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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四阿哥小脸满是兴奋, 今日汗阿玛也给他留了课业,之前这是大哥和二哥才有的待遇!

    他兴奋地回到景仁宫,刚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额涅, 就听见正殿里间传出的说话声。

    “娘娘何必伤怀,没有亲生的阿哥又怎么样?四阿哥一直养在您身边,谁还能说不是您的儿子?”嬷嬷小心劝告。

    实在是今日的事太恶心人。

    一早娘娘还高高兴兴等待福晋进宫, 结果呢,竟然劝说娘娘召庶妹进宫陪伴。

    这哪里是陪伴娘娘,分明是把人弄进来生阿哥的。

    嬷嬷看着自家娘娘恹恹模样, 就气得咬牙。

    佟佳氏看着玻璃窗, 怔怔道:“我有点羡慕延祺宫了,要是我能像她那样狠下心肠就好了。”

    因为狠才能不受家里摆布, 因为狠才能不为难自己。

    门外的四阿哥愣了一下, 他后退几步揉了揉脸, 然后做出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冲着屋内喊, “额涅, 儿子回来啦!”

    佟佳氏收起颓废模样,勾起嘴角眼里满是温柔道:“快过来让额涅看看, 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

    四阿哥仔细打量了佟佳氏一眼, 见她脸色正常才松了口气。

    “额涅, 你看, 这是汗阿玛出的题!”

    佟佳氏接过去。

    小阿哥叽叽喳喳地诉说着上书房里那些, 老师教了什么,汗阿玛问他什么,他怎么回答,汗阿玛又怎么给他们出题。

    佟佳氏看小阿哥头上有薄汗,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 还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蜜水喂给他。

    小阿哥满脸幸福,趴在她膝盖上,仰着头一脸期待问,“额涅,汉人的法律我可以问老师,旗人关于女子方面的律例您能跟我说说吗?”

    佟佳氏怔住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方面。

    ***

    小汤山,十来亩地上一下子挤满了人。

    老李叉腰中气十足冲着队伍喊,“不许插队,插队的都赶出去!”

    说完他举着茶壶对着壶嘴吸了一口,一扭头看见脚步匆匆的蓝玉。

    “蓝玉姑娘,怎么这般着急?”

    蓝玉调转步伐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老李出大事了!”

    老李嘿嘿一笑,“能出什么大事?”

    之前因为不能大肆招人,平整完地的人回去,只留下不多的修暗渠。

    现在有主子做靠山,也能大肆招人了,老李还想大干一场,在冬日来临前建好房子。

    蓝玉一脸急切,“你是不知道小报一宣传,有多少人往咱们这边来?”

    “能来多少人?”老李不在意问。

    蓝玉小声报了一个数,“两千多,这还是刚开始。”

    老李打了个哆嗦,不敢置信问,“怎么这么多?”

    他眉头也跟着皱起来,看了一眼排队的人,扯着蓝玉走远了一些。

    蓝玉小声道:“一些来自尼姑庵,大部分是之前放出宫的前朝宫女,这些人在尼姑庵日子不好过,一听庄子是贵妃的就跑了过来。”

    她瞄了一眼队伍里不少身形挺拔的妇人,又看向队伍后面不少拖家带口的人。

    “还有就是京郊附近的农户,之前朝廷应允百姓开荒,这些熟地有不少被当作荒地被人圈走,一些人带地投身为奴,也有人不愿意来这里碰碰运气……”

    “知道贵妃娘娘手里有银子,来投靠的人更多了,你别看今日人多,后面说不定会更多!”

    老李深深皱起眉头。

    “要不就说不招人了?”蓝玉试探性问。

    老李瞥了一眼越来越长的队伍,没好气道,“你觉得现在能行吗?”

    也不怕被人给生吃了!

    “那怎么办?”蓝玉急了,“咱们可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老李一跺脚,“这事我们处理不了,且问问娘娘吧!”

    自己地盘一下聚集大批人,昌平州衙门呈现高度警惕。

    按照朝廷律法,民间未经允许是不允许出现超过两百人的大规模聚集。

    眼下少数有上千人,这可是远远超过了限定这个数目。

    “明府,打探清楚了,都是去小汤山。”

    昌平州通判向知州汇报。

    地方百姓都知道小汤山庄子是谁的,昌平州衙门怎能不知?

    一听是去小汤山,知州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件事不需要汇报九门提督了。

    不然京城脚下汇聚了一大批人,他不及时汇报,是想滚回家吃自己吗?

    “上报顺天府吧。”知州选择将烫手山芋扔出去。

    ***

    “娘娘,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蓝玉先递了消息,等了一天才能入宫,一见面就将外面情况给说了。

    宝音沉吟片刻后询问,“被占去的土地多吗?”

    “多,怎么不对,直隶这种情况最普遍,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常见,许多百姓花费几年开荒,将荒地变成熟地,一转眼就被圈走,有地契的还好些,没地契的就只能眼看着自家地变成人家的。”

    “还有一些地方有地契会更惨,没地契的还能抛地逃难去,有地契的只能带着地投身为奴!”

    圈地是满人入关后的一项政策,允许旗人跑马圈地。

    圈的是前朝皇庄和一些荒地。

    后来朝廷发现这些圈地用来放牧了,就叫停了。

    但是私下里圈地之风越演越烈,甚至连百姓的有主之地也被圈走。

    “朝廷不是不准圈地了吗?”宝音翻看了一下搜索内容问。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蓝玉小声道:“官老爷总有办法让百姓屈服,别说还有官庄带头圈地!”

    官庄是内务府那帮人在管,那帮人吃相还不算太难看。

    “娘娘您看要停止招人吗?马上要入冬了,这些人咱们养不起……”

    宝音回过神来,“是银子不够吗?”

    “银子还有,是买不到粮食了,快入冬了,现在粮价一天一个价,涨得很快。”

    宝音沉默片刻,拿出纸写了许久。

    “这是玻璃镜、望远镜和眼镜的制作方法,去问问之前买玻璃方的商贾买不买,得了钱不用送进宫拿去买地,不是说荒地多吗?这地我们自己开,不限于小汤山附近,只要连在一起就行,地一半拿去建温室种土豆和红薯,另一半拿去种冬日不常见的蔬菜瓜果。”

    “人继续招,好歹让人挨过这个严冬。”她语气低沉,“他们投奔我是相信我能给一条活路。”

    靠着牛痘累积下来的信誉不能在这个时候毁于一旦。

    “没有粮食就从南边运,找南方的商人,钱可以再赚,人心散了却没那么好再聚。”

    蓝玉愣了下,说是。

    ***

    景仁宫。

    小阿哥陷入了苦恼,他找汉人老师询问了不少,每个人都给了他不同见解。

    他还是对古时女性和现在女性地位为何不同懵懵懂懂。

    为什么每个朝代法律都不同?对女性限制也不同?

    这问题对于他来说太超纲了。

    小阿哥想要做到最好,让汗阿玛夸奖他。

    他抓耳挠腮,眼看就要到汗阿玛定下的截止时间,他不得不去求助额涅。

    佟佳氏手中握着一本册子,是从敬事房要来的侍寝彤史。

    嬷嬷端来药膳,见她许久未动,便催促道:“娘娘,这药膳需趁热吃。”

    佟佳氏眼里有一丝迷茫,她放下册子问,“嬷嬷可知……”

    话说到一半她住了嘴。

    叶赫那拉氏一进宫就成为后宫瞩目存在,皇上对她的偏爱更是不加掩饰。

    可为什么……她至今未侍寝?

    若不是心血来潮从敬事房要来彤册,她怕是也不会发现这一点。

    “娘娘,要问奴婢什么?”

    佟佳氏皱眉舀了一勺汤放入口中。

    药膳滋味只能说寡淡。

    “没什么,胤禛呢?”

    “小阿哥拿了许多书让身边的太监帮着念,正忙着呢。”

    佟佳氏露出微笑,“皇上出的这题算是难住胤禛了。”她说今日耳边怎么那么清静。

    “额涅!”门外传来呼喊声。

    佟佳氏将彤册收起来,看向大门。

    “额涅在。”

    小阿哥举着几张沾了墨迹的字跑了进来。

    佟佳氏见到一只小花猫瞬间被逗笑了,她接过宫女沾湿的帕子帮他擦脸。

    小阿哥嘀嘀咕咕说了一堆,然后两眼期待看她。

    “额涅,您知道的吧?”

    在小阿哥眼里,自己额涅是无所不能。

    汗阿玛也厉害,哪里厉害他也说不清,自己额涅可是管着宫里所有宫女太监!

    额涅哪怕没有汗阿玛厉害,也差不到哪里去。

    佟佳氏愣了一下,皇上这记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了?

    从先帝开始,满人就开始学习汉人文化,当家万岁爷更是其中翘楚,可不代表后妃也是。

    佟佳氏自小就知道自己要给表哥做妻子,完全是往皇后方向培养,她会管家,也会骑射。

    在家时常说的是满语,汉语学了一些只限于会说。

    十三岁入了宫,汉语也停留到当初那个阶段,此时看到儿子崇拜的眼神,佟佳氏不由冒出一头冷汗。

    她这个养子也不知道听了什么,对她过于崇拜,佟佳氏也不好意思解释没那么神通广大。

    怎么办?

    她手不由捏紧了彤册,突然一个念头浮上她心头。

    她直起腰拍了拍小阿哥的肩,一脸高深道:“额涅之前没有想过,一时也答不上来,不如你去问问延祺宫贵妃,想来这个问题她才有资格回答。”

    小阿哥眼睛一亮,是啊,汗阿玛出这道题不就是因为延祺宫贵妃状告生父案吗?

    问那位贵妃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额涅果然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额涅,贵母妃会不会不理我?”小阿哥支支吾吾问。

    身为宫中阿哥,哪怕年龄再小也意识到住在隔壁不是邻居,跟自己额涅一样是汗阿玛的女人。

    佟佳氏笑着召唤宫女准备了点心,“你去帮额涅送点心,顺便问答案,这样就不用担心贵妃不肯见你。”

    小阿哥夸张松了一口气,然后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佟佳氏松开彤册,对上旁边嬷嬷不赞同的眼神,“娘娘怎么能让小阿哥接触延祺宫,要是她想对小阿哥不利该如何是好?”

    佟佳氏叹了口气,“放心吧嬷嬷,她不会。”

    因为她发现隔壁那位可能不爱表哥,不爱那个男人又怎么会因嫉生恨伤害那个男人的孩子?

    宫里竟然还有不爱表哥的女人,表哥可是大清的皇帝!

    ***

    “娘娘,景仁宫小阿哥来拜访。”

    宝音正拿着彩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就听见有人来报。

    她很意外,“是隔壁那位小阿哥?”

    兰儿走进来神情也同样意外,“是。”

    她们延祺宫跟隔壁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谁能想到隔壁宝贝蛋一样的小阿哥主动找上门来。

    宝音也起了好奇心,这位可是未来的四大爷,“去将小阿哥请进来。各色糖果也准备一些。”

    糖是和丰带回来的,去年去南边除了引入橡胶树,还置办了荒山和荒地种甘蔗,秋季新出的糖大部分运送糖厂做白糖和冰糖,还有一些做了水果糖、太妃糖和奶糖。

    这些糖走海运送进京,蓝玉进宫给她带了不少。

    吃着香甜的奶糖,宝音才感觉到一丝家乡气息。

    小阿哥进门后规规矩矩行了礼,也没有四处张望。

    说明来意后,宝音让宫女收下了点心,然后客客气气拿糖招呼他。

    本来有些紧张的小阿哥吃了一颗水果糖整张脸瞬间亮起来,宝音看了有些想笑,果然没有小孩子能逃过糖的诱惑。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糖果,这些糖果对于麦芽糖和蜂蜜来说就是降维打击。

    “我是想请教贵妃……”

    小阿哥眯起眼睛说明来意。

    宝音可没想到皇帝会拿这个问题来考验自己儿子,还真是就地取材。

    “四阿哥想要问什么?”

    小阿哥咬碎了果糖咽下,急切道:“我已经知道历朝对女子的法律,却不懂本朝对旗人女子还算优待,贵母妃会儿还要上告,这跟我了解的不一样!”

    “你想问的是这个?”

    宝音看着他眼神复杂,小孩哪里知道旗人女子地位比汉女高那是因为旗人女子要参加选秀,谁也不知道自家女儿会不会成为后宫主子,因这一点未婚的旗人家女儿在家地位颇高,远不是汉家女儿能比的。

    这些只是旗民共识,只要不白纸黑字落在纸上,谁又能保证未来呢?

    宝音叹息一声,“我打官司不是为了自己,是想为女性发个声。”

    要真只是拿回财产,只需要告到佐领、都统乃至旗主那里。

    现在才是最好时机,她是贵妃,大清也刚立国没多久,皇帝也是一位难得开明的君主,要是换成那位章总,她肯定是提也不提。

    她振奋起来,伸手掐起小阿哥的脸蛋,“我呀,只是想代替这个沉默千百年的群体发个声音,不能总让你们这些臭男人忽视我们女性的声音。”

    小阿哥含着糖挣扎,“我不臭,我要告诉额涅你欺负我!”

    第32章

    “老爷, 这是今日的官报。”

    顺天府的后衙,管家拿着一份官报送进书房。

    张吉午接了过去,翻开看看, 眉头上挑起来。

    “这都几日了,怎么还有人鼓吹封禁小报?”

    他觉得好笑,官报自己都开始抢着报贵妃案, 怎么只允许州官放火不允许百姓点灯?

    管家:“老爷有所不知,这不是官报鼓吹,是一些生员闹呢。”

    他给茶碗添上热水, 道:“近几日各地会馆都在抗议《新闻报》乱用西洋句读一事, 听说声势挺大,宛平县衙和大兴县衙都有些叫苦不迭。”

    张吉午意外, “那些人不知道那是贵妃的产业?”

    “知道, 就是知道才闹得这般凶, 说贵妃代表的是皇上态度, 这样闹也是想让朝廷给个说法。”

    若是真采纳句读, 那影响可就大了,所有书籍都要重新排版, 若修书的话可关系这各学派话语权。

    汉语很奇妙, 断句不同意思也不同。

    张吉午没好气道:“简直就是胡闹!”

    “可不是, 这般闹下去可是会惊动朝廷, 怕是宛平县和大兴县撑不住会来找老爷。”

    这倒是真有可能。

    张吉午看了一眼天色, 还早呢,他吩咐管家安排轿子出门。

    轿子抬上他往闹市走去,很快张吉午下了轿,四处走动起来。

    “老仗,京城内的小报听说过吗?”

    “什么报?”

    “《新闻报》。”

    “没听说过。”

    张吉午又换了个人问。

    “老哥, 小报听过没?”

    “哦哦,是说书先生念的那个吧?”

    张吉午含笑问,“你觉得这小报是好是坏?”

    “挺好的,就是上面一些内容太过离谱,说什么人掉水里没呼吸可能是假死,需要人做什么心肺复苏,还要口对口灌气,你说是不是胡说八道?人死了还怎么救回来?”

    “救命,谁来救救孩子!”

    男人正吐槽着,旁边茶摊上传出一声带着哭音的呼喊声。

    “真可怜,谁家孩子,大人怎么看的?这么小让他吃花生米?”

    “我就坐在附近,大人遇见熟人了说了几句话,一转头发现小孩不好了。”

    张吉午为那小孩担忧起来,要知道这样呛住的小孩很难救回来。

    然后他就看见刚才搭话的那个男人飞快地跑了过去。

    “我试试,我试试小报上的救治法子!”

    小孩亲人慌乱让了位置,男人从背后抱住小孩,两手交叠放在肋骨下方,就这么一下一下按压。

    很快一粒花生米从小孩嘴里弹跳出来,原本已经昏迷的小孩发出虚弱哭声。

    “好了!嘴唇不紫了!”

    人群中传出欢呼声,孩子的亲人嚎啕大哭跪着给男人道谢。

    而男人竟是一脸怀疑人生,“真有用!”

    他没有理会感激的小孩亲人,挤出人群走到张吉午面前,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模样,“老弟,你说那救落水人的法子是不是也有用?”

    张吉午同样震撼。

    他也没心思问民众对小报的看法,而是转身乘轿子回顺天府。

    管家匆忙迎接,张吉午快步往书房走去,他要写一封折子上报皇上。

    “你去收集这几期小报交给我!”

    管家刚应下,前面府衙有人找了过来。

    “大人,昌平州有急事禀报!”

