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执起红绸的另一端。◎
虽然并未广发请柬,但这样张扬的声势,谢枕川要入赘的消息仍是不胫而走。
起初,众人还是将信将疑,可是听闻消息是朱雀大街传出来的,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又没有多长一脑袋,谁会拿濯影司指挥使的名头开玩笑?更何况流言愈演愈烈却无人制止,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大家不禁肆意猜测起来,梨府搬来朱雀大街已有月余,平日里从未走动过的邻居此刻也纷纷登门拜访。
户部王侍郎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当天便亲自登门,赠了一座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籽料送子观音像。
梨固自然不是贪财之人,但毕竟只是富商,不敢轻易拂了王侍郎的颜面,何况他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自己与谢大人早有交情,早知谢大人和令爱这桩佳话,甚至连两人婚书都是他亲自经办的。
他也摸不准这人说话几分真几分假,只得暂且收下这份烫手山芋,转身拿去东院询问谢枕川的意见。
“好大的手笔,”谢枕川打量一眼这羊脂玉籽料的成色,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伯父不必忧心,寻常贺礼按例登记便是。至于这些特别贵重…届时我再亲自派人处理。”
梨固立刻就懂了,依言吩咐下去,只是又提起另一桩心事,“成亲那日的宴席……”
照理来说,这些人都送礼了,届时登门赴宴,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吧?
这不该来的要来,还有那该来的呢,嘉宁长公主和信国公那里,又该是个什么章程?
梨固虽未挑明,谢枕川已经知道了他的担忧。
这两日信国公府屡次派人前来“请”他回府,让他“不要在外丢人现眼”,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父亲虽然还在气头上,好在母亲松了口,成亲那日会来赴宴,给两人应有的体面。
他此刻便沉定道:“家父身体抱恙不便出席,只有家母赴宴。至于其余登门的宾客,届时我同伯父一同迎候便是。”
见谢枕川已将诸事安排妥当,梨固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他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个女婿半个儿”,甚至觉得谢枕川比自己那个好大儿还顶用多了,成亲那日有他镇着场子,想必出不了什么岔子-
十五日的功夫晃眼便过了,正值春夏之交,阴雨连绵,街巷草木皆蒙着一层湿意,偏生四月初二这一日转了晴,庭中花叶沐着晨光,枝头雀鸟清啼,一片日丽风清,熙和明快。
因是赘婚的缘故,便不必迎亲了,繁琐的流程也简化了不少,梨固和新女婿喜气洋洋站在府门处迎宾,庭中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带上了大红花,好不喜庆。
谢枕川一袭大红喜袍立于石阶之上,难得见他着如此艳丽颜色,更衬得他姿容如玉,面容如琢,这般风采,哪里似入赘的姑爷,倒像画中走出的神仙人物,所立之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拂过的风、融融的光,无不可以入画。
梨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与谢家交好的自然要前来道贺,政敌更是要赶着来看热闹。
如今的浙江布政使舒义,因与新任的礼部侍郎交接未完,尚未赴任,今日便不请自来登门赴宴了。
上次谢枕川在金銮殿上阻他升迁路,事后自然有人将风吹到了他耳中,此刻登门,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他送来贺礼,说了些恭贺新婚之类的场面话,便忍不住讥讽道:“谢大人赘入了梨家的门,自然是不缺银子,可也要体谅一下咱们底下人的难处,莫要欺人太甚。”
谢枕川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你我都不缺银子,与其体谅你的难处,更应周恤社稷苍生的死活。”
说罢,他便侧眸朝一旁登记贺礼的账房道:“不知舒大人送了什么?我日后也好还礼。”
那账房先生大声唱道:“辑里湖丝一匹、景泰蓝花瓶一对。”
“舒大人倒是事事当先,还未到任,便已得了辑里湖丝赠礼,”谢枕川又淡淡瞥他一眼,“还是我误会了,其实是令堂的家底厚,亦或是令郎入赘了好人家?”
舒义被他这话说气急,但是自己理亏在先,又知道谢枕川惯来能言善辩,不敢反驳,只得硬挤出一个笑来解释道:“谢大人误会了,这辑里湖丝乃是下官受首辅大人的请托送来的。”
谢枕川仍然不打算放过他,闻言轻笑道:“王大人既然有意相贺,怎么不亲自来喝杯喜酒?”
“这……”舒义犹豫片刻,只得半遮半掩道:“首辅大人原本是要亲自前来的,只是今日出门时不慎崴了脚,这才未能成行。”
没办法,实在是王丘得知此事时,过于高兴了。
且不说谢枕川娶了一个商贾之女,于仕途上没有半分助益,甚至还是入赘,更莫说那三月的休沐了,自己那外孙的东宫之位,已经足以成事。
他这几日做梦都能笑醒,今晨天未亮他便起身,迫不及待要看谢家的笑话,谁料乐极生悲,登车时踏空摔了下来。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大夫过来上了夹板,说要养三月才能好,都快要赶上谢枕川的休沐了。
舒义虽然极力替老师遮掩,仍然是瞒不过谢枕川的耳目,他此刻便微微笑道:“既然如此,也劳烦替我告慰王大人一句,安心养病,少操闲心。”
舒义毕竟不如王丘老辣,当着谢枕川的面,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讷讷应了声“是”,灰溜溜入场了。
吉时还未到,又传来一声唱喏,“大皇子殿下到。”
大约是凑巧,褚萧和今日也着了身赤色蟒袍,他分明生得剑眉星目,只是眼底阴鸷太甚,站在谢枕川身侧时,通身的气派便莫名矮了三分。
满堂宾客慌忙跪地行礼,“大皇子殿下千岁。”
唯有谢枕川长身玉立,大红喜袍上的金线龙凤呈祥纹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抬眸凝了一眼褚萧和的依仗,不慌不忙道:“不知大皇子殿下今日拨冗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谢枕川今日是新郎,从辈分上来说,甚至还是国舅,的确可以不必行礼。
只是他言辞虽然恭敬,语气却并不诚恳,分明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气得褚萧和暗自咬牙。
与舒义不同,他今日并不是来看热闹的。
见谢枕川今日意气风发,那一身大红喜服在褚萧和的眼中便愈发刺眼,仿佛在嘲笑自己为他人作嫁。
他心头愈发郁燥,“本王今日前来,自然是恭贺谢大人新婚之喜,莫非谢大人不欢迎?”
“微臣的确受宠若惊,”谢枕川微微侧身,仅作了个引路的手势,“吉时将至,请殿下移步观礼席。”
褚萧和大踏步地往前,目光逡巡一圈,并未见新娘子,反倒是嘉宁长公主坐在上首,目光严厉地看着自己。
寻不到想见之人,他朝长公主稍一欠身,便撩袍入座,靠坐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只等着吉时观礼。
耳畔议论之声不绝: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说谢大人身居要职,堂堂的嘉宁长公主之子、信国公世子,何苦要入赘呢?”
有人小声猜测,“我听闻梨家富可敌国,莫不是那位欠债了?”
“可是长公主深受先帝宠爱,手里的田庄、铺子数不胜数,便是捅了个天窟窿,也补得上,哪里用得着谢大人卖身还债。”
听到“卖身还债”这几个字,那人捂着嘴拼命忍笑,又道:“莫非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那商户女的手上了?”
“谢大人虽然行事诡谲,但行得正做得端,哪里会有什么把柄?”
……
褚萧和自诩比旁人更为知晓内情,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若不是自己那三分春,恐怕这两人的婚事未必能成.
他原本也乐见谢枕川与一个商户女结亲,只是不知怎的,近日自己那处怎么都提不起劲来,往日里用些红铅丸便好,只是用多了之后,连红铅丸也失效了,不管是宫中的宫女,还是宫外令人取乐的女昌女支,全都提不起兴致。偏偏害怕隐疾影响立储,他还不敢声张,只能偷偷寻医问药,只是药吃了不少,仍然不见效果,为了遮掩这桩丑事,连他宫中的花开得都更艳了。
只是再服红铅丸,飘飘欲仙之际,他脑中又浮现出梨瓷那张清丽的面容来,若是能得到她,兴许会不一样-
今日天还未亮,梨瓷就已经醒了。
往日里总要赖床的姑娘,今日却难得起了个大早,因为要成亲的缘故,连心跳都比平日里快了几分。
改良后的喜服更加贴合她的身段,一上身,便已经艳光四射,肌肤如玉,喜娘斟酌再三,最后干脆免了粉黛,只为她薄薄抿了一层口脂,衬着颊边泛起的淡淡红晕,已是明艳不可方物,再贴了青绿翠钿,配上鎏金累丝嵌百宝点翠凤冠,更是国色天姿。
周澄筠望着铜镜里女儿的娇媚模样,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当年襁褓中的小团子,不仅平安长大,更是自己挑了一个好夫婿。
她摆摆手屏退了众人,坐到梨瓷身边来,从袖中取出个雕着并蒂莲纹红木匣子。
梨瓷接了过来,张口便道:“娘亲给我带了点心么?”
“都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净惦记着吃,”周澄筠失笑道:“不是什么点心,是一本小册子。”
梨瓷歪着头不解,母亲素来不拘着她读书,怎么成亲日还送了书册来?
