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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她这个二哥简直绝了, 这是还没打消纳蓝玉做二房的主意。

    宝音没再继续问,反而关心起牛痘来。

    “牛痘你们可都种上?”

    紫翡点头,“凡是庄子上的人都种上了。”

    宝音点头, 神色严肃起来,她看了看一旁的兰儿,吩咐道:“你带他们出去。”

    兰儿屈了屈腿, 带着宫女太监们退出去。

    宝音低声跟紫翡道,“回去后你帮我做几件事。”

    “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再那样, 我出不去, 宫外一切都靠你们了,不管怎样也要保住属于我的东西。”

    紫翡面带惊色, 很快冷静下来, “奴婢不会让主子失望。”

    宝音抿了抿唇, “这件事未结束前, 你们先躲起来, 等一切成定局再出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光明正大挺直腰板活在这世上。”

    ***

    小汤山两日发生了一桩稀罕事, 那位主家的大夫说自家主子发现了一种更安全的痘种, 此事已经被朝廷证实, 庄子的主家也被召进宫里做了贵妃。

    这个极具传奇的故事瞬间传遍了附近庄子, 连去大汤山的寺庙游玩的书生都耳闻了。

    宛平县西面有个小老庄子的地方, 此地有一户人家姓杨,供着一读书人,正好和友人到大汤山的寺庙泡温泉。

    听到这个消息,便离开了寺庙骑着毛驴去找小汤山。

    到了小汤山很快打听到山脚下的庄子。

    这个庄子还在建设,平地上放置了不少一节一节的陶管和青砖。

    十来个人正沿着画白线的地方挖沟渠。

    杨姓书生牵着驴子走了过去, “老乡,跟你打听个事。”

    有人抬起头问,“什么事?”

    杨姓书生将在寺庙听来的牛痘传闻说了,那人抹了抹汗道:“我们是种了,能不能管天花我们不知道,总不能找个天花病人过来试一试吧?”

    “不过这庄子的主人是位贵妃,前几日管事说主子成了贵妃,请我们每人吃了个红鸡蛋。”

    杨姓书生明白自己是找对了地方,“这牛痘真能预防天花不成?”

    “瞧你说的,能哄骗谁,也不能哄骗皇上,庄子主人都被迎进宫做贵妃了,这事还能有假?”

    “你们在说什么呢?”远处有人冲这边喊。

    那人一看,忙道:“来了个问路的书生。”

    回完那人也不敢再说闲话了,低下头忙自己的了。

    杨姓书生见状走了过去。

    “我是宛平县老庄子的杨敏真,这位老倌怎么称呼?”

    “叫我老李就行了。”老李边嗑瓜子边回问,“是打听牛痘的吧,种痘地方在那,交一文钱就能种。”

    杨敏真诧异,朝廷推广种痘可是分文不取。

    “这一文钱也不是咱们收,请大夫不是要花钱?这一文钱是给大夫的,积少成多吗?万一有人种痘后反应较大,也能让大夫帮着看看。”

    这话一下把杨敏真给说服了,谁家看大夫只需要一文钱?

    两人往西边走,就看到大柳树下搭的棚子。

    有不少衣衫褴褛的孩子在排队,几乎都是女童。

    大夫正帮着种痘,种痘很简单,拿湿了的棉球擦一擦,再用针刺破抹上痘液。

    种过的人也不准走,留半个时辰观察情况,旁边地上坐了几十号人。

    “是不是觉得有女童过来奇怪?”老李嗑着瓜子边问。

    按说贫穷人家大多数不会花一个子在女孩身上。

    “我们主子心善,说这世道女孩过得太苦,便免去了女孩的钱,这钱我们主子补上。”

    杨敏真没有说话,这种事太正常了。

    就像他家,家境不算贫寒,家里女孩依然要做活,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他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没多久又有一个脸上发了几颗水痘的人喜笑颜开走过来。

    现场其他人都一副羡慕模样,起先杨敏真不明所以,很快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见大夫找来一空玻璃瓶,用针戳破他身上的痘,取走痘液后从抽屉拿了十文钱塞给他。

    杨敏真惊讶。

    一旁老李道:“这小子运气不知道算不算好,大部分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就他出了痘。”

    没一会儿,一妇人领着同样起了痘的女童过来,很快欢喜地拿着钱走了。

    “种痘要耽误一下午,哪怕不要钱,一些人家也不肯给自家女孩种,知道发痘后的痘液可以卖钱,你瞧瞧,这队伍里女童是不是越来越多?”

    “女童不用花钱,若是起了痘还能给家里人都种上,这不是又省了一笔?”

    杨敏真皱起眉心里感觉到不适,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请问我能种吗?”他握紧拳头开口。

    旁边同行的人劝他,还未证实是否对天花有效,还是不要尝试。

    老李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瓜子道:“随意,我们这不禁止人来。”

    城北边有人种牛痘和朝廷公布的牛痘可以预防天花一事是一前一后。

    得知种牛痘后不需要空出半个月时间,不会伤及性命,牛痘的痘种成为最急缺的存在。

    急缺到市面上有人花钱买痘种。

    随着牛痘广泛传开,贵妃发明牛痘的故事也跟着传开。

    ***

    聚贤楼很热闹,自从上次拍卖会后,上午也有客人上门了。

    逐渐地,聚贤楼上午也开始营业。

    旁边的茶馆、酒楼见状,也跟着开了早市。

    “掌柜,许久不见,生意可还好?”

    正在迎客的郑掌柜打了一个激灵,一回头就看到一张让他难以忘记的脸。

    “你是泰山商行的和管事!上回我差点被你们害惨了,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别,我不姓和,我姓西林觉罗。”

    郑掌柜神色一僵,神色带上疏离。

    “这位爷,您有何吩咐?”

    “哈哈,别那么紧张,这次不借你地方,你当我是寻常客人。对了,可知京城比较有名气的讼师?”

    郑掌柜本来紧张的神情松了下来,“比较有名气的讼师多在江南,京城颇为有名的倒有两位,一位叫何怀何讼师,一位叫杨启厚杨讼师。”

    和丰靠着柜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啜了一口问,“谁更厉害?”

    “还没比较过,这两位一位在宛平县,一位在大兴县,二人从未交手过。”

    和丰沉思了片刻,道:“我这里有个官司需要最好的讼师,只要打赢这场官司,我愿意出三百两。”

    郑掌柜呼吸粗了起来,“三百两?”

    “不错。”和丰神态轻松道,“你帮我将消息传出去,明日我在你这接见这些讼师,这二十两算是给你的报酬。”

    郑掌柜看到这二十两面色苍白起来,上次收二十两的下场还记忆犹新,这次这二十两他会付出什么代价?

    只是这事容不得他拒绝,他一个汉人得罪不起满洲人。

    ***

    宣武门下斜街的慈仁寺附近开了不少书铺和书摊。

    平日里读书人会到这里寻找需要的书籍。

    蓝玉目不斜视当着众多男人的面走进了一家比较旧的书铺。

    “掌柜,我跟约定买你家铺子的买家。”

    掌柜皱眉,“怎么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不能买铺子吗?我主家可是宫里的娘娘!”蓝玉嚣张道。

    掌柜神色立刻变了。

    “姑娘愿意买,我这么自然卖,只是事先说好的不能变,买了书铺就得买下印刷坊,那些伙计一个都不能赶走。”

    “行,没问题,要是不同意,我也不会过来。”

    掌柜见她答应,神色轻松不少,关上门领着她去了后面的胡同。

    这个胡同要比临街破上很多,掌柜推开其中一家门,蓝玉就看见里面忙碌的人。

    有晒刚印出来纸的,也有调制墨水的。

    “掌柜我看你这铺子还能撑下去,干吗要给卖了?”蓝玉好奇地问。

    掌柜一脸苦笑,“还不是朝廷管得严,许多书不能印,一不小心就是杀头抄家的罪过,只敢去印一些殿本,京城的书铺卖的书都一样,去谁家买不行,外面书摊子更便宜,这书铺逐渐就不赚钱了,只能接一些佛经维持运转。”

    “前些日子东家手里钱不够凑手,便打算将这铺子给兑出去,除了书铺还有一家报馆也打算处理了。”

    蓝玉心中一动,“报馆卖吗?”

    掌柜惊讶,“卖呀,怎么不卖。只是报馆能拿到朝廷公文是借着我们东家的关系,卖了可不一定能拿到了。”

    蓝玉笑了笑,“这个不需要你来考虑,你们报馆愿意多少出手?”

    “这个,我得问问东家。”

    ***

    中秋节,宫里很忙碌,一早各宫和花园就张灯结彩挂上了灯笼。

    西华门外会唱一整日的戏,一些平日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小答应小贵人都跑去听戏去了。

    今日皇太后免了众人的请安,上午宝音便没有出门。

    她站在院子里听着隔壁小阿哥唤狗狗的声音,不由发起了呆。

    这位小阿哥恐怕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做皇帝。

    “娘娘,人接过来了。”小太监苏临低声提醒。

    宝音转过身去就看见被马必应带进宫的蓝玉。

    “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宝音见她怀里放了个包袱,微微颔首。

    “不必多礼。”

    之所以让延祺宫大太监马必应去接人,就是怕这些东西带不进宫来。

    进了殿,照例让其他人退下。

    蓝玉一脸心疼看着自家主子,“格格,您怎么瘦这么多,宫里饭食不合胃口吗?”

    宝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宫里的菜都是预制菜,口味淡不说还没什么蔬菜,吃着没意思。

    嫔位以上是可以点菜,只是还少了她爱吃的辣椒,吃什么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自入宫以来她就没吃过几顿舒心的饭。

    蓝玉很是心疼,格格受苦了,都怪老爷将格格送到这种地方,以前在老家格格多鲜活,现在呢,被困在一堵宫墙内。

    “格格,您得保重身体,我们都在外面等着您呐!”

    宝音勾了勾嘴角,“不说这个人,你都带了什么进来?”

    蓝玉将包裹放在桌面上,解开后道:“您常用的彩色铅笔,还有收集到消息和最新的官报,您看看哪里要改。”

    大清的官报很简陋,跟戏折子一样折叠起来,每一页刻着最新的朝廷公文。

    因为时效性,内阁发公文往往是下午,报馆拿到公文黄昏就要印出来,所以纸墨都很廉价。

    这种只印官方公文的报纸宝音自然是看不上。

    她抽出一张纸,是让蓝玉从外面买了还未裁的纸。

    “要这么大。”她比画了一下大小。

    蓝玉帮着裁了。

    宝音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就叫《世界新闻报》,我们不报官方公文,只注重八卦消息。”

    “八卦?”