    张吉午只好将折子延后,先去衙门处理要务。

    等看清昌平州送来的公文,他差点没气死。

    这群王八蛋一个个都不愿意担责任,把顺天府当什么了?当背锅的了?

    官司处理不了,转交顺天府!

    州府地方有大批人聚集处理不了,也转交顺天府!

    怎么不干脆直接并入顺天府得了?

    什么,他们本来就属于顺天府管辖?

    哦,那就没事了。

    “大人!”顺天府丞快步走进来,因为是跑过来出了满头汗。

    “昌平州有急报,是为何事?”

    张吉午没好气道:“京郊有十多个县的人往昌平汇聚,目前有上千人聚集了。”

    府丞焦急道:“那是不是要派兵镇压?”

    “镇压什么镇压?”张吉午将公文塞给他,“人是奔着贵妃庄子去的,你敢派人去吗?”

    府丞道:“那也不能聚集上千人,人多生乱呐!”

    张吉午没有着急,而是若有所思,“不,这次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身为顺天府尹他早看管辖范围内的大肆圈地不顺眼了,先前几次上奏,都因为朝廷跟南边作战被搁置。

    谁也不能肯定朝廷一定会获胜,圈地这种小事自然也没人关心。

    现在可不一样了,借着这件事闹大,说不定真将这件事给做成了!

    隔日,张吉午换了一身常服骑着毛驴低调去往小汤山。

    刚靠近小汤山,他就看到山脚边上搭建的矮棚。

    因为此地有地热,这里气温明显比城里要高些。

    又走了一段距离他看到了粥棚。

    有人大声呼喊,“都来吃口热粥,等会儿集合一起去开荒,这荒地就挂在我们庄子名下,以后归你们种,大家放心,这地保证没人能夺走!”

    立时有人拿着碗奔过去排队。

    张吉午穿梭在小汤山许久,发现这里人虽然多,却井井有条,没有一点慌乱。

    逃难的百姓神色也很稳定,没有一点惊慌,话里话外都是那二十万两白银。

    “爹,吃完这顿不会没下顿吧?”

    “多吃点,牛痘贵妃有二十万两白银呢,别怕没下顿。”

    “小叔,去干活会不会不给工钱?”

    “贵妃有二十万两白银,还能看上你那点?”

    “还去开荒啊,这地不会被贵妃拿走吧?”

    “怕什么,她给饭吃,开荒的地归她有毛病吗?再说人家有二十万两白银,还看得上那点荒地?”

    嗯,二十万两白银给的底气。

    张吉午也是头一次发现露富这种事竟然还能带来这么大影响。

    一批一批的人来,又一批一批地走。

    张吉午看着队伍若有所思,然后找到庄子的管事表明身份。

    ***

    南书房内传出一片训斥声。

    里间读书太子和皇子们注意力都没放在书上,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

    三阿哥端起装奶茶的紫砂壶喝了一口,放下奶壶时发现四阿哥偷偷往嘴里塞什么。

    “四弟,你在吃什么?”

    他凑过去问。

    早膳早就过去,这会儿还没到吃晚膳的时间,三阿哥也只能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宫里的点心就那几样,他都吃腻了。

    四阿哥瞄了一眼两个年长的哥哥,偷偷打开了装书的布袋说,“是贵母妃给的糖。”

    “糖?我尝尝。”

    他伸手掏了一个四方四正的,外面是牛皮纸,里面还裹了一层透明纸衣。

    “这个好吃,里面有干果!”

    三阿哥眼神里满是惊喜。

    四阿哥极有分享欲道:“你吃的是牛轧糖,这个是牛奶糖,这个是石榴味,这个是玉米味。”

    两个小的凑在一起跟小老鼠一样窃窃私语,自然很快被两个大孩子注意到了。

    大阿哥两条胳膊勾住两个小的脖子,头挤进两人中间,“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三阿哥一张嘴就是一股子糖的甘甜味,“是糖,小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好多好吃的糖!”

    四阿哥没想到三阿哥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急切地叫了一声,“三哥!”

    “什么糖?我尝尝。”

    等皇帝进里屋来就看见三个儿子围在一起哄最小的,最小的那个红着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看到皇帝进来,四阿哥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委屈。

    “呜哇,汗阿玛,大哥他们抢我的糖果子!”

    大阿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不是抢,不是说会赔你吗?”

    皇帝看向太子,“保成,怎么回事?”

    太子面带羞愧,“四弟带来的糖果子太好吃了,我们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四阿哥抽抽啼啼道:“这糖果子只有贵母妃那里有,你上哪弄来赔?”

    皇帝眉一挑,“哪位贵母妃?”

    四阿哥噘着嘴道:“是延祺宫的贵母妃,这些糖果子是她拿来给我赔罪的,吃完就没了。”

    “赔什么罪?”

    皇帝有些惊讶,小四跟延祺宫混得很熟吗?

    四阿哥捂住嘴,他想到这是他和那个女人之间的秘密,他答应了不告诉别人。

    四阿哥有些纠结,汗阿玛算别人吗?

    皇帝也没有追问到底,开始翻看起他们交上来的作业。

    他也说不出失不失望,这些答案明显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能想到的,显然照搬了汉人老师的说法。

    倒是小四的回答让他有点意外,这孩子是真思考过,回答女人地位低是因为没人关注过她们。

    指点了几个孩子的字,皇帝又走到南书房外间,他面无表情翻看让刑部编写的纂修的《现行则例》。

    纂修三年,交上来的都是什么玩意?

    只知道从大明律照抄,一点脑子都没有。

    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刑部这群蠹虫就没想着变通一下,要他们有什么用?

    “皇上,户部尚书求见。”

    皇帝忍不住蹙眉,他想到户部上奏的折子,伊桑阿是怎么想的,收税收到贵妃头上?

    “不见!”

    “皇上,礼部尚书求见。”

    礼部来凑什么热闹?

    皇帝语气不算好,“宣!”

    礼部尚书帅颜保躬身走进来,“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伊立。”

    “皇上,奴才有重要事禀报!”

    礼部尚书起身后一脸凝重地递上一个折子。

    梁九功极有眼力见,接过来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翻开,淡淡问了一句,“你请奏封禁报馆是怎么想的?”

    帅颜保神色严肃道:“皇上,近日因小报出现,导致民间绯议声不断,皇家私事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话题,实在是有损我大清威严!”

    “京中报馆本是传抄谕旨和章奏,这个完全可以用各地提塘来传达。”

    好嘛,为了封禁小报,干脆连官报一块封禁。

    皇帝很想拧一拧他脑子,看能拧出多少水来。

    “各省会馆学子也因句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奴才怕这些人脑子一热将事情闹大。”

    外面又有太监进来。

    “皇上,这是顺天府呈上来的折子。”

    帅颜保还想再劝,皇帝已经懒得理会他,他拿起顺天府的折子。

    看了几段,立刻笑了起来。

    可不就巧了。

    他将折子丢给梁九功,“给咱们这位礼部尚书念一念顺天府尹的折子,他对小报可是有不同见解。”

    梁九功接住折子,清了清喉咙用满语翻译起来。

    “臣顺天府尹张吉午奏请推广报馆……”

    折子里张吉午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从闹市急救,再到城外逃荒百姓,全都是小报有利的一面。

    皇帝听到逃荒百姓眉头皱起。

    折子不长,后面还附带了一份管理报馆的详细条例,从源头控制报纸言论。

    皇帝眉头舒展,急他所急,这才是他的好臣子。

    梁九功念完,帅颜保还是不赞同,“皇上一旦鼓励各地建设报馆,不能保证地方生员不会抨击朝政!”

    他甚至还提起了“哭庙案”。

    皇帝脸色一变,因为“哭庙案”发生时先帝刚驾崩,等他长大了才了解此案,也明白此案造成的影响。

    可以说“哭庙案”直接加剧江南跟朝廷的冲突。

    “你且闭嘴,梁九功宣顺天府尹进殿!”

    张吉午很快进来,“臣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面色不是很好,“张爱卿,你奏请的推广报馆一事,礼部尚书有不同意见,你们自己辩一辩。”

    张吉午冲帅颜保拱手,“敢问大人有何建议?”

    帅颜保直截了当道:“我不赞同鼓励开设报馆,朝廷禁止读书人议政,一旦鼓励报馆,这种事就无法禁止,朝廷能管得了京城,还能管得了地方?”

    张吉午摇了摇头,“此言差矣,下官在奏折上说明了,只有地方官报才允许发行朝廷政策,私人小报不允许涉朝政,况且通过这些小报,皇上在宫中也能了解天下事。”

    “推广报馆利大于弊,大人不该因噎废食。”

    帅颜保质问,“你敢保证小报不偷偷刊印反朝廷言论?”

    张吉午摇摇头,反问了一句,“难道没有报纸,民间就没有人刊应了吗?”

    不,反清言论一直都有,白莲教活动更是一直没断过。

    这个白莲教也有趣,宋时反宋,明时反明,跟似乎朝廷对着干才是他们的主业。

    皇帝这会儿已经知道未来大清江山稳固,对于帅颜保那些危言耸听的话不怎么在意。

    他已经发现报纸利用得好就是一把锋利的刀,没看小报才出现几日,民间已经将某女吹嘘得如同菩萨在世吗?

    “行了,不要争论了,明日朝堂再议。”

    皇帝打发走帅颜保留下张吉午。

    “和朕说说逃荒百姓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33章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了桌面上, 宝音支着下巴坐在窗户边。

    今日难得是个晴天,一早就听耳边宫女叽叽喳喳,说哪个宫的嫔呀妃呀去了御花园, 她属实有点烦躁,便将身边的人都赶到了外面。

    延祺宫内两棵楸树叶子已经全部变黄。

    正殿前的院子里一群人正在忙活着,安装她不久前定做的秋千架。

    宫里的生活虽然枯燥, 但是有一点好,要什么内务府都能办到,办不到的加钱也能给她办到。

    秋千架就安装在西侧殿外, 除了垂下来的铁链, 其他都是木质结构。

    内务府派来的人忙完并未走,又搬来许多砖, 在正殿和侧殿之间搭建了一个小厨房。

    小厨房内没有做灶台, 宝音画了一个铁皮炉子, 能烧蜂窝煤带烟囱的那种。

    图纸被蓝玉带出宫了, 这些拿到宫外去打, 材料庄子都有。

    盛京的冬天很冷,北京的冬天她想应该比盛京好不到哪去。

    往年在家这个时候都在准备过冬物资, 今年进了宫, 头一年她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只尽量让自己住得更舒适一些。

    总不能进了宫, 日子还没以前好。

    小厨房四面墙已经搭建起来, 就等待晾干后上大梁。

    内务府的人撤了,院子里闲着的宫女太监开始收拾院子,不说地面,秋千的椅子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还找了块皮子铺在上面。

    宝音出了一会儿神, 又低下头写自己的论文。

    日子总是要过的,她得为自己人留下点什么。

    近来她喜欢上了将记忆里一些东西画出来打发时间,没有详细数据或记不太清时还会翻看搜索出来的论文。

    这样一来点数日益减少,她不得不拾起笔费尽脑筋写论文。

    咬着笔头,就看到三位阿哥一前一后进了大门。

    有些意外,她放下笔走到外间。

    “贵母妃,我跟大哥、三哥来看您,这是栗子糕,御膳房的太监说这是用今年刚打下来的栗子做的,正是吃的时候。”

    宝音还未出声,隔壁那位话多的小阿哥就呼啦啦说了一大堆。

    宝音抿嘴想笑,她也看过不少清穿剧,了解这位小阿哥真实性情,再看他时总有些出戏。

    大阿哥和三阿哥一起上前行礼。

    大阿哥拱了拱手,爽朗地说明来意。

    “四弟说这糖果子只有贵母妃这里有,想换一些还给四弟。”

    “派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

    还带伴手礼,怪客气的。

    跟他们拿不告自取的老子就是不一样。

    宝音从里间端出一个古朴的红木匣子,匣子是小抽屉模样,每一层放着不同颜色纸包装的糖果。

    “就这些了,全给你们。”

    大阿哥没有多留,走的时候还捡了两粒糖,说是要给妹妹尝尝。

    两个小阿哥磨磨蹭蹭不肯走,打起了院子里秋千的主意。

    宝音吩咐人照顾好两个小阿哥,别磕着摔着就放任不管了。

    她继续死磕论文,也不知过去多久,外面传来了哭声。

    她一惊,快步走出去。

    “出什么事了?”

    三阿哥张着嘴哇哇大哭,旁边服侍的小太监一脸焦急道:“阿哥牙掉了!”

    三阿哥吐出了嘴里的奶糖,宝音也看到镶嵌在奶糖上的一颗乳牙。

    怎么说呢,挺好笑的。

    “送一杯温水过来。”她吩咐宫女。

    水送过来,宝音哄着三阿哥漱口。

    “啊,张嘴。”

    宝音看牙床上那点白点,顿时松了口气,“没事,是换牙了,换完牙前不要吃糖,也不要舔新牙,不然长出来的牙会歪,成为凸嘴阿哥。”

    她吓唬他。

    不提还好,一提三阿哥忍不住伸舌头去舔,听舔歪了会变成凸嘴阿哥,两眼里满是惊恐。

    “我不要凸嘴!”

    宝音暗乐,小孩子可真好骗。

    大概是此刻她神情太过温柔,三阿哥脱口而出,“贵母妃你能当我亲额涅吗?”

    宝音心想,这小子一定是没挨过亲娘的打。

    她没有说好不好,笑着反问他,“我是没意见,你是怎么想的?”

    小孩掰着手指道:“贵母妃这里有好吃的糖果子,贵母妃会抱我会哄我喝水,延祺宫跟四弟住的景仁宫也近,贵母妃要是当我额涅,我就能搬过来可以找四弟玩。”

    宝音心道,小屁孩想得还挺美。

    她笑得越发温柔,“我当然欢迎,不过这种事三阿哥是不是该先去问问你额涅,等她同意了你再搬过来。”

    “我这就去问!”

    小孩急切往大门方向跑,原本跟随他的太监急忙追了上去。

    跨过门槛时他还回头叮嘱,“四弟,你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四阿哥表示不想跟傻子说话。

    怎么会有人不想要自己额涅?

    他就只要额涅!

    三阿哥一走,四阿哥也跟着告辞。

    宝音吩咐人把他送回隔壁,回屋看到了栗子糕,有点想吃糖炒栗子和长沙臭豆腐了。

    ……

    “额涅!”

    三阿哥冲进正殿,荣妃正在品尝栗子糕。

    近来板栗丰收,放置一段时间后风味正好,御膳房做了不少掺板栗的糕点。

    “这是怎么了?”荣妃抬起眼皮就看到儿子嘴里多了个洞。

    紧随其后的小太监忙道:“阿哥换牙了。”

    “这般早?”荣妃让人去请太医。

    三阿哥已经等不及了,他抱住荣妃的手臂用力摇晃。

    “额涅,快,快帮我收拾行李,我要搬去延祺宫了,你要想我,以后去延祺宫看我!”

    荣妃被他这一连串话给说糊涂了。

    “为何搬去延祺宫?”

    小太监上前一步将延祺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三阿哥迫不及待炫耀道:“我要给贵母妃当儿子了!”

    荣妃低下头看到儿子那得意洋洋的小眼神,手有点痒,这个儿子是不能要了!

    “来人,拿扫帚来!”

    “本宫今日要【大义灭亲】!”

    正殿母子的鸡飞狗跳很快传遍六宫。

    晚间皇帝也收到了讯,他特意过来看挨揍的儿子。

    荣妃有点受宠若惊,这几年她已经很少侍寝了,她也知道皇帝是被几个儿子的死伤到了,不敢再让她生孩子。

    再加上皇上日理万机,来后宫机会也不多,平时见到的机会就少,这都有半年没来钟粹宫了。

    皇帝坐在床边,关心询问,“我看看掉的是哪颗牙,可有炎症?”

    见牙床只是泛红,新牙冒头,才放下心来。

    “怎么突然要做贵妃的儿子?”

    三阿哥还在纠结自己跟四弟失了约,听到这话不加思索回答,“贵母妃笑起来好看,说话也温柔,还抱我哄我喝水。”

    皇帝顿了顿,若无其事笑道:“你要是给你贵母妃做儿子,以后可就见不到你额涅了。”

    三阿哥惊讶到瞪大眼,转头抱住荣妃,“不要,我只要额涅!”

    荣妃心里气消下去,这儿子总算没白养。

    皇帝也就来看看儿子,很快离开了钟粹宫。

    过了一会儿,有太监来报。

    “圣驾没有停承乾宫,转了弯不知是去景仁宫还是延祺宫。”

    荣妃叹口气,“肯定是延祺宫,我们这些老人哪里比得上【人比花娇】的新人?”

