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因果

    眼前的青年立在黑暗中,微弱烛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勾出淡金色的光晕。


    夜色模糊了青年眉眼,但观主似乎能清晰感受到他眸光中的锋利。很奇怪,一个几天前还不会说话目光涣散的痴儿,现下竟身姿挺拔地站在他面前,周身萦绕着一股悬而未收的凛冽战意。


    他震惊难言。


    “这……这是宋序?”他听见自己问。


    老道士却显得十分平静:“师侄,夜深了,回吧,我这里你也不要再来了。”


    青年只字未语,仍沉默地站在门后。


    观主不再敢碰触他打量的目光,也不知该问什么。


    分明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衣着,却似脱胎换骨,大变活人一般,若非亲眼所见,他难以置信。


    他提了灯礼貌道别,才走几步,又听老道士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五日后辰时末,你再来一趟。”


    观主没问何事,应了声离开。


    老道士转身回屋里,青年已重新坐回桌旁。


    老道士便在他对面坐下。


    一老一少,隔着一盏油灯相对无言。


    “几日了?”许久,老道士先开口问。


    “什么?”宋序抬头,光晕柔和了他眉眼轮廓,方才外显的凌厉似乎敛了些。


    老道士坐在灯下,岁月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加深了痕迹,他已老得很了,只是双眼仍目光炯炯,仿佛洞悉一切。


    “我是问你,清醒几日了?”


    宋序略思忖,答道:“约三日。”


    老道士又问:“从前的事半分也不记得?”他直直盯着他,似在他眉眼间去寻撒谎的迹象。


    “这几日将附近走遍了,也费力想了,的确记不得半分从前。”宋序蹙眉,“您说,我从小便在这儿长大,从没下过山,可我对这里并不熟悉,却隐约有些山下的记忆……”


    “记得什么?”


    宋序垂眸沉思,投在墙上的影子仿若山上的雪松。


    半晌,他摇头:“不成形,只是些捕捉不到的残影。”


    “也不认得……我了?”


    老道士继续问,这次带了些沙哑感,似乎声音的主人问出这个问题时,心绪波动难定。


    宋序有些为难,但仍摇了摇头。


    老道士矍铄的精神似乎泄了一半,目光也不再亮,随逐渐微弱的烛光一道变暗了。


    “罢了。”他说,“都是命。”


    二十年前,他于河畔捡到一个弃婴,不说不笑,是个痴儿,他怜他一命,养他成人,转眼竟有二十年了。


    感觉到老道士的怅然,宋序轻唤了声:“师父。”


    “我不是你的师父。”老道士摇头,“你并非我道门弟子,当年我救你一命,是你命不该绝,这是你的因果,也是我的因果。只是命有尽时,缘有散时,我大限将至,你也该去了。”


    “我……”宋序眸中掠过迷茫,骨节分明的手指微蜷,“我该去哪?”


    按老道士的话,他从小便在山上玄妙观长大,不过是个痴儿,不哭不笑,也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会思考。


    可他自从“醒来”,便觉着自己的脑海中多了许多记忆,只是看不清听不清,不过偶在梦中听得几声女子伤心的哭声,喊的似乎也并非是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那些是不是他的记忆,但关于他身为“宋序”的一切,他也同样想不起来。


    他到底是谁?……


    “无须自困。”老道士及时出声,扯回他散乱的思绪,“不知来处,亦有归处,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罢,只当从今日,你重活一遭就是,不过……”


    他从腰间取了一方阴阳鱼玉佩放在桌上,叹道:“不过,与老道无关了……这是我随身之物,你姑且留个念想吧,明日一早你便下山去,去夜京城内的业灵寺,寺里枯生大师是我好友,他会安置你的。记住,不要去前殿,免得冲撞了贵人。”


    宋序摩挲着那枚玉佩,墨色鱼衬得手指愈发没有血色:“为何要我去业灵寺?”


    “你的因果在那儿,将来自有答案。”


    宋序不解。


    老道士却未详说,反而道:“你伸手过来,我瞧瞧你脉象。”


    宋序依言照做。


    老道士将手指搭上去,闭眼把脉,片刻才睁眼道:“你天生心疾,从前无欲无念,从未犯过,将来踏入俗世,且要珍重才是。”


    “心疾?”宋序抬手抚上心口位置,垂眸道,“怪不得这几日偶尔会有沉闷不适,原来是先天不足。”


    “是命定,亦是因果,世间无有完美事,天之道,同样不足。”


    这话云遮雾绕,难以分辨。


    宋序便问:“如何珍重?”


    老道士答:“莫要强求。”


    *


    弦月如钩,清晖淡得几不可见。


    八月底的二君山,夜沉如水,晚风冰冰凉凉,从嘉画脸庞拂过时,若丝线交织。


    过了子时,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歇了,她只听得见风声。


    不知是骤然到了陌生环境,亦或太后与她说的那些话总缠在她心上,她睁眼到了半夜,仍然无眠,忽然想披衣出门走走。


    不想惊醒众人,嘉画推了后院小门出去,和星提灯紧跟在旁。


    夜太黑太凉,却并不沉重,反倒很轻盈,若不是裙摆发梢很快沾了露水,嘉画会觉得更是舒畅些。


    她虽是一时兴起,却并未任性冒险,只是沿着玄妙观外侧走了会儿,不担心迷路,也没有野兽。


    不知寻到哪处,视野陡然开阔了起来。


    嘉画停住脚步,只见左前方是一方断崖,她昂首环顾,才隐约辨出自己来到大殿之后,后殿有一部分建在崖体上,不知道有没有下去的路,看不真切。


    于是她便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和星提着灯,轻声问:“郡主,要回吗?”


    嘉画略站了站,一路走来,烦躁的心绪已慢慢静了下来。此刻她抬眸望着璀璨浩渺的星空,一道银河清晰可见,两侧的星子咫尺却遥不可及地闪烁着。


    山上果然逸静,连星星都更亮些,只是有些冷起来了。


    她微拢斗篷:“罢了……回吧。”


    和星点头,在前面引路。


    嘉画方欲转身,却听得什么动静,抬眸望去,那银河下,有人轻轻拂开秋叶,拾阶而上。


    嘉画便是这样,蓦然跌入一双冷冽而明亮的眸子里,似跌入了一个清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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