她伸手去掀匣盖,却被周澄筠按住了手,眼尾笑纹里藏着几分深意,“听话,这个要等夜里再看。”
梨瓷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老老实实答应了,既然是今夜要看的,便将小木匣子端端正正摆在床边。
“不是在这儿,”周澄筠轻咳一声,“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既然已经成亲,便是大人了,你哥哥搬来西院,你和恕瑾去东院住,那处垂花门仍留着,也好往来。”
说到此处,她又补充道:“东院这几日已经收拾妥当了,都是恕瑾那孩子亲手布置的,担心你住不惯,还几次前来向我们请教。”
梨瓷懵懵懂懂地点头,“怪不得我听说恕瑾哥哥送来了一张喜床,这几日却未曾见过。”
周澄筠拍了拍她的手,“哪有姑娘家将‘喜床’挂在嘴上浑说的。”
梨瓷微微睁大眼睛,不就是一张床么,有什么说不得的。
周澄筠虽然已为人妇,但对着单纯如白纸的女儿,有些话仍是说不出口,最后只意味深长道:“过了今夜,你便知晓了。”
梨瓷扁了扁嘴巴,她听喜娘说了,今夜要掀盖头喝*合卺酒,结果还要读书、要睡新床,今夜未必也太忙了。
她还没来得及追问,外头骤然响起奏乐声。
周澄筠起身为她理了理霞帔,喜娘敲了门,又风风火火地赶进来,“姑娘,吉时已经到了。”
朝她示意过后,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喜帕已轻轻覆了下来,梨瓷只觉眼前一暗,下意识去抓母亲的手,却被喜娘稳稳托住手腕,扶着她往前院去。
踏过了几层门槛,热闹的乐声和人声渐近了。
隔着喜帕,只隐约可见外头人影攒动,所有景象都仿佛浸在胭脂水中,晕开一片绯色。
喜娘引着她在堂前站定,又塞给她一段红绸,便退了下来。
有轻风拂过,悄悄吹起喜帕一角,梨瓷微微抬眸,正好看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执起红绸的另一端,复又隐没在那层柔软的绯色之后,唯余耳边此起彼伏的贺喜声,和着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
新娘方踏进喜堂,满座宾客便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若说第一眼,是为那身流光溢彩矜贵华美的喜服,可待众人回过神来,才发觉摄人心魄的并非华服,而是那喜帕下若隐若现的风姿。
这身喜服是依她身形裁制,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曲线,腰身盈盈不足一握,云肩下的身段却丰润有致,喜帕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容貌,周身只露出一双素手,甚至未着丹蔻,但十指纤纤,莹白如玉,此刻含羞带怯地拽紧了红绸,连透明的指甲都泛出粉意来,只消这一双手,便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不知是谁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上,众人回过神来,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道贺声。
“一拜天地——”
梨瓷一路都蒙着脑袋,此刻只觉得晕头转向,不知往那里拜了,好在手中红绸悄悄地牵了牵,她这才找到方向。
“二拜高堂——”
有了开头,这一次便很顺利了。
“夫妻对拜——”
红绸这番却不是牵了牵,而是轻柔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近了,最后越过那红绸,直接执起了她的手。
梨瓷抿着唇笑了,忽然又想起恕瑾哥哥看不到,便悄悄屈起食指,在他手心画出一个笑脸。
谢枕川攥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别乱动。”
梨瓷小声回,“我很轻的。”
她大抵不知自己这般模样最是摄人心魄。
“那也不可以,”谢枕川握住了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沉吟片刻,补充道:“现在不可以。”
喜帕之下,梨瓷悄悄睁大了眼睛:不会又是要待到今夜才可以吧?但是自己今晚那么忙,恐怕没有空在他掌心画画了。
喜堂之上,喜乐声、道贺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连司仪也未听清二人说话,只是见这对璧人手牵着手,亲密依偎在一处,这般神仙眷侣的模样,竟让见惯场面的司仪也恍了神。
他几乎都要看呆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慌忙清了清嗓子,大声道:“礼——成——”
谢枕川执起她的柔荑,像她在自己掌心描摹的那个笑脸一般弯了弯唇,正要引她步入婚房,却听得一人喝道:“且慢。”
褚萧和站起身来,握着酒杯道:“既是赘婚,新娘子想必也不拘于俗礼,何不揭了喜帕,敬大家一杯酒?也让诸位瞧瞧,究竟是何等绝色,能引得谢大人屈高就下。”
这般沙哑粗粝的嗓音,分明是春日宴上下药害她的坏人,梨瓷闻声一颤,不由得握紧了谢枕川的手。
谢枕川面上从容不迫,任由她握着,修长的手指稳稳包裹住她发凉的指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将她心底的害怕一寸一寸抚平。
“殿下说笑了,”他指间力道温柔,似春风拂柳,虽是漫不经心的玩笑语气,可那双凤眸中淬着的冷意却如利刃寒芒,寸步不让,“既知是我赘婚妻子,殿下如此喧宾夺主,莫非是上赶着做小?”
“你!”
褚萧和面色骤沉,眼底怒意翻涌,何曾有人敢这般羞辱于他?
他指节捏得发白,正欲拍案而起,嘉宁长公主已经抚掌轻笑道:“瞧这两个孩子,真是爱说笑。”
褚萧和喉头一哽,硬生生压下怒意。
长公主既是长辈,又已经开了口,他若再发作,反倒是自己气量狭小。
嘉宁长公主轻飘飘一句话,便已将此事定了调子,“好啦,恕瑾,殿下同你说笑一句,你怎的也同他说笑起来了。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还愣在此处做什么?”
“是。”
谢枕川拱手应了一声,正要牵回梨瓷,却见她极认真地朝嘉宁长公主的方向又行了一礼,他心头一动,便也转身朝梨父梨母处深深一揖,再未看褚萧和,径直送梨瓷回房去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褚萧和饮尽杯中酒,不以为意地笑了,转头朝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紧跟着离去。
【作者有话说】
如果顺利的话,今晚会在十二点前更新,不顺利的话……当我没说[鸽子]
第102章 合卺
◎两人同时低头,将杯中酒饮尽。◎
礼毕,新娘已在婚房安顿下来,新郎却不得闲,还要留在席间招待宾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喜堂已经散了,院中搭了戏台子,请了京中最有名的戏班上来唱《玉簪记》,这是一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在今日十分应景,衬得满堂喜气盈盈。
这出戏是眼下最为时兴的,尤其那扮小生的名角,素来以俊俏风流的扮相闻名。可今日有谢枕川这般人物在席间端坐,便将那台上的红男绿女都衬为了无物,即便那小生有一副清亮的好嗓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也并无多少人在意了
若说拜堂之前,众人还对谢枕川自降身份入赘一事百思不解,行礼之时,便已经窥见了几分端倪,席间又有人打听出了新娘子与谢大人的过往,这才知晓两人是在应天府查案时便已经相识,那时谢枕川隐姓埋名,不过是一个借住在广成伯府上的穷书生,梨姑娘却早已对他青眼有加,不仅一掷千金为博公子一笑,后来更是豁出性命助其查获了科举弊案。
在座的宾客大多是富贵荣华的出身,钱财美色唾手可得,可唯独一颗真心,最是难得。
试想,若有如此佳人倾心相待,便是要去摘天上的星星,也心甘情愿,何况只是入赘罢了?
新科状元杨学义喝了一口酒,咂咂嘴,酸溜溜道:“不是说这流霞醉百金一坛,醇厚绵柔,唇齿留香么,我怎么喝着这般酸涩?”
旁人闻言大笑道:“哪里是酒酸?是你心里酸吧,你看人家谢修编,喝了一整坛都面不改色。”
谢徵又饮了一杯,依旧沉默不语。
那分明是他的青梅,分明是他的身份,分明是他的姻缘……明明是自己应得的一切,却尽数错失了。
明明是醇厚辛辣的酒液,于他而言,却寡淡如白水一般,远不及心中苦涩-
谢枕川今日也破例饮了不少酒。
满堂宾客都能看出来濯影司指挥使今日心情极佳,纷纷上前朝他敬酒,他亦是来者不拒。
谌庭也端了酒杯过来,他是最知道谢枕川对梨瓷心意的,但见他当真愿意入赘,也实在有些动容。
他真心实意敬了他一杯,嘴上却不饶道:“好你个谢二,当真是闷声发大财啊。替梨姑娘物色了半年赘婿人选,合着是毛遂自荐是吧?”
谢枕川同他举杯,含笑不语,像是默认了他的说辞。
谌庭喝了一口流霞醉,半真半假地叹道:“不愧是百金一坛的流霞醉,若是能日日得饮此杯,我也愿意入赘啊。”
谢枕川斜睨他一眼,“你倒是想。”
谌庭厚颜无耻地点了点头,“一开始吧,的确有些拉不下脸,但如今有你以身作则,又觉得也不过如此嘛。”
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胆大包天地同谢枕川玩笑道:“看在你我是发小的份上,打个商量,让梨姑娘纳我做小呗,这聘金好商量……”
话未说完,谌庭就在谢枕川“你前脚进门,我后脚便将你发卖了”的危险眼神中讪讪住口了,换了个话题道:“我是同你玩笑的,不过那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朝大皇子的方向努努嘴道:“我看真有人上赶着做小呢。”
谢枕川微微抬眸,眼神冰冷如霜,凉凉道:“痴心妄想。”
很快,“痴心妄想”的褚萧和便端着酒杯过来了,他连祝贺新婚之喜的场面话都懒得说,径直将酒盏往前一送,道:“少见谢大人饮酒,不想竟如此海量,本王敬你一杯。”
“殿下谬赞,”谢枕川勾了勾唇,婉拒道:“微臣不胜酒力,只怕再饮两杯,便要醉了。”
“那可不行,”褚萧和有意为难道:“本王手中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
谢枕川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稍一抬手,便有侍从拿了两坛尚未开封的流霞醉来,不疾不徐道,“既然殿下想要尽兴,不如换这个?”
褚萧和眼底精光一闪,心中暗忖:谢枕川平日里甚少饮酒,定然没有自己能喝。
他本就存了灌醉谢枕川的心思,此刻正中下怀,径直拎起手边那坛酒,掀了封泥道:“请!”