    “就是京城的小道消息。例如谁给谁戴绿帽子,谁家扒灰这种,你听了你好不好奇?”

    蓝玉耳朵有点红,蛮好奇的。

    “这边注明日期。”

    宝音画了个小框写上日期二字。

    “这个地方就将诉讼的状文登录上去,旁边字体要大些,题干吸引眼球一些,就写贵妃状告家人夺财产!”

    “尽量多吸引人买我们的报纸,接下来几期可以跟踪报道,比如官府什么反应,哪位官员说了哪些话,这些消息花钱去买。”

    “旁边就刊登《西游记》吧,不要原文登上,我要白话文,念出来小孩子都能听懂的那种,一期就刊登一回,这边最好还得有美猴王的印画,往后多找书生约稿,那种酸儒意淫自己发达后娶官家女子的书就算了。”

    “下面登记一些养生小技巧,比如喝开水,勤洗手之类,这里分享种地养猪养鸡小技巧,这里我要做个科学小实验专栏,第一个就写纸杯通过绳子传播声音吧。中间这块登记广告。”

    “比如招工信息,还有商家打广告,就拿蚊香做个示范。”

    “所有的内容都要俗字,还要标注上标点符号,字可以大一点,但是我希望往后字体能做到小且清晰。”

    宝音将一张偌大的纸画上不同区域,有些区域还备注了分类内容。

    “现在内容少,一张纸就足够了,以后内容多了再增加。”

    蓝玉表示理解,又问,“那售价多少呢?官报的价格是十文钱,包月三百。”

    “我们只要两文,往后不论加多少副刊都是两文。”

    “我们的报纸不是给官老爷看的,是商人、是平民百姓都能看的。”

    她就是要发疯,她就是要闹大,她就是要所有人都不好过!

    知道马上让她不开心的人也要不开心,宝音心情好了很多。

    果然发发疯,有助于心理愉悦。

    用过两点那顿晚餐,她坐着步舆去南府了。

    她到了才发现皇帝正陪着太皇太后、皇太后看戏呢。

    皇太后抱着小阿哥,钮祜禄贵妃坐在一旁。

    皇帝左边坐着皇贵妃,右边是宜妃,其他妃子坐在他们后面,全都一脸开心表情。

    [啧,端水大师。]

    皇帝拿她没办法,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好话。

    “姐姐可是刚来,请这里坐。”一个没见过的妃子突然起身道。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在外人看来她一副高冷模样,跟傲气冲天的皇贵妃有得一拼。

    “不了,我坐这就行了。”她随意找了个角落位置。

    旁边坐着的答应连忙起身躲避。

    开口让座的妃子孤零零站着看着有点不知所措。

    “德妃你坐你的,不用理会她。”皇帝出声给了个台阶下。

    “是。”德妃顺从坐下。

    太皇太后眼睛盯着戏台,全然当没看见这一出,后宫的争风吃醋她一贯不插手。

    倒是皇太后小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然是忙着现场吃瓜呢。

    在场不少人心里解了气,还以为多受皇上宠爱,到底是比不过有子嗣的妃子。

    是贵妃又怎么样?皇上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台上美猴王装扮的两个角出来,一番打斗非常热闹。

    “这出《真假美猴王》是谁点的?”皇帝面带笑意问。

    “是臣妾。”宜妃娇声道。

    “臣妾小时候跟阿玛去将军府听过这出戏,可惜只听了一半就回家了。”

    “这回见到旧识突然想起来了,皇上恐怕不知道臣妾跟贵妃自小就认识。曾经还一起玩过,离开盛京的时候,贵妃还订了一门亲事,真是巧了,如今竟然在宫里遇上了。”

    宝音进入宫太突然,册封也突然,导致派出去打听她底细的人还未回来,在场许多人都不知道她曾经定过亲。

    宜妃这话一出,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有不少人看向这位新册封的贵妃。

    宝音面无表情。

    [定亲这件事皇帝已经知道了,纳兰珠只知道我定过亲却不知道后面两次都是我自己安排,要不是突然被带进京,恐怕已经定第四回了。]

    [我本来的目标是订八次,超越那位叶赫老女,等过了三十岁就不会有人盯着我了。]

    [三十岁在现代未婚的一大把,在这里却是做祖母年纪,可惜了,一次东巡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皇帝嘴角一抽搐,还想订八次亲,真克死八任未婚夫,恐怕是他也不敢娶。

    这女人为了不嫁人,可是费尽心机。

    戏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心思各异,都在等皇帝反应。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裕亲王带着福晋过来请安,跟在他身后的是恭亲王夫妻。

    皇帝如今就这两个亲兄弟,今日中秋团圆节,自是要召兄弟进宫。

    “孙儿给皇玛嬷请安,给皇额涅请安。”

    太皇太后笑呵呵让孙子起来。

    “都来做,今日坐的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

    几位嫔妃将位置让出来,裕亲王和恭亲王夫妻入座。

    “臣妾见过皇贵妃,见过贵妃。”

    两位福晋给佟佳氏和钮祜禄氏行礼。

    这时皇帝突然冲后方招手,“贵妃过来朕这边。”

    他微笑着对两位福晋道:“这是叶赫那拉贵妃,还未行册封礼,你们应该不认识。”

    裕亲王福晋忙道:“是臣妾疏忽了,该进宫跟贵妃娘娘请安才是。”

    宝音犹犹豫豫走了过来,皇帝拉住她的手,微笑道:“贵妃献牛痘有大功,这牛痘可以预防天花,还没有种人痘的危险,目前种牛痘的人无一例死亡。”

    裕亲王福晋恍然大悟道:“臣妾似是听过,下人说有位贵妃根据人痘发明了牛痘。”

    皇帝闻言有些惊讶。

    [没错,是我让人这么传的,牛痘会终结天花,往后我的名字必定记载史册,就是现在也是一道金身,以后谁也不能勉强我,牛痘能活人无数!]

    皇帝深深看向她,她这是在养望?

    “贵妃可知此事?”

    宝音当然不会承认:“不清楚,我只给家里丫鬟种过。”

    [营销逼格这种事,要是承认自己做的,那也太low了。]

    “那就对上了。”裕亲王福晋一拍手,“应该是下人传出来的。”

    其他嫔妃酸极了,谁都知道皇上对天花的看重,这会儿她们也知道叶赫那拉氏为何被封为贵妃了。

    别说贵妃,她要是男人,封爵都不在话下!

    夜色袭来,圆月高高挂起,皇帝举着酒杯接受众人的敬酒。

    宝音的座位排在钮祜禄贵妃之下。

    她瞅了一眼。

    [这位就是老十的母亲吧?好像没什么存在感。]

    [话说死得早也算是一件好事,不用面对那么多糟心事。]

    [德妃身边的小宝宝应该是六皇子吧,不记得什么时候夭折了,好像还迁怒到老四身上。]

    她又看向皇贵妃身边吃着蛋羹的小阿哥。

    [四阿哥现在知道德妃是他亲妈吗?可怜,养母死了,生母不待见。]

    皇帝手上酒杯落地,他看向六阿哥又看向皇贵妃,眼里满是震惊和悲痛。

    小六和表妹都没了?

    “皇上?”梁九功弯腰要捡起酒杯。

    皇太后看了过来。

    皇帝因一时悲伤缓不过来神来,“无事,给朕换个杯子。”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人,一听未来没了,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看向佟佳氏,表妹身子健康,每隔几日都有太医把脉,怎么就突然离世?

    他又看向另一边的钮祜禄氏,贵妃看着也不像短命的。

    还有小六,在几个孩子里身子骨不算弱,怎么也会没了?

    德妃前不久才没了小七,以后小六也保不住得多难过?

    至于被宝音当做小可怜的四阿哥他直接忽略了。

    [唉,算了,我自己生活都乱糟糟的,又何必关心别人。]

    想到现在的处境,宝音心里烦躁。

    面前放着桂花酒,甜滋滋带着米酒的香甜,这个比白酒好喝多了。

    她喝了一杯,两杯……

    这边气氛太过热闹,宝音也被酒气熏红了脸颊,扯了扯领口,起身出去透透气。

    皇帝见她离座给梁九功使了个眼色。

    梁九功忙召来一个宫女,让其跟了上去。

    宝音出了戏台,又走了一小段就是丰泽园外的田地了。

    今日热闹,沿途都挂着灯笼,远处还有士兵把守。

    宝音没再继续走了,她依靠在一根柱子旁,身后的太监宫女远远跟着不敢靠近。

    有件烦心事儿困扰她许久,那就是皇帝为何不杀她。

    不杀她,不关她,全然当做没事发生。

    她现在犹如被困住一个牢笼挣扎不得,又不知该如何寻找出路。

    [我好像病了。]

    皇帝借着更衣的借口出来找人,还没靠近就听见这句话。

    他摆摆手示意太监们不用跟上。

    [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了,以前我还想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现在一点欲望都没有。]

    [论文也许久没有碰过了,我这种情况应该是病了吧?]

    [有点像抑郁症,也不知道重不重,应该不算重吧,重的话应该有自残行为才是。]

    [其实重的话也挺好,找个高墙一跃,一了百了。]

    [但我好像不想死,没有勇气去死,皇帝为何不杀我?]

    [他要杀我,我也不用纠结要不要活了。]

    情志不畅,这是血瘀症状。

    皇帝皱起眉头走了过去。

    宝音寻声抬起头,迷茫的双眼看见他时清醒了过来。

    她的眼神变成了戒备。

    皇帝距离她两米远停下脚步,他缓缓伸出手。

    宝音反射性背过去手。

    皇帝眼睛眯起来,坚持了一小会儿,终究是宝音低头,委委屈屈握住他的手。

    [我不是妥协,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

    大米一升十文钱,一两银子能买150千克,当然这是带壳的大米。

    三百两值多少呢?

    京城能买一个不大院子,一家人能舒舒服服过上几年。

    这钱书香门第的杨启厚不敢赚,从底层爬起来的何怀却迫不及待拿下。

    从在聚贤楼于众人之中拿下这个机会,何怀就在家里关了几日,终于磨出了一份自己满意的状书。

    用朱笔誊抄一遍,等待晾干,他满意封装好,洗了把脸往宛平县县衙走去。

    节日后的衙门要清静许多,谁也没有胆子扰了官老爷的清静。

    宛平知县王养濂背着手从县衙后院过来,刚进前院就碰上了县丞李开泰。

    “明府,出大事了!”

    王养濂眯起眼睛,看向他手中的状纸,“李县丞越界了!”