    荣妃这回还真猜错了,皇帝没有去延祺宫,步舆停在了景仁宫门口。

    正在埋头苦干的宝音听到后“嗯”了一声,压根没往心里去,谁管皇帝去哪个宫?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写点论文。

    ***

    安善优焦急踱步,没多久管家就领着五六个人进来。

    “见过安兄。”

    “几位兄长快请进。”

    丫鬟端茶上来,安善优让人都退下,他才一脸焦急道:“沈兄,你是不知道我这一天是有多煎熬,饭是一口都吃不下,可算是把你们盼过来了!”

    “唉,我不也是,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吐槽了一会儿,安善优总算是进入主题,“沈兄,朝廷可是真要封禁报馆?”

    昨日就有风声传出来,说有礼部尚书上折子奏请皇上封禁各地报馆。

    这事对于旁人没影响,对于他们这些靠报馆为生的人影响可就大了。

    安善优口中的沈兄是一名青年文士,叫沈韵庭,家中长辈在前朝当过官,满人入关后,家中长辈不允许他做满人鹰犬,他便以开报馆为生,偶尔也结交一些来京的学子。

    沈韵庭跟顺天府尹是老交情,也是所有报馆主家里消息最灵通的。

    沈韵庭神色轻松道:“皇帝还没有下旨,朝堂上还得闹一闹,再说有贵妃的小报挡在前头,我们怕什么?”

    这话也没错,只是……

    “贵妃跟咱们不一样,又不靠小报赚钱,她那报馆就是亏本买卖!”

    两文钱的报纸连本都收不回来!

    沈韵庭没再开口,他上午从张吉午那里得了信儿,贵妃已经出手,不会让朝廷封禁小报,让他且放宽心。

    虽然不知贵妃亏本也要办小报的用意,但很明显小报对贵妃用处很大。

    一群人埋怨着无妄之灾,数落来说落去,最后说落到那群考生身上。

    “要不是他们多事,朝廷怎么会关注到报馆,怎么会想着封禁?”

    “不就是一个破句读吗?翻来覆去吵,这下好了,吃饭家伙都要被人抄了!”

    “唉,报馆要是关门,我得回老家了,想想努力半生,最后还是空着手回乡,无颜面对家乡父老!”

    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悲伤,京城居住大不易,破产在即呀!

    “其实也不是没有挽救办法。”沈韵庭突然冒出一句话。

    其他人目光如炬看向他,“沈兄,可是有好主意?”

    沈韵庭手指放在桌面上轻点,“这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34章

    在座诸位面面相觑, 有人被惊醒,“沈兄指的可是会馆那群学子?”

    沈韵庭含笑道:“此事终归因他们而起。”

    他看了看左右道:“我的报馆每日都能收到十多封稿,也有些走人情想要我帮着刊登到官报上, 想来诸位的报馆跟我差不多。”

    “此事到底是他们闹大的,还需他们平息。”

    安善优有些不解,“谈何容易?我听说因句读一事, 已经有人写信去了江南,请教梨洲先生,也有人去信船山先生, 到时势必令江南文人震荡, 哪里还能平息?”

    安善优口中的梨洲先生和船山先生乃是黄宗羲和王夫之两人,他们二人跟今年正月离世的顾炎武并称当世三大儒。

    三位大儒名下弟子众多, 遍布江南和两湖, 也就是天下富裕之地。

    句读一事若是传到南边, 到时可就不是京城这点动静了。

    “我们无暇顾及将来之事, 当务之急是保住你我的报馆。”

    “没错, 沈兄此言有理。”

    “可是要如何说服那些学子?”

    那一个个都是举人,举人可以做官了, 最差也是一地县令。

    “这个倒不难, 我等只要将朝廷要封禁报纸一事透露, 再这样……那样……”

    ***

    江苏会馆附近的一座宅子里, 陆肯堂正在接见几位同乡。

    “陆兄, 可听闻朝廷要封禁报馆一事?”

    相互见礼后,前来拜见的人里就有人迫不及待询问。

    陆肯堂,江苏人士,有过耳不忘之资,曾见过顾炎武, 被夸赞有状元之资,弱冠之年便得秀才之身,之后以岁贡生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去年回江南乡试初下场便得第五名。

    回到京城后,他便成了江苏学子中的名人。

    陆肯堂点头,按照他乡试的成绩,他大可不必再参加会试,直接等待朝廷授予官,可他不愿意,没忘记被夸赞的状元之资,区区一个经魁如何让他满意。

    回京城后,他回到国子监埋头读书,国子监消息灵通,自然也是听过朝廷要封禁报馆的消息。

    报馆若是被封禁对于百姓影响不大,对于文人影响可就大了,朝廷本就不允许学子议论政事,若是再关了报馆,意味着朝廷控制言论的手段更加激烈。

    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再出现以“文”论罪。

    陆肯堂叹息一声,“国子监诸位同窗皆已知晓。”

    来人立即道:“朝廷不允许我等讨论朝政,句读与朝政无关,可是反对声者众才引起朝廷警惕?”

    不允许讨论政事,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句读,能让他们畅所欲言,怎么还连累报馆要被封?

    陆肯堂多聪明,立刻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诸位之意……”

    来人拱手道:“依我等看来,句读不尽是坏处,确实能让文章本意尽显,我等想请陆兄带个头,在报上夸一夸句读的好处。”

    陆肯堂也没有犹豫,当即应下来。

    没两日,小报官报口风就变了,原本一致批评句读的声音,出现了夸赞声。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后来跟着夸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举出实例来证明句读断句的好处。

    一句话不加句读需要人自己领会,若是加句读少数能出现三种意思。

    《世界新闻报》中的一句“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用句读能拆分七种意思,就让人大开眼界。

    聚贤楼,近日生意不错,京里读小报这个活动就是从他酒楼里传开的。

    再加上最近多了几样菜,招来了不少客人。

    郑掌柜热情地跟几位熟客打招呼,“王老板,你家玻璃坊生意怎么样?我准备在皇城再开家酒楼,到时候需要不少玻璃做窗,能给小弟空出来吗?”

    王老板罢手,“别提了,最近玻璃都被各大王府贝勒府定下了,没有多余地放出来。”

    “张老板,最近在哪忙呢,有段日子没见到您了。”

    “别提了,泰山商行放出了新方子,给出了条件,想要得拿粮食换,这不找人调粮食进京了。”

    郑掌柜连忙捧了几句将张老板送上二楼。

    又扫了一眼一楼大厅满当当的客人,郑掌柜很满意,这些都是钱呢!

    正准备去后厨盯紧上菜,郑掌柜瞅见角落里独坐一桌身上写满失意给自己灌酒的客人。

    郑掌柜眼珠子一转,从柜台上拿了一盘小菜往角落走去。

    “客人,这是本店送您的小菜,客人是哪里人?”

    “原来是掌柜的。”那客人瞅了郑掌柜一眼,忙让开了位置。

    郑掌柜坐下,笑呵呵询问,“我看客人像是遇见了难处,要不同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忙。”

    聚贤楼为何生意比对面酒楼好,不就是因为郑掌柜长袖善舞吗?

    自从借酒楼给人开了拍卖会后,郑掌柜就开窍了,时常帮着撮合生意,这些商贾也认这份人情,请客吃饭多是来聚贤楼。

    时间一长,消息传开了,一些外地商人怕没赚到钱反而亏本便都来聚贤楼寻找合作伙伴。

    两人说说笑笑,郑掌柜算是弄清楚了情况。

    这位曲姓商人来自蜀地,因为前阵子很不巧路上遇见大雨,湿掉的布花色都晕了,这种布没有布行肯收,怕坏了声誉。

    曲商人话语里都是颓废,“这些布是我借钱收来,本来是指望进京赚上一笔,如今砸在手里,我都不知道如何回去。”

    “真恨我自己,恨不得找条河投了。”

    郑掌柜连忙摆手,“还不至于到那步田地。”

    郑掌柜打听了这批货源,都是上等的棉布,他灵机一动,“老弟可知道《世界新闻报》?”

    曲姓商人自然是知道,这个小报是现今最热门的话题,无论走到哪都有人讨论起小报内容。

    就说曲姓商人自己也盘算着,布要卖不出就折价兑了,弄些小报回家乡卖。

    郑掌柜靠近了说,“知道就好,老弟可知道这小报给钱就登,老弟若是愿意在报馆上打广告,还不怕手里的布卖不出去吗?”

    “可是我听朝廷要封禁报馆了!”

    郑掌柜激动一曲姓商人的肩膀,“就是要封我才说好,老弟可知道今日小报还没一个时辰就卖光了,你看这大堂都是没买到跑来听报的。”

    “这说明什么?小报一份难求啊,老弟不趁着朝廷还没下令,难道还真要等朝廷禁令下来再去?”

    曲姓商人也跟着反应过来,可不是这个道理,紧跟着他又为难道:“我不认识报馆东家,人家愿意帮我登吗?”

    郑掌柜盘算着介绍一支广告商人能赚多少提成,一边拍了拍自己胸口。

    “这有什么,我认识啊,走,老哥这就带你去!”

    京城大名鼎鼎的小报就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门边上挂着《世界新闻报》几个字。

    推开门就能看到里面别有洞天,院里的墙什么都被扒掉了,只留下高高的棚子和棚下方的印刷字模。

    “别看了。”郑掌柜拉着东瞅西瞧的曲姓商人,“印刷已经换到别的地方,这里只负责收稿和筛选要登报的稿件。”

    郑掌柜拉着他进了对面的一间屋子,里面摆放了好几张案桌,每个案桌后面都坐了人,靠门坐的是男人,隔着屏风坐着的是女人。

    曲姓商人有点懵,这还是头一次看见男女在一间房子里干活,男女大防呢?

    郑掌柜没有搭理他,拽着他往屏风后靠近窗户的一桌走去。

    “蓝玉姑娘,许久不见。”

    蓝玉抬起头,翻了个白眼,将桌面上的木头牌子正对着他。

    “叫蓝主编!”

    “是是,蓝主编,听说你们招商部还未开业,这不帮你们介绍个生意。”

    曲姓商人带着笑问好。

    蓝玉挑眉,“谁说没开业?”

    她从桌上一堆文件里挑出一份,“看到没?外源升号签下的广告契约!”

    郑掌柜想要拿过来看,被蓝玉收了回去。

    “商业机密,不跟外人分享。”

    郑掌柜哈哈一笑,将身边的曲姓商人推了过去。

    曲姓商人说了自己的困难。

    蓝玉神色一动,询问起他这批布的品质和数量。

    “都是上好布料,本来打算运进京试试水,问过几个布行都不愿意收,有愿意收的压价也低,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曲姓商人坐下倒吐苦水,

    蓝玉就给他商量,“这些布底价多少,要是合适我们拿下,我们庄子最近多了一批人,这些布料只是色花了,又不是不能穿,乡下人又不介意。”

    曲姓商人报了个价,比市面上的棉布要少两成。

    曲姓商人小赚,蓝玉也不亏。

    商量让人去看货,若是布料如他所说就拿下。

    曲姓商人高高兴兴带着人去看布了,郑掌柜突然醒悟过来,一拍膝盖。

    “不对,我这提成泡汤了!”

    蓝玉拿了一份合同递过去,“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郑掌柜,我们主子要跟您谈笔生意。”

    郑掌柜神色严肃起来,指了指天问,“可是那位?”

    蓝玉道:“还能有谁?”

    蓝玉请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我们主子想要入股您的聚贤楼,当然您要不同意我们自己开也没问题,偌大京城还不至于容不下两家酒楼。”

    郑掌柜神色警惕起来,“聚贤楼不是我个人所有,是族产,此事得问过家中长辈才行。”

    “不急,我们先来说说条件。”

    蓝玉指着合同说,“我们入股是不出钱,拿菜谱来占股,这叫技术入股,往后再开设分店靠出资占股份比例。”

    “这合作要是谈成了,往后为了扩大分店,可能会开一家培养厨师的学堂,这教授学徒的师傅需要聚贤楼出……”

    郑掌柜脸僵住,这合约摆明了是想借鸡生蛋。

    “我要是不同意呢?”

    蓝玉收回合约,一脸公事公办道:“那往后我们就是同行了!”

    郑掌柜抹了把脸,“容我细想想。”

    其实聚贤楼被收编也不是没有好处,以后有靠山了,也不用担心被人白吃白喝,三天两头遭人打秋风。

    坏处也不是没有,聚贤楼这招牌可能不再属于他们郑家。

    其实这招牌本来就不是他们郑家,是前朝太祖朱元璋办的,也是前朝没了,他家才捡了这便宜。

    “以后食谱能给我们看吗?”郑掌柜问出重点。

    这年代食谱就是各家不传之秘,想弄到别人家的食谱那是比登天还难。

    蓝玉不在意道:“食谱可以内部分享,只是你们厨子教授徒弟时也不能藏一手,这个往后再谈,你要是同意我们立马签约,趁着冬日没来,先在京城开个两三家!”

    “这个……”

    郑掌柜有些为难,“我得先劝家里老爷子同意。”

    ***

    门头沟琉璃局村,自去年琉璃厂迁移这里,琉璃局村便多了不少民办琉璃坊。

    徐有为勘察了京城各个地方,最后还是认同琉璃局村适合建玻璃坊,这里靠近煤窑,就地买煤也便宜。

    周围还有众多琉璃坊,挖人也方便。

    徐有为选定了地方,就找人买地,只几日功夫一座玻璃坊就坐落在琉璃局村。

    他买方子时给的钱多,泰山商行后续上门直接给出了做平板玻璃的办法,要不是人家教,光是自己琢磨恐怕就得一段不少时间。

    这段时间徐有为的玻璃厂接了不少单子,他又扩了地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

    这日泰山商行的和丰管事找上门,徐有为亲自去迎接。

    自小报出来,京城里的商界谁还不知道泰山商行的底细,谁能不知道人家有宫里的贵妃做靠山?

    不对,这泰山商行本就是贵妃的产业才对。

    现在谁还觉得泰山商行不起眼,人在江湖谁不给个面子?

    “徐东家,多日不见可还好?”

    徐有为请人入座,呵呵笑道:“还得谢谢和管事的照顾,不知和管事今日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和丰递过去一张纸。

    “这些贵玻璃放可能做?”

    徐有为拿过纸仔细看,斟酌片刻后回答:“有点难度,得问师傅们能否吹出来。”

    “需要吹吗?不能用模子压?”

    徐有为笑笑道:“那需要用模子,就这几样,师傅吹一吹便是。”

    “若是大批量出货呢?”

    徐有为来了精神,压低声音问,“和管事要多少?”

    “每样来上千件。”

    “这可不好办呐。”徐有为有些为难。

    “近来皇城各王府、贝勒府都催着要玻璃,几个辅国公府的生意都给推了,和管事一下要这么多,怕是抽不出人手。”

    和丰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挑眉,“不能多开几口窑?”

    “我也不瞒着和管事,这玻璃不能多卖,物以稀为贵,若是流入民间,这些大人物可就不高兴了。”

    和丰起身,“那我就不叨扰徐管事了,本来还想跟您再谈个生意。”

    徐有为连忙起身把人给拦住。

    “我的和管事呐,有话我们好好说!”

    徐有为说了不少好话才将人留下了,重新入座后,立即开口询问做什么生意。

    “徐东家可知道眼镜?”

    徐有为立刻会意,“您是说西洋来的眼镜?”

    “没错,这眼镜从明朝开始便流入中原,还价格不菲,徐东家应该知道这玻璃原料不值一提,就不知眼镜这个钱徐东家可想赚?”

    徐有为当然想,他为难道:“我们玻璃坊还未能做出透明的玻璃来。”

    他说着眼瞅向和丰。

    和丰当即向他表明这不是问题。

    徐有为心道,果然泰山商行还藏着一手。

    他立刻露出笑容,“和管事这方子我们买了,一万两白银,您看行不行?”

    和丰摇头,“我不要钱,我想拿方子入股您这玻璃坊。”

    徐有为收起笑容,“和管事,您这样做可就不好了,这方子我当初花两千两买的,您现在突然插足是不是不妥?”

    和丰老神在在道:“徐管事莫要急,此事我肯定不让您吃亏。”

    他掏出一面巴掌大镜子递过去,“您觉得这面镜子价值几何?”

    徐有为看到镜子里清晰的自己,吓了一跳,这镜子要是送到扬州去,一面就得千金!

    扬州那群爱斗富的盐商可以为了这面镜子疯狂撒钱!