两人对饮间,立刻便有人拍掌叫好。
一坛酒下去,谢枕川冷白的面容渐渐染上绯色。
谌庭在一旁劝道:“谢二,今晚可是你的新婚之夜,还是别喝了吧。”
谢枕川并不听劝,转向褚萧和道:“我没醉,敢问殿下可敢再饮?”
很好,没醉的人都说自己醉了,只有醉了的人才说自己没醉。
褚萧和见状大喜,假意推辞道:“本王不胜酒力,谢大人尽兴就好。”
谢枕川似乎是见他服软,便作罢了,脚下踉踉跄跄地离席。
一个脸生的侍从已经赶忙追上谢枕川劝道:“姑爷,您忘了么,您平日里住的东院,该往那边走才是。”
谢枕川冷冷扫他一眼。
那侍从心底不由得害怕起来,怀疑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却见谢枕川已经调转了方向,径直朝东院走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新郎官已经醉酒,褚萧和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梨家少有操办这类宴席的经验,此刻酒宴正酣,正是最为松懈的时候,他的人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去,打听清楚了梨家布局和婚房位置,只待自己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只是那流霞醉当真醇厚,便是褚萧和这般惯常饮酒的人,也觉得有些晕头转向了。
他勉强稳住身形,婉拒了其余官员想要搀扶的好意,独自朝后院走去。
褚萧和原本还担心自己分不清哪间是婚房,进了院子,便觉一目了然,那间挂着大红帷帐的厢房定然错不了。
他推开门,房内并无红烛,只淡淡一层月光,朦胧的月色中,有一人身着红杉,一手执着木梳,一手挽发,一头青丝尽数泻下。
方才在拜堂之时,他便在幻想,若是那双柔荑落在自己身上,该是何等销魂,虽然那物还不见反应,但心中已隐隐地生出热意来。
此刻他便再也按捺不住,静悄悄走到那人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啊——————”
一声高昂的惨叫划破天际,此处离宴席颇近,众人方才又眼看着大皇子殿下走了进来,只当是有人行刺,立刻便蜂拥而至。
“殿下,殿下!”
侍卫井然有序锁住出口,又举着火把冲进来,房内景象一览无余。
方才还在台上唱戏的小生回到了暂做后台的厢房换装,他那雌雄莫辨的一嗓子嚎得凄厉,此刻仍在道:“殿下!使不得啊!”
褚萧和正扯着人家半褪的戏服,小生正披头散发、魂飞魄散地捂着胸口。
在场的不仅有侍卫,还有赴宴的官员和家眷,此刻要么捂着眼睛,要么捂着嘴巴,默默地转身离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褚萧和总算是酒醒了,可哪怕他脸色铁青,手上的粉墨油彩,仍是他方才“玷污”了那名小生的铁证!-
谢枕川虽然早已将坛中流霞醉换作清水,仍是去沐浴了一番,才转身去了东院。
鎏金莲花烛台上红烛高照,婚房内亮如白昼。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红长羊毛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正中的檀木连枝纹圆桌上,除却合卺酒和喜秤,还摆了装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果盘。一旁的花几上是一盆精心嫁接的石榴盆景,还未到夏日,小小的果子裂开一处果皮,已经露出玛瑙似的籽粒。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房中那一张紫檀木千工拔步床,床身宽阔,六柱五檐,每一层檐板上都有极为精美的镂雕祥纹,分别是榴开百子、莲花游鱼、喜鹊登枝、芦苇河蟹,正中央是牡丹花开,两侧又有一对白头翁相依,寓意白头偕老和富贵绵长。
缂丝鸳鸯锦帐被金帐钩挽起,露出里头鸳鸯戏水的绫罗被褥,他的新娘子自然不会端端正正坐在婚床上等他,此刻便拢了那床锦被在怀中,一手掀起了喜帕的一个小角,另一只手翻动着面前的书页,旁边还有一个已经空了的木匣,似乎就是用来装她手中书册的。
好不容易等到入夜,梨瓷无所事事,便寻了母亲给的木匣来看,只是才翻开第一页,便听到了谢枕川刻意放大的脚步声。
虽然仪态不太端庄,但是自己已经来不及遮掩了,好在看书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便光明正大合上了册子,放下喜帕起身坐好,“恕瑾哥哥,你总算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久。”
她声音沁甜,满心都是依赖,谢枕川心底越发柔软,快步走了过去,在她身侧落座。
他坐下时带起一阵微风,那喜帕微微晃动,像是被吹皱的一池春水。
谢枕川此刻便只觉那喜帕碍事了,连桌上喜秤也未取,修长手指已经挟住了红绸上所绣的并蒂莲纹,缓缓将喜帕上挑。
漫天的红霞顷刻散去,先是露出一小截莹白如玉的脖颈,然后是巴掌大小的脸,额心一点翠绿花钿,再配上鎏金累丝嵌百宝点翠凤冠,越发显得肌肤胜雪。
她未施粉黛,惟有唇上点了桃红色的口脂,脸颊处的绯红像三月的桃花瓣晕开,美得不似真人。
她朝自己眨了眨眼,眸中顷刻漾出粼粼波光。
谢枕川不动声色道:“在看什么?”
梨瓷大大方方地拿起那本小册子,“是娘亲给我的,似乎是避火的册子,只是我不大看得懂,这样便可以避火么?”
谢枕川放下喜帕,抬手揉了揉眉心。
沉默半响,他总算是做好了思想准备,朝册子上瞟了一眼。
谢枕川庆幸自己回来得还算早,或者是梨瓷看书看得太慢,总之图上的两人衣裳还算完好,只是身体缠在了一处。
梨瓷侧眸看着他,眸中映出烛光,亮晶晶的,“恕瑾哥哥,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谢枕川抿了抿唇,故作镇静,“宴上饮了些酒。”
梨瓷像只好奇的小奶狗一样,突然凑近谢枕川的衣襟,轻轻闻了闻,“可是并没有酒气呀。”
他身上的气息干净而清冽,甚至还有一点浅浅的茶香,既香且淡,若有似无。
她仰起脸看着他,凤冠上的鎏金流苏跟着一晃一晃的,在烛光下划出细碎的金线。
“我沐浴过了。”谢枕川解释一句。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自制力,甚至还能按部就班地去桌边取来合卺酒,“阿瓷要试试么,我听闻这合卺酒里是自家酿的酒酿,香甜可口,不醉人。”
他言中所谓“自家”便是梨府,已经入赘了,他语气熟稔得仿佛念过千百遍。
梨瓷点点头,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葫芦形状的酒瓢,自然想要试试。
所谓合卺酒,便是一个匏瓜剖成的两个瓢,而后以线连柄,两人同饮一卺。
谢枕川起身去盛酒,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那本册子,不漏痕迹地藏在了花几后,这才端了合卺酒,稳稳当当地将其中一只瓢递给了他。
梨瓷抬手便要饮,谢枕川却拦住了她,勾手从她身前绕过,又停下等她。
梨瓷眨了眨眼,学着他的动作勾住他手臂,两人同时低头,将杯中酒饮尽。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还没有写到正题啊!
小剧场:
请问你觉得喜帕如何?
小谢:碍事。
合卺酒如何?
小谢:碍事。
作者如何?
小谢:碍事。
第103章 吃苦
◎已经吃尽了有生以来的最大苦头了◎
瓜瓢里的酒液清亮,印出匏瓜的纹路来,梨瓷饮了酒,又好奇地啃了一口,整张脸立刻皱成一团。
酒酿虽甜,匏瓜却是苦的,取的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之意。
谢枕川接过她手中的瓜瓢,将两只叠在一处,轻笑一声道:“阿瓷未用晚膳么?”
今日府中忙于宴饮,他特意嘱咐了厨房提前为梨瓷备好饮食,只是不知合不合她的胃口。
梨瓷抿紧嘴巴摇头,“用了的,可是娘亲说,成亲以后,便要与夫君同甘共苦。”
谢枕川心中深深一动,凝眸望着自己的新婚妻子。
她唇边还沾着一点酒液,唇瓣如水里洗过的樱桃一般晶莹鲜艳,比流霞醉更引人沉醉。
他又去盛了一盏清水,递到她唇边,再开口时,清润的声线已经透出一点暗哑来,“不会让你吃苦的。”
梨瓷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水,便一点儿也不觉得苦了。
她眉目重新舒展开,便看到谢枕川就这么饮下了剩下的半盏水。
可那是自己喝过的呀。
“恕瑾哥哥,”梨瓷的脸微微一红,小声道:“没有别的杯盏了么?”
“有,”谢枕川一脸坦然,“只是不想浪费罢了。”
梨瓷果然被他哄过去了,一脸真诚地表扬他,“恕瑾哥哥真是克勤克俭,持家有道。”
“持家”对男子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赞誉。
但谢枕川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还体贴道:“阿瓷累了么,我先替你取下凤冠?”
梨瓷点点头,在梳妆台前坐下。
虽然这凤冠是中空的,比起她那日试戴的已经轻了不少,可毕竟戴了整整一日,翠羽明珠沉沉压着,仍让她脖颈微微发酸。
这凤冠是谢枕川亲自绘的图样,每一颗珠翠的位置都细细斟酌过,取下来对他而言也轻而易举。
他轻巧拨开鎏金累丝的暗扣,动作极尽轻柔,甚至连她一缕发丝都未曾勾住。
梨瓷只觉得头上一轻,如释重负,仰脸甜甜道:“谢谢恕瑾哥哥。”
谢枕川放下凤冠,又取来玉梳替她梳开发髻,“既然已是夫妻了,何必言谢。”
玉梳顺着发丝落在头顶穴位上,力道也恰到好处,梨瓷只觉得头皮一阵酥麻,整个人骤然放松下来。
她身上大红喜服还未褪,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如墨玉生光,唇上一点胭脂,灼灼更胜嫁衣,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梨瓷被他这般温柔地梳着发,整个人像只被顺毛顺得极舒服的狸奴,甚至还撒娇道:“霞帔也好重。”
谢枕川执梳的手停下,温柔地应了一声,“好。”
那两条缀满了东珠和红宝的霞帔就这么视若等闲地落在了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谢枕川仍在不疾不徐地给她梳着发,像是极有耐心的猎手,勾得猎物一步一趋,自投罗网,“还有呢?”
