的时候。
为了寻求刺激,很多Alpha和Omega甚至会乔装打扮,戴上和自己物种迥异的假耳朵、假尾巴。
加上用来助兴的复杂伪装信息素和遮住脸的假面,宴会厅里热闹非常,所有人都和原本的样子不同,也不是不会有人模仿古兽族那样装成猎手、装成猎物,装成一只耷拉翅膀的丧家鸟。
一旦有什么人逃跑了,混进人群,就很不好抓回来。
“谢妄同学对我们太过提防,敌意也非常强烈,这让我们很伤心。”
狩弋俯身,轻声问:“是学长由于Beta的身份,对我们有些令人遗憾的成见,给他灌输了什么比如‘我们都不是好人’之类的思想吗?”
温热气息打在耳廓,Beta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藏在厚实连帽衫与裤子里的尾巴又抖了一下。
宋汝瓷沉默着向后退开。
灰狼留给他的空间并不充裕,他只是退了几步,后背就抵上一片坚硬冰冷,身后是一整面画满远古猛兽、猛禽捕猎图腾的艺术影壁。
瘦削苍白的手指按着凸起的浮雕,缓缓摩挲,靠触感尽力恢复对身体的感知和操纵。
影壁工艺精致,纯铜浮雕没有颜色,只有轮廓的猎物被撕咬,被分食,被吞吃入腹。
“没有这种事。”
他定了定神,压制住这具身体的本能,温声说:“我和小妄都很喜欢穹顶,小妄可能是太紧张了,他最近在二次分化期,身体和情绪状况不稳定……回家以后我会和他好好聊。”
狩弋“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稍稍向后撤开,偏头打量他,从头到脚。
汗水蛰着的睫毛闭了下。
墙面的寒气渗进打湿的衣物,在脊背上蔓延。
被迫变成雪兔的Beta闻不见自己的味道,但这种牛奶般醇厚的甜香越出冷汗越浓郁,苍狼盯着他,鼻尖轻轻耸动。
宋汝瓷用力压住炸成毛球的尾巴。
“学长这么有信心。”狩弋漫不经心地问,“能找到弟弟,带他回家?”
他慢悠悠地说:“猛禽类基因在二次分化后性情大变、彻底离巢的概率可在百分之九十三以上,攻击弄伤饲养者的概率也超过百分之六十,要知道……”
不知道那句话让温和到仿佛毫无抵抗的Beta有了反应。
淡色的唇绷成一条严肃的直线。
清秀眉峰蹙起。
宋汝瓷抬起头,不加掩饰的红玉似的眼眸盯着他,嗓音柔和沙哑,语气却隐约微沉:“我会找到我弟弟。”
狩弋像是被他勾起了兴致,毫无预兆地抬手,拨掉他的帽子,厚重的连帽衫布料滑坠堆在清瘦肩膀,露出雪白柔软的耳朵。
骤然接触空气,兔耳微微颤了颤,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握在掌心,肆意研究、把玩,耳廓充血成淡粉。
狩弋好奇地按进雪白的蓬松绒毛,指腹稍稍用力,按了下。
仓促咬紧下唇的Beta极力吞回闷哼。
“可以啊。”狩弋低声问,“学长想亲自去找吗?那得换衣服,今天的规定,不论Alpha、Beta、Omega,都是要乔装打扮的。”
这是穹顶与监察局的联谊,Beta员工也被恩准参与,但不准暴□□eta身份,也要戴上假耳朵和假尾巴,穿符合宴会风格的衣服,戴上假面。
有很多想要通过和Alpha、Omega结合而离开Beta生存现状的人,会想尽办法抓住这次机会。
“看起来学长已经提前有所准备了。”
狩弋放开耳朵,握住他的手腕,把他领出了空教室,来到一间小型更衣室门前:“既然这样,就换衣服吧。”
门再次被咔哒反锁。
更衣室晦暗,只有一扇高窗透气,一点光线斜斜打下来,灰尘飞舞。
兔瞳不受控的悸颤,转为殷红——不止一个Alpha和Omega使用过这间更衣室,里面的信息素太混乱了,什么都有,麝香,硝烟,烈日,皮革,烟草……数不清的味道瞬间在鼻端炸开。
宋汝瓷被呛得剧烈咳嗽。
系统错愕:「你能闻到信息素了!你有腺体了吗?」
宋汝瓷尽力平复呼吸,脸咳得泛红,一只手往颈后摸去,微微颤抖的手指摸了几次,除了伤口的结痂,依旧是一片平滑。
他摇头,摸出周既凛留下的喷剂,直接拧开含了一口在嘴里,这种舒缓情绪用的喷剂本来也不是口服品,异常古怪的化学试剂味道在口腔里炸开。