    “就这一面镜子,你信不信我拿出去有的是人求我合作,这要不是看在我们老交情的份上,我能来找你,带你来发这笔财吗?”

    “是是,和管事您说得对,这生意我跟您做了,这玻璃坊我们徐家愿意拿出四成股!”

    和丰摇摇头,“四成少了。”

    徐有为脸色大变,难道还想吞下这琉璃坊?

    “最少七成。”

    徐有为彻底坐不住了,“和管事,这玻璃坊上上下下要打点,给出去七成,我们徐家就落不到什么了,不是白忙活一场?”

    和丰笑道:“徐东家还是看窄了,我跟你实话实说,这七成里两成归我们泰山商行,三成是要上交皇上,剩下两成分给王公大臣们。”

    “往后这玻璃坊谁敢动手?说不定生意还能做到西洋去,赚钱嘛,谁不想越赚越多?”

    徐有为甚至惊讶,要是能卖到西洋去,他肯定不会在意这点股。

    说来这玻璃坊他前前后后也就投了一万两进来。

    要是这生意能做得跟景德镇那样大,他肯定乐意,恨不得白送。

    第35章

    小汤山庄子附近, 许多荒地被开了出来。

    老李见状赶紧去昌平州办地契。

    康熙十二年便有政策,凡是开垦荒地,十年内不需要纳税。

    京师附近因为圈地之风盛行, 许多本籍民众抛地跑往外地开荒。

    开荒的地在一定年限不抛,官府会给办地契。

    这也不是没有漏洞可钻,许多农户开了荒地, 种了没一两年就有人拿着地契找上门,说地是他家的。

    普通百姓又上哪去说理由去,还不是自认倒霉。

    老李也怕到时候这片地无端换了主人, 赶紧花钱买下, 上等田一亩五六两,荒地还真不值几个钱。

    这次将小汤山的荒地全都拿下, 多出的人手也有活干。

    自家主子可说了, 只能救急不能救贫。

    青珞领着两牛车布回到庄子, 沿途有不少忙活的人跟她打招呼。

    老李看到小跑过去, 先是摸了摸车上的布料, 才开口询问。

    “青珞姑娘,这布料是哪来的?”

    青珞头看向京城方向, “蓝玉找人弄来的, 没花多少钱, 四处分分就没了, 这是分给咱们庄上的。”

    老李激动地搓了搓手, “这布要怎么处理,我们分了吗?”

    青珞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好事?这些布主子有用处。”

    “还记得上回发的布票吗?”

    大批人来干活,总不能不给报酬,钱是没给, 发了粮票和布票,这些可以跟庄子开的商铺换粮自己开火做饭,也能去饭堂吃现成的。

    不是没人心里犯嘀咕,可一想到粮票能换到粮食,也就接受了。

    其实算一算,拿粮票去饭堂吃比自己做要划算。

    不用烧柴省了一大笔,不用做饭也省了时间。

    才几日庄子上忙活的人就习惯了拿粮票去饭堂打饭,有想吃点好的,可以拿钱跟人换粮票,多出些粮票去饭堂开个小灶。

    青珞拉回来的两车布很快被人注意到了,地头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些布是要卖的吗?王家的,你手上有多少布票?”

    “布票按人头分,前天我们一家分到了两尺半。”

    “不知道能不能拿钱来买,我家老大到说亲的年纪了,得穿一身好的去相看。”

    中午吃饭时,青珞带着人进了饭堂。

    “跟大家说一下,庄门口的商铺来了一批瑕疵布料,价格便宜,想要扯布的吃完饭可以去。”

    “青管事,我家就五寸布票,能买多少布?”

    青珞不假思索道:“这次的棉布是瑕疵布,用布票是一尺换三尺布,数量有限,不外卖!”

    三尺布哪怕是瑕疵布拿到外面去也得四五十文。

    寻常的棉布价格在10到20文,南边时不时打仗,这个价格波动也实属正常。

    这么算下来,一尺布票能值四五十文钱,这可是白来的!

    有不少人后悔了,因为之前觉得拿布票不划算跟人换成了粮票。

    粮票可没有三倍差价。

    也有人端着碗跑回住处拿票去了。

    青珞见饭堂人都无心吃饭,耸了耸肩退出去了。

    刚出去没多久就看见紫翡冲她招手。

    “蓝玉不在,这次你进宫去。”

    “真的?”青珞十分惊喜,要知道从老家过来,她还没见过主子。

    “主子要的铁皮炉子做好了,饭堂用了说好,一点烟也不漏,我和蓝玉商量了一下,这饭堂长久下去也不是事,迟早要取消,不如多弄些铁皮炉子来租,还有这蜂窝煤,只需要煤灰,西山的煤灰可不值钱,我们可以多囤一些,开个煤厂给京城供煤。”

    青珞笑话她,“你还真钻进钱眼里了?”

    紫翡摊手,“这也是没办法,养活这么大批人,不想办法赚钱该怎么办?”

    ***

    “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看棒!”

    “吾乃玉帝外甥显圣二郎真君,见居灌洲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

    马车路过官道的茶铺,一只手掀开帘子就看见两个小孩各拿着一根棒“嘿哈嘿哈”打得火热。

    不远处不少人围着一位说书先生,隐约能听见在说孙悟空大战二郎神的故事。

    “昌平州百姓安家乐业,民风淳朴啊!”明珠感叹一声。

    皇帝未置一词,马车继续走,约莫一刻钟后终于停下。

    明珠和张英先后下车,又恭请皇帝下车。

    皇帝下车先看了一眼路两旁开荒的百姓,让明珠二人不要跟上,他带着三名御前侍卫慢慢走了过去。

    “老人家,今年收成如何?这是打算开荒吗?”

    正忙着捡石块的老人抬起头来,有点拘谨道:“回这位贵人,是帮主家开荒。”

    “哦,听声音不是本地人吗?老人家哪里人?”

    “霸州人。”

    “怎么来昌平开荒,我年前路过霸州,那边不是有不少荒地?”

    “回贵人的话,老汉跟同乡一起来投奔贵人,贵人赏一条活路,老汉实在不安心,便帮贵人做点事。”

    皇帝耐心询问,终于问出这位花甲老人家中情况,老人家里本有十多亩水田,前几年家中儿子儿媳相继病死,他年迈无力养育孙儿,田便租给了村里人种,自己靠着开荒的地种些粮食为生。

    秋日衙役来收税,说他开荒的荒田是有主的,是熟田,要补缴税。

    “老汉哪有来的钱,只能变卖了十多亩水田补上税。”

    “好在这边娘娘慈善,愿意收留老汉和两个孙子,老汉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皇帝蹲下身问,“朝廷已经下令开垦的荒地也不允许原主人要回,这些衙门就不管吗?”

    老汉摇摇头,“怎么管?地契主人是上面的旗人老爷,衙门谁敢管?”

    皇帝皱眉,告别老汉后,又沿途问了不少人,全是京师周边失地之人。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上了马车继续往小汤山走。

    “此地人杰地灵呐。”皇帝看着还是绿茵一片的大汤山,赞叹了一声。

    一路过来,见到的都是枯黄叶子,只这里还是一片葱绿。

    张英也跟着赞叹。

    明珠走过来提醒,“皇上,汤山自古便有汤池。”

    汤池?

    皇帝先考虑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近来背后还起了癣,太医曾进言常泡温汤能够缓解癣症伴随的瘙痒。

    只是太皇太后嫌出京太过兴师动众,一直不愿意冬日出巡。

    皇帝若有所思,想到某人上回反应过大,暂且将这个想法压在心底。

    “前面可是小汤山?”皇帝望着远处的山询问。

    “是。”张英恭敬询问,“皇上可要去?听闻贵妃娘娘的人兴师动众请来上千人预备修建一座庄子。”

    明珠若有所指道:“敦复此言差矣,我怎么听说这上千人都是来投奔娘娘庄子的流民,差使人干活,给予人报酬,这是活人性命的善事,怎么能称得上兴师动众?”

    张英顺理成章道歉,“是臣说错了。”

    明珠若有所思,也没揪着这点穷追不舍。

    他看向皇帝,微微躬身询问,“皇上可要去小汤山?”

    皇帝摇头,“继续赶赴昌平州府。”

    皇帝就这样走了半日,走走停停,确定光昌平州圈地之风便没断过。

    之前张吉午当面奏对,皇帝信了也没选择全信,今日总算是抽出时间亲自来查看。

    一出来才发现情况恶劣,不只王府贝勒府寺庙等官庄圈地,皇庄也没停过。

    甚至近些年百姓开荒的地也被相继圈走。

    回去的时候,皇帝心情说不上好与不好,只能说在预料之中。

    ***

    宝音用上了新灶,青珞还送了几口锅进来,炒锅、平底锅、奶锅、煲汤的陶瓷锅应有尽有。

    知道她想吃臭豆腐,还送了一罐进宫。

    “主子,今年盛京庄子上收获了一千多斤辣椒,除了留了一部分做种,全都晒干送进京了,您看是做成火锅料还是做成辣酱,或继续腌辣白菜?”

    宝音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辣了,听她一提起就馋得要命。

    “聚贤楼还没同意我们参股吗?”

    青珞回道:“说要劝家里老人同意,一直没给答复。”

    宝音想了想道:“本来就是想借他招牌一用,不愿意就算了,正阳门外商铺多的是,买一间铺子,做好防火措施,开一家火锅店吧。”

    “尽快将辣椒推广开,宫里这饭菜我实在是吃腻了。”

    “是,主子您给新饭馆起个名吧。”

    “海底捞!”宝音满怀怨念开口,天知道她有多怀念海底捞火锅,十二年了!都十二年没吃到了!

    青珞没有多待,很快被领着出宫。

    宝音留在小厨房看太监安装烟囱。

    烟囱当然不是铁皮管,而是用的陶管,怕接口漏烟,小太监还用黄泥涂了一圈。

    宝音就站着看他们干活。

    忙完后,宫女们提了水桶来清洗锅灶。

    宫里水井打上来的水是不喝的,只用来浇花洗衣服,喝的水都是从城外拉进来的泉水。

    至于原因宫女太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前朝时就有的规矩。

    锅清洗完,宝音突然开口,“铁锅是不是要开锅?”

    小厨房里其他人面面相觑。

    居住在宫里的太监宫女哪里知晓,只好将锅送去御膳房让那边的厨子帮忙弄。

    宫里规矩,晚膳之后是不用膳,可以用些点心。

    这让宝音有点受不了,她习惯了一日三餐,偶尔再加顿宵夜。

    现在有了小厨房就方便多了,去送锅的太监们还带了不少菜回来。

    进宫前宝音以为宫里吃的是山珍海味,进宫后她才知道宫里常备的就是鸡鸭鱼羊,一些野味也是皇庄供上才有。

    牛肉是不用想了,皇帝以身作则是不吃牛肉,这一样就被划去。

    倒是奶供给不少,贵妃每日有四头牛,四头牛的奶,宝音觉得自己用不完,她没有其他满人那样嗜奶如命。

    听说皇帝一日有一百头牛的奶供给,她觉得皇帝拿来泡澡都用不完。

    这些喝不完的奶也没浪费,一部分拿去做点心,一部分被下面太监宫女分了。

    晚上,宝音吃到小奶锅煮的鸡汤面,是一脸满足。

    真不容易,晚上终于能吃点热乎的了。

    “娘娘,皇上召您去乾清宫。”

    宝音才吃两口就听见有人敲门,很快梁九功被放进来。

    宝音看了看天色,都黑了,这个时候各个宫门之间应该已经上锁了。

    宝音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细面,默默又吸了两口,在梁九功一言难尽的眼神里,漱完口。

    “走吧。”

    梁九功没有动,“娘娘是不是该换身衣服?”

    宝音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上面毛衣,下面裙子,没觉得哪里不对。

    哦,头发下午洗了,这会儿披散,因为长时间编成辫子,垂在后面有点大波浪形状。

    “就这样吧。”她起身走前面。

    皇帝看了要是生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娘娘!娘娘!”

    宝音充耳不闻快步向前走。

    梁九功领着几个太监追上去,他也不敢太大声,就怕惊着隔壁的景仁宫那位。

    皇帝也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一身朴素的棉布青衣站在日精门前等着。

    宝音看到他身影脚步慢了下来。

    她望了望高高挂在天边的弦月,又看了看月下宫墙边的人,深吸了一口冷气走了过去。

    “唉,娘娘,等等奴才。”

    梁九功的声音紧随其后。

    皇帝似是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旁边的小太监提着灯笼,烛光下,宝音看到他戴着一顶月白色的帽子,像极了古画里的人物。

    [这是出宫了吗?看惯了穿锦衣模样,还真有点陌生。]

    “过来。”

    皇帝冲她伸手。

    宝音从昏暗环境走过去。

    皇帝伸手撩她头发,“怎么披头散发就出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散发不是很正常,等天热了我就把头发剪了!]

    宝音没回答,皇帝也没追问,拉住她的手往乾清宫走去。

    身后太监忙关上日精门大门。

    主子们要说话,梁九功也没敢跟太近,带着其他太监远远跟着。

    “今日我去了城外,才知道大清圈地之风依然强盛。”

    [圈地啊,这不是很正常?在盛京那会儿要不是我阿玛进了内务府会计司,我那小庄子也保不住,奉天到处都是皇庄,不还是圈来的?]

    皇帝感叹一声,又提起了路上见闻。

    [想起一个笑话,康熙好像自豪自己节俭,说自己一年开销还没有明朝皇帝一日大。]

    [呵呵,明朝开销大那是因为宫里一切都需要花钱买,清朝呢,圈了那么多皇庄,日常开销都由皇庄来供,开销当然不如明朝。]

    皇帝脸色一僵,握紧了她的手,似是提醒她不要乱想。

    [不过也正常,哪个时代没有特权人士?后世还有特供品呢。]

    [再说满人入关后时刻担心汉人迫害,吃喝当然不放心从民间采购,圈皇庄供给也是正常。]

    第36章

    接下来一段路宝音没再胡思乱想过, 很快两人进了乾清宫东暖阁。

    看到桌上备了菜和酒,她有点奇怪。

    [这么晚还没吃饭?怎么还有酒?]

    [上回请我喝酒是什么时候?好像胡言乱语了一通,怎么今天又来?]

    皇帝没让梁九功他们进来, 而是让人关上门。

    听见关门声,宝音紧张回头。

    [他想做什么?]

    “坐下,陪朕用膳。”

    宝音这才放松下来。

    [这是去哪了, 到现在没吃饭?]

    宝音只用了两口,宫里的食物看着精美,味道也不错, 但是吃多了也就那样, 至于酒她是不肯再碰。

    直到现在她都还在怀疑上次喝醉是不是泄露了什么。

    皇帝只饮了一杯酒,他在喝酒方面很克制, 不会超过一杯。

    见她不动杯子, 也没有劝。

    宝音吃了两口就不动了, 更加想念刚才热乎乎的鸡汤面。

    [早知道我多吃两口了。]

    “爱妃很怕朕吗?”皇帝突然开口。

    宝音愣了一下, 没等她开口皇帝一把将她拽过来。

    他半抱着她, 头靠在她胸/口处,她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他半边脸。

    “你怎么不笑?进宫后就没见你笑过。”

    宝音整个人都傻了。

    [他他他, 想要做什么?]

    好在皇帝没有做别的, 只是抱住她没有动。

    “爱妃在想什么?怎么不回答?在宫外时不是很爱笑, 怎么入宫后反而不笑了?”

    宝音沉默声震耳欲聋。

    [说什么?]

    [进宫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不爱的男人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她挣扎, 皇帝却用力圈住她。

    “朕想看你笑。”

    他终于肯放开她。

    宝音退后几步, 看着他皱起眉头。

    [他脑子坏掉了?]

    “罢了,来陪我喝一杯。”

    他推了推她面前的杯子。

    宝音看看他,又看看杯子,硬着头皮一口闷了。

    皇帝见她眼神迷瞪起来,轻轻抓住她手腕把她带到怀里。

    他嗅着她头发上的清香, 喟叹一声,“怎么不笑呢?”

    在他儿子面前她都肯笑,怎么一到见到他只剩下警惕了?

    许久未听见声音,皇帝拨开她头发一看,人已经熟睡了。

    他看了她许久,才开口道:“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抵触我了吧。”

    他摇摇头,抱起她将人送到里间的床上。

    帮她撩开散落的头发,皇帝弯下腰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安静下来,没多久就听见外间的开门声,原本该睡着的宝音睁开了眼睛,她伸出袖子,悄悄吐出了含在嘴里的酒。

    之后她两眼怔怔盯着床顶的黄色帐子。

    [有点奇怪,怎么看他也不像正人君子。]

    皇帝站在暖阁门口迟迟未动,梁九功悄悄上前提醒。

    “皇上,要叫水吗?”