他的声音清润,像一泓化开的春水,又带着几分刻意放轻的温柔,“阿瓷可要沐浴更衣?”
梨瓷犹自不知,软绵绵地往他怀里蹭,摇头道:“不用的,我也沐浴过了。”
他低笑了一声,似是愉悦,连尾音也微微上扬,“如此,可要就寝?”
梨瓷觉得他说得有理,毕竟今日起了个大早,又经了整日的婚仪,被他这么一下一下地梳着发,似乎是有些困顿了。
不过她还记着娘亲的嘱托,有理有据地开动脑筋分析道:“可是这红烛要烧一整夜,不用避火么?”
她转头去看,才发现那册子不见了。
“咦?”
梨瓷刚要开口,发现自己忽然被谢枕川打横抱起,朝那张顶顶精致的千工拔步床走去。
他抱得很稳,力道却比平时更重了些,头顶传来低哑又藏着几分克制的声音,“那也不是这般避的。”
谢枕川自然不会给她看别人的机会,哪怕是画册也不行。
猎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以自己走。”
谢枕川当真停了下来,却并未放手,只是垂眸定定地看着她。
梨瓷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神像小动物一样天真无邪,带着茸茸的稚气。
猎手虽然心软了半分,不过却并未打算放过她。
他一边抱着她往里间去,一边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长睫上。
梨瓷眨了眨眼,只觉得有一点痒,却又叫人莫名地心尖发颤。
她被放到了床上,身下是鸳鸯戏水的绫罗被,整个人像是陷入了软绵绵的云团里,起不了一点儿力气反抗。
谢枕川站在床前,像是为了表露诚意,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的衣襟。
梨瓷立刻睁大了眼睛,眼尾方才还带着一抹困倦的薄红,此刻却倦意全消,眸光清凌凌的,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挑开绯色宋锦喜袍,甚至带着几分从容的矜贵,腰间玉带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他随手将外袍搁下,便欺身上了榻。
拔步床分明宽阔,梨瓷先前一个人在此时,裹着锦被打了好几个滚都绰绰有余,可此刻谢枕川一上来,方才还能肆意打滚的床架立刻便显得局促起来,连周遭空气都稀薄几分。
她衣襟处的盘扣纹丝未动,只是脸颊和鬓边落下了轻而密的吻。
他含住那颗小巧白嫩的耳珠,由轻及重地吮着。
梨瓷眼睫轻颤了颤,眸中很快便泛起朦胧水光,像春雾笼罩的湖面,饶是如此,她还在好声好气地劝道:“恕瑾哥哥,这不是吃的,你别咬我呀。”
这般不设防的模样,像是枝头新绽的梨花,连花蕊都透着天真的甜香。
极轻的低笑在她耳畔响起,伴着温热的吐息,仿佛有羽毛轻轻扫过。
“好。”
猎手胸有成竹地放过了这一处。
伴随丁零当啷的玉石之声,又有新的衣物被抛在了地毯上。
梨瓷很快便连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那抹绯色早已从耳根蔓延至颈间,连纤细的锁骨都染上一层薄红,衬着净白的肌肤,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谢枕川眸中暗色愈深,低声安慰她,“别怕。”
他亦忍得难受,从来神色自若的人,此刻额上也微微覆了一层薄汗,半张脸映在烛光之中,明暗交织,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凤眸眼尾也染着薄绯,好看得要命。
为这一眼,梨瓷也的确快舍了半条命了,她又羞又怕,眼里含着眼泪,只能用呜咽的声音控诉他。
谢枕川没忍住,连她眸中的泪水也尽数吮去。
暖红烛火轻舔,偶有灯花爆鸣之声,很快便被更大的声响湮没了,轻不可闻。
波斯红长羊毛地毯上,衣物凌乱堆叠在一处,再难分你我-
第二日。
梨瓷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在不知谁的肩头上蹭了蹭,又要睡去。
因为身中“噬月”之毒的缘故,她体温较常人更高些,此刻贴着了一片凉凉滑滑、玉一样的肌肤,自然便舍不得放手,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谢枕川自然起了反应,但她实在太过娇嫩,昨夜便已经上过药了,此刻便只能动心忍性。
偏生她又动了动,抱得更紧了些。
谢枕川不易察觉地深吸了口气,这才稳住声音,好整以暇地吓唬她,“再来一次?”
梨瓷分明还没醒,却已经条件反射地松了手,转身背对着他,抱紧怀中的小被子。
谢枕川失笑,眼底还未散尽的欲色已然化作了春水般的温柔,极轻地拂开她的鬓发,只用眼神细细描摹她睫毛轻颤的幅度。
梨瓷将醒未醒,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起身的声音,那人自行穿好了衣裳,将昨夜的狼藉收拾了,又叫了水进来。
咦,她为什么要说“又”?
他将自己收拾妥当了,又拧了热帕子过来,亲力亲为地为她梳洗。
梨瓷这会儿总算是醒了,身上还觉得疼,清透的眸子一睁开,便瞧见了昨夜的罪魁祸首。
她立刻瞪大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
分明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此刻却拎着那张帕子,令其在水中舒展开,轻易被揉圆搓扁,又被拧得一滴水也不剩。
“怎么了?”谢枕川用帕子拭净了手上的水,眼神无辜,语气柔顺谦恭,“是我伺候得不好么?”
梨瓷下意识摇头。
擦脸的帕子柔软热和,力道也极尽轻柔,贴心程度比起自小服侍她的绣春也不遑多让,的确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可他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梨瓷想明白了,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河豚模样,气呼呼地看着他。
“阿瓷不喜欢?”那双好看的凤眸挑起,故作讶异地看着她,“可是你昨夜分明……”
一只莹白的手臂从锦被里伸出来,羞愤地去捂他的嘴,可惜她力气不够,没直得起身,只捂在了他胸前的位置。
梨瓷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隔着薄薄一层里衣,她已经能够清晰回忆出那是怎样一块漂亮又紧实的肌肉,还有昨夜情动时,雾蒙蒙分不清是谁的汗水。
谢枕川大大方方地任她捂着,坦然自若道:“可是我很喜欢。”
他说话时,指下肌理也随之起伏,胸腔的共鸣顺着掌心传了过来,震得她心里也酥酥麻麻的。
她像是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攥着身上的锦被,明明是兴师问罪的架势,可惜嗓音软得不成样子,“那……那你也不该骗人。”
谢枕川坐回床边,忍住将人捞在怀里亲的冲动,支着手肘看她,“我如何骗你了?”
“你答应不咬我的,你还……”梨瓷的脸几乎要红透了,小声控诉。
谢枕川气定神闲地为自己辩驳,“那不是咬。”
梨瓷又羞又气,见自己说不过他,又掰着手指数,“你还说‘很快就好了’、‘不会很疼的’、‘最后一次’、你‘只是上药’……”
她越说越悲愤,又想起他还说不会让自己吃苦的,可昨夜自己几乎已经吃尽了有生以来的最大苦头了!
第104章 避火
◎毕竟火神可不像凡人那么好骗。◎
她说得义愤填膺,罪魁祸首却一点儿也不体会她的辛苦,甚至丝毫不以为耻,唇边笑意渐深。
道歉的声音也没有什么诚意,透出懒洋洋的餍足来,“抱歉。”
梨瓷的脸越烧越红,最后羞恼地拽高被子遮住半张脸,“反正……结果根本不是那样!”
谢枕川笑得更厉害了,他实在没忍住,将她连人带被子拢进怀里,吻着她的发顶。
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耳畔,连声音都浸着笑意,“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人。”
干净而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不再像以往那样内敛,而是馥郁而恣睢地包裹住她。
隔着厚厚的锦被被抱着,梨瓷莫名生出安心的感觉,便暂时放松了警惕,义正辞严地教导他,“你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许骗我了。”
谢枕川凤眸微挑,若有所思,“那……我直说?”
梨瓷立刻转身,像只炸毛的狸奴一般瞪着他,可惜那双眼睛又圆又水,眼尾还泛着薄红,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乌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莹白的肩头,锦被微微下滑,露出精致的锁骨。
“好,”谢枕川收回眼神,轻咳一声,“以后我尽量。”
梨瓷勉强满意地点点头,扭着身子要起身,腿心处便觉一阵胀痛。
昨日胡闹至深夜的荒唐记忆又涌了上来,她的脸又红了,小声道:“就不能不要那样吗?”
明明恕瑾哥哥以前都很好,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会那样,像是恶劣又凶悍的猛兽,在锁住猎物之前,还要过分地欺负一番,任她哭求也不肯收敛。
谢枕川以指为梳,轻轻地替她披散的青丝,温柔地安抚,一边却又铁石心肠道:“那可不行。”
梨瓷仰起脸看他,花瓣一样柔嫩的唇瓣可怜兮兮地嘟着,圆眸里一片水光,便是木人石心,也会生出一片怜爱之情。
谢枕川自然也要为此动容,可惜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方面。
“阿瓷昨夜不是担忧喜烛走水么?”他低头啄吻她湿漉漉的眼睫,声音像是被日光烘得微烫的瓷,既暖又沉,“要知火神祝融司掌火焰,却最重礼法,见夫妻敦伦、行云雨之事,必羞怯退避,不敢近前,此谓避火。岳母大人所给的避火图,便是此意。”
他娓娓道来、郑重其事的样子,梨瓷果然被唬住了,呆呆地睁大眼睛,“可是……我好像不小心把册子弄丢了。”
“无妨,”谢枕川用手指绕着她一缕发丝,煞有其事道:“我重画便是。”
梨瓷这才想起谢枕川妙笔丹青,画这避火图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她立刻将这事托付给他,又叮嘱一句,“那你快些画。”
这便正中谢枕川的下怀了,他点头应是,又道:“光是画可不行,毕竟火神可不像凡人那么好骗。”
凡人果然上当,天真道:“那怎么办?”