谢妄说得对。
舌下和口腔内粘膜吸收,的确要更快。
宋汝瓷撑着墙,闭着眼睛急促喘气,等药剂发挥作用,两条腿才终于不那么发软:「可能是……垂体被激活了。」
理论上,腺体的作用是分泌和承接信息素,而感应信息素、在易感期出现潮热症状,归根结底是脑垂体里的某些特定区域在变得尤为活跃。
就像某些相对唯心的说法——世界未必是真实的,感受才是绝对的真实。
宋汝瓷垂着视线,他要靠着墙才能勉强站稳,头发睫毛已经完全变得雪白,眼瞳彻底变成红玉,皮肤也变成了某种仿佛有盈润光泽的暖白色……兔耳已经完全竖不起来。
虽说这么长的耳朵,本来要竖起来也吃力,但现在的状况显然更糟,柔软绒毛下的耳廓充血,泛出明显的肉粉色,涨到薄而透明,微微发着热,随着呼吸不停轻微颤抖。
系统变成了个临时小夜灯,把自己打开。
暗淡的光线照着唯一那一把椅子上放的东西。
他们看到了要换的衣服和假面——粘满白绒的银白色假面仅仅能遮住上半张脸,镶满了亮莹莹的碎钻,稍微变换角度就射出反光,那套“礼服”上也同样全是碎钻,布料太薄,薄过了头,稍微打湿就能看清脊背的轮廓,腰窝部分做了镂空。
配套的漆黑皮质颈圈上有颗铃铛,同样的铃铛还装点在尾饰,按照这个世界的需求,当然会有用来装饰尾巴的饰品。
同样黑漆漆的皮革圈套,束勒在充血尾根。
银链缠在蓬松的白绒上,轻轻一动,铃铛就发出异常清脆的响声。
第130章 咬人 也是兔子擅长的东西。
礼堂的灯光是熄着的。
人影攒动, 暗红色的光束从角落扫过人群,忽明忽灭,空气里充斥着混乱的信息素味道。
嘈杂的音乐声混合着沉重的鼓点, 脚下的地面都像是在共振。
新进入礼堂的身影脚步很轻, 紧贴在背后的兔耳微微颤动,在仿佛敲进耳膜的鼓点里一下一下不受控地痉挛。
“啊。”有人轻笑, “学长终于来了。”
右后侧, 斜上方。
声音近得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兔耳猝然炸起,薄过头的皮肤下面就是埋得不能再浅的耳缘静脉, 轻微的呼吸流动就足以刺激到胀痛得仿佛要炸开。
Beta倏地停下脚步,想要回过身, 肩膀却被按住。
“耳朵很像真的啊……是什么动物, 在网上买的吗?”
一只手捏住他的耳朵, 仿佛以为这也是用来伪装的道具, 捋过雪白软绒, 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敏感的浅粉色耳缘, 好奇地看它变热、边肿, 变成某种几乎要淌出血的通红。
细小洁白的软绒不受控地颤动。
有更多的手伸过来, 新奇地抚摸、玩弄。
Alpha和Omega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视线毫不掩饰, 有如实质地黏在他的身上背后。
有人轻轻扣住他的手腕, 俯身贴在他耳边:“今天有多少约?”
“你吓到他了。”旁边的人笑着说,“好了, 别紧张,只是舞会而已……”
不知不觉,音乐悄然变得低而粘稠,灯光也不再闪烁, 流水一样淌过人群,滑过一张张假面。
宋汝瓷被半拖半推地向前,Alpha和Omega们像是饶有兴致地玩弄猎物,踩着鼓点环绕他交谈,偶尔有人轻声耳语,粗壮兽尾争抢着地触碰他的袖口、手背,还有那一团柔软蓬松的尾巴。
有人不小心勾住铃铛,勒得兔子学长闷哼,踉跄着险些站不稳,被另一个黑豹Alpha露出犬齿低吼威胁,连忙抬起双手讨饶着远远退开。
退出很远,满是兴味的视线却还黏在那团奇异柔软的雪白上。
铃铛声响个不停。
直到乐曲的最后一个尾音结束,这种古怪的仪式才终于告一段落。
Beta沉默地站着,呼吸急促混乱,膝盖似乎有些发软,又强行站直,被面具遮着看不到眼尾,但红玉似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层朦胧的水雾。
不见血色的嘴唇已经被咬出明显齿痕。
有人递给他杯血腥玛丽:“学长平时也会穿这种衣服吗?”