    皇帝瞪了他一眼,“叫宫女进去服侍贵妃主子。”

    说完,便甩手往南书房而去。

    南书房门前,几位内阁大学士还有户部尚书都在等候了。

    皇帝一到,门口的太监立刻打开南书房大门,就去点了蜡烛。

    皇帝没有理会几人,一进门就发火。

    “朕早先就下令禁止圈地,为何屡教不改?”

    土地税收事关国库,一旦大量土地被官庄皇庄八旗兵丁占去,国库可就收不上来税收。

    官庄和皇庄可是不用交税的。

    “回皇上,此事奴才也有所耳闻,不过奴才保证赫舍里氏没有干这种事!”

    明珠也说叶赫那拉一族也没有。

    实际上在场人都心知肚明各家没少圈,圈地最多的还是皇家。

    皇帝开口道:“朕要废止圈地,自后永不许圈地。”

    说完,他带着余怒道:“京郊百姓流离失所,尔等尽快给出个安置方案!”

    明珠忙道:“奴才愿意设立粥棚。”

    至于被占去的土地是说什么也不肯还。

    吃到嘴里的肉,怎么能再吐出来?

    这次连户部尚书都反对了,“若是还回所占土地,皇庄是不是得归还?官庄是不是也要归还?”

    皇庄供养着皇室,官庄供养着八旗子弟。

    若是归还,会动摇大清根基。

    皇帝也明白这个道理,退后一步,“便如尔等所言,若有人再剥夺百姓田地,朕轻易饶不得!”

    讨论完圈地,皇帝环视几人,“让你们商议报馆一事,为何还未给朕一个准确答复?”

    ***

    “田老弟,你这是准备回乡?”聚贤楼,郑掌柜看到背着包袱走进来的田三有点意外。

    田三也就是遇到大雨,布差点砸手里的那位,一进门就握住郑掌柜的手。

    “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哥哥,若不是您我这布肯定要亏本出手。”

    郑掌柜用力抽回手,搞什么?两个大男人还黏黏糊糊,“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田三松开手又是一番道谢,然后才道明来意。

    “马上快要入冬,再耽搁这路就不好走了,我便打算启程回乡,顺便来跟哥哥道个别。”

    郑掌柜挥了挥手,“都说了不用客气。”

    他伸头往外面看了看,外面停放着一辆马车,车上堆放了不少报纸,还有几个木头箱子。

    他冲田三竖起大拇指,“不错呀,这报纸拿到蜀地一定会大卖。”

    田三咧嘴笑道:“是,这次进京才发现变化很大,还有小报,老家那边可没有这个。”

    郑掌柜得意挺胸,这份变化他可是出了一份力。

    他冲田三挤眉弄眼,“老弟是喜欢紫薇姑娘还是小燕子姑娘?”

    田三这几日没少为紫薇姑娘担忧,这爹到底认没认?

    想到离开,这个疑问将要留到明年,他不由惆怅。

    郑掌柜一阵坏笑,这几日他聚贤楼来听书的就分成了两派,整日吵吵闹闹。

    “老弟,我也是受人之托,请你帮忙做一件事。”

    田三脸色严肃起来,“哥哥请说,若我能做到,定会帮到底。”

    郑掌柜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田三眼睛瞪大,竟然是这种事?

    郑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记住,官家妻女,下场凄惨,就这两个条件,遇见合适的送进京,你要是帮着做成了少不了你好处。”

    田三不敢细想,他好像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郑掌柜见他惶惶不安,又安慰他,“放心,牵扯不到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

    田三露出苦笑,“希望如哥哥所言吧,哥哥放心若是遇见我肯定会出手帮一把。”

    ……

    “咳咳!”

    宝音坐在秋千上晒太阳,连续几日失眠让她免疫力下降,今早慈宁宫请安回来,便身体不适。

    “娘娘,药好了。”

    马必应从小厨房端了一碗汤药走过来。

    宝音皱眉,“先放着。”

    马必应劝解,“娘娘,药该趁热好,发一身汗,病才能退去。”

    宝音闻到那股中药味就想yue,不过是个小感冒,吃不吃药不都得一周能好?

    她指着远处的石桌,坚持药放那去。

    “你们都离我远点,别传染上!”

    驱散围着她的人群,她坐在秋千一边晃动,一边懒洋洋晒太阳。

    兰儿领着一众宫女坐在西配殿廊檐下加紧赶工口罩。

    口罩有点简陋,两块棉布中间塞了棉花,就现在这条件,也不能挑剔。

    几个人手脚很快,一人缝一个部位,流水线作业,转眼就出来一个。

    “放热水煮一刻钟,拿到太阳下晒。”她吩咐道。

    宫女们正忙得团团转,宫门前突然多了一群人。

    “都忙着呢?”

    宝音看到皇帝带着人走进来。

    [奇怪,他怎么来延祺宫了?]

    “我听皇贵妃说你生病了,特意过来看看你。”

    [是有这么一回事,早上皇贵妃请我去御花园游玩,被我以生病为由拒绝了,不过她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他?]

    宝音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走过来,去碰她额头。

    “有点热。”

    他示意她手伸出来,“朕为你把把脉。”

    宝音目光中满是好奇。

    [厉害,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我记得后世有人说他是学神来着。]

    收回手,皇帝看向马必应,“太医给的方子拿来让朕瞧瞧。”

    马必应马上交上来一张药方,也不知道先前藏在了哪里。

    皇帝认真琢磨,命人拿笔改了两味药,“此方开得太稳,不妥,换个两味药再吃吃看。”

    他见宝音不出声,便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询问。

    宝音收回视线。

    [其实他对我挺不错的,只是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皇上来延祺宫是……”

    皇帝笑吟吟牵着她往正殿内走去,“朕画了几张图,让人烧了瓷器,今日送进宫,朕想着你会喜欢,便给你送来。”

    两人坐下,就看见太监们抬着十多个箱子进来。

    头一个箱子打开,太监抱出一套瓷器送到桌上。

    “这是……”

    宝音看到瓷瓶上的图案一下愣住了,那是在盛京庄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只是场景中少了许多人,重点放在了一男一女会面上。

    除了盛京那次还有松花江边,甚至还无中生有多出一幅月下相约图。

    [吐血,这要是传到后世,会不会被人认为她跟他在私会?]

    [还有这些杯子为什么都是猎虎图?东北金渐层那么可爱,怎么惹到他了?]

    宝音看着这些瓷器一言难尽。

    皇帝送礼送的可不只是瓷器,瓷器只是开胃菜,之后送上来的是各种金银珠宝首饰,金玉象牙犀角摆件之类,要是拿到后世一件就够她吃喝不愁了。

    后面还有什么绫罗绸缎,这些都排不上号。

    [奇怪,怎么想起送礼物给我?]

    皇帝握住她的手道:“我们满人没有用女人嫁妆的习惯,你以后放宽心,你的就是你的,没人会动,也没人敢动!”

    [那可不一定!]

    第37章

    宝音还在腹诽玻璃牛痘这两样东西。

    皇帝却有不同看法。

    玻璃这东西, 宫里造的能满足宫里用的都勉强,卖玻璃方子的钱可都在她手里攥着,因为签白契没纳税, 伊桑阿那老头几次来找他,不都被他搪塞过去了?

    还有牛痘,牛痘带来的荣誉可没少她, 民间多少人给她立碑,私下里叫她牛痘娘娘?

    朝廷有禁止过吗?

    该她的不都给她了吗?

    宝音低低咳嗽起来,她捂住嘴认兰儿拿口罩来。

    戴上口罩, 她才开口:“皇上还是快回去吧, 别被我传染上。”

    皇帝挑眉,当他听不出来这咳嗽声有些刻意?

    这东西六宫大概也只有她敢将他往外赶。

    “行, 你且好好休息, 有空朕再来看你。”

    宝音连忙起身把人给送走。

    “娘娘, 这药?”马必应端着一碗重新煮了的药过来询问。

    宝音扫了一眼, 恹恹道:“不喝。”

    一个小小感冒, 用得了兴师动众吗?

    “不用跟了,我去躺一会儿。”

    她回去睡了, 谁知晚上竟然起了高热。

    迷迷糊糊中宝音似乎看到了皇帝, 她心里烦躁脱口而出, “能不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屋子里原本忙碌的宫人吓了一跳, 扑通跪地。

    宝音说完这句心里痛快了又得意洋洋瞪了他一眼才迷迷糊糊睡着。

    皇帝一脸铁青甩袖子离开。

    马必应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 跪在地上发抖。

    皇帝快速出正殿,梁九功缩头缩脑跟在后面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罢了,朕跟一个病糊涂的人生什么气?”

    良久后,皇帝又转身回去。

    梁九功倒吸一口气,皇上对娘娘这绝对是真爱!

    “朕来喂。”

    见宫女喂不进去药, 皇帝伸手接药碗。

    结果就是宝音死不张嘴。

    [呜呜呜,谁往我嘴里灌苦水?苦死我了!]

    [救命,有人要毒死本公主!]

    皇帝被闹得心烦意乱,宫里的小阿哥小格格都没她这么娇气。

    “护士姐姐,我不吃药,我打针。”

    迷迷糊糊中她开口道。

    皇帝将勺子递到她嘴边,“乖,先喝药。”

    最后是又哄又骗才喂完半碗药。

    喂完皇帝才发现身上湿了一大片,梁九功招呼人将衣服送上,皇帝去了东边里间更换衣服。

    回来路过书房时皇帝好奇地走了进去。

    书房里书很少,笔墨纸砚也不多,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书桌,可以想象白日里这里阳光会有多好。

    桌上半遮半掩了几张草稿纸,他伸手抽出一张。

    “浅析清初满汉女子服饰特征?”

    皇帝粗粗扫了一眼,不解她研究这个作何用。

    放下后,他打量起这个不大的书房,目光被桌上一个锁起来的木盒子吸引住。

    很快,他眼神撇开回到西间的卧房。

    宝音这次生病受了老大罪,缠绵病榻半个月身体才见起色。

    连下了几日大雪,宝音差点以为自己来到冰雪世界。

    这般大的雪哪怕后世也少见,她很担心蓝玉她们的现状,从她生病起就断了跟她们的联系。

    而被宝音惦记的蓝玉等人,却远没有她想得那么艰难。

    自打人手多起来,庄子的建设进度就按了加快键,起先是盖房的人多,生产的水泥赶不上进度。

    后来调了一批人去烧水泥磨水泥,进度立马就快起来。

    再加上砖都是现成的,十日功夫就建成了一个院子。

    有了经验,速度又加快了,修完三个院子,两栋员工小楼后,又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建了一排砖瓦小院,修了水泥炕。

    哪怕气温低到零下二三十度,这群人住在温泉边又烧着火炕也没冷到哪里去。

    就是人有点多,房子不是一户一家,而是男女分开住,一间房少数挤了十多个人。

    入冬前,皇上下令废止圈地。

    大部分逃荒的人还在观望,也有一些人念着故土难离,陆陆续续返了乡。

    这段时间他们干活没少挣粮票,换到的粮食足够他们度过漫长的寒冬,等到明年再开几十亩荒地,这日子就缓过来了。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是这般坚韧,稍微给点活路,他们就能顽强活下去。

    小汤山的流民日子比外面要好很多,庄子的管事从不对他们又打又骂,干活不仅给吃的还送粮票布票。

    来这里的人都说自己是进了福窝。

    粮票能换粮食不说,布票也能换布和棉花。

    自第一次送布后,后面又陆陆续续送来几回棉花,虽然不能让全家都换上一身新衣服,可也把家里每个人的棉袄都填得厚实一些。

    老李走到山脚下敲了一声锣,立刻就有汉子披着衣服往外跑。

    只一小会儿功夫他面前就排了两条队伍,少说也有上百号人物。

    “现在抽五十人去暖房那边除雪,每日两斤米半尺布,愿意地跟我走。”

    呼啦啦人群中跑出来六七十个穿着厚棉袄的男人。

    老李只点了前面五十个,多出来的挥手让他们回去。

    老李领着人去仓库拿铁锹,独轮车后,赤珠拿着一张纸走过来。

    我这里需要三十个心灵手巧的,会刺绣的优先。

    这次出来的人没那么多了,就出来二十多个,她看了又补充了一句,“会织布,搓麻绳的也行。”

    这次出来的就多了,她也没嫌弃人多,就领着人走了。

    月奴细声细语道:“奴家需要有养鸡经验的妇人。”

    这个出来的就多了,月奴只点了前十个领着人也走了。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招人,有要挖煤的,有要烧石灰的,还有要挖水渠的,总之尽量让所有人手里都有活干。

    忙起来才不会东想西想,才觉得有盼头。

    京城里的市民躲在屋子里猫冬,小汤山的庄子却忙得热火朝天。

    铲雪的人到处都是,这些雪被堆积在路两边,又被人推着独轮车送到附近的大湖里。

    ***

    “曲三爷,快到了吗?”

    一辆马车上,一中一青两妇人裹紧被子畏畏缩缩问驾车的男人。

    曲三拉着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回过头道:“快了,前面就入京了。”

    曲三,一个多月前跟郑掌柜告别,心里就装着一件事。

    就这么巧,他在济南那地方遇见了一对条件符合的母女,这对母女日子有点惨,沦落到靠卖皮肉生意为生。

    曲三以前觉得官老爷高高在上,看到母女二人处境,不由感慨人生不是事事如意。

    曲三几次上门,总算劝说母女同意进京,他也不拖延,在济南处理掉报纸,便躲开找这对母女要债的人带着二人入京。

    一路走走停停,谁料到通州是遇见了大雪,只能停留几日,直到今日风雪暂歇,他才带着人进京。

    马车进城后直接往聚贤楼开去。

    聚贤楼很热闹,跟其他空荡酒楼成鲜明对比。

    这一切还得从近日出现的暖锅说起。

    跟常吃的锅子不同,聚贤楼的暖锅刚一出现就俘虏了众多人的口味。

    没有人能够拒绝在严寒之日吃上一顿热腾腾火辣辣的暖锅。

    冬日里蔬菜罕见,可暖锅的食材却是随处可见,什么豆芽、千张、冻豆腐、肉丸子、鱼肉丸,海鲜河鲜都能下锅。

    偶尔还有菠菜、菘菜少量提供,可以说天气越寒冷,聚贤楼生意越火热,火热到晚膳后都有人不断上门,就是想热乎乎吃一顿再发发汗。

    郑掌柜正在二楼给各个包间赠送土豆片。

    楼下的小二突然跑了上来。

    “掌柜,下面有人找。”

    郑掌柜奇了,这个时候谁来找他?

    他下楼就看到曲三和他身后瑟瑟发抖的两个女人。

    曲三双手抱一起哈了一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哥哥,你这里可真热闹。”

    郑掌柜愣了一下,连忙将人往后院领。

    聚贤楼的后院其实连着大厨房,厨房边上有两间屋子,一间郑掌柜住,另一间小二和厨子轮流休息用。

    这两间都盘了炕,连着厨房的灶,所以屋子里比外间酒楼还要暖和。

    曲三吸了吸鼻子,拱手道:“小弟我不负哥哥重托。”

    郑掌柜看那畏畏缩缩的两母女立刻明白过来,他表情严肃,也没有当场问,而是道:“这一路都辛苦了,其他不用说,先填填肚子。”

    他出去很快端着一盆大乱炖过来,香料气息直接馋得曲三直流口水。

    郑掌柜招呼他们三人坐下,又去厨房拿了碗筷和几个白面馒头。

    “时间急,没来得及准备,今日咱们跟后厨一起凑合吃一顿。”

    曲三招呼母女俩洗手,一点不见外往两女人手里塞馒头。

    他拿着筷子夹菜,“吃吃。”

    郑掌柜也和气道:“别客气,敞开肚子吃,后厨还有。”

    曲三只吃了两口,就发出喟叹声,“又吃到辣子了,我就好这一口,没有辣椒吃饭都不香了。”

    曲三很好奇地问,“上回来还没见京城有辣椒,这些是从哪来的?”

    郑掌柜露出一抹苦笑,“哪来的?用这家店招牌换来的。”

    曲三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内情。

    郑掌柜摇摇头没有继续说,要不是他偷了房契去签了合同,恐怕这冬日热闹的就不是聚贤楼,而是一家叫“海底捞”的酒楼了!