    诉讼官司不在县丞的权属范围内,李开泰越过他接状纸是越权!

    “明府请担待,此事责任庞大,下官只能越俎代庖将这状子转交给明府。”

    这老狐狸。

    王养濂不信他会这么好心,他接过状纸,只匆匆看了一遍就勃然大怒。

    “一女子竟然状告生父夺其家产,岂有此理,简直是礼乐败坏,此等不孝女子就该乱棍打死!”

    “这种状纸打回去便是,李县丞何必拿给本府?”

    “是,按常理是不用理会,明府请往这看……”

    李开泰指着状纸上一行地址。

    见王养濂没反应过来,他小声提醒,“明府,这是当今贵妃娘家地址,这状子是贵妃状告生父呐!”

    王养濂腿脚一软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他揉了揉眼睛又看向纸上的地址。

    不敢置信问,“你没认错,确定是贵妃本人状告亲爹?”

    李开泰苦着脸,“我还能哄骗明府不成?”

    “我找写这状纸的何怀问过了,贵妃出了三百两银子,还写了一封什么授权书盖了贵妃的私印,这私印总不能作假?”

    王养濂脑子一片空白,他就不明白,这贵妃不好好待在宫里,怎么想着状告自己老子!

    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事不是他能够处理。

    “明府,该怎么办?这状纸我偷偷拦截下来,那讼师还在前衙等着呢!”

    王养濂一下生龙活虎起来,“你私自截下来?”

    “也就是说衙门还没接?”

    王养濂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做得好,现在你去告诉那何怀,就说本府病了,病得无法起身,今日不接案子。”

    李开泰暗骂他一句不要脸,可他拦截状纸就是为了让王养濂不要接这个案子,不要惹祸上身。

    “那何怀要是明日再来如何是好?”

    王养濂骂了一句,“明日来就说我病没好,这京城又不止我一个知县,请他去大兴县衙去!”

    大兴县衙。

    知县张茂手抖着手中的状纸,嘴里吐出两个字,“无耻!”

    “王匹夫实在是厚颜无耻!”

    师爷傅长清见知县破了大防模样,无奈劝道:“明府,事已至此,还是想想解决办法。”

    张茂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话语里满是焦躁,“办法,有什么办法?贵妃娘娘的状子我敢不接?”

    傅长清提议,“此事说到底是法律漏洞,不如移交给顺天府……”

    “顺天府不管民案!”张茂不耐烦打断。

    “是,属下的意思是,让顺天府转交给内阁,至于内阁是上达天听也好,还是将案子打回,这事明府都是按章程办。”

    张茂明白了这个意思,这是将锅能甩出去最好,实在不行也要内阁给个指示。

    “我实在不知离了长清该怎么办,长清如我手足。”

    ***

    顺天府尹张吉午跷着腿,手里拿着一张诉状,语意不明道:“张茂,你可真是本官的好下属,整出这么一桩令本官为难的事来!”

    大兴知县张茂微微躬着身,苦着脸回道:“下官这也是没办法了,此案若从表面上来讲,就是女儿状告生父夺财。”

    “按照我朝律法,女子无继承权,这种案子直接不用理会,还能治原告扰乱县衙的罪名。”

    “可这案子被告是宫里的娘娘,这案子容不得下官不接。”

    “且此案还有异议……”

    他偷偷看了张吉午一眼,道:“司法规定女子无继承权,此案争议在贵妃闺中所得财产与父辈祖辈无关,为贵妃本人经商所得,继承法不适用此案。”

    “当前还不知贵妃状告生父缘由,下官的意思是最好是将此案上报内阁,再经内阁报给皇上。”

    “若是能说服贵妃,将此案撤回是最好不过,若贵妃娘娘有其他诉求,我等也好知晓。”

    张吉午跷起的腿放了下来。

    “张茂,你是说此案娘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张茂腼腆笑道,“下官只是觉得这是娘娘家事,没必要诉之公堂,娘娘索要家财,叶赫那拉府还能不给?”

    张吉午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此言有理,不过此案不应上交内阁,先送去刑部走一遭。”

    他意味深长道:“法不责众。”

    恰巧刑部也这么觉得,言此案不归他管,一脚踢到大理寺。

    就这样大理寺也被拉下水。

    这会儿是人都看出了这状纸背后的问题。

    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院,只执掌平反刑事案件改为审诉案件。

    很快大理寺也以同样理由将状纸递交上内阁。

    这下就可笑了,区区一桩案子,竟然绕过了两大司法部门,都无法可依,无章可循,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法不健全,司法有漏洞!

    在状纸踢到大理寺前,曾经做过刑部尚书的明珠已经了解了此案经过,甚至状纸内容都被人一字不改誊抄呈给了他。

    明珠冷眼旁观,等状纸入了内阁才让人将纳兰佟桂找来。

    大学士府景色依然秀丽,纳兰佟桂却没心情欣赏。

    他不通汉语,还是安管家帮着翻译成满语读给他听。

    纳兰佟桂眼睛瞪大,额头布满汗珠,放在膝盖上的手鼓起了青筋。

    “奴才,奴才……”

    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这是将叶赫那拉一族架在火上烤!

    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娘娘了,就能上天了?

    明珠冷漠问,“所以,你真扣下了娘娘的私房?”

    纳兰佟桂回过神来,“大人,请听我解释,我也是逼不得已,为了筹备娘娘的嫁妆已经耗尽家财,如今房子都是租的。”

    “当初都说好了,娘娘进宫管不了外面的田庄,就让她二哥帮着管,每年产出折现送给娘娘……”

    说到这里他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娘娘都答应了,还将田契房契都交了出来!”

    明珠懒得再看他,一旁的安管家小声说,“佟桂大爷,这诉状上写着您以父权强压娘娘将田庄交出去。”

    纳兰佟桂手脚冰凉,他颤抖着唇道:“一切都是奴才的罪过。”

    明珠不耐烦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前应该做的是说服娘娘撤回诉状,当一切都没发生。”

    “我、我去,我去说服娘娘。”

    “你去什么去?你有资格进后宫吗?”

    “回去让你老婆准备准备,明日进宫探望贵妃,若是说服不了贵妃,就等着这官司打到皇上面前,到时你我脸面就全丢尽了!”

    正在赏玩琉璃摆件的索尔图差点没笑出声。

    “这么说明珠被自己送进宫的贵妃给刺了一剑?”

    一站在阴影处的官员回道:“是,相关奏折传递内阁后,就在明珠大人指示下压在了诸位总督请安折子后,皇上看到最少也要两日后。”

    索额图愉悦道:“是吗?那明日御殿听政就帮明相一把,事关贵妃,总压着也不算个事儿。”

    要说索额图跟明珠的争斗还要回到康熙初年。

    索额图曾经是少年皇帝身边的侍卫,帮皇帝除去鳌拜有功,一跃成为皇帝的心腹大臣。

    只是索额图在三藩时站错队,皇帝要削藩,他站在反对一方。

    平三藩时朝廷出师不利,索额图又鼓吹将建议削藩的人处死。

    此事彻底惹恼了皇帝,而在削藩这件事上站对队的明珠一跃而起,在朝中势力逐渐能跟索额图相抗衡。

    索额图又笑出声道:“我看这案子麻烦了,什么顺天府、大理寺都没资格处理这桩案子,应该交给宗人府才对!”

    “贵妃也在皇上九族之列。”

    ***

    “妹妹怎么能这样?”苏和泰急哭了。

    “现在哭有什么用?”纳兰佟桂铁青着脸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个女儿就是石头心肠,一点人性都没有!”

    费扬古叹了口气,“大妹这是心里有气!”

    “阿妈就不应该送她进宫,她心里堵着那口气,要跟家里作对!”

    事到如今,纳兰佟桂也后悔了。

    “早知道这丫头性子那么倔,我管她做什么?”

    留在家里每年还能上交点浮财,进了宫就跟那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还反咬一口。

    一旁的女眷们都不敢插嘴,兆佳氏挺着个大肚子也跟着着急。

    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家里银子都是宝音那丫头给的。

    府里人瞒得可真好,这是把她当外人防着。

    “阿玛,这下可如何是好?”

    谁家出了一位贵妃不欢天喜地,偏偏他们家跟倒大霉一样。

    “只能先安抚住人了,兆佳氏你明日将地契房契送进宫,劝娘娘消消气,先把官司撤掉。”

    兆佳氏心里恼火,好事轮不到她,这种得罪人的事让她去做。

    他们可都是贵妃的亲人,结果推她一个跟贵妃没血缘的去受气!

    兆佳氏摸了摸肚子,她身边的张嬷嬷立刻上前扶住她。

    “叫!”张嬷嬷掐了她一下,低声提醒。

    兆佳氏立刻叫起来,“哎哟,我肚子疼……”

    “太太,太太,您是要生了吗?”张嬷嬷惊慌失措扶着她。

    兆佳氏跪坐在地上,下方流出淡黄色液体,这下可不是假装,她是真要生了。

    屋子里一下乱成一团。

    纳兰佟桂看着两个没用的儿子气得跳脚,“傻站着干什么?”

    “还不去请接生婆和大夫!”

    第27章

    大清逢五大朝, 平时皇帝都是御门听政。

    这个御门这会儿就在乾清门。

    皇帝坐在龙椅上,周围围着内阁六部的官员们。

    “……黑龙江边界还需要探查详细情况,朕打算命纳兰容若前往勘察。”

    立功的好事, 明珠都没有反对。

    此事很快通过,纳兰容若领命。

    皇帝目光投向兵部侍郎邵甘。

    “邵甘,朕听闻南方有西洋良种, 你兼任漕运总督,可知番薯、玉米、土豆这三种番粮?”

    邵甘站出来小心回道:“臣有所耳闻,番薯在福建一带广为种植, 玉米臣在家乡时也见农人种过, 土豆却是未曾听说,不知皇上从何处得知?番薯一直被视为穷苦人果腹之物。”

    奉天总督站出来, “臣倒是听过土豆, 臣巡视奉天时有见一些佃户种植, 据说前朝万历年间出现。”

    康熙环视众臣, “朕听闻此三种作物产量颇丰, 为何无人敬献给朕?”