谢枕川并未应答,眸光从她微肿的唇瓣流连到锁骨处的红痕,眸中墨色渐深。
梨瓷忽然警觉,紧紧地抱住被子,“昨日已经行过礼了,便是菩萨,也不需要日日供奉呀。”
菩萨自是不需要的,心急的只是初次开荤的郎君。
不过她家的郎君还深谙“一张一弛”的道理,也不急于一时,*便暂且放过了她,“阿瓷说得有理,我们改日再议。”
梨瓷埋着脑袋点点头,也没有去深究他所谓的“改日”到底是哪一日,“那你先出去,我要更衣了。”
谢枕川并不在意,只是换了个姿势,改为一只手抱着她,“我既已入赘,服侍娘子更衣也是应当。”
梨瓷努力保持着清醒,找借口拒绝,“我不知我的衣裳放在……”
她话音未落,便看见他另一只手从榻边变出一套衣裳来,准备得十分细致,连小衣都有。
昨日所着的那件小衣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了,这一件却是干净而簇新的,再仔细看,连外裙也是新的,甚至都没有一丝折痕。
谢枕川昨夜便将女子最为繁复的衣裳研究透彻了,学会了拆解,要替她穿上也轻而易举。
他吻住她口中推拒的话语,细细的系带已经绕过她颈间,至于腰侧那一条系带,他已经灵活地领会到了它的用途,仔细又迟缓地替她托住了,这才慢悠悠地系上。
谢枕川一本正经地得出结论,“似乎还不大合身。”
小衣是墨绿色的,将一身雪肤衬得似有莹光流转,腰肢盈盈一握,系带两端扣合处几乎尽数收紧,仍然余有一指宽的可乘之机。
梨瓷眼中已经波光潋滟了,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合、合身的,已经好了。”
谢枕川点点头,作乱的手总算抽离出来,将系带又收紧一寸,这才大发慈悲地起身。
梨瓷终于长舒一口气,胡乱套上了中衣,这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方才穿衣那会儿功夫,谢枕川又去净了手,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整齐,每一处细节都干净得令人赏心悦目,若不是此刻正拿着昨夜那只细长的青瓷药瓶,她或许还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上当了!
梨瓷紧张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这三个大字。
谢枕川半跪在榻上,左手已经握住那只细白如玉的脚踝。
胫衣宽大,平日是靠裤腰交叠形成闭合处,此刻便袒露无疑了。
正午的日光比红烛更不通情达理,明晃晃地在空气中徘徊,虽未落入此间,仍旧让人睁不开眼。
梨瓷羞红了脸,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伸手欲拦,正好摸到了那只瓷瓶。
谢枕川“善解人意”地问道:“阿瓷想自己上药?”
梨瓷飞快地缩回手,摇了摇头。
谢枕川失笑,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
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享福的,昨夜那样哄她,却连动一动也不肯,自己下足了十二分的耐性和力气,仍是穿起裤子便不认人了。
他单手拨开了那青瓷药瓶的瓶塞,慢条斯理地保证,“不骗阿瓷,这次只是上药。”
胫衣滑落,露出细白匀称的小腿,正好让他扶住了脚踝,将其挪至自己腰后。
那细长的瓶口便是为了上药特意设计,可他却弃而不用,宁愿多腾出一只手来,将药膏抹在自己指上。
她下意识地瑟缩,却又被那只握着药瓶的手扣住了脚踝,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挣脱。
“别乱动。”
谢枕川嗓音低哑,连呼吸也乱了几分。
他动作极轻,像对待一件轻薄通透、光洁易碎的薄胎瓷,又轻得近乎折磨,修长指节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抹得极为细致。
洁白细腻的药膏在他指尖化开,像入了春的雪,在红艳处洇出氵显润的光。
不知是谁的呼吸声,渐渐重了。
梨瓷咬住唇,脚趾不自觉地蜷起,却被他用手抵住,慢慢抚平。
他手上动作极尽温柔,几乎能勾起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谷欠,却明知故问道:“疼吗?”
梨瓷不会骗人,只能老老实实地摇头。
他弯了弯唇角,声音好听得近乎蛊惑,“那再揉重一点?”
“呜……”
梨瓷不说话,只是睁着那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像是藏着一场将落未落的春雨。
她的眼睛太纯又太谷欠,清透如琉璃,却又盛着一抹晶莹的蜜,让人不仅想用手指蘸取,更想要打碎这盏琉璃,看那蜜汁如何裹着琉璃,在满地狼藉中折射出靡艳又璀璨的光来。
斟酌再三,他终究没忍住,还是这样做了-
仅图一时之快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不仅两人的衣裳都不能再穿了,谢枕川又将人抱在怀里哄了半天,用毕生所学医典向其保证不是她想的那样,才勉强将人哄好。
午膳自然又是在房中用的。
不知是那药膏确有奇效,还是梨瓷体质好,兼有赘婿小意温柔地替她舒缓了半天筋骨,太阳落山时,她总算是能够活动自如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这一次便不敢再让谢枕川“服侍”了,叫了绣春进来为自己更衣,甚至还是在自己穿好中衣之后。
绣春看着小姐身上的衣料,一边替她穿上外裳,一边惊讶道:“这身中衣也是姑爷的‘陪嫁’么,这样细腻的料子,连咱们府上都没有呢。”
梨瓷已经被折腾得狠了,她的体能跟不上,哪里还管得上什么细腻不细腻的,软绵绵点了点头。
换好了衣裳,绣春又为自家小姐梳洗。
梨瓷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才想起来今日还未向父母问安。
她“哎呀”一声,绣春便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连忙道:“小姐别急,谢大人……哦不,姑爷已经去给老爷夫人行过礼了。”
梨瓷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绣春又抿嘴笑道:“老爷夫人也交代过了,毕竟是新婚,让小姐多睡一会儿,不必着急,一家人一块儿用个晚膳便是。”
她一边替小姐绾发,一边道:“姑爷寅时便起了,打了半个时辰的拳,又去沐浴更衣,见过老爷夫人,才回的房。”
……
梨瓷心中有些不平地拨弄了一下手边发簪上的流苏。
精力这样好,怪不得他都不知道累。
见小姐如此情状,绣春不由得关心道:“小姐,昨夜姑爷可曾欺负你了?”
昨夜她原本和裕冬在廊下守着,两个丫头不谙人事,听着里头动静,既怕小姐受委屈,又不敢贸然打扰,后来还是姑爷的“陪嫁”侍从南玄过来将人劝走的。她走了也不敢睡,后来谢枕川夜半叫水,原本想去看看小姐,谁知姑爷实在是看得紧,连水都只让送到门口,是他自己拎进去的。
梨瓷摇摇头,“没有。”
“那房中的动静……?”
梨瓷的耳根悄悄烧了起来,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正经道:“是在避火。”
绣春只觉得新奇,“避火?”
梨瓷点点头,望着绣春无知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骄傲来。
你都不知道我为这个家付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估计要很晚了,大家明天早上起来看吧[玫瑰]
第105章 晚膳
◎深碗里是苁蓉爆羊腰,浅盘里是韭黄炒鸡子,汤盅里是磨菰蕈海参汤◎
暮色渐深,梨府已经燃起灯火,将厅堂映得通明。
晚膳已经摆上来了,用足了一整套的玉满雕圆碗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好不丰盛。
梨固与周澄筠端坐在主位上,梨瑄坐在右下首,将左下首的位置留给了他们。
梨瓷从来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挽着谢枕川进来之后,便径直在娘亲身侧坐下了。
谢枕川也不在意,从善如流地挨着梨瓷在她身旁落座,十分恪守赘婿本分。
女儿虽与新姑爷姗姗来迟,在场也无人责问,梨固清了清嗓子,只是道:“坐下用膳吧。”
周澄筠笑吟吟执起银箸,“也不知恕瑾爱吃什么,这都是瑄儿张罗的,看看可还能入口?”
谢枕川扫了一眼,深碗里是苁蓉爆羊腰,浅盘里是韭黄炒鸡子,汤盅里是磨菰蕈海参汤,就连冷盘都添了一道海蛎韭菜盒,似乎是漳泉那边的做法,也难为他能在京师找人做出来。
旁人兴许不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桌上泰半都是壮阳的药膳,揶揄讽刺之意十足。
梨瑄更是早有准备,公筷夹了一只羊腰子递过来,稳稳递到谢枕川面前,“不过是粗茶淡饭,谢大人将就用些。”
谢枕川挪过了自己的碗,皮笑肉不笑地挡了回去,“谢过妻兄美意,可惜我正在茹素,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梨瑄立刻急了:你才需要呢!
谢枕川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这人一看都不是吃素的,还茹素,骗谁呢?
周澄筠也道:“恕瑾年纪轻,平日里公务又繁忙,怎的便开始茹素了呢,可是饮食不合胃口?”
她忧心忡忡地瞥向女儿,该不会让小瓷也跟着啃菜叶子吧?