“……不会。”宋汝瓷稳了稳气息,没有接那杯酒,抬头问,“我弟弟在哪?”
“说不定是去哪玩了吧?你不用太担心他,Alpha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在你面前装弱,只不过是撒娇而已。”
“你难道能照顾他一辈子?”
“学长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来快活一下不好吗?”
兽尾环绕着他的脚踝,轻轻拍打,试探扯动礼服的布料。
清瘦的Beta向后退开,淡色的唇抿着,胸口微微起伏,脊背很直,有抹不掉的骨子里的温润安静。
“放松点嘛,学长今天的打扮很好看。”
“很适合你。”
凑近的犬齿轻轻咬了下那个勒在喉咙上的皮质颈环,铃铛响了一声,稍微陷进柔软得过分的暖白皮肉,冰冷的金属装饰链条在锁骨凹陷里游动,像活过来的蛇。
更多的人被铃铛声音吸引过来。
更多的视线、更多的气味,罂粟和常青藤的气息,松柏油的呛人味道,铁锈味。
兔耳红肿得不成样子。
尾巴上的铃铛越响越厉害,当事人忍无可忍地回手想要按住,却被意外的拥挤限制住了动作。
“原来是谢妄的哥哥……那个臭屁瞎子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哥哥?”
“是来找弟弟吗?”
“真是好哥哥,Beta永远这么宽容温柔,不像Alpha,我哥七岁那年就想把我从楼上丢下去摔死了。”
“Alpha就是这样,永远要争、要抢、要唯一,你知足吧,我的Omega生母听说我要去鳞爪城,发了一个月的疯,想把我锁起来,还想把我煮了吃掉,这样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了。”
“Beta是不是永远无法理解Alpha和Omega的想法?你们不会想要占有、想要控制,不需要和这种无时无刻不冒出的卑劣念头对抗,装模作样地假装成一个体面正直的‘人’——对不对?我们知道,我们这样其实和畜生没有区别……”
“Beta的情绪状态不会受信息素影响呢……真羡慕啊。”
“你们什么都能接受,不会生气,不会拒绝,永远都那么温柔,不论对谁都是一样的安全。”
“Beta的个性都像学长这么稳定吗?”
若即若离的触碰滑过后颈。
是个冷血动物基因的Omega,特有的冰冷光滑让雪白的绒毛不受控炸起,宋汝瓷侧身躲避,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高大的立柱上。
抚摸他的蜥蜴Omega微微眯着眼睛,分叉舌信一闪而过,颈下鳞片若隐若现,竖瞳在暗淡光线下稍微扩张又收缩。
这也是个贵族学生,穿着优雅的白礼服,粗大的蜥蜴尾垂在身后,他侧身拿起一杯香槟酒,向宋汝瓷致歉,手指微微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很抱歉,这让你不舒服了吗?”他彬彬有礼地开口,嗓音很低柔,“我只是没法拒绝温暖的东西,您看起来很柔软,又是热的,卷着您睡觉大概会很舒服……”
“好了。”旁边的学生叫住他,“差不多就行了,别吓到他,这是个Beta。”
Omega的这种玩笑话,对Alpha来说或许还无所谓,一辈子规规矩矩生活在规定好的环境中的Beta是会当真的。
说话的学生来到宋汝瓷面前。
系统记得这张脸,也是跟着江砚执去过他们家的学生会成员,叫隗非,Alpha,基因是渡鸦。
渡鸦不属于猛禽,却是种相当骁勇好斗、智力相当高的群体联盟性鸟类,会集结成群骚扰、驱赶鹰雕之类的猛禽,也会毫不畏惧地从猛兽口中夺食。
隗非的家族由三支血脉组成,在军方有相当不弱的势力。
他垂着视线,看向宋汝瓷,偏了下头示意。
“你弟弟在那边,我刚看到他了……跟我来。”
宋汝瓷看了看他的眼睛,稍一迟疑,还是跟上去,才走了几步,就被另一只忽然冒出来的手握住手腕。
有些熟悉的触感,宋汝瓷抬头,迎上面具后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扬,袖口的气息是混有油墨气息的图书馆味道。
沈讳言。
系统愣住:「他怎么也会来?」
沈讳言不是已经毕业了吗?又不是监察局的员工,怎么也能进这场相对私密的只针对在校生的联谊舞会?