    等漫长的冬日过去,聚贤楼也会泯然众人矣。

    见三人吃得香,郑掌柜捏了一个馒头道:“你们在这吃着,馒头不够让厨房小厨给你们拿。”

    “够了够了,一大盆菜呢!”

    郑掌柜匆匆忙忙去前面招呼客人了,还抽出空叫了一个小二去报馆叫人。

    曲三吃饱喝足,端着茶水喝。

    他对面的母女二人见状跟着停手。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吃。”曲三怜悯道。

    他见到母女二人时,二人都瘦骨伶仃,谁能想到两人会是县太爷的女眷。

    崔氏道了一声谢。

    曲三边喝茶边道:“等会儿有人来接你们,你们就跟着走,不说拿回家产,日子肯定比你们现在要好。”

    “也别担心是坏人,牛痘娘娘听说过没有?”

    崔氏咽下馒头忙点头,“听过,衙门召集城里的大夫研究怎么给人种痘。听说是宫里娘娘发现的。”

    “对,就是这位,这位可是菩萨心肠,上回我离京时,听说她名下庄子还收留了上千流民,这要是没她允许,谁敢收留这么多人?”

    “往后你们去了贵妃那里,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子总不至于比过去还差。”

    崔氏眼角湿润,“多谢三爷为奴家母女二人寻一条活路。”

    “奴家实在是不知该怎么报答您。”

    “不必谢我,我也是受人所托去寻找你们这种境遇的可怜人,也是你们运气好,让我赶上了。”

    正说着,有人敲了门。

    曲三起身开门,就看见一位陌生的妇人。

    这妇人板着脸,有气势极了,像极了宫里出来的嬷嬷。

    曲三还未开口,气势先弱了三分。

    妇人扫了曲三一眼,“麻烦腾个地方,我有话要问问她们。”

    曲三忙道:“我刚好要去找郑兄,这里就让给你们!”

    他说着卑微退出去,还主动带上门。

    一边走一边回头,等到了外面,看到柜台后算账的郑掌柜,他凑过去问:“那妇人是谁?一身气势,不像是普通人呐。”

    郑掌柜手没有停,“看出来了?”

    “哥哥,跟我说说,该不会是宫里出来的吧?”

    郑掌柜得出结果,在账本上添了一笔,回他,“猜对了一半。”

    “人是宫里出来,不过是前朝的宫女,早年宫里放人,超过三十岁的宫女宫里开恩让出宫,一些出来家里都没了人,也没什么活命本事,就结伴投了附近的尼姑庵。”

    “尼姑庵的日子清苦,一些宫女积蓄耗尽,她们下场都不大好。”

    “之前传出贵妃娘娘的庄子招人,就有人试探去了,一去才发现那边招识字的人,不论男女待遇都不错,这不就跟挖萝卜一串连一串全都投奔去了。”

    “我记得那庄子也不大,能养活那么多人吗?”曲三摸了摸下巴问。

    郑掌柜晃动了一下算盘,没好气道:“没看我也帮着挣钱养活人吗?”

    蓝玉管事可真是见缝插针,见他这聚贤楼只需要切菜的小帮工,就将他那些大厨给弄去庄子教授人手艺去了。

    他那些大厨子平时眼高于顶傲气着呢,结果呢,一听一冬天给二十两银子,屁颠屁颠就去了。

    也对,要是他听说教人只教基本看火、切菜、炒菜功夫,看家本领人家不奢求,他也愿意去。

    第38章

    被布包裹盘在脑后的辫子夹着银丝, 这位脸上带着深深法令纹的妇人一坐下,就让崔氏母女大气不敢出。

    只能眼睁睁看着曲三抛下她们离开。

    气氛非常压抑。

    妇人抿了抿嘴,嘴角的法令纹更深了。

    她先自我介绍, “我姓方,你们称呼我方娘子即可。”

    没等崔氏母女开口,她继续道。

    “我是报馆的一位报人, 专门为报馆采集信息,这次被指派来记录您二位的信息。”

    “接下来我会询问您二位一些问题,请如实回答, 若是有冒犯之处, 还请担待。”

    崔氏抱住女儿,鼓起勇气道, “您问吧, 我们如实回答。”

    ……

    “好了, 您看看记录跟您所说是否符合, 要是没问题, 请签字。”

    崔氏露出一抹自卑神色,“奴家不认字。”

    崔氏推了推自己女儿, “宁儿认识几个字, 她爹以前教过她。”

    方娘子看了一眼如同稚子的少女, 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不要紧, 我读给你听。”

    方娘子读了一遍, 崔氏点头,“都对。”

    “那就按手印吧。”方娘子掏出印章先按了,再指了个空白位置示意方娘子按在那里。

    忙完后,她将牛皮纸将几张纸包起来放入羊皮包里,这才对母女二人道:“你们跟我走, 先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

    崔氏拉着女儿跟着方娘子走到外间,郑掌柜热情招呼她们。

    “这么就走了?”

    方娘子没带一点笑,公事公办道:“是,天色不早了,给她们安排住的地方。”

    “那明日是不是?”

    郑掌柜指向房顶,好奇询问。

    方娘子皱眉,“这个会有人接手,掌柜还是不要知道太多。”

    “行行行。”郑掌柜轻轻拍打自己的嘴,“我不问就是。”

    旁边曲三交待崔氏母女,“这事完了后,以后好好过日子,人活着才有希望。”

    崔氏吸了吸鼻子,直接跪下,“奴家给恩公磕头,要不是恩公,我们母女恐怕时日无多。”

    她旁边神智宛如幼童的女儿见母亲跪下咧嘴一笑跟着跪下。

    “别别,快起来!”曲三想将人扶起来,又限于男女大防不敢去扶。

    崔氏带着女儿叩了三个响头起来了。

    方娘子见状领着二人出了酒楼,坐上牛车离开了。

    牛车往西,穿过几条胡同,在一处比较狭窄的胡同口停下。

    崔氏拉着女儿跟着方娘子停在胡同尾的一处宅子。

    方娘子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才有人来开门。

    是个面容慈善的妇人。

    方娘子指着母女二人道:“给她们安排房间,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晚。”

    崔氏见方娘子将她交给别人,有点紧张,那门内的妇人带着笑冲她点点头,“外面冷,快进来。”

    方娘子把人送到就转身离开了,她还要将材料送回报馆。

    崔氏拉着女儿紧张跟在妇人身后。

    妇人安抚道:“别怕,大家都是可怜人,都是走投无路奔着一条活路来。”

    当崔氏坐在温暖的炕床上才知道这个宅子住了五六个人,全都是经历凄惨的女人。

    听其他人说自己的经历,崔氏也控制不住倾诉欲望,将自己过往说了出来。

    最后她红着眼睛道:“老天爷开眼,总算是给我们一条活路!”

    ***

    风寒好后,宝音多了咳嗽的余症,倒也不是多重,就是喉咙痒,忍不住想咳嗽。

    “娘娘,川贝冰糖雪梨好了。”兰儿提着从御膳房送过来食盒过来,将一盅冰糖雪梨取出放在宝音手边。

    宝音接过去,几口吃了,也不知是不是真起了效,咳嗽没那么频繁了。

    “蓝玉可派人去接?”

    “去了,马太监亲自去接。”

    兰儿谨慎提道:“娘娘,皇贵妃派人提醒,说咱宫里召见宫外的人太过频繁了。”

    宝音无所谓道:“这是皇上答应的,皇贵妃要是有意见可以跟皇上提。”

    “……”

    “娘娘,纳兰府上小少爷满俩月了,递了贴子进宫,您看可要给些赏赐?”

    宝音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未曾蒙面的幼弟出生已经两个月了。

    因继母生产不顺,多做了一个月月子,幼弟的满月礼也推到了这个月。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上个月宝音跟家里闹得僵,都闹到打官司的份上了,他们也不敢奢望宝音来给脸面,这不安安分分一个月,才试探性递了贴子。

    宝音闭上眼,纳兰家的那点事早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实话实说,在这个世俗限制内,纳兰佟桂给足了她能给的自由。

    她所有的怒气,那股想要跟世界同归于尽的愤怒源于这个世界对女性的直白压迫。

    “出银子让内务府打个金长命锁,再取几样没有宫中标记的东西给府里送过去。”

    希望纳兰府真懂了,她愿意给,他们才能拿。

    蓝玉很快被接进来,宝音看她鞋都湿了,赶紧让她换鞋,换下的鞋也拿去小厨房烤了。

    天冷后,宝音搬到暖阁住,也不爱让宫女太监们守着冷冰冰的宫殿,一个个年纪都不大,干脆赶去小厨房烤火取暖去了。

    “格格!”蓝玉吸了吸鼻子,眼睛亮的惊人,“那件事已经办成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宝音很不耐烦朝廷办事拖拖拉拉,一件官司今日踢给刑部,明日踢给大理寺,后日又退给内阁,转眼就渺无音讯了。

    各个衙门既然推来推去,那就不要怪她出绝招了。

    “传话的人安排了吗?”

    “有,寺庙借住了不少穷秀才,只是帮着说几句话,又不影响名声,愿意的有不少。”

    宝音闭目思索,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宜早不宜迟,明日吧。”

    ***

    这日是个好天气,难得阴云散去出了太阳。

    京城各个主道开始忙碌起来,官府拉徭役来铲除城内的积雪,避免雪化后城内出现内涝。

    正阳门前的大街上,各个商铺都出了人将自家店门口的积雪铲出去,方便服役人员将雪拉走。

    日头高照,街上人组建多起来,没人注意到一对穿着破破烂烂的母女走到正阳门前,然后在守门士兵眼皮底下脱鞋抽打门口的石狮子。

    一下一下,声音回荡在士兵耳中,看门的士兵头一次碰见这种事,一时没反应过来阻止。

    周围忙着铲雪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看了过来,然后就见抽了几下石狮子的年长女人举着一张纸跪下来,声音凄厉喊道:“我有冤情,求青天大老爷给条活路!”

    宛平县衙。

    知县王养濂套上厚棉服和师爷匆匆往外走。

    师爷给他介绍情况。

    “是一对母女打正阳门前石狮子鸣冤,守门士兵头一次遇见这种事,还是听周围百姓说起才明白,人已经押送到县衙了。”

    “明府这事闹得很大,正赶上清理积雪,目睹的百姓太多了,压不下去。”

    王养濂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民间百姓只知道击鼓鸣冤,却不知道衙门前的鼓那是紧急情况下召集衙役用的,百姓私自去敲不管多大冤情,肯定要治个扰乱公堂秩序的罪名。

    先打再审理案件。

    要是跪午门、长安门叩阍或是拦御驾喊冤,那就得最好边关充军准备。

    几种选择下,正阳门打狮子鸣冤付出的代价最小。

    衙门也就稍作惩罚,案子还是要接。

    快到前衙门时,王养濂脚步慢下来,脸上带着思索,“易工,你说这背后是否有人教唆?”

    普通百姓可不知道打石狮子鸣冤这个法子。

    师爷摇了摇头,“属下猜不透,明府先审问,若是背后有人,想来很快就知道对方的目的。”

    王养濂也是同样想法。

    “先打二十大板!”

    王养濂做上大堂,在诸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目光下,先丢了二十支白头签将人打了一顿。

    没多久两母女挨完打相互搀扶着进来。

    王养濂一拍惊堂木,“尔等有何冤屈要告?”

    年长妇人扑通跪下,“求青天大老爷奴家做主,赏奴家一条活路!”

    栅栏外百姓指指点点。

    王养濂又拍了一下木头,“公堂不许吵闹!”

    他一脸严肃看向堂下,“你二人是何身份,路引何在,有何冤屈要诉?”

    年长妇人拽住年少的女儿跪在地上道:“奴家崔氏,夫家姓刘,夫君为新城知县刘永和,康熙十八年地震,我夫君赈灾时不幸感染瘟疫病逝。”

    “之后奴家便带了女儿扶棺回济南安葬……”

    说到这里她失声痛哭道:“谁料这一回去就入了魔窟。”

    “先是族中长辈以办丧事为由举办宴席,足足吃了两个月,奴家夫君迟迟未能入葬,族中长辈几次推脱,不久便有催债的人上门,原来族中长辈以办丧事为由借了印子钱,利滚利奴家还不起,被抢走了所有积蓄……”

    “祖宅也被族里以夫君无子为由夺走,奴家和女儿身无分文被赶出家门,还背着债,最后被催债人带去做暗娼偿还欠债……”

    崔氏哭得撕心裂肺,“奴家不明白奴家做错了什么,千里迢迢来京城,就是想青天大老爷给奴家和女儿指一条生路!”

    栅栏外百姓声音消失,偌大衙门只听见妇人伤心到极点的声音。

    围观人群中,几名年轻书生一脸怒气,正所谓刀不砍自己身上不觉得疼。

    他们是知道民间有吃绝户这种陋习,可也以为仅限于寻常民户家。

    要知道眼前这可是一县之主的家眷!

    他们这些秀才举人未来派官很大可能也是外派从知县做起,知县被吃绝户令他们狠狠代入了。

    他们想到要是自己死后,妻女也是被这般对待,怕是恨不得从阎王殿爬回来!

    王养濂扫了一眼大堂外,有不少人跟着眼红了,大概是共情了妇人悲催境遇。

    “崔氏,你既是官员家眷该知诬告可是要受到严惩!”

    崔氏抹了一把眼泪,“奴家要是诬告,奴家不得好死!”

    “你可有证据呈上?”

    “有,奴家有借钱的折子,担保人是夫君的族叔!”

    师爷接过折子专交给王养濂。

    “如此恶行,天理难容,你为官员女眷,为何不上告当地衙门?”

    “回青天大老爷,那要债的是知府小舅子,奴家岂敢去告?”

    她伏地痛哭道:“求青天大老爷给奴家母女指明一条活路!”

    ***

    “气煞我也!”

    福建会馆,一名正打算外出的学子看到两名同窗一脸怒气踹了一旁的墙壁,不由好奇问。

    “郑兄二人为何事发怒?”

    郑姓兄弟脸上怒气未消道,“孙兄,你可知今日外面发生了什么?”

    孙姓学子抓了抓头发,“小弟我今日在房里读书,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郑姓兄弟怒气冲冲道:“今日我二人应同乡薛秀才之邀准备去玉泉山赏梅,谁料路过正阳门时碰上了一桩冤案!”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将崔氏母女二人悲惨事迹说了。

    “早知道某些地方有吃绝户恶习,谁能想到堂堂一县之主都没能逃过!”

    “孙兄,此事若不严惩,刘县令之妻女境遇就是你我或者未来子孙很可能也会遇到!”

    薛秀才说的对,哪怕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都有生不出儿子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或自己子孙就一定能生出儿子?

    此事直接戳痛了他们的痛点。

    他们自认自己是有才识之人,视吃绝户为世间陋习,凡是人性未泯灭的人都做不出此等恶事。

    晚间这个案件在福建省会馆传开,越来越多人加入声讨。

    鉴于官府派人去捉拿案件相关人员,这个案子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直到隔日此案件上了《世界新闻报》,案件详情内幕被披露,京城上下才知道有这么个案子。

    王养濂被上司叫去痛批了一顿,他觉得自己属实冤枉,谁能知道小报上报的比他知道的还详细?

    哪怕里面的主人公用了化名,他也知道是他手上这案件。

    “明府,大事不妙了!”

    王养濂刚回到衙门就见师爷一脸急色过来。

    王养濂叹口气,“易工,你也知道了?没错,张府尹限本官三日内解决这桩案子。”

    实在是太敏感了。

    官员女眷和吃绝户放在一起,太吸引人眼球了。

    大冬日师爷擦拭额头的汗,“不是,明府又有人上衙门告状了,都是官员死后女眷被吃绝户!足足六起!”

    王养濂一脸绝望,他这次肯定了,这背后要是没有指使者,他就从正阳门的城墙上跳下去!

    ***

    “同窗们!”福建省会馆的大堂内,一名年轻学子站在了桌面上,高声道。

    “同窗们,朝廷法律要是不改,这种吃绝户的事,我们终究逃不过。”

    “我爷爷说过一句话,当年土匪闯入邻居家中抢走钱财时,他和其他人沉默了,欺侮领居女眷时,他和其他人沉默了,直到有一日土匪闯入了自己家,他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来帮他。”

    “同窗们,面对这种事我们若是沉默下去,未来被吃绝户的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要团结起来!”

    “我们要贡献自己一份力量,不能选择沉默,不能在沉默中灭亡!”

    很快有人举起手,一脸激动跟着高喊起来。

    “没错,我们要团结起来,不能在沉默中灭亡!”