    户部侍郎走出来恭敬道:“不知皇上从何处听说,此类物种保存不易, 容易腐烂, 只少部分地区有种植。”

    康熙语重心长道:“朕知户部想法, 此类粮种无法保存, 不能作为粮食征收, 也怕推广让其占了粮田。百姓能力有限,无法改良保存之法,不代表朝廷就不行,不能因噎废食。”

    “这样,户部收集此类番邦良种, 择奉天一官庄种植,明年朕要知道这些番粮的亩产,工部需配合,研究出延长番粮的办法。”

    “臣等遵旨。”

    皇帝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准备结束今日的常朝。

    “无事尔等退下吧。”

    这时刑部左侍郎走了出来。

    “臣有事启奏皇上。”

    皇帝歪坐在龙椅上,“准奏。”

    “数日前大兴县接到一纸诉讼,大兴知县不敢处置,上交顺天府,没多久转入刑部,刑部以无权处置为由已交到内阁,臣想借此机会询问内阁何时给予回复。”

    皇帝好奇起来,什么案子让大兴县、顺天府、刑部都没办法?

    他看向内阁大臣明珠和索额图,“可有此事?”

    明珠扫了一眼索额图,主动站出来道:“回皇上,内阁是接到了这么桩案子,已经于昨日递交御前。”

    皇帝越发好奇了。

    什么案子连内阁都感到棘手?

    他冲梁九功道,“去找出来。”

    梁九功听令往乾清宫走去,不大一会儿他揣着折子回来。

    皇帝接过折子随手翻看,待看清上面内容后,原本带着兴味的神色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这个折子内容不算多,皇帝却看了足足一盏茶时间。

    随后他将折子放在一旁的御案上,平静开口,“内阁是什么章程?”

    明珠还没开口,索额图先开了口。

    “皇上,贵妃起诉生父一事举世罕见,奴才认为应该秉公处理,还贵妃一个公道!”

    “奴才不认同。”明珠面无表情道,“我大清以孝治国,皇上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孝顺,天下人可见,贵妃只是一时愤怒,左了想法,未必真心忤逆不孝。”

    “奴才认为应该劝贵妃撤回状纸,将此事化小。”

    索额图:“奴才认同明珠看法,贵妃有言生她者母,养她者母,贵妃年幼便自力更生,七岁便想办法养家,其父顶多养她两年,她愿意为其父养老,只要求拿回被其父霸占的私财。”

    “奴才不认为这是不孝行为,反而明相所言才是愚孝,我大清可不倡导愚孝!”

    “奴才认为此事应当公开审,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清如何秉公执法!”

    明珠皱眉,“皇上,奴才不认同索额图看法,此案为民事案件,本不该闹到朝堂上,一切不过因下面官员顾及贵妃身份。”

    “奴才认为此案很明了,按照律法打回就是。”

    索额图笑呵呵道:“皇上,明相此言何其可笑,明相恐怕未翻阅本朝律法,对于此案无适用律法,这才是下面官员无法处置的根源。”

    皇帝又看向刑部。

    “刑部尚书有何看法?”

    本来吃瓜的刑部尚书硬着头皮走出来,“回皇上,索相说的没错,我朝没有相关律法判,民法关于财产部分只有继承法,这种父母在世自己赚取的财产无律法涉及,且范围只涉及儿孙,女子不在继承范围内。”

    皇帝约莫猜到了她几分想法。

    “你们可有不同看法?”

    他问向现场的满汉大臣们。

    立刻有人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看法。

    “我大清继明法,个别律法已经不适用当前大变之世,个别条例应当适当改进。”

    满汉大臣互看了一眼,默契开始站队。

    “臣支持明相,事关贵妃名声,最好不要闹大。”

    “索相说的有道理,道理越辩越明,此案应该公审。”

    “个别律法不适用当今现状,应改!”

    看着吵成一团的大臣们,皇帝不动声色,将皮球踢回去,“此案发回内阁,明日内阁再给朕一个章程。”

    “退朝!”

    说完不等其他人开口,皇帝起身走了。

    “恭送皇上!”

    南书房。

    梁九功轻声开口,“皇上,今日朝堂争议已经传进后宫。”

    皇帝正在翻看状纸的原本,闻言点头,“延祺宫有何反应?”

    “延祺宫不知,贵妃娘娘的嫂子今日拜见惠妃娘娘,被惠妃娘娘领着去了延祺宫做客。”

    “继续说。”

    “如今延祺宫大门紧闭,并未传出消息。”

    “各宫娘娘颇为震惊,纷纷派人打探详情。”

    还真是烈性女子。

    皇帝将状纸放下,“太皇太后老人家可知晓?”

    “慈宁宫未传出动静。”

    皇帝倒也不奇怪,他的皇祖母历经三朝,扶持过两任少年天子,这点小事自然不会被她老人家看在眼里。

    “派人盯着前朝,朕要知道索额图和明珠的动静。”

    今日朝堂索额图旗帜鲜明支持贵妃也说得过去,他跟明珠政见不合,明珠支持的,他自然反着来。

    皇帝也想借着这件事动一动朝堂了,三藩平定,接下来的大事只有□□。

    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才能抽出手了解后世弊端,解决后世子孙面临的难题。

    ***

    聚贤楼,何怀在请人吃饭,当然这请客的钱有人资助。

    请的还不是别人,是京城说得上的讼师们。

    “恭喜何兄发大财了。”

    何怀满脸笑意,“哪里哪里,状纸递上去,衙门还未给回复,这钱还不一定能拿到手。”

    “何讼师,我对这个案子很好奇,花三百两打一场不一定赢的官司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您跟我们详细说说呗!”

    郑掌柜不知何时进来,他捧着一摊子酒放到桌上,“这酒就当我送诸位的,这可是顶好的二锅头。”

    “掌柜破费了,何贤弟要不您就满足掌柜一回,我们也好奇。”

    这本来就是何怀“请客”的本意,“那我就说说,诸位可不要外传。”

    郑掌柜见达成目的,悄悄给门开了一道缝,门外候着十多个说书先生,平日里分散在京城茶馆何街市,此刻都聚在门外等着。

    何怀清了清嗓子,先卖了个关子。

    “这次的官司可不简单。”

    他看看左右,“你们要是知道这原告是谁,恐怕也跟我一样大吃一惊!”

    “原告是谁?”有人催促问。

    何怀神秘兮兮道:“是宫里的贵妃!”

    “贵妃?!”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

    门外也传来压低的惊呼声。

    “这位贵妃不是别人,就是前不久献牛痘有功的那位。”

    牛痘已经证实预防天花,这是经过事实验证的,偌大京城不难找到天花病人。

    牛痘消息传出后,有家里人染上天花的特意跑去郊区种了牛痘,回来果然没得上。

    近几天,牛痘苗成为热门货,还有人伢子做起了这门生意。

    “贵妃状告谁?”

    一听是这位贵妃,不少人仗义执言道:“可是未入宫前有人欺负了贵妃?”

    这里都是汉人,虽然心底不喜欢满洲人统治,可到底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皇帝可以不认,研究出牛痘的贵妃还是有好感。

    何怀低声道:“贵妃状告的是她生父!”

    “嘶!”

    “你确认没说错?”

    “贵妃怎么会状告生父?”

    “果然是蛮夷,不识孝道!”

    说这话的被其他人怒目而视,“说其他满人可以,说贵妃不行,要不是有牛痘,我弟弟就没了,他种完痘没几天,学堂里就有人出痘了!”

    何怀打圆场,“对对对,贵妃跟别的满人不一样,不要迁怒到她身上。”

    一位张讼师将话题掰回来,“贵妃状告生父作为何事?”

    “为财产。”

    何怀将状子内容说了。

    “大清虽然遵循明制,也删除了一些律法,明朝女子没有继承权,却可以立女户。”他直接忽略明朝女户跟唐朝不是一码事这件事。

    “这次贵妃的诉求就是女子合法拥有属于自己财产,任何人包括夫家、娘家都不能插手。”

    不少人沉思。

    “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只要官司赢了,我们就能合理要求朝廷更改律法,这是一种进步,属于我们汉人的进步!”

    其他人恍然过来。

    归根到底,汉人不是排斥满人的统治,排斥的是不使用汉人治理天下。

    讼师也被朝廷视为讼棍和泼皮。

    说不定这个案子能改变大众对他们的看法。

    只要这桩案子能赢,让朝廷修改律法,就能洗清讼师几百年的污名。

    往后他们也能挺直腰杆,说自己帮人打官司是为了帮助朝廷完善律法,这不比泼皮、讼棍说出去好听?

    郑掌柜悄悄掩了门,转身问说书先生,“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十来个说书先生点头。

    郑掌柜将人带下楼,肉疼的每人给了一两银子。

    “这是定金,明日我要听见全京城都要听见这起案子,剩下的九两银子明日傍晚过去取。”

    “记住,法不责众,说的人多了,才没人找你们麻烦。”

    “是是是。”

    领完银子说书先生们散开了。

    郑掌柜还在心疼银子,心疼的揪心,不过一想到刚到手的几张菜谱,那点心疼劲儿就没了。

    他站在门前嘀咕,“那泰山商行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有这么多食方子。”

    不过只出了点小钱配合着办事就拿到了几张菜谱他也不吃亏,这钱不还是从对方身上赚来。

    一下午时间,一个爆炸性传闻就在外城传开了。

    毫无疑问,贵妃状告生父这种炸裂新闻直接勾起不少人吃瓜的欲望。

    可惜打探不到详细内容,倒是从大兴县衙役口中得知前些日子确实接到了这么个状子。

    不了解详情又打探不到详情,每个人都绘声绘色加工传给下一个人,等隔日传入内城已经面部全非。

    “什么?牛痘贵妃状告生父?”

    “什么?牛痘贵妃被养父给告了?”

    “贵妃因为脸上生痘把继父给告了?”

    ……

    纳兰佟桂脸气歪了,手上腿上都扎着银针。

    “造孽,真是造孽!”他含含糊糊说话,像极了后世的歪嘴龙王。

    费扬古这几日身心疲惫,“阿玛,请您专心养病。”

    苏和泰早早就跑了,不跑不行,他大妹怒了他,这会儿他跑去小汤山看能不能求大妹那几个丫鬟帮他求情。

    纳兰佟桂一滴猛汉泪从眼角留下来。

    虽然万岁爷没发话,但他知道他在京城的名声臭了。

    他想到当初宝音问出的那句话。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自己,后悔,他后悔死了!

    “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好?”纳兰佟桂含含糊糊问。

    嘴角的口水不断往下流。

    大夫捏了捏银针,“一个疗程先看看效果。”

    “阿玛,咱别着急,慢慢治。”

    纳兰佟桂瞪眼,“我能不急了,没听你媳妇说,那丫头死不愿意见她,这官司迟早要上公堂,我也要上公堂对峙。”

    费扬古有点不理解,“妹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庄子还给她,她也不肯收,非得朝廷判决后再说。”

    纳兰佟桂眼神闪了闪,想到明珠的吩咐,他皱着眉头道:“当前紧要的是让你妹妹不要再闹下去。”

    “她不顾及家里人还能不顾及她那几个丫鬟?”