“别信他。”沈讳言俯身,在宋汝瓷耳边轻声说,“跑。”
隗非回身,混合了灰蓝与棕色的瞳孔盯着他,这叫“脏雪”,是亚成年体黑血渡鸦还没有彻底成熟的标志,等到成年,就会蜕变成深邃的纯黑。
纯黑瞳孔、纯黑羽翼,这批渡鸦联盟的成员在军方的势力极为庞大,联系又极为紧密,每个成员都只绝对忠诚于族群,不考虑道德、不考虑善恶喜好,如果真的彻底调动起来,未必不能一手遮天。
……仿佛是无意间被挤掉的漆黑羽毛骤然悬浮,拦住宋汝瓷的退路。
沈讳言的瞳孔也瞬间转为幽灵蟒的裂隙,信息素獠牙扎穿了看不见的羽翼,随即就拖着宋汝瓷的手腕,一头扎进了拥挤不堪的人群。
隗非骤然回身,匆匆追上去。
“你知道你弟弟的秘密吗?”
沈讳言拉着他,快速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停用信息素布下迷惑这些难缠渡鸦的陷阱:“他是谢重屿的儿子。”
宋汝瓷的脚步微顿了下。
“很惊讶,是不是?”
沈讳言低头看着他,柔声道了句歉,一手穿过宋汝瓷的腿弯,把人抱起:“当时谢重屿被政敌围攻,自己都进了监狱,情况很危险,跟着他的人死了一大半,他妻子也被人下毒……”
所以就要找些别的办法。
比如找一对放心靠得住的手下,把儿子寄养在他们那里,再领养一个Beta,伪装成一个最普通的家庭。
“他那对‘父母’是假死。”沈讳言说,“当时,谢重屿发现,你就可以把他的儿子照顾得很好。”
当时谢重屿已经出狱,此前布局的暗线也全面启动,党派之争逐步稳定。
而另一边,谢重屿又收养的义子谢灰,手上多出不少资产,相当出风头,也已经将全部的敌对视线都吸引过去。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必担心会出大乱子了。
谢重屿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承受一定磨炼,又需要一个维持稳定、让谢妄能健康成长的饲养者,作为Beta,宋昙白很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这就是谢妄的秘密。”沈讳言低声说,“你,还有谢灰,都是他们家族的工具。”
“不知道什么原因,谢妄一直拒绝回到他亲生父亲的身边去,也一直拖着不肯二次分化——直到前几天,他为了弄特效药,一个人去了黑市,被那群渡鸦注意到……”
沈讳言停下话头。
他闪身避进一个角落,低头看着怀里的Beta,轻声问:“怎么了?”
“我知道这个真相很残酷、很难接受,所以我也一直在斟酌,要怎么告诉你。”沈讳言空出只手,隔着面具,轻轻抚了抚他的眼尾,“昙白,你——”
他怔了下。
因为单薄柔软的Beta从他怀里逃脱。
沈讳言的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想要把人禁锢回来,却被膝盖抵在胸口,孱弱的Beta只是一翻身,就从他怀里轻巧地落在地上,半蹲着蜷起身体,单手撑在地上。
雪白兔耳轻轻磨蹭过酒红色的地毯。
宋汝瓷抬起头,红玉似的眼睛并没恢复成平时的黑色,却清澈安静,认真看着他:“那么……沈律师,你呢?”
沈讳言的动作微顿。
他低声问:“什么?”
“你是真的想帮我吗?”
宋汝瓷看着他,自行调整呼吸,压住混乱的生理反应。
“还是对你来说,通过接近我、影响我,来影响谢妄,再去‘劝说’谢重屿和你的党派合作,收益更大……”
沈讳言看着他,神情凝固在脸上,难辨清晰的深邃晦暗透出瞳孔,普通律师的伪善假面也仿佛悄然掉落。
他的确小看了宋昙白这个Beta。
宋昙白远比他想的更聪明、思路更清晰,虽然受雪兔这种娇气又脆弱的基因影响,又被引到这种混乱到极点的环境,却依然能保持着足够清醒的理智。
“……昙白。”沈讳言调整神色,朝他笑了笑,“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我们合作不好吗?”