    正阳大街,出现了许多高喊口号的书生,被喊声吸引的学子越来越多。

    问清楚是什么事后,越来越多学子汇入游行队伍中。

    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的皇帝隐隐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声音。

    他走出乾清宫望向天安门方向,命御前侍卫去查看情况。

    御前侍卫没回来,九门提督先匆匆进了宫。

    “费扬古,你来得正好,宫外发生了何事?”

    乌拉那拉·费扬古神情严肃道:“皇上,皇城大街上出现上百名学子游街!”

    皇帝神色跟着严肃起来,“可知是为何事?”

    上一次学子游街抗议还是顺治年间的江南舞弊案。

    这回还没到科考年,总不至于去年的科考有舞弊行为被发现了吧?

    “奴才听说是为一桩案子,皇上游街的学子越来越多,可要派人镇压?”

    皇帝蹙眉,“先派人去了解这些书生诉求,能驱散就尽快驱散。”

    京城可不能乱。

    费扬古领命去办了。

    皇帝又派人去打探详情。

    很快,先前出去的御前侍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小报。

    “皇上,奴才打探清楚了,这些学子闹事是因小报上登出的一桩案子!”

    皇帝迅速接过,扫了一眼侍卫指的内容。

    第一反应是看向延祺宫方向。

    直觉告诉他,这事跟延祺宫脱不开关系。

    皇帝闭眸片刻,睁开眼道:“去,召几位大学士进宫!”

    “裕亲王和恭亲王也请进宫。”

    他叹息一声,是他小看她了,人在后宫竟然能干出这般大事!

    这是要捅破天呐!

    明珠等人很快进宫。

    索额图先大声道:“皇上,此事很好办,应该捉拿贼首,其余人定然鸟兽散去!”

    明珠上前一步,“奴才不同意索额图说法,这些学子都是有功名之人,岂能视作乡野刁民,应该派人劝离才是。”

    索额图冷哼一声,“臣举荐明珠去劝退。”

    明珠冷声道:“奴才认为应该派国子监祭酒去,诸多学子中有不少是国子监生,派祭酒前去才最合适。”

    皇帝被吵得心烦,看向旁边未说话的张英。

    “张卿家有何看法?”

    张英恭敬道:“臣认为应该问出这些学子诉求,对症下药才是解决问题的良方。”

    第39章

    “完善法律, 消灭吃绝户陋习!”

    “完善法律,消灭吃绝户陋习!”

    帽儿胡同,张氏正在洗米煮粥, 眼神有些呆愣,她女儿打了个哈欠从屋内走出来。

    “娘,外面怎么那么吵?”

    张氏回过神来, 擦了一下手,“回去套件衣服,别冻着。”

    “张家的, 到我们这了!”

    张氏也顾不上手里的活急忙往外走。

    等她女儿穿好衣服再出来, 发现院子已经空无一人。

    “娘?”

    就好像传染了一样,越来越多女人悄无声息出了家门, 也有很多躲在家中不敢冒头。

    邻居一脸高兴, “只是跟着书生后面走一走就能拿到一百文钱, 这不就是捡钱吗?”

    昨日她们这胡同来了人, 只说明日听到街上的口号声就出来跟上一段, 为年轻人壮壮胆。

    还只招女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谁能想到会落在她们怀里。

    女人们可不在乎背后人有什么目的, 一百文对外城大部分家庭都是一笔不小收入。

    就跟着走一段路, 又不浪费多长时间, 她们可愿意了。

    张氏跟邻居到了胡同口, 就看见有人冲她们招手。

    “记住不要说话,就跟在书生身后,他们什么时候散,你们就什么时候散,结束后来找我领钱。”

    胡同口的人两人都不陌生, 是一位报人,经常出入她们胡同,她一说,张氏就被邻居拽着往街上跑了。

    好在那群年轻书生走得并不快。

    游街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数百学子带头,身后跟着一群沉默的女人。

    再之后有人自发加入队伍中。

    乾清宫内几伙臣子吵得面红耳赤,甚至吵出了火气,堂堂大殿之上厮打成一团。

    皇帝冷眼旁观,将臣子反应都看在眼里。

    “皇上!”

    费扬古再次来报,“皇上,外面又多了一群学子,现在天/安/门外足有六百多位学子,还多了近一千妇人!”

    皇帝面无表情询问,“国子监祭酒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未将此事平息?”

    费扬古没好说国子监离皇宫有一段距离,祭酒还在赶来的路上。

    ……

    裕亲王福全王府就在皇宫附近,他接到皇帝召见命令后特意绕到了天/安/门正门。

    天/安/门正门此刻是如临大敌,墙头站满了士兵。

    学子们并未靠近天/安/门,而是停留在天/安/门外的那条大街上,就这么远远冲着皇宫高喊,“完善法律,消灭吃绝户陋习!”

    裕亲王摇摇头,这群愣头青是一点也不怕把事情给闹大了。

    他从侧门进宫,迅速地往乾清宫快步走去。

    “奴才叩见皇上。”

    “平身,裕亲王来得正好,跟朕说说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皇帝开口询问。

    “回皇上,依奴才看来,这群学子是有诉求,不如皇上派人了解一下,只要满足这些人自然也就散去了。”

    “奴才不同意裕亲王的说法!”索额图捂着左边眼眶道:“朝廷不能妥协,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些学子日后必以游街为手段来拿捏朝廷!”

    明珠摸了摸红肿的嘴角,“皇上,这群学子出现得太过蹊跷,背后必然有人,奴才也认同索额图的话,只是当务之急是平息学子愤怒,之后再处理贼首。”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确认此事明珠是不知情。

    他又扫到索额图嘴角的微笑,心里起了疑。

    皇帝又看向一旁听政的太子。

    “胤礽,你有何见解?”

    正吃瓜吃得快乐的太子被提到名字打了个激灵。

    “汗阿玛,儿臣觉得索额图说得有理,朝廷不应该被一群学子拿捏。”

    皇帝心里有几分失望,太子还是没有明白历朝对学子态度宽容的原因。

    只要不涉及谋反,学子是能安抚尽量安抚。

    考虑到儿子还年幼,考虑不周全也是正常。

    ……

    王士祯被马驮到了天/安/门。

    下马后看到那数百学子,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谁带头的,给我站出来!”

    在场有不少国子监学子,这会儿看见祭酒来了,纷纷掩面闪躲。

    站在头一排的一名年轻学子,一脸坚定走出来。

    “祭酒,我们今日是为真理而战,先贤曾经说过,‘土匪闯入左邻家中,我选择沉默,土匪闯入右邻家中我还是选择沉默了,直到土匪闯入我家中,环顾四周才发现无人帮我’。”

    “祭酒,请原谅我们无法沉默下去,这次若选择沉默,就默认允许了这种世俗陋习,未来被吃绝户的可能是我们,是我们的子孙!”

    “世道在礼乐崩坏,连知县家眷都被吃绝户,那些没有礼义廉耻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王士祯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赏,嘴里却是把人狠狠骂了一通。

    “胡言乱语,哪位先贤说过这样的话?”

    “回祭酒,一位叫鲁迅的先贤!”站在前排另一位学子抢答道。

    鲁迅?

    这谁?

    他为何没有听过历代先贤有这么个人?

    王士祯瞪大眼睛,“你你,你们岂有此理,竟然假借先贤胡言乱语!鲁迅是谁?是不是你们其中一个?给我站出来!”

    天/安/门发生的一切不断被人传入乾清宫。

    听到那句沉默至理名言,皇帝若有所思。

    索额图则暴跳如雷,“皇上,说这话的人有不轨之心,这土匪分明是暗指我满洲国人!”

    皇帝嘴角一抽,索额图这般了解也没有错。

    他要不是知道大清未来恐怕也会往这方面想。

    要不要顺应索额图之意将这些读书人来个清洗?

    这个想法只是在皇帝脑海一闪而过。

    他要真这么做,怕是被她鄙夷至死。

    压抑住帝王的疑心和掌控欲,皇帝开口淡化此事。

    “现在知道这些学子诉求,谁能给朕说说,这背后缘由?”

    “报,顺天府尹张吉午求见!”

    “宣!”

    “臣叩见皇上,愿吾皇圣安!”张吉午进来就打千行礼。

    皇帝点头:“起吧,张吉午,你为顺天府尹,学子游街你该及时进宫禀报才对,因何耽误这么晚才来?”

    “臣有罪,事情一出,臣便派人阻拦,又迅速去调查事情原因,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皇帝语气似乎有些意外,“这么说,你知道这些学子因为何事而闹?”

    “是。”张吉午呈上去几个折子。

    梁九功下台阶接过,又转交给皇帝。

    皇帝拿到折子看了他一眼,翻开最上面那份。

    皇帝面色难看起来,这让内阁和议政王大臣有些好奇,抬头偷偷看皇帝脸色。

    “都传下去,让内阁大臣和议政王大臣们也看看。”

    梁九功领命,折子先传入裕亲王手中。

    裕亲王皱眉看完一本递给身边的人,这样传了一圈已经是两刻钟后。

    皇帝就这么歪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等折子收回来,他才睁开眼。

    “我大清入关时,为了不引起民间反抗情绪,选择了延续大明律也默认士绅和宗族自治。”

    也就是默认“皇权不下乡,县下皆自治。”

    “距离我大清建国已经过去四十六年,入关三十八年,如今世道已经礼乐崩坏到这种程度了吗?”

    皇帝见下方大臣鸦雀无声,又继续问:“皇考曾修过律法,朕也命刑部修订,结果只是在条文上有改动,或是附例有取舍,本质上还是用的大明那一套……”

    “今日这些学子游街抗议,尔等眼中看到的是学子不服管教,胆大妄为,可是在朕眼里……”

    皇帝声音抬高,“在朕眼里,我大清的学子是不满朝廷的食古不化,是对民间礼乐崩坏不闻不问,是对死守三百年前的大明律不满!”

    一众王公大臣忙跪地请罪。

    皇帝站起来指着面前的奏折,“朕是君父,天下百姓是朕的子民,你们都来瞧瞧,朕的子民来京城求朕给条活路,朕的脸都火辣辣地疼!”

    “这刘永和朕有印象,康熙十五年的贡生,地震后巡视灾情不幸感染瘟疫去世,消息传入京时,朕还嘉奖过,呵呵,谁能来告诉朕,几年之后再听见这个名字,是其妻女进京求朕给一条活路?”

    “堂堂官吏死后无法保住妻女,是想告诉天下人,在我大清为官为吏会受到报应吗?”

    “臣等罪该万死!”

    皇帝冷笑,“不要总说死不死,但凡你们心思放三分在朝政上,也不会有今日之事出现!”

    ***

    天/安/门前,王士祯教训前排的学子。

    “我记得你,薛洋是不是?上一届落榜学子,只是学识差了一线,再苦读三年下届必然会中,你怎么这般糊涂?不知道带头闹事会被剥夺功名,说不定还要发配宁古塔?”

    薛洋昂起胸骄傲道:“多谢祭酒记得学生,只是学生学的是心学,提倡致良知,所求不是功名而是真理。”

    王士祯没好气道:“你还挺得意?”

    阳明心学在如今是如日中天,可以说遍布全国。

    但是朝廷对于心学却是打压态度,只因为心学提倡知行合一,追求世间真理。

    心学派的学子态度是“我爱我皇,我更爱真理”。

    这跟程朱理学的“尊皇”成鲜明对比,所以哪怕阳明心学在民间是显学,官学依然是理学。

    这跟谁先进不先进没关系,完全是看皇帝屁股歪向哪边。

    封建君主制,自然推崇程朱理学,打压阳明心学。

    哪怕皇帝自个儿都对程朱理学嗤之以鼻,但立场在那,推的还是那套尊皇愚民那一套。

    薛洋这么一说,王士祯哪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哪怕中举,朝廷也不会授他做官,他也就没那么在意功名不功名。

    但王士祯却觉得没那么简单,薛洋背后一定有人,一定有人保他,他才会这般有底气。

    他深深地看了薛洋一眼,“是谁?是谁指使你们游街闹事的?议论朝政可是大罪!”

    “只要你们说出来,我会亲自求皇上饶恕你们。”

    此话一出,薛洋身边的人都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怀疑。

    发热的大脑稍稍冷却,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只是为被吃绝户的知县鸣不平,怎么就糊里糊涂游街抗议了?

    薛洋看向王士祯一脸无奈,“祭酒何必给学生泼脏水,我行的是致良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弱女子打抱不平完全出于良知,反对吃绝户就是跟朝廷作对,这是不是意味着祭酒您和朝廷是支持吃绝户这种陋习?”

    旁边一众人也醒悟过来,没错,他们来这里是对得起自己良心,完全是自发行为,薛秀才可没有蛊惑他们,甚至一开始还劝他们冷静要从长计议。

    王士祯见分化不了他们,反而被扣上支持吃绝户的帽子,真要传开他怕是要背上千古骂名!

    “别瞎说,我和朝廷都没这个意思,行了,说说你们怎样愿意散去?”

    这是肯听他们诉求了,前面几排听见这话的学子都很亢奋。

    “朝廷下令废除吃绝户这种陋习!”

    “对,应该以抢人钱财罪论处!”

    “应该变法!”薛洋斩钉截铁道。

    王士祯没有理会其他人,只问薛洋。

    “变何法?”

    “凡是对女子不公的法律均需要变!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女儿也是人,前朝不当她们是人,本朝应该给予她们人的身份!”

    “变继承法,首先夫妻合法财产就应该由子女父母为第一顺序继承,兄弟姐妹为第二,其他按照血缘远近排,只有第一顺序继承人全没了才能轮到第二顺序继承人。”

    “第二女子合法拥有自己的财产包括嫁妆和夫妻共同财产,外人未经允许不准私自侵占。”

    “恢复唐宋时女户制。”

    王士祯瞳孔收缩看向薛洋带上了猜疑。

    这些话太过耳熟了,一个多月前就那么堂堂正正登陆在报纸上。

    很快这番话传入了乾清宫。

    明珠脸颊抖动,咬紧牙关。

    索额图则恨不得放声大笑,明珠呀明珠,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你会被你一手送进宫的贵妃背刺?

    裕亲王偷偷看皇帝,发现他并未露出异样之色,难道此事跟宫里那位宠妃无关?

    还是说那些学子只是拿贵妃的诉求来为难朝廷?

    皇帝看向刑部尚书,冷声质问,“贵妃一案到底进展到何地步?为何进来没有人向朕汇报进度?”

    刑部尚书走出来,“启禀陛下,《现行则例》未成本,若依现今律法,此案应该打回不予受理。”

    张吉午看了刑部尚书一眼,暗暗竖起大拇指,这位真英雄,将朝堂这段时间遮遮掩掩的事一下揭穿。

    问题是皇帝没主动提,谁敢将案子打回去?

    皇帝摆明要为贵妃撑腰,结果却来为难臣子。

    皇帝深深看了刑部尚书一眼,才转过头问其他人。

    “学子诉求的变法,朝廷是否要准许?”

    皇帝虽然没说,在场人谁不知道学子诉求跟贵妃一案有莫大关系。

    这两件事可以归在一起,若朝廷答应了学子诉求,贵妃案可以依照新律法结案。

    若是不理会……

    不少人开始怀疑支持学子这样闹的该不会是贵妃本人吧?

    也有人觉得这个念头很可笑,贵妃要是真有这么大手笔,皇上又岂能饶了她?

    “皇上,此例不能开,容易造成学子拿捏朝廷的手段。”

    有人又拿陈词滥调说事。

    也有人说得公正,“皇上,民间吃绝户行为屡禁不止,很大原因是女性无继承权,若允女子有继承权恐怕会遭到地方士绅强烈反对。”

    “关于继承法可以再议,至于女性嫁妆不得外人染指和立女户这两点倒是可以准许。”

    “臣听闻很多被放出宫的宫女因找不到家人又不能立女户,只能进尼姑庵度日,立女户为善举,给诸多女子一条活路。”

    皇帝摸了摸鼻子,放宫女出宫是他的旨意,明面上是做善事,实际上是驱赶汉人宫女。

    不能怪他疑心重,那段时间死的孩子太多了。

    至于这些宫女下场如何他自然不会关心。

    张英走出来附和,“臣赞同,女子无继承权深入人心,若是强行推行恐波折不断,应从长计议。”

    “奴才听说民间生女会溺死,若开了女子继承家产的先例,想来会出现更多溺婴惨剧!”又有人站出来道。

    皇帝颔首,“尔等提议朕深以为然,着刑部尚书查阅唐宋女户条例和嫁妆相关条文抄录给朕。”

    皇帝也明白从长计议的结果就是一直拖延下去,结果是不了了之。

    不过有了可以立女户,嫁妆保护法,继承法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一开始就明白她想要的是立女户,现在附带一个嫁妆保护法,想来能让她满意了。

    乾清宫商议的结果很快通过御前侍卫传到王士祯这里。

    王士祯听完皇帝跟诸多大臣的决议后深深看了薛洋一眼。

    他走过去拍了拍薛洋的肩,告知了这一结果。

    薛洋眼里露出狂喜之色,他身边的人已经将这个好消息传给后面人,很快人群中爆发出狂喜呼喊声。

    王士祯冲他们摆手,“行了,都散了吧!”