    “让你派人去找,人找到没有?”

    费扬古忙道:“之前有人在北郊发现她们的踪迹,我派人去了,没找到。”

    “那就多派点人手,嘶,大夫,你扎哪?疼呀!”

    第28章

    依旧是乾清门, 皇帝先处理完其他事,舒舒服服歪坐在龙椅上。

    “内阁商议如何,能给朕和贵妃一个章程吗?”

    明珠皱着眉上前, “皇上,奴才还是认为此事该削弱影响,贵妃状告生父太不应该, 若是传出去影响过大。”

    “奴才昨日已经将纳兰佟桂喊到府里问过话了,纳兰佟桂说没有抢走贵妃私房的意思,那地契庄契依然写着贵妃的名字, 只是贵妃入了宫, 不好打理宫外的财产,才想着帮忙打理, 可能没说清楚让贵妃误会了。”

    “纳兰佟桂愿意还给贵妃, 往后贵妃愿意派下人管也好, 还是派内务府管也好, 他都不会再插手。”

    索尔图走了出来, “皇上,奴才不认同明珠的看法。”

    明珠怒视他, “索额图, 此事闹大与你有什么好处?身为朝廷官员, 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若为陛下着想应该尽快平息此事才是!”

    索额图没有理会明珠的指责, 他一脸严肃道:”皇上,奴才反对明珠的言论不是因政见不合。”

    他侧头看了明珠一眼,“明珠大人府上一向宾客盈门,恐怕不知道昨日下午一则流言在京城快速传开。”

    皇帝神情莫测起来。

    索额图这话无疑是触动的皇帝警惕神经。

    宾客盈门?

    明珠到底接待了多少宾客?

    是否在结党营私?

    明珠连忙否认,“索额图你何必泼我污水, 我对皇上忠心耿耿,上门的不过是衙门下属……”

    “衙门一些政务下属官员无权处置,便上奴才府上找奴才,奴才也是为大清忙碌,并无私心呐!”

    “行了!”皇帝打断,他又看向索额图,“索额图你继续说,昨日京城发生了什么?”

    索额图示威了一眼明珠,道:“昨日京城四处都在传贵妃状告生父一事,传得有鼻子有眼,昨日传入奴才耳里已经变成了贵妃因其父杀妻,贵妃才大义灭亲状告生父。”

    皇帝眼睛瞪大。

    这什么跟什么?

    “皇上,此事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需要尽快平息才是,奴才认为应该当众审理此事才能让京城百姓认同。”

    “明珠所言的平息此事不过是阻塞言路,此举因噎废食不可取,皇家的名声不能污。”

    皇帝又看向明珠,“明珠,你怎么看?”

    明珠扫了索额图一眼,谨慎道:“奴才认同索额图的看法,不过奴才觉得应该先询问贵妃娘娘意见,这件事是父女之间的误会,纳兰佟桂愿意将财产归还,娘娘说不定会消气。”

    皇帝态度模棱两可点了点头。

    “梁九功,你去问问贵妃,对此事结果处理可满意?”

    过了一会儿,梁九功气喘吁吁回来了。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说不满意,她不认同这个结果。”

    大臣们出现骚动。

    明珠眉头更是紧锁。

    “贵妃娘娘问,她已经出阁,当初未带嫁妆入宫,该以什么名义将这些财产带入宫?”

    索额图咧嘴一笑,“这不简单,当然是以嫁妆为由,看来娘娘这是不满意内务府给安排的嫁妆。”

    明珠没理会他,询问梁九功。

    “娘娘还有说别的吗?”

    梁九功瞅了皇帝一眼,面色有些为难。

    皇帝瞪了他一眼,“磨磨蹭蹭,有什么不能说?”

    “娘娘说,若是以嫁妆名义带进宫,她是不认的,民间法律规定,女子嫁人后嫁妆丈夫也有支配权,这份资产是她靠一双手清清白白赚来,放在娘家和带进夫家有何不同,都不属于她本人罢了。”

    “娘娘说不是很明白这份道理,自己所赚的钱为何不属于自己,所以想要诉诸公堂,将这里的道理辩一辩,让她也能心服口服!”

    乾清门前一片寂静。

    明珠这会儿总算是明白过来,贵妃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财产,而是律法方面对女性财产没有保护。

    而其他人则偷偷看上方龙椅上的皇帝,心里那是啧啧称奇。

    贵妃这是不仅防着生父还防着皇上。

    不少人心里满是好奇,贵妃到底有多少私产要这般防备。

    原来如此。

    皇帝总算是将这一连串事情给串起来了。

    那个女人这是借此事指责他拿走了琉璃方和牛痘。

    敲山震虎!

    他心里冒出一个词来。

    他本该生气,身为一国之君,天下都该是他的,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想到她那血瘀之症,又不由心软了下来。

    他以为这病症是因为入宫,现在看来私自拿走她的东西,这才是病因。

    再想想一个女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能抓住的只有自己带来的知识,就这还被人夺走,法律还不支持她维权。

    皇帝心里有点不舒服,沉甸甸的。

    他皱了皱眉头,“此事,尔等如何看?”

    明白过来的明珠立刻改旗易帜,“奴才觉得贵妃说得有道理,我满洲人入关前女子出门能够狩猎打仗,支撑门户,总不能入关后地位还不如从前了。”

    索额图瞪了明珠一眼,这老匹夫太不要脸了,他跟着道:“更改律法不是小事,奴才还是觉得此事应该公开审理。”

    明珠怒瞪他,“索额图,你非得将此事闹到大庭广众之下,置皇上、贵妃名声不顾,到底是何居心?”

    “你!”索额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不耐烦他俩的争吵,“行了,此案打回大兴县,由大兴知县审理,内阁、刑部旁观。”

    ***

    许方伯是一名举人,去岁来京城参加会试落榜,举人可以做官,需要等待候补。

    许方伯不甘心做一方知县,便想着参加下一届会试。

    他家在福建,距离京城太过遥远,上一次落榜后干脆留在京城找个书院读书没有回家。

    正阳大街这边聚集着不少学子,学习气氛非常浓郁。

    这日一早,许方伯从租住之地出来吃早餐,走到大街上就听见孩童响亮的叫卖声。

    “卖报,卖报,《世界新闻报》,贵妃状告生父缘由一切尽在《世界新闻报》,两文钱的《世界新闻报》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正准备找个摊子填饱肚子的许方伯叫来一个卖报小童。

    “两文钱是吧?给我一份。”

    “好嘞,大爷,您拿好。”小童麻利抽出一份递给他。

    许方伯接过,觉得这小童有几分眼熟,他拿着报纸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小童好像在附近乞讨过。

    他也没放在心上,找了个临街的面摊要了一碗阳春面。

    等面的时候他翻开了报纸,映入眼帘的就是偌大标题。

    “贵妃状告生父,只因律法不公?”

    许方伯倒抽一口气,他小心看看左右,见没人注意感觉将报纸叠了起来。

    如今市面上的报纸都是官报,只传达朝堂政策,这种疑似诋毁朝廷律法的私人小报还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

    “只要不被官府取缔,这个报馆的报纸我会一直订下去。”

    许方伯也无心用膳,心思都放在小报上了,面上来他吃得匆忙,被烫得龇牙咧嘴也不在乎,吃完放了钱在桌上,就揣着小报急匆匆回住处了。

    像许方伯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

    京城脚下,学子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回了住处,许方伯先关了房门,才开了窗户对着光看起了报上内容。

    “嘶,贵妃状告生父原来是真的!”

    昨日不断有人提起,他还以为是无稽之谈,谁能想到今日小报就出来了,还将状纸内容都登上去了。

    看完了状纸内容,许方伯很快被字与字之间的标点符号吸引住。

    “这是句读?”

    ***

    东城的赵员外家里有不少良田,唯一可惜的是他子嗣不顺,只有一女。

    人到中年就不由为后世操心,面对族里送上门的嗣子,他也是一股欲气哽在喉间。

    他是遗腹子,生母生下他没多久就被娘家带回改嫁,他长大后原本属于他的财产,也被族中瓜分所剩无几。

    若不是赶上改朝换代,他借机赚取了一笔财产,恐怕连米都吃不上。

    这几年他纳了几房妾室,只为生一个儿子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年日子艰苦,毁了身体,到现在也只生下一女。

    这两年他心里有预感,他怕是命中无子。

    他现在的财产日后只能一部分作为嫁妆被女儿带走,另一部分归为族里。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可世道就是如此。

    结果呢,族里逼迫太盛,竟然选好了孩子送上门!

    赵员外气笑了,他还没死,族里就打他财产主意了。

    这是不打算给他机会,让女儿多带走嫁妆。

    赵员外生气之余又很无奈,今日却在一张小报上看到了转机。

    “贵妃若是能告赢这场官司,是不是法律能够改变?”

    “赵大!”赵员外喊来管家。

    “你去打听一下,何怀讼师在何处,将他请过来、算了,你打听他住在何处,我亲自上门拜访。”

    ***

    “呀,小燕子到底有没有帮紫薇姑娘找到亲爹?”

    某间宅子后院,一位女眷将报纸翻过面,还是没看见下文有些急了。

    “嫂子,这里有写‘连载中’,应当是下一期还会有。”穿着襦裙的少女指着括号里一行小字提醒道。

    “还真是。”

    “如秋,这小报从哪家买的,多订些,莫要错过下期。”

    少女笑嘻嘻道:“是从二哥那里抢来的,嫂子你要是想订,就派人去报馆,以后每期都会有人送到府里门房。”

    “我其实更喜欢孙悟空,每次听戏只听一部分,还从来不知道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嫂子,你文采好,这里有征稿,要不你也写一篇送过去,若是刊登出来,那可是很有面子的事。”

    女子有些心动,也有顾虑,“恐怕太太不会同意,还有这句读我得研究一阵子。”

    少女眨眨眼,“那我们就偷偷投,不让母亲知道。”

    ***

    菜市口的露天茶馆,一说书先生正读着报纸。

    读完了贵妃状告生父,读完了《西游记》开篇第一回,又读了《真假女儿》,下面的养生小技巧和小实验也读了。

    围着的民众点了点头,“这小报上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水里有很多肉眼看不见的微小生物,水烧开了喝,原来是杀死这些小生物。”

    说书先生念完大版面内容,然后咳嗽了一声。

    “下面是招工信息,西城琉璃厂附近有一家皂厂和一家香厂招工,只限女性,提供一日两餐,日薪十文,月结。”

    人群中一阵骚动,还从未有人在小报上招工。

    “别吵,下面还有。”说书先生敲了一下抚尺。

    “北城外小汤山急缺大量人工,会手艺的优先,目前招两百人,包两餐,一日十到十五文不等,十日一结。”

    嚯!