梨瓷的确在啃菜叶子,不过那片荠菜之下,还藏了一片她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夹的蒸蜜藕。虽然比原先在恕瑾哥哥那里吃的蜜煎雪藕差点了,但也足以解馋了。
她才嚼了不过两下,却天降一双银箸,将她碗里已经咬了一口的蒸蜜藕挑走了。
梨瓷的眼神不自觉追过去,便对上了谢枕川好整以暇的眼神。
她自知理亏,立刻老老实实转头去吃荠菜。
谢枕川就着梨瓷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蒸蜜藕,这才道:“岳母大人不必多虑,只是感念菩萨赐下姻缘,所以茹素罢了。若非神佛垂怜,小婿如何有幸得遇阿瓷为妻。”
梨瓷原本还颇为不舍地看着自己那片蒸蜜藕,见他这样说,立刻又心疼起来,替他夹了一筷子韭黄炒鸡子,“恕瑾哥哥吃这个,鸡子不算是荤菜的。”
谢枕川微微一笑,迎着她天真无邪的眼神,意味深长道:“既然是娘子心意,那我便受用了。”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梨瓷却莫名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再抬眼,却见谢枕川眸中笑意温和,进食的姿态也优雅而有礼。
嗯,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她收回眼神,乖乖地开始吃自己的菜。
一旁的周澄筠见小夫妻感情甚笃,便笑呵呵劝道:“存了这份心便是好的。菩萨慈悲,最盼着你们夫妻和顺、早得麟儿,不必拘泥于茹素。”
“娘亲,”梨瓷只得红着脸承认,“是女儿在观音座前发了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在净明寺中焚香祈福,若早些得遇良缘,愿令夫婿茹素一年之事说了,谢枕川如今便是在替自己还愿。
一旁候着的南玄也适时应声道:“我家世子……公子自半月前知晓此事,已经戒了荤腥了。”
他也忧心忡忡的,世子这番入赘,信国公大怒,这世子之位将来也未必保得住了。
满桌静了一瞬,皆被谢枕川的用心所感动了。
周澄筠亲自将那块羊腰子夹回儿子碗里,“瑄儿自己吃吧,莫要坏了恕瑾修行。”
梨瑄也在思量,平白让夫婿茹素便也罢了,又因拜错了菩萨,平白将三月之期添作了一年,看来自己的妹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他原以为谢枕川入赘不过权宜之计,如今看来,竟然当真是将妹妹放在心上的。
梨瑄心中五味杂陈,原本不喜膻味,此刻竟也捏着鼻子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际,梨固搁下了碗筷,委婉开口道:“我已令人备下了三日后的回礼,不知恕瑾作何打算?”
谢枕川指腹摩挲着南玄方才端来的茶盏,一脸坦然道:“谢过岳父大人好意,不过小婿并无打算回门。”
他眉目中仍带着笑意,眼眸深处却有些黯然。
与梨府的温馨和睦、其乐融融相比,谢家却是高门深院,连风过都要沉闷些许。更何况如今已经入夏,梨瓷身上的“噬月”之毒,还需前往易鸿山上的寒潭浸泡,方能压制毒性。
周澄筠见状,轻叹一声道:“如此也不是办法,信国公尚在气头上,不如备些薄礼先去见长公主?”
“岳母大人不必忧虑,母亲那边,小婿已经安排妥当了,”谢枕川温声应道,伸手拂去梨瓷唇畔一点糖渍,“眼下还是阿瓷的身子要紧。”
梨瑄自然是记得那一季一泡的寒潭的,原本也正欲提起上山之事,未料谢枕川竟也记得如此清楚。
他心中对谢枕川有所改观,此刻便诚恳道:“往年都是我陪小瓷一同上山的,明日不如也一道同行?”
梨瓷闻言,眸子一亮,连连点头。
若有兄长在,谢枕川总该收敛些……
思及此,她拽住谢枕川的袖角,努力地替哥哥找理由,“易鸿山终年大雪,山上没有什么仆从,连做饭的厨子都难得,哥哥的厨艺尚可,便让他同我们一起嘛,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若是在以往,梨瑄听闻自己咬给谢枕川做饭,怕是要专挑虫蛀的菜叶,此刻居然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谢枕川却并不打算给他这个大显身手的机会。
他执起梨瓷的手,慢慢摩挲她的手指,语气比梨瑄更为诚恳,“易鸿山上我也去过的,还算熟稔,也曾在山上给阿瓷做过饭。”
说到此处,他忽然偏头看她,长睫微微低垂,似乎透出一点委屈之意,“是我做得不好么?”
梨瓷自然还记得。
那一日,他孤身一人奔赴雪山,衣上发上皆凝了银霜白雪,为她带了香囊和煨芋来,又洗手作羹汤。
分明是第一次下厨,青菜火腿汤清鲜,蘑菇煨鸡酥烂,最最称她心意的是那道胜过醉仙楼的棱不颠……她此刻仍能忆起马蹄的脆香,哪里说得出半句不好的话来。
思及此,梨瓷抿着唇,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大义凛然地摇了摇头。
梨瑄自然也知道谢枕川千里迢迢奔赴山上为梨瓷做的那顿饭,此刻瞧着妹妹绯红的脸颊,便长长地“噢”了一声,“是我班门弄斧了。”
既然如此,周澄筠便拍了板,“人家新婚燕尔的,你跟着去算什么。”
她又转头看向谢枕川,笑道:“恕瑾惯来稳重,有你照应小瓷,为娘再放心不过了。”
梨固也道:“备婚这段时日,我已经令人将山上的温泉庄子修好了,庄子里也有人,最多不过收拾几样离不得的东西,正好去那里小住几日。”
梨瓷点头应了,颊边泛出淡淡绯色,仿佛在温酒里化开的胭脂,晕染出醉人的霞光。
望着那一抹胭脂色,谢枕川眸色微深,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的确有一样近日离不得的东西,还需出门去置办。
第106章 淋雪
◎白絮似的雪片簌簌落在发间,也像是共白头。◎
用过晚膳,月亮已经越过了柳梢。
今晚的金瓜粟米粥甜甜的,梨瓷没忍住多用了一碗,还未行至东院,倦意便涌了上来。
见她越走越慢,长睫毛眨呀眨的,谢枕川不由得弯起唇,“困了?”
梨瓷脑袋一顿一顿的,此刻拽着他的袖子,不自觉往他怀里靠。
谢枕川顺势将她打横抱起,稳步向东院走去。
梨瓷靠在他胸前,已经熟练地找到了最舒服的地方趴着。
今夜月色皎洁,南玄和绣春连灯笼都没提,安安静静地跟在后边,生怕惊扰了有情人。
一路行至卧房,谢枕川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榻上,又仔细掖好被角。
“睡吧。”
他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拨开,落下一个吻。
梨瓷迷迷糊糊地点头,呼吸声渐渐匀长。
确认梨瓷睡熟后,谢枕川起身出了门,南玄早已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套世子未曾穿过的墨色长衫。
“世子准备去哪里,可要奴才同您一路?”
谢枕川换了外裳,又伸手取了廊下悬着的箬笠来,神色自若道:“无妨,不过是些小事,你留在府上便是。”
南玄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夜月色大亮,一丝乌云也无,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
不过见谢枕川这身做贼似的装扮,他就不再多嘴了,自从世子喜欢上梨姑娘……哦不,现在已经是夫人了,世子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还少吗?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今日是休沐日,顺天府内解了宵禁,大街小巷也格外热闹。
谢枕川虽然遮了容貌,换作寻常打扮,但他身量高,气度也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熙攘街巷,行人如织,他立于此间,却如苍松修竹,几个路过的姑娘忍不住回头张望,却只来得及望见一闪而过的背影。
谢枕川目不斜视,压低帽檐,拐进胡同,进了一处药店。
胡同尽头是一家不算起眼的药铺,顶上那块写着“济世堂”的匾额倒像是很有些年头了,还未推门,已有药香扑面而来。
夜色已深,店中没什么客人,伙计也已经归家,掌柜的正在收拾药材,柜台后数十排药柜层层叠叠,他一人竟也料理得清清楚楚。
见有人进门,他将手中的海螵蛸收入药柜中,抬头便瞧见一个遮着脸的颀长身影,他立刻心领神会,“公子慧眼,咱们店里的大夫专治难言之隐,在整个京城都排得上名号,只是不巧,今儿个去给贵人看病了,要不您明日请早?”
谢枕川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暗示一噎,咬着牙,刻意变了嗓音,“我不是来看病的。”
掌柜的暗自腹诽,那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不过来者是客,他面上仍旧笑吟吟的,“那您是来买药?”
“也不是,”谢枕川顿了顿,道:“有没有……”
他话音未落,掌柜的已经自作主张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锦盒来,殷勤道:“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鹿茸,二十两一根,壮阳补肾最是有效。”
谢枕川额上青筋跳动,总算是说出来了,“我是说,羊肠衣。”
掌柜的这才“噢”了一声,眼神中多了几分了然与轻视,毕竟正经同妻子敦伦的,谁会买这玩意呢,多半是去那青楼楚馆,亵女支时用的。
他又从柜台深处取出一个木匣,敬业地介绍道:“左边的是羊肠所制,右边的是鱼鳔制成的囊,您看要哪种?”
木匣里面躺着几个皱皱巴巴的长囊,不仅卖相不怎么还,还隐隐散发出一股腥味。
见这位客人连手都没伸,掌柜也看出了他的嫌弃,又推荐了另一种,“这里还有上好的避子药,京中许多大户人家的正妻都买了给妾室用,用了都说好,保准生不出事儿来。”
谢枕川微微蹙眉,他精通医理,自然知道这种避子药药性极寒,用多了再难有孕不说,于身体也有损。
“不必了,”他沉声道,“你按我说的抓些药来,我自己炮制便是。”
掌柜的递上纸笔,谢枕川略一沉思,信手拟出了一张药方。
药方上字迹潦草,隐隐有大家风范,只是掌柜的再仔细看那药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好意道:“公子,您这方子……恐怕没办法让女子避孕啊?”