    队伍后面已经有人离队,想要赶紧回去告诉没来的人这个好消息。

    排在队伍最后面冷到跺脚的女人们听到前面的呼喊声有些不解。

    “这些读书人怎么又哭又笑?”

    等打听清楚,大部分人还没意识到今日发生的事对她们有什么影响。

    也有一部分反应过来了,张氏的邻居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这是不是说俺妮儿要是和离这嫁妆能带回来?”

    张氏抖着嘴道:“我,我可以立女户了?”

    “是呀!”邻居高兴地看了一眼往回走的书生们,“我还以为这些读书人来做什么,原来是给我们做好事来了!”

    “哎呀,早知道不要钱,我也来为这些书生壮声势了!”

    张氏还是一副犹如做梦模样,“我能立女户了?”

    第40章

    慈宁宫。

    太皇太后一听外面学子已经散去, 眉头松了下来。

    诸多嫔妃也跟着松口气。

    太皇太后扫了暖阁内的女人们,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看好孩子,今日莫要出来走动。”

    以皇贵妃为首福身应“是”。

    待众多请安的嫔妃都散去,太皇太后才对苏喇嘛姑吩咐。

    “皇帝下朝请他过来。”

    苏喇嘛姑忙应下。

    “娘娘, 乾清宫的大人们已经往外走了!”

    守在日精门附近的太监远远看到乾清宫有大臣出来,忙跑回延祺宫汇报。

    宝音眉头紧皱,她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顶多帮着盯梢。

    约莫过去半个小时, 顾太监领着几个太监来了延祺宫。

    “娘娘,皇上命您去乾清宫!”

    宝音心里一沉, 终究是没能瞒过皇帝, 也对, 皇帝这种疑心病极重的生物, 不需要证据, 只要怀疑就足够了。

    她直起了背,面色平静道:“前面带路。”

    皇帝终于忍不下去, 要杀她了?

    慈宁宫。

    太皇太后一脸严肃询问。

    “玄烨, 你告诉哀家, 此事可是跟贵妃有关?”

    皇帝面色轻松道:“皇玛嬷, 指挥学子闹事孙儿都办不到, 又何况是后宫一女子?”

    “您要说白莲教还有可能,贵妃只是一深宫妇人,要是能办成怕是比登天都难!”

    太皇太后还是有疑虑,“不是哀家多想,实在是太过巧合。”

    皇帝劝解:“孙儿倒不这么认为, 应该是上回贵妃之案给了这些学子一些启发,才有了这次的结果。”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早已不在插手朝政,既然皇帝这样说,她就勉强相信此事跟贵妃无关。

    最后她还是带着警告道:“玄烨,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

    “张妹子,方娘子来了,走咱们去领钱!”

    墙头上冒出一个人头,正是张氏的邻居。

    正在扫雪的张氏摇了摇头。

    “嫂子,这钱我不打算要。”

    邻居妇人奇了:“为何不要?”

    张氏摇头没说,就在这时她家大门被人敲响。

    邻居妇人好奇,开门去看。

    “方娘子,不是说让我们去找您?您怎么亲自来了?”

    邻居妇人走到张家门口,热情招呼道。

    她打量了一眼,发现方娘子没带包裹也没带箱子,顿时起了疑。

    难道是没打算给钱?

    方娘子一眼就看透了她想法,她勾起一抹僵硬笑容。

    “这位妹子,能帮忙将胡同里今日都去游街的人都叫来吗?”

    邻居妇人心里一松,拍了拍胸口向她保证,“这个容易,今日去的人我都知道有谁。”

    这时张氏也过来开门。

    张氏家是在胡同尾,再走就是另一个胡同了。

    方娘子:“这位妹子能借你家说个事吗?”

    要是个男人,张娘子肯定不愿意,但方娘子是女人,要见的也是胡同的街坊邻居,于是她爽快答应了。

    或许是钱的诱惑,很快张氏家院子就聚集了七八个妇人。

    也有没去想来凑数的,被邻居女人揭穿,灰溜溜跑了。

    方娘子扫了一眼,大致人不差,才从棉袄里掏出帕子包裹之物。

    帕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打纸。

    纸呈黄褐色,比寻常纸要更加厚实,被剪切成掌心大小,上面盖了红章。

    方娘子一边发一边道:“铜钱太重了不好带过来,这是你们取钱的凭证。”

    跟其他人不同,张氏是识过字的,很快辨认纸上所印文字。

    [一百文凭票]

    下面还有两行小字,列了一串西洋数字,这些数字在小报上出现过,张氏也勉强认出来。

    最下面印着,“泰山商行印制”。

    其他妇人拿着票满是疑虑,“方娘子,一张纸可以取到钱吗?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方娘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莫要胡说,若是不信我现在带你们去!”

    这话一出,妇人连忙催促她带路,谁都想尽快将钱拿到手,万一方娘子走后人家不认了,她们岂不是吃大亏?

    方娘子半推半就领着她们往胡同外走,走到街上还接了其他胡同的人。

    就这样一伙妇人往菜市口走,这么多人一起,还是挺显眼。

    菜市口一处地陷地方,平时是用来排放污水,什么畜生屎尿和生活用水都往这里排。

    占地面积足足一亩,夏日还未靠近就能把人熏走。

    一个月前这里被人买下,然后就有人将这里连同冰冻的土一块铲走。

    光是干这个活就招了好几百人,花了十多人才干完。

    前段时间京城大雪,直接将这块地方覆盖。

    很快又有人将此地围了起来。

    有顽童偷偷去看过,发现有人偷偷在里面用冰块造房子。

    这下引起不少人好奇,每日集市后都有人跑过去围看。

    今日一早,冰房外面停了十多辆板车,板车拉着不少货运搬送到冰房子里。

    有人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拿来储冰。

    这个流言一传出就被人否决了,储冰也不会放在外面,等天气暖和,这些冰还不得化了?

    还没等有人进去打听就被书生游街给吸引去了注意力,冰房子放在那里又不会跑,还是书生游街更有意思。

    “阿叔,那个冰房子来了好多人,全都是婶子!”一家街头茶馆,正热热闹闹讨论的时候,一个孩子冲进茶馆大声叫嚷。

    茶馆嘈杂声音小了下来,那小孩的阿叔骂了一句。

    “瞎嚷嚷什么?”

    旁边有人插嘴,“狗蛋,真看到有人去了?”

    “对,来了好多婶子!”

    茶馆的客人们坐不住了,“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方娘子领着一群妇人进了冰房。

    起先这些妇人以为冰房子内很冷,但知道兑换钱的地方,都硬着头皮进去了,谁能想到里面一点都不冷,比外面要暖和多了!

    冰房子是个大圆形,最高的房顶到地面少数有一丈半高。

    宽度也有三丈,三十多号人走进去是一点也不觉得挤。

    “领钱的地方就是那,大家排队可以兑换。”

    方娘子指着最深处一个麻布围着的地方道,那麻布上写着一个“兑”字。

    往兑钱地方去路上两边还有不少摊子。

    摊上竟然还有粮食和棉衣!

    或是看到了人进来,摆摊的几名妇人忙喊道:“今年新米便宜卖了,一升七文!”

    七文?

    这会儿是冬日,外面粮铺米价早涨到十几文了,这里还是新米!

    这喊声立刻将这些妇人诱惑了过去。

    冰房子里的摊位并不多,除了米面还有油酱茶,这都是家家户户必备的消耗品。

    特别是马上要过年了,家境稍微好些的人家这些都得备上。

    张氏停在一个摊子前,摊子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线团,这线肯定是不能用来织布。

    她看到摊子上摆放的编制物,有长长的风领,还有手套和袜子。

    摆摊的妇人没有抬头而是认真地拿着两根长长的竹针在编制着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摊子前有人,妇人抬起头招呼道:“我们这里毛线不卖,是招人编,给十文钱押金,将线领回去编,一双手套给十文钱报酬,一条围巾五文钱!”

    “冬日里没什么事,可以赚点家用,这比织布和刺绣省事多了。”

    一听可以赚钱,不少妇人挤了过来。

    “怎么做,教教我!”

    “要多少押金?不会做好了不收吧?”

    “这些毛线做工都比你们押金多,肯定不会贪你们那点押金。”

    “一捆线是二两,回去绕成这样的线球,开头这样编,非常简单。”

    “要是怕出错,就织围巾,这样一来一回,编这么长再收尾,大家要是不会可以来问我,我每日都在。”

    妇人还热情地围巾让她们试着戴,毛绒绒暖乎乎的围巾,妇人很快体会到围巾的好处。

    “好暖和,我能买点线回去给我儿子编吗?冬天读书太冻手了。”

    “买也行,不能买多,和押金一样,十文钱一捆。”

    一群妇人空着手进来,满载而归,手里提着不少东西,真正选择兑钱的只是少数。

    刚出门,又遇上一批过来换钱的人。

    一听有便宜粮食卖,都急切冲进去。

    见她们出来,等在街边的人好奇地拦住问,“那冰房子里有什么?”

    妇人们七嘴八舌将里面见闻说了,一听里面东西便宜,立刻有人往里面冲。

    但是很快又失望出来。

    “人家不收钱,这地方只收泰山商行的印票!”

    选择拿钱的妇人后悔死了,要知道这冰房子里的东西比外面便宜不少。

    “泰山商行我知道,我邻居家小儿子被招去西山煤窑干活,前几日一文钱没带回来,就拿回来几张票,说是可以在泰山商行开设的铺子买东西。”

    “原来铺子开在这了,我得赶紧告诉邻居去!”

    ……

    皇帝冷着脸回到了南书房,一进温暖的屋子内就解开了大氅。

    大氅滑落在地,梁九功赶快给捡起来。

    “人在哪?”

    梁九功小声回道:“请进东暖阁了。”

    皇帝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去,把阿哥们都叫来。”

    “喳。”

    排序前面的四位皇子陆续进来。

    南书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平时是不准小阿哥们过来。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皇帝叫起,开始检查起儿子们的功课。

    大阿哥斜着眼很不爽地看向空着手的太子,因为今日读书的时候太子被喊去听政了,这是他没有的待遇。

    皇帝检查完,训斥大阿哥字迹丑,顺手从桌上翻出准备好的字帖递给他。

    “回去好好把字练练,一手好字就是人的一张脸,你总不能连你弟弟都不如吧?”

    大阿哥扁了扁嘴,他从小养在宫外,养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回到宫里才发现有个比他还要受宠的太子。

    大家都是皇子,凭什么他要让着太子?

    汗阿玛听政不喊他,竟然还拿老三来压他。

    大阿哥委屈死了。

    检查完小四背的千字文,皇帝挥手让几人退下。

    大的皇子就这么几个,皇帝暂时让他们跟太子一起读书。

    手上的玉扳指转得飞快,显然皇帝内心并不平静。

    皇帝闭目养神,梁九功守在一旁也不敢吱声。

    外面传来了动静,皇帝睁开眼,梁九功立刻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回来了,拿着一个盒子走进了。

    “万岁爷,这是调查结果。”他递上封好的密折。

    皇帝撕开封印,打开折子。

    上面将所有事都一一罗列,包括几名告状的妇人是被谁带进京,如今被安置在什么地方,再到小报大肆报道,和妇人被人花钱雇佣跟上街。

    皇帝冷笑一声,“难为她了,要是生成男子,再早生几十年,这天下是谁家天下还不一定!”

    梁九功被这话给弄得莫名其妙。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万岁爷说的是谁?”

    皇帝没有回答他,就拿着密折起身往乾清宫走去。

    宝音在东暖阁等候了将近两个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响,还是没看到皇帝的身影。

    她来时以为会被皇帝质问她为何那样做,结果却是一个人枯坐在暖阁里。

    本来还抱着必死之心,可现在却是被冷落在这,把她一下给整不会了。

    这两个小时她想了很多,想死的勇气退去,想活的念头占据上风。

    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能活肯定是想活着。

    皇帝到底什么意思,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

    宝音也感觉到皇帝对她的行为有一种莫名的宽容,她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红颜祸水体质,不然皇帝为何几次轻飘飘放过她?

    还是说……

    她想起了那次醉酒,难道是那次说了什么?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搞清楚那次泄露了什么。

    现在她开始怀疑了。

    实在是皇帝的态度太诡异了,她干出的事无论哪个皇帝都不可能宽恕,他竟然还能容下她……

    [难道我泄露了未来?]

    [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皇帝放过我的理由。]

    皇帝站在门前示意梁九功推门。

    门被推开,宝音赫然起身。

    皇帝对上她不加掩饰的警惕眼神,心里有点苦涩。

    他走进去,将折子丢在桌上,掀开衣摆坐在炕上。

    “看看吧。”

    宝音走到桌子前,抿了抿嘴,捡起来翻看。

    上面将这段时间她安排人做的事都写了出来,看得出来是事后调查,有的时间对不上,还有一些没有写上,但是大致是没差的。

    东暖阁内一片安静。

    宝音看着折子许久未动。

    许久后,她开口,“这些都是我做的。”

    “皇上,您打算处死我吗?”

    [不要吊死,太难看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那种无痛毒药,一觉睡过去就完事。]

    皇帝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抱住她,抽出她手中的折子丢在桌上。

    [我要不要拒绝?死前炮欸,总不能死了还没感受过那种快乐吧?]

    皇帝被她这虎狼之词给整不会了,原本酝酿想要训斥她的念头也淡了。

    他顺着她的手臂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唇凑到她耳边,“一切都顺你意了,难道还捂不热你的心吗?”

    想要反抗的宝音僵住。

    [什么意思?]

    [什么叫顺了我的意?]

    [难道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皇帝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宝音的耳朵瞬间变得发烫。

    皇帝移开,又继续探索她白皙颈窝,含含糊糊道:“祭拜昭陵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清亡于洋人之手。”

    宝音心声都顿住。

    片刻后,内心尖叫起来。

    [啊啊啊,真的假的?皇帝也有外挂?]

    皇帝不理会她心声透露的震惊,继续在她脖子巡视,就好像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土,霸道且理所当然。

    “隔天我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的玻璃,你猜我会怎么做?”

    宝音心咯噔一声,总算明白是玻璃漏了破绽。

    [原来那时我就暴露了,玻璃出现早了,皇帝已经知道未来,肯定知道我的异常之处。]

    [难怪我怎么装傻,怎么装无趣都没用,皇帝不可能容许我脱离他的掌控,要不进宫,要不去死,没有别的选择。]

    她一脸苦涩。

    [原来从那时开始,我便是注定要入宫的。]

    [还用牛痘装出天花试图逃避选秀,太可笑了,在他看来这是一场闹剧吧?]

    皇帝头搭在她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啄她颈部。

    宝音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知道你来自后世不愿意入宫。”皇帝缓缓道来。

    “你这样的女子也不是一纸旨意就会认命,你是我见过的女子里性子最倔强,最拧着的。”

    她眼睛微微睁大。

    [等等,他方才是不是说梦见过未来?]

    皇帝喟叹一声,“你该知道的,我不可能放手。”

    他掰过她的脸,手指顺着她脸颊往下滑,停在了领口盘扣处。

    [停——]

    “你想做的事,朕没有拦着,一切都如了你的意,这样还不能捂热你的心吗?”

    [所以他知道慈禧那个老妖婆做的事了?知道鸦片战争,大清签订一千多条丧权辱国的条约,割地赔款,将黑龙江以北大兴安岭以南、台/湾、香港、澳门、辽东半岛、满洲里为界的外蒙古都赔出去了?]

    [知道赔偿了十多亿两白银,堆起来比世界第一峰珠穆朗玛峰还高了?]

    [知道打空了皖军,川军、湘军也十室九空了?]

    [啊啊啊,知道这么多,他怎么还有心思惦记儿女情长?]

    这下换成皇帝僵在原地。

    宝音眼神发亮,好像有一种奇异的光,她反过来握住他的手,“皇上,我们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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