    这下是真轰动了,菜市口这边多是京郊过来卖菜的,乡下人谁家没有多出的人手,还不是找不到活还被人克扣工钱吗?

    “这里还有一家叫聚贤楼的酒楼急购一种叫土豆的菜,目前需要一百斤,谁家若是有,记得挑过去,就在正阳门外大街,很好找。”

    ***

    “娘,琉璃厂那边招女工,一日十文钱,包两顿吃的,狗娃治病每月需要一百文,这些钱够了。”

    大杂院内,一女子将挑着的豆腐担子放下来,先进屋看来看儿子,才对在檐下煮药的妇人说。

    女子叫二妞,早年买来的童养媳,丈夫不幸早死,她就跟着婆婆一起抚养儿子。

    隔壁胡同那姓王的商人体谅她生活不易,常常赊给她几板豆腐让她挑出去卖。

    若不是靠着走街串巷卖豆腐赚钱,女人还不知道怎么付儿子每月吃药的钱。

    婆婆听完皱起眉头,“怎么招女人?莫不是什么不正经的活计?”

    女人接过婆婆手中的活,开玩笑道:“不正经的活还能找上我?”

    女人这些年劳累去,风吹雨打,黑黝黝走出去跟男人无异。

    “我想去试试,胡同口的说书先生说,人家没有年龄限制,也不需要长得好看,就是要能干活的,愿意听人家指挥的。”

    “一日十文,一个月有三百文咧,多攒些年狗娃将来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卖豆腐是一项苦活,天刚亮就要出摊,她挑着担子专往胡同里转,每日就赚个几文钱。

    因为这生意穷苦人家做得多,时常跟其他卖豆腐的碰上,担子被人砸过,也被五大三粗的男人威胁过,也有跑一整日都没卖完豆腐的时候。

    有时候路过招人做工的人家,女人也羡慕过。

    可再羡慕也无用,人家不招女人。

    一听这话,婆婆也不阻拦了,“下午我陪你一起去。”

    将剩下的豆腐煮了,婆媳二人匆匆忙忙吃了饭,便往琉璃厂赶去。

    琉璃厂很空旷,这里还没修《四库全书》,书铺也没转移过来,最近倒是多了几个新建的玻璃坊。

    来到玻璃厂,二人以为要找人打听寻找一番,谁知一来就看见一大群聚集在一起的人。

    有男有女,看来都是奔着活来的。

    “不是说只要女工吗?”女人听见旁边有人发出质疑声。

    有男人笑呵呵道:“只招女人不代表我们不能来碰碰运气。”

    这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生活都不易了,也没人在乎什么男女大防。

    在女人看来,男女大防那是官家才有的讲究。

    她要是认这个,恐怕得活活饿死在家中。

    很快有人出来维持秩序。

    “大家排队,男人跟女人分成两排!一个个来。”

    “管事,不是说招女人吗?怎么还招男人?”

    管事忙得一身是汗,“别急,我们厂是招女工,还有别的厂招男人干活。”

    “都排好队,不要插队,插队的不要!”

    这话一出,原本骚乱的队伍立刻安静下来。

    女人婆婆糊里糊涂排在队伍里,等得知自己被录用了,登时瞪大了眼。

    “我这样年纪的都要啊?”

    记下她信息的女人笑呵呵道:“瞧您说的,您还不到四十,哪里算老,只要能做活,我们都收!”

    ***

    “大人不好了!”

    宛平县衙,衙役拿着一份小报进了衙门。

    “今日弟兄们巡逻,发现街上有人在卖小报,上面印了跟贵妃有关的案子?”

    王养濂吃惊,“是哪个胆大包天不要命了?”

    他抽过报纸翻看内容。

    看到熟悉的状告内容,直接倒抽一口气。

    这报纸水深呐,若是他没记错,这状子只他和县丞还有隔壁老对头看过,之后状纸就送上去了。

    这小报背后究竟是何人,竟然对此事了如指掌?

    “明府,要拿人吗?”衙役问。

    “拿什么人?”王养濂怒瞪他一眼,“先跟大兴知县通通气。”

    只是隔天王养濂态度就不一样了。

    “这小报竟然将乾清宫发生的事都写了出来!”

    各朝中大臣反应,就好像作者当时在场一样。

    王养濂一脸慌张,此事发生在宛平县,他没有及时处理就是他的失职。

    “快,快随本府去拿人!”

    慈仁寺附近的书铺一条街被官兵围了起来。

    “无关人员不要靠近,朝廷正在捉拿要犯!”

    清理完街道后,王养濂亲自找到了这家位于胡同里的报馆。

    门被踹开,还不等里面工人反应,一群衙役便凶神恶煞扑了进去。

    蓝玉从里面走出来,怒目而视,“这里是贵妃娘娘的产业,谁敢闹事?”

    第29章

    淡淡的龙涎香味萦绕在南书房内。

    外面一场秋雨似乎带走了暑气, 温度急剧下降。

    皇帝穿上了坎肩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皇上,顾太监过来了。”

    皇帝两眼微睁,里面一片清明。

    顾问行怀里揣着什么进来行礼。

    皇帝不等他跪下, 先一步开口,“免了。”

    顾问行掏出几张报纸递了过去。

    “皇上,这是采购太监递上来, 说京城四处有孩童叫卖,因其内容跟贵妃娘娘有关,不敢不上报。”

    皇帝接了过去, 待看清纸上内容, 很是吃惊。

    他转递给了梁九功,“瞧瞧, 宫里的事宫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梁九功看清楚最醒目的那一篇, 跟着露出惊讶表情, 随后他想到什么提醒道。

    “皇上, 这是前日您让传入后宫的消息。”

    一字一句都是他操笔, 又怎么能不记得?

    皇帝没理会他这番辩解,反而看向顾问行。

    “这是贵妃的人弄出来的?”

    顾太监称“是”。

    “她这是打定主意要把事情闹大。”皇帝挑眉道。

    “大兴县可审理此案?”

    “是, 过午后准备开堂, 贵妃也已经出宫了。”

    皇帝闭上眼, 龙涎香在他鼻尖萦绕。

    “她就那般想要出宫, 竟然将太皇太后都给说服了。”

    皇帝声音很低, 梁九功等人埋着头,恨不得什么都没听见。

    ***

    宝音乘坐步舆到了西华门又换了马车,马车行驶在皇城内,她还是没缓过神来。

    “我竟然出宫了!”她也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允许她出宫。

    给这位牛掰女性点赞。

    起先被叫到慈宁宫,她还以为会被骂一顿, 谁能想到太皇太后很随和问了她的想法。

    宝音捂住发烫的脸想到自己说的那番话。

    “臣妾只是有些不明白,入关前我满人女子能打猎能支撑门户,怎么入关后连属于自己私人财产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我们女人入关后地位怎么还不如从前了?”

    “身为贵妃的我想要合法拿回属于自己的财产都那般不易,臣妾想不到民间女子该有多困难,想来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没想到只这么几句话就让太皇太后动容了,同意她出宫打这场官司。

    果然还是女人体谅女人,指望男人?哼!

    “格,娘娘!”

    宝音听见马车外压低声音的呼喊声。

    她掀开车窗,就看见紫翡在路边冲她挥手。

    “快上来。”

    宝音让马车停下,紫翡小跑过来,在太监的搀扶下爬上了马车。

    一进车内,她就迫不及待道:“主子,蓝玉被宛平县衙门抓了。”

    宝音皱眉,“可是报纸缘故?”

    “是,那宛平知县也没敢动蓝玉,将她关在驿站中,说会奏疏皇上,只是他这道奏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皇上看见,蓝玉只能暂时关押。”

    宝音心底一松,“只是暂时被关,别担心,我亲自去要人。”

    蓝玉被抓一事到底给她心里蒙了一层阴影。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马车没多久抵达了大兴县衙。

    宝音一下车就看到等在门口的纳兰佟桂和大哥费扬古、二哥苏和泰。

    纳兰佟桂见她板着脸下跪,“奴才恭请娘娘金安。”

    宝音:“平身。”

    她瞅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脸有点不对称。

    “奴才会尽力配合娘娘。”

    经过明珠大人讲解,纳兰佟桂这会儿已经明白,他这个女儿何止是对他不满,是对朝廷发布的律法都不满。

    她,可真是胆大包天!

    皇上不准后宫干政,她就不说,直接走官司这路子满足她诉求。

    现在好了,闹大了,全京城都知道他家这点子事了。

    宝音见纳兰佟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见是非常不高兴。

    不高兴又怎么样?

    自己憋着!

    宝音可高兴了,难得露了个笑脸。

    “都是一家人,阿玛何必行此大礼?”

    纳兰佟桂憋得说不出话来。

    “咳。”旁边传来一道咳嗽声。

    宝音循声看过去,就看见明珠领着一众官员走过来。

    “见过贵妃娘娘。”

    明珠冲她拱拱手。

    宝音屈膝还了一礼。

    “明珠大人可是主审?”

    明珠:“回娘娘,皇上命内阁何刑部观看,主审乃大兴知县。”

    宝音点了点头,“本宫这个案子很有代表性,本宫也想知道衙门会怎么审。”

    甭看双方闹得僵,宝音自入宫就跟明珠绑在一起。

    同族是天然联盟。

    肮脏的政治,哪怕打生打死,明面上也是和和气气。

    其他人缀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

    宝音和明珠一同进了衙门,衙门内知县张茂已经躬身等候着,见二人立刻行礼。

    “下官见过娘娘,见过明珠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免礼。”宝音身边的太监开口。

    知县起身,忙请他们入座。

    待宝音坐下,明珠开口道:“何时开堂?”

    “这般急?怎么不等等老夫?”索额图的大嗓门从外间响起。

    明珠一脸晦气表情。

    “下官见过索额图大人。”

    索额图没理会知县的行礼,而是阔步走到明珠身边,原本坐在明珠一旁的官员迅速起身将座位让出来。

    索额图不客气坐下,扫到了宝音,随意拱了下手,“这位是贵妃吧,见过娘娘。”

    显然索额图并未将宝音放在眼里。

    索额图的嚣张,宝音早有所耳闻。

    不过也对,人家侄女是嫡皇后,侄外孙是当今太子。

    若是寻常人家,宝音这样的顶多是贵妾。

    皇家贵妃再贵也是妾,不被人放在眼里太正常不过了。

    宝音没觉得受到了冒犯,她是知道索额图的下场,跟这么个注定要死,死后还得挖出来鞭尸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明珠板起脸询问,“索相不是说要出京赶不过来了吗?”