谢枕川当然知道,因为这药方拟来便是给男子用的,但他无意解释,只是淡淡道:“抓你的药便是了。”
掌柜的只好对照那药方称起药,待包好最后一味药材,他终于回过味来,这避子药恐怕并不是给女子服用的。
他试探道:“莫非公子也是学医的?”
谢枕川略略颔首。
掌柜的连连点头,赞叹道:“这方子拟得精妙,君臣佐使搭配得恰到好处,亦将损害减至最轻,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公子为何要给自己开这避子药呢?”
见他已经看破,谢枕川便直言不讳道:“我家娘子年纪尚小,不忍她受生育之苦。”
药铺内灯火摇曳,将这位公子的身影拉得修长,箬笠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小截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来,饶是如此,掌柜的仍能想象到他面上定是一派温柔之色。
他早已经收起了先前的轻蔑之色,由衷赞叹道:“公子这般体贴,尊夫人当真好福气。”
见他提及自己夫人,谢枕川微微一笑,俊朗的轮廓也镀上柔光,“是某的福气。”
掌柜的猝不及防,又被这对小夫妻的恩爱秀了一脸。
他一边啧啧赞叹,一边称好了药,只是将药包递过去时,俯身拱手道:“公子这般心意实在令人动容,若不嫌弃,今日这药材权当相赠,只是我还有一事请教。”
若是旁人,他定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了,只是见这位公子医术高明,品性高洁,他便忍不住求教了。
“二者事异,不必并论,”谢枕川已从袖中取出银两放在柜台上,平静道:“同为医者,亦谈不上请教,掌柜的但言无妨。”
掌柜的也未收那银两,只是压低声音,将店中大夫去给那贵人看诊之事说了,“听闻那贵人为治此症,大夫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治不好的统统……”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长叹一声道:“公子仁心,若可,还请救我们一命。”
这般行事,的确是褚萧和的作风。
谢枕川若有所思,千年紫参这般贵重的药材,连宫中都未见踪迹,谢家也苦寻不见,兴许当真是流入了大皇子党手中。
他不疾不徐道:“在下的确听闻过此类不举之症,之所以难以治愈,是因为要治此症的一味药材难求。”
见他轻飘飘就将那位贵人的“不举”之事说出来了,掌柜的又是害怕,又觉有了希望,忙道:“请公子赐教。”
这毒既然是谢枕川令人给褚萧和下的,解毒之法自然也是信手拈来。他提笔写下一张药方,只是略做了改动,便递给了那掌柜。
掌柜的细细读了一遍药方,已隐隐预见其可行,连连道:“公子妙手,仁心仁术!”
“这药方易得,药材却难求,”谢枕川不露声色道:“这千年紫参不仅难觅,还要以我家祖传秘术进行炮制,才可发挥其药效,根治此症。”
那掌柜的不禁面露难色,“我家世代行医,也从未有幸收过紫参这味药材,还要千年……这世上当真有么?”
“自然是有的,”谢枕川顿了顿,意味深长道:“那位既然是贵人,兴许有他的办法。”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多谢公子,待自家大夫下次进宫,便将这方子递上去,兴许能得一线生机。”
谢枕川“嗯”了一声,“若是得了千年紫参,便派人在店门外悬挂三枝艾草,我自会来寻。”
见谢枕川这般高人风范,掌柜的心中对他的信任越发深厚,不由得感激涕零,将他留在柜台上的银两直直往前推道:“公子大恩大德,从今往后,您与尊夫人的避子药都由我济世堂承包了。”
……这倒也不必。
谢枕川摆手,提着药包,施施然离去了-
谢枕川买好了药,转过街角时瞧见了一家还未打烊的书肆。
与夜深冷清的药铺不同,书肆此时还有三两个客人,勾肩搭背地捧着书结账离开,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的微笑。
伙计眼尖,见这位新到的客人衣料虽不算华贵,腰间玉带的成色却是极好的,立即堆着笑迎了上来,“小店新到了几套难得的时文辑本,还有前朝大儒批注的《四书章句集注》,公子想买些什么?”
信国公府上藏书浩如烟海,他所说这些对谢枕川而言不过寻常而已。
谢枕川目不斜视,径直道:“有无新出的话本?”
若是在山上阿瓷待得无聊了,还可以打发时间。
伙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的有的。”
他转身从内间抱出一摞装帧精美的书册,“这《三塔记》《鸳鸯会》《花灯轿》……都是近日卖得最好的话本,最受闺阁小姐们喜爱。”
谢枕川扫了一眼,“全要了。”
“好嘞,”伙计高声应道,连忙热情地给他包了起来,又道:“可还要些别的?”
经过方才在济世堂里的经历,谢枕川已经不再避讳,神色坦然道:“店中可有秘戏图?”
伙计闻言手上一抖,差点将手中的话本跌落在地。自己在书肆做了十年营生,头回见人能将“秘戏图”三字说的如此正气凛然,那清正语气,哪里像是来买图的,倒像是来查抄违禁的官差。
“公子说笑了,”伙计慌忙摆手,额上沁出细汗,“小店向来奉公守法,绝无这等违禁之物。”
本朝开国之时,对小说淫词、春宫秘戏之类严查禁绝,市卖者杖一百,徒三年;该管官不行查出者,罚俸六月。后来便慢慢松动了,只是此条律例仍未废除。
谢枕川自是不信他的话,只是慢悠悠推出一锭银子。
伙计左右张望一番,收了银子,俯身低语,“公子稍候。”
他从里间拿出三本黑布包着的册子,依次介绍道:“这套秘戏图乃是工笔大师所绘,共有二十一式,笔法精妙,不少大户人家都拿来做避火陪嫁。”
谢枕川扫了一眼,的确是他先前见过的那册,便摇了摇头。
那伙计又道:“这套三十六式,花样多些,不过笔力不及那位大师,价格反而便宜;还有这套,是最新的,共有一百零八式,虽然画工稍逊,但出奇制胜,价格也不菲,不知公子……”
谢枕川又递出一锭银子。
都不用掂,伙计立刻眉开眼笑地替他将一百零八式的秘戏图包好。
他收好银子,那位客人已经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提着书册转身离去了,望着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他没忍住小声蛐蛐,“真是看不出来啊……都要吃药了还买这个。”
谢枕川脚步一顿。
他自是不会为难这家书肆,只是决定改日将顺天府此行管官罚俸六月-
梨瓷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枕在谢枕川的腿上,身下是宽敞的软垫,耳边是马车的辘辘声,车身微微晃动,更让人好眠。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窗外掠过的青山,声音还带着睡意,“恕瑾哥哥,我们到哪儿了?”
“已是易鸿山上,”谢枕川身形丝毫未动,“快到半山腰了,你再睡会儿。”
山下虽已是立夏时节,但易鸿山高耸入云,山顶犹是皑皑白雪,待行至半山腰处,崎岖山道冰雪未消,马车再难行进,便只能徒步了。
梨瓷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她枕着的大腿肌肉紧实,隔着细腻柔软的云绫传来恰到好处的温度,比家中的鹅绒枕还要舒服。
梨瓷仰起脸,瞥见他手中的书册,她好奇地抬眼,封面的字迹却被遮住了。
“恕瑾哥哥在看什么?”
修长的手指移开,梨瓷缓缓念出上面古朴规整的大字来,“四书章句集注。”
光是念出这几个字她都觉得犯困了,翻了个身转向外侧趴着,无意识地将脸在他腿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狸奴。
谢枕川呼吸一滞。
他手中虽是换了封皮的秘戏图,但翻了近一半,仍是四平八稳,波澜不兴,被她这般一蹭,自己竟立刻起了反应。
好在她换了一侧趴着,不曾留意到此处。
谢枕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心中躁动,但方才看过的图样此刻竟轮番在自己脑海中上演,只是悉数换成了阿瓷的样子。
不得已,他只好将一旁去了封皮的四书章句集注拿来看,总算平静了几分。
只是腿上那只没心没肺的狸奴,又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已经行至半山腰。
梨瓷在暖意中悠悠转醒,睁眼便瞧见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通体雪白的狐裘,竟连一丝杂色也无。
谢枕川正为她系紧裘衣的系带,白狐裘出锋,衬得她小脸莹润如玉。
他自己也披着同色的狐裘大氅,二人立在雪中,恍若画中走出的神仙眷侣。
梨瓷走出马车,才发现易鸿山上的雪不仅没化,此刻仍在飘着鹅毛大雪,比冬日里还要壮观。
几个月不曾看雪,此刻也觉得有趣起来,她踩着小鹿皮靴子在此间行走,将雪踩得咯吱作响,莹白的雪花落在她的发间、睫间,更添几分灵动。
谢枕川见状,又担心她着凉,便折返回马车上,取出一件霜青色的灰鼠皮昭君兜来,要替她换上。
“不要这个,”梨瓷却摇摇头,“我要和恕瑾哥哥穿一样的颜色。”
她这样说,谢枕川立刻便妥协了,只是又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若是不戴兜帽,我背你上山可好。”
这段山路梨瓷自己也走过的,可不算短。
“我舍不得恕瑾哥哥这般辛苦,”她又摇摇头,体贴道:“我自己能走。”
她话音未落,已被他稳稳托起。
谢枕川牢牢环住她的腿弯,意味深长道:“我亦舍不得你花力气。”
梨瓷还未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乖乖伏在他背上。
两个人紧紧挨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白絮似的雪片簌簌落在发间,也像是共白头。
【作者有话说】
关于禁书的律例来源于网络资料。
第107章 寒潭
◎谢枕川也不拆穿她,“好,我只在一旁守着。”◎
行至山顶时,天色尚早。
因寒潭在易鸿山北,温泉庄子在易鸿山南,谢枕川便让南玄他们先带着行李去了温泉庄子,他和梨瓷今日则暂住在原先那座小院。
小院里留了人打理,黛瓦上虽然落着厚厚一层积雪,庭院中已经扫出干净的雪径,有红梅落于其上。
谢枕川这才将人放下来,替梨瓷拂去了肩头和发顶的落雪,轻车熟路地牵着她去了后院厨房。
温泉庄子那边差人送来了好些自己种植的蔬菜瓜果,水灵灵码在竹筐里,虽然没有新鲜的鱼肉,但梁上悬着的腊肉也油润诱人,为大雪深山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回生,二回熟,谢枕川取了梁上的腊肉下来,又从竹筐挑了些时蔬。
梨瓷搬了烧火的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着灶火很快燃起,锅中传来“滋滋”的声响,腊肉的咸香混合着木柴的气息在院中弥漫,很快做好了三菜一汤。
冬笋煨火腿鲜香味美;腊肉被切成薄脯,蒸得透亮;冬瓜芸豆熬成清汤,撒上葱花,甘爽宜人;碧绿的莴笋丝切得整整齐齐,清炒也极为脆爽。
每道菜都色香味美,*梨瓷吃第一口时,便睁圆了眼睛,“好吃!”