他承认他接近宋昙白是别有用心——开玩笑!在学生时代,谁会特地注意一个平平无奇又没有地位的Beta?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在接近对方后,他就察觉到了当初的忽视简直无比傲慢和愚蠢。
在那天早上高峰期的地铁里,摸到这双软绵绵的耳朵,却又被清明锐利仿佛刀子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盯住,他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有了麻烦。
沈讳言出身优越,高等级基因见了无数,从没见过这么吸引他的人,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
这是个迷人到极点的Beta,
恶作剧一样的兔子耳朵没有让他变得羸弱不堪,变成只能被人豢养玩弄的宠物……正相反。
即使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眼前的Beta依然坚持保守那一点温和稳重的秉性,干净柔和的眼睛固执得像石头,仿佛从来不会任何杂质污染。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又那么多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按捺不住,利用这种机会把人骗来,对着这么可口的猎物磨牙霍霍。
“等完成社会变革,我可以给你发精英证,你可以继续在兽都生活,做和Omega们一样高薪舒适的工作。”
“我想你的基因并不劣等。”沈讳言走近他,“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谈。”
沈讳言揭下兔子面具,面具下的柔软额发被汗水濡湿,鼻梁上有轻微的红色压痕,还有本来苍白的眼尾……像是有什么绯红色的颜料,被应激性的泪水和汗水晕染着化开。
幽灵蟒裂隙般的幽绿眼瞳映出Beta的影子。
更远处,是四处逡巡着寻找跑丢兔子的年轻Alpha——狩弋灰白色的狼尾缓缓拍着小腿,反复扫视着人群,隗非的神情很沉,紧皱着眉,还有江砚执。
这个一直隐身在众人之后的、监察局局长的儿子。
他是裂变阵线倾力培养的下一任党魁,不会轻易露出把柄给人捏住,但今天还是失策了——他以为宋汝瓷会被这些蠢货带进某个小房间里,而他可以从容过去解救。
现在一切都乱了套。
江砚执的神情有罕少在人前透出的阴沉,慢条斯理摩挲着手上那副光滑的丝绸手套,银缎边缘沾着一点血。
谢妄的血。
为了给宋汝瓷弄到特效药,谢妄冒险去黑市走了一趟,被电线上休憩的渡鸦看见,暴露了身份。
……可惜,裂变阵线考虑得再周密,也到底百密一疏,忽略了最重要的变量。
来找弟弟的Beta可不是个普通Beta。
绑票这种事情,就不该给一群信息素上头的毛头小子做。
根据沈讳言拿到的一手消息,趁着这些人被柔软温热的雪兔迷得晕头转向团团转的工夫,谢妄已经被谢重屿派人救走了。
……
“你是故意借着这个机会,将计就计,混进这个宴会的,是不是?”
“你要弄清楚,你是被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谜团,你依然认为自己是哥哥,不肯让你弟弟自生自灭……而你恰好有双很灵的耳朵。”
沈讳言低头看着他,轻轻摆弄着他红肿的耳根:“小兔子,你这里面装着的灵魂不是猎物,是猎手。”
他的手指抚过宋汝瓷微微战栗的锁骨,格外惋惜,这样一个人,如果是Omega、Alpha,哪怕是出身稍微好些的Beta,也一定早就被他吸纳进银鳞同盟。
“和我们一起不好吗?那只老虎的态度已经过时了,劣质个体没必要存在,他实在不必怜悯他们,还弄出什么‘收容’。”
“你已经有了感知信息素的能力,和那些平庸愚蠢的Beta不再是同类,更接近Omega,不是吗?”
沈讳言同他伸手:“走吧,我们——”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刺眼的蓝色电弧打断了银鳞党党魁十拿九稳的游说。
沈讳言的瞳孔错愕收缩,宋汝瓷手里握着的电击器是从警局拿的,周既凛临走前把这东西留给他,还在送他回家的路上给他详细讲解了用法,建议他在家稍微练习。
宋汝瓷认真练了。
系统又忙活了一个宴会,在这些Alpha和Omega身上攒够了生物电,卯足力气突破限制翻倍了最高电量。
火冒三丈的电流狠狠咬住沈讳言的颈侧。
轻微的焦糊味弥漫,沈讳言后背重重撞上墙壁,咬着牙关,兔子敏锐到极点的听力能听见喉部肌肉痉挛的“咔咔”声。
宋汝瓷转身就跑。
跑是兔子擅长的东西。
咬人。
也是兔子擅长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