    索额图一身猎服,将马鞭就这么随手往旁边一放,咧嘴道:“我是要出城了,走到一半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事,这不就赶回来了吗?”

    他拿着马鞭指着大兴知县,“那谁谁,还不升堂?”

    “是是,下官这就升堂。”

    张茂走到“明镜高悬”牌匾下,拿起醒木往公案桌一拍。

    “升堂!”

    “带原告、被告上堂!”

    原告上来的是讼师何怀,被告是一脸心如死灰的纳兰佟桂。

    两人都站在公堂中,一个有功名,一个是旗民都是不用跪的。

    他们背后栅栏外还拦着一大群来凑热闹的市民。

    走了一下流程,何怀开口。

    “明府,这是我们出具的证据……”

    何怀掏出一张纸,一笔一笔念上面的入账。

    从第一笔卖鸡蛋糕赚到的三百一十二个铜板,再到后来庄子每年分给家中的分红。

    一笔一笔,十来年可不是小数目。

    何怀念了很长时间,纳兰佟桂脸涨得通红,在场所有官员都拿眼角瞅他。

    感情这么多年纳兰家都是靠贵妃娘娘养家。

    何怀念的最后一笔是玻璃方带来的二十多万两入账。

    纳兰佟桂惊讶地看向女儿,这笔钱他不知道呀!

    别说官员就是下面听着百姓也跟着倒抽一口气。

    “二十万两,这得花到下下辈子吧?”

    刑部一名官员小声道:“难怪贵妃要带走自己的财产,这可是二十万两!”

    打三藩,朝廷国库都被打空了,官员也是两袖清风。

    猛一听贵妃手里有二十来万,顿时眼红了。

    户部过来凑热闹的官员掐了一下虎口,贵妃这钱没纳税呀!

    坐在公案后的张茂等何怀念完后,一拍醒木。

    “被告,这些你可认?”

    纳兰佟桂耷拉着脸道:“我认!”

    “认就好。”张茂扫了一眼一旁把玩指甲的贵妃。

    “何怀,你可还有想补充的?”

    何怀胸有成竹道:“大人,贵妃年幼便肩负起养家任务,这些钱财均是靠自己努力赚取,《大清律例》只规定女子不在继承人范围内,却没有规定女子不能合理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此为法律疏漏,此次状告其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律法规定,父母长辈健在,子孙禁止分家,女儿依然被排除在这条范围内,这里只规定儿孙没有规定女子,法无禁止即可行,女子是否能要求分家?若是适用这一条,贵妃的诉求是要求分家。”

    这是狡辩,女子连继承财产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有权利要求分家?

    说道理还是原告是贵妃,皇权在上。

    纳兰佟桂忍不住开口反驳,“我没想过霸占贵妃娘娘的私产,这些都可以当作嫁妆让娘娘带走。”

    何怀不依不饶道:“《大清律例》规定丈夫能够合法支配妻子的嫁妆,这与在娘家有什么不同?”

    “只是掌控财产的人从父母长辈变成了丈夫。”

    他冲着上方遥遥行了一礼,“诸位大人,贵妃的诉求是能够合法合理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这个财产拥有者拥有唯一性和排他性,也就是这个财产只属于贵妃这个当事人,合法的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其他人都没有染指的权利。”

    “宋时规定妇人嫁妆非经许可不能动用,嫁妆不可带走此条法律出自元朝,明继元制,历经三百年,此法已经过时,无法适用当今时代。”

    “当今陛下曾下令禁止裹脚之风,此为大善之策,却屡禁不止,试问连财产都无法得到保护的女子,如何能够反抗裹脚这股不正之风?”

    何怀最后这句直接把话题层次拔高,在场官员面色严肃起来,皇帝的善政官员肯定要维护。

    皇帝穿着一身便衣混在人群中,他听着群众激烈商讨,也有所得。

    “宋朝女子过得这么好吗?财产不经允许旁人不能动用,我们岂不是过得还不如古人?”

    “二十万两白银?难怪贵妃要打这个官司,官司要是赢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让女儿来继承财产?”

    民间有不少只生女儿的人家,为了保住家财往往会选择招赘婿。

    这并不意味着家业落在女儿手里,身为男性的赘婿才是继承人。

    有多少赘婿等二老离世就翻脸不认人的,但是没办法,世道如此,只能赌一赌人性。

    “我家前面胡同的李瘸子就为女儿招了赘婿,今年李瘸腿摔了一跤起不来身,那赘婿就变脸了,整日在家摔摔打打,要是家财都由女儿继承,是不是就不敢了?”

    “这不是可以立女户了?”

    “简直是胡言乱语,女人怎么能单独立户,女户可是要上交女儿进宫!”

    有人反驳道:“大爷,你说的是哪门子的事?现在都改朝换代了,宫里的宫女召的都是旗人,哪里还需要汉女?”

    有人反应过来,是哦,女户不需要上交闺女,那可不就是好事?

    栅栏外的喧嚣并未影响里面的审判。

    知县拍了拍醒木,问被告,“被告可有什么想说的?”

    纳兰佟桂丧丧道:“没有。”

    他有什么可说的,不是早明白自己来这一趟是给女儿抬轿子。

    明珠大人可是给他说明白了,这件事闹大也有闹大的好处,娘娘为民间女子请命,这可是大好事,他们一家名声污了算什么,等娘娘气过去,还能亏待家里?

    纳兰佟桂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不过是配合走个过场罢了。

    很快张茂就宣布了审判结果。

    那就是没结果。

    “此案过于复杂,需要上交内阁审核,今日退堂!”

    紫翡脸色微变,“这就结束了?”

    宝音起身,一点也不意外道:“这个案子是律法问题,需要经朝堂商议怎么补充这个漏洞,不是一个小小知县能下决定。”

    还是那句话,案子的重点不在衙门而是在朝堂上。

    朝廷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将女性地位压制到死,彻底剥夺女性拥有财产的权利,二就是给女性一个出头的机会。

    且看朝廷博弈吧。

    宝音也早早知道这场官司是没那么快结束。

    最后还是要看皇帝决策,皇帝下令修改法律条文,下面官员才能依法审判。

    没有指示那就继续僵持着。

    她也不急,给民间一点反应时间酝酿一下。

    她不打无准备的仗。

    报纸就是她最好的舆论武器,皇帝拖着也没关系,她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做民心所向!

    且酝酿吧。

    “没意思,就这么完了?”索额图嗤了一声,甩着手率先一步走人。

    宝音也跟着走人,上马车刚要让人绕到宛平县衙去,就被跟随而来的太监拦住。

    “娘娘,宫中有规定,您不能在外滞留太长时间,您该回去了。”

    宝音语气冷漠,“怎么?我现在不想回宫,你们还要拦我不成?”

    话音一落,一个身影上了马车。

    宝音惊了一下,才看清楚是皇帝。

    [他、他怎么在这?]

    皇帝挨着宝音坐下,开口询问:“想去哪?”

    宝音讷讷开口,“我有一个丫鬟被关起来了,我去救她。”

    [刚才衙门里的事他都看到了吧?]

    [他怎么不问我?]

    皇帝握住她的手,吩咐开车。

    马车踢踏离开,慢一步的明珠看着离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方才似乎看见了皇上的身影。

    他扫向一脸苦涩的纳兰佟桂,拍了拍他的肩。

    “佟桂,你生了个好女儿。”

    纳兰佟桂:“啊?”

    第30章

    马车哒哒向前。

    马车里的宝音有点不自在, 她的手被皇帝合在手心。

    “怎么这般冰凉?”他的语气似乎有些责怪。

    见她手没有热,他直接握紧。

    宝音有点不适应,努力让自己忽略这种亲昵触碰。

    [一场雨下来降了起码十几度吧, 小冰河时期威力这般大吗?还没到九月,竟然降温这么多!]

    皇帝再次听到了小冰河时期,心里模模糊糊有了概念。

    “出来得匆忙, 忘记拿手炉,皇上怎么出宫了?”

    她想要拽出手,却被皇帝给按住。

    [算了, 随便他吧, 想握就握吧。]

    [话说他这种行为算不算温水煮青蛙?我都有点适应他这种突袭摸小手的动作,惊悚呐!]

    皇帝嘴角噙着笑, “朕好奇县衙如何会审判你这案子。”

    宝音往旁边挪了挪, 道:“皇上就没想问我点什么吗?”

    “问什么?”他往后一靠, 一副放松姿态。

    宝音终于抽回了手, 直接躲到角落里。

    “状告我阿玛这件事, 您坚持‘以孝治天下’,我此举大逆不道, 您不应该生气吗?”

    [若是电视剧情接下来我该被打入冷宫, 然后受到宠妃的奚落, 再发誓……呸呸呸, 这也太老套了, 话说紫禁城的冷宫在哪?]

    什么跟什么?还冷宫,以为是唱大戏吗?

    皇帝将话题拉回来,一副很轻松的口吻道:“你是贵妃,是主子,孝道不是拿来束缚你?”

    这话将封建社会权力本质说得很透彻, 权力是束缚下层,而不是绑架上层。

    宝音很惊讶,[他是在教我帝王心术?]

    [这一点他孙子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权在握六十年容不得一丝反对,国家一潭死水,死后清朝迅速衰落。]

    皇帝皱眉,后面竟然还有这般长寿的皇帝?

    “皇上觉得我没做错?”

    “当然没有。”

    他就是这般护短。

    错的是他人,他的女人怎么会有错?

    在皇帝看来叶赫家私自挪用贵妃私财就是有罪,有如今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入关后我大清暂用《大明律》,这些年三藩叛乱,让朕也抽不出时间管这些,前些年朕已经意识到《大清律例》有很多疏漏之处,许多律法过于严苛,朕已经派人修改,编修了《现行则例》作为补充。”

    “关于女子方面的法律要顾及满汉矛盾暂且缓置了,此方面修改朕会督促刑部。”

    皇帝本人是没有看低女人的想法,他是太皇太后和苏喇嘛姑抚养长大,身边都是优秀的女性,女性抚养长大,让他成婚后对关进深宫的嫔妃多了一份体谅,也多了一份包容。

    [可笑,男人修改的法律怎么可能考虑女人的权益?怕是恨不得将女人压制不得翻身吧?]

    [这世间有多少优秀女性,不说唐朝,北宋时期女子还能自由出行,还能诞生杨门女将,梁红玉这类英雄人物,才女也有李清照,一场靖康之难,北宋灭亡,南宋不敢跟金朝作对,士大夫只敢将一切耻辱强加在女人身上。]

    [甚至心理变态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还不是不敢挥刀向强者,只敢欺负更弱的女性吗?]

    [到了明朝,朱元璋驱逐暴元,恢复汉家江山,可是呢,他对女性不友好,竟然恢复了废除千年的殉葬制,真是气死人了,我家始皇大大两千年前就废除殉葬制,只用兵马俑陪葬,这种没人性的制度,千百年来只有元人干得出来,竟然也被他当做好东西给捡回来了!]

    [就因为这,大明女性地位更低了。]

    [甚至出现了裹小脚之风和贞节牌坊,怎么不把男人的小脑一块裹一裹?]

    [唐太宗还苦人口太少,强迫寡妇改嫁,怎么到明朝就鼓励贞节牌坊了?是嫌弃国家人口太多吗?]

    [还有清朝,都是什么玩意?没继承点好东西,明朝的那点糟粕倒是一个不落全继承下来了!]

    [拜托, 大清开始于孤儿寡母,怎么只记得孤儿把寡母忘了?]

    [太皇太后扶持两代帝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老人家知道法律对女性的不公平吗?]

    [哦,也对,法律压制的只有民间女性。]

    皇帝感觉脸有点痛,这种劈头盖脸被人痛骂一顿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又不能生气,不能暴露能听对方心声这个秘密。

    宝音皱眉看向皇帝,总觉他表情有点怪异。

    [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西洋知识是好东西,自己学了不少,就是藏着掖着不往外传,他那好孙子还偏偏处处学他,最后呢,洋人搞文艺复兴、大航海、工业革命,大清只搞了个闭关锁国,最后还不是被洋人坚船利炮打破国门。]

    [那会儿西洋人看大清就跟看没开化的猴子一样,落后愚昧还富有!]

    [最后华夏被列强瓜分,脊梁骨都被打断,这种耻辱永世难忘,直接将大清钉在了耻辱柱上……]

    皇帝一把握住她的手。

    行了,不要再说了,朕不能保证不暴露。

    宝音怒火被浇灭。

    [算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这个世界不值得我浪费感情。]

    她情绪低落下来,泪也跟着落下来。

    [好想回家,虽然我的祖国不是那么完美,但我还是想她。]

    [这里不是我的家。]

    “怎么又哭了?”

    一只手伸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帮她抹去眼角的泪珠。

    [奇怪,情绪怎么又莫名低落了,不行,我都报仇了,应该高兴才对,谁让我不开心,我就让他全家不开心!]

    [啊,别摸我脸,边界感呐亲——]

    宝音躲闪了一下,皇帝按住了她的脑袋,额头贴在她额头上,轻轻哄道:“好了,别哭了,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皇帝此刻心有点柔软,他感觉到她心声中那股恨铁不成钢,她终究是盼着大清好的。

    [救、救命——]

    宝音僵住了,用力把人推开。

    [他他他,他在做什么?鸡皮疙瘩起来了!]

    [是想乘人之危吗?]

    她脸上出现了警惕之色。

    皇帝欲言又止,很困扰,她怎么不开窍呢?

    ***

    京城多出了一个小报,各家报馆最为关注。

    小报这种东西宋朝就出现了,明朝也有,但在本朝却是罕见。

    因为朝廷控制言论,各报馆只敢印内阁发放的公文。

    安善优就是一家报馆的东家,这报馆还是祖传下来,到他这一代只能说勉强维持生活。

    因为报馆之间内容的同质化太严重,这几年他在找出路。

    去年他发现了一件值得关注的事,就是各地来参加会试的考生极喜欢收集往期的官报。

    这让他发现了新的财路,官报在京城饱和了没错,但是可以往外卖呀!

    各地考生可不在乎能不能看到最新朝廷政令,他们更加希望了解朝廷过往的政令,说不定考题就出自这些政令之中。

    今年开始安善优每期会多印许多,然后打包便宜出售给各地商人。

    这生意没得说,这些过期报纸在外地卖得很火爆。

    安善优本来以为自己凭着这股优势,成为京城报馆扛把子,谁能想到这过完中秋节,京城突然又冒出一个小报。

    这小报瞎报一通,连当今贵妃状告生父这种事都敢刊应。

    安善优私下里嘲笑,这小报是自寻死路,果然衙门有行动了,将报馆人给抓了起来。

    “可惜喽,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他怜悯地拿起酒杯将剩下半杯酒撒在地上。

    “东家,东家!”

    安善优满脸不悦,“何事如此慌张?”

    报馆主事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东家,那小报的人被放出来了!”

    安善优霍然起立,“你说什么?”

    “不是说被县衙抓起来了吗?怎么又给放了?”

    “属下不知呀,是下面工匠来请辞,说《世界新闻报》出的工钱更多,属下派人去看过了,那报馆不仅重新开工了,还将两边隔壁院子给买下了,说是要扩建!”

    安善优神情恍惚。

    报馆主事者急切询问,“东家,接下来该怎么办?人家买小报,可是会影响我们报馆的销售。”

    安善优打断他,“什么怎么办?”

    “这是好事啊!”他一脸喜不自禁,人被放出来这说明什么?

    朝廷放松言论管制了!

    “小报能报的我们官报也可以,快快,派人去衙门,贵妃告父案的详细经过我们也登!”

    ***

    “荒谬!”

    属于浙江省的会馆,几个学子聚集在一起分享一份小报。

    “这句读可真是狗屁不通,是何人故弄玄虚?”

    句读不稀奇,大家读书时也常常为了方便,用圈来做句读。

    可从未有人用这不认识的符号来断句。

    这一点带着个尾巴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像鱼钩形状的符号又是什么鬼?

    “贻笑大方、班门弄斧!”有人恶狠狠评价道。

    一件新鲜事物刚出现时受人抵制是再正常不过,在场人之所以对标点符号反应那么激烈,说到底还是感觉到自己的权利受到了侵犯。

    这种句读正常来说应该出自一位让大部分读书人心服口服的大儒之手,大家口口相传,锦上添花才能成就一桩雅事。

    谁能像这小报这般不讲究,不打个招呼就用上了,摆出一副爱看不看的无赖之态,可不就让心高气傲的书生们感觉到冒犯?

    这是全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啊,诸位在这里,正好找你们有事。”有位书生模样的青年从小路走过来,对着亭子里几位学子道。

    “池阳你来得正好,我们准备写一篇文章抨击小报乱用句读一事,你文采好,帮我们把把关!”

    “句读?”那叫池阳的抓来抓帽子道:“是来自西洋的句读符号吗?”

    “啊,你知道?”有人惊呼出声。

    池阳意外,“你们不知道吗?西洋人的书都有这种符号。”

    很巧,他家在宁波,宁波就有不少洋人传教士落脚。

    有人更加愤怒了,“竟然用蛮夷的句读符号来断我华夏文章!”

    “我觉得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让官府取缔这种乱我华夏文明的小报!”

    或许是枯燥的读书日子太过乏味,有人想追求刺激,这个提议出来后响应者众,跟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这股浩浩荡荡的声讨活动很快在各省会馆蔓延开。

    隔天就有声讨在个别官报上报道出来。

    不过官报的受众只有官老爷们,这种朝廷政令的第一手信息,连商人都没资格享受,更不要说普通百姓。

    所以这声讨初看声势浩大,实际上只传播在小范围内。

    普通人全都被《世界新闻报》上爆料的那二十万两白银给牢牢吸引住了注意力。

    露富的效果很显著,来工厂报名的人更多了,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香厂、皂厂是贵妃开的。

    贵妃可是有二十万两银子!

    越来越多人涌到之前招人的厂门外,贵妃娘娘有钱,出手大方,谁不想挣她这份钱?

    ***

    乾清宫东侧殿,皇帝考核完太子和大阿哥课业,随口问了近来宫中最热门的话题。

    “保清、保成,你们二人对于贵妃状告生父一事有何看法?”

    大皇子积极道:“儿子觉得贵母妃做得对,纳兰佟桂敢扣留贵妃私产就应该狠狠惩罚,让他明白尊卑!”

    皇帝不置可否看向旁边的太子。

    “保成,你怎么想?”

    太子沉稳道:“儿臣认为此事应该依律法照办,贵母妃没有以皇权压制,而是选择诉之公堂,从法律层面上寻求结果,本意就是维护我大清的法律。”

    “儿子不赞同,贵母妃这案子根本没有法律可依……” 大阿哥插嘴。

    皇帝扫了他一眼,见他闭嘴了,又看向太子,“保成,你继续说。”

    “是,儿臣也认同大哥观点,此案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明朗,就是我《大清律例》在这方面有漏洞,只要汗阿玛补回这些漏洞即可。”

    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漏洞,《大清律例》就是从法律上抹去了女人的身份,让女人依附男性生存,将女人归分为男性财产。

    满人入关沿用明法本意是稳住汉人,许多法律本就跟满人自己的法律有冲突。

    治理旗人和治理汉人其实是施行了两套方案。

    旗人女子也享有一定经济自由,此案之所以闹大,说到底还关系着满汉之间争夺对天下的话语权。

    谁也没说贵妃用《大清律例》来打官司有错,这是先帝颁布的有什么错?

    皇帝心里还算满意,这个太子很好,没有被儒家带歪,讲什么愚孝那一套把戏。

    这件事说到底很简单,只要他下一道圣旨就能解决。

    但是做事不是简单粗暴就能达成目的。

    有时候政策出发点是好的,到下面就成了恶政,更不要说天下还是汉人居多。

    底下人有千百种方法糊弄他。

    皇帝也不想弄得收不了场,最好的结果还是他顺应天下大势“不得不”下旨修改。

    皇帝扫向一旁还没桌子高的三阿哥和四阿哥,三阿哥有点事不关己的安静,四阿哥倒是一脸跃跃欲试。

    他直接忽视了,这个儿子倾诉欲强,有点话痨,真要让他开口,一下午时间都得赔他身上。

    也不知道德妃怎么生的,他跟德妃都不是话多的人,偏偏生出一个小话痨来。

    “保清、保成,你们也学了两年史书,回去翻阅史书,写一份历朝法律层面对女性赋予的权益交给朕。”

    他又看向眼露渴望的四儿子,补充了一句,“小三、小四也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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