谢枕川仍旧茹素,他将两道荤菜都让给了梨瓷,自己只盛了一碗冬瓜芸豆汤,不动声色地慢慢喝着,只在她夸“好吃”和大口吃肉时浮起浅浅笑意。
刚用完膳,还不能立即去寒潭,谢枕川又带她去庭院中玩雪消食。
院中积雪足有半尺深,梨瓷身中热毒,又穿着厚厚的狐裘,不算太怕冷。她裹着狐裘滚雪球,白狐裘衣绒绒,那雪球也越滚越大,几乎同她一般高,叫人看不分明,远远望去,像是一只笨拙的雪兔兀自玩耍。
谢枕川含笑提醒她,“再滚要撞到梅树了。”
话音未落,梨瓷果然没来得及转弯,那雪球“咚”地卡在树根处,她也不恼,张开手臂比了比雪球同自己的高度,仰着脸笑意盈盈。
谢枕川看了一眼她有些泛红的指尖,上前将人抓了过来,“好了,仔细冻手。”
他嗓音低沉,掌心却温热,又运了内力,将微凉的手捂在自己手心。
暖流顺着经脉游走,梨瓷立刻觉得暖和起来,仰脸朝他一笑,甜甜道:“谢谢恕瑾哥哥。”
谢枕川仍旧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微凉的指节上轻轻摩挲。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风雪渐渐停了,日光从云层透出来,已是午时。
“阿瓷若是玩够了,我们先去寒潭?”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人顿时僵住了,梨瓷不怕喝药,但泡寒潭真的很可怕,光是想起那刺骨的冰水,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还想玩一会儿,再晚些去好不好?”
她慢吞吞往后缩,指尖悄悄从他掌心溜走,抓了一把雪塞到谢枕川的后颈里,想要冻他一个激灵,自己好趁机逃跑。
这一招,她同哥哥打雪仗时最是好用,总能冻得对方跳脚。
碎雪簌簌落下,在他颈间化作细碎的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滑入衣襟深处,谢枕川却纹丝不动,眸中漫出纵容又戏谑的笑意,不紧不慢道:“阿瓷若是觉得不够暖和,再往里边伸也无妨。”
他说这话时,语调似有若无地微微上扬,连声音都裹着暖意。
梨瓷立刻脸红起来,想要收回手,却又被按住了。
“现在正是午时,日光最暖,寒潭不会那么冷,”谢枕川语气正经,那双好看的凤眸却不大正经地挑起,透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届时我会陪阿瓷一起下水。”
那一小捧雪早已消融,化作微凉的水痕,浸入他衣襟下的肌肤,连抓也抓不住。
梨瓷神使鬼差地用指腹摸了摸,只觉细腻如冷泉浸过的缎子,不禁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到那句会陪她一起下水,才回过神来。
她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襟,结结巴巴地撒谎,“寒潭的水其实没那么冷,恕瑾哥哥不用陪我,而且我已经去了好几次,早已经习惯了。”
谢枕川也不拆穿她,“好,我只在一旁守着。”-
那处寒潭位置隐蔽,藏在易鸿山北背阴处的山坳里,三面峭壁环抱,还未走近,便觉此间寒意较别处更甚,连呼出的白气都要被冻住。峭壁缝隙间,零星长着几株通体洁白的雪莲,花瓣薄如冰绡,泛着莹莹冷光,好看得不似凡物。
三面峭壁挡住了寒风,潭面平静无波,最令人称奇的是,分明已经这样冷了,潭水却未曾结冰,清可见底,若不是这样刺骨的寒意,倒也是一处奇景。
潭边搭了一间简朴的小木屋,里头备着干净的布巾、衣物,还有一张窄榻,供梨瓷更衣小憩。
要以寒潭压制毒性,自然也有一番讲究。需得先服下药引,待体内热毒被勾出,浑身发烫时,再浸入潭中。为求药效,自然是肌肤与寒潭接触越多越好,原先是绣春陪她一同来泡池子,梨瓷自然没什么可顾忌的,可如今换了谢枕川,她便有些拘谨起来。
服下药引后,梨瓷又在小木屋里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脱了外袍。她着了一身中衣,裹紧了身上狐裘,怀中抱了棉布巾和换洗衣物,慢吞吞地挪到潭边。
谢枕川当真如他自己所言,安安静静地在潭边守着,甚至支起了红泥小炉,颇有闲情逸致地煎起了雪水,炉火映着他清俊的侧颜,颇有几分雍容尔雅。
等待药效发作的间隙,梨瓷期期艾艾开口,“恕瑾哥哥在煮茶吗?”
当着她的面,谢枕川不紧不慢地拆开一个药包,“我在煎药。”
梨瓷瞪大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的,“又要喝药?”
谢枕川抬眸,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从容道:“是我的药。”
梨瓷顿时紧张起来,“恕瑾哥哥可是有哪里不适?”
药包里边的药材已经磨成了齑粉,谢枕川将其悉数倒入清澈的雪水中,慢慢熬煮出深色。
他扬了扬眉,好整以暇道:“只是调理而已。”
梨瓷松了口气,又挨得近了些,坐在他身边烤火。
银丝碳烧得正旺,一点烟也没有,炉中药汁已经沸腾了,咕嘟冒出热气。
谢枕川将汤药盛出,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蒸腾的热气已被这寒潭吸得干干净净,温度正好入口。
他仰头一饮而尽,露出一段修长优雅的脖颈线条,喉结随着吞咽微微滚动,指节似冰雪雕成,干净又漂亮,连握着药碗的姿势都格外好看。
握着药碗的指节如玉雕般分明,露出的脖颈也修长好看,喉结微微滚动。
药引从服下到起效需要一刻钟,明明还没到时间,梨瓷已经觉得脸颊生热了。
谢枕川紧接着做出了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手解开了自己那身白狐大氅的系带,然后是长衫、中衣,最后只剩一条白绫裩裤。
他赤着上身,越发显得宽肩如削,窄腰劲瘦,优美的肌理线条自上而下延伸,在腰腹处收束成两道凌厉的斜线,像是已经含蓄势待发的良弓,隐隐透出危险的张力。
梨瓷立刻捂住眼睛,“你、你不许再脱了。”
谢枕川并不答话,只是含笑望着她,唇角也勾起一点懒洋洋的弧度,山间万籁俱寂,连风声也无。
她的确没有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踩雪的声音,像是碎玉被碾过时发出的细响,随即是“哗啦”的入水声,像是清透的琉璃相击,一圈一圈漾在人的心底。
第108章 调理
◎恕瑾哥哥方才喝的是调理什么的药?◎
寒潭由浅及深,泛出一种极为清透的蓝,潭面散逸着寒气凝结成的白雾,看似人间仙境,但梨瓷曾在药引还未生效时用指尖试过水温,只觉针扎似的疼。
听见水声,她慌忙睁开眼睛,只见谢枕川已经踏入水中,半身浸在寒潭里,身上仅着的白绫裩裤被冰水浸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不好意思看的轮廓。
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见他竟比自己还先一步下水,梨瓷匆匆将自己怀中的棉布巾和换洗衣物搁下,一边解下狐裘,一边踢掉足上木屐,匆匆向寒潭走去,只是她的脚尖还未沾到水面,足弓已经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急什么,药引可生效了?”
他语气慵懒,明明说的是正经事,冰棱一样的声线却在末尾凝成了一把小钩子,似连水面也泛起涟漪。
谁、谁急了?
梨瓷来不及反驳,也来不及收回脚,身子直直地向前倾去,眼看就要落入水里,谢枕川已经转至她身前,一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背,另一手顺势一揽,让她侧坐在了自己的肩上。
视线被骤然拔高,梨瓷不由轻吸一口气,抬眸看到了比平时更为开阔的湖面,寒潭如镜,峭壁嶙峋,几株雪莲零星绽在岩缝间,清冷皎洁。
她坐在谢枕川右肩上,一时新奇,却又怕坐不稳,下意识俯身要去抱她的脖颈,却又抱不到,只能勉强以手撑在他的左肩。
正无措时,谢枕川伸手扶住了她的腿,掌心温度透过衣料灼灼传来。
梨瓷立刻脸红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恕瑾哥哥方才喝的是什么药,调理什么呀?”
谢枕川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是可以让阿瓷少受些苦的药。”
“真的吗?”梨瓷奇异地听懂了他话中深意,却又未能全然领会,声音里带着天真的雀跃,“是不是喝了以后就可以变小了?”
这番稚语很好地取悦了谢枕川,他低笑了一声,扶在她腿弯的手掌慢慢收紧,“那恐怕要让阿瓷失望了。”
这回却是真听懂了。
梨瓷不满地在他肩上扭了扭,以示抗议,脚踝处的衣料被寒潭雾气浸得半湿,立刻又缩了回去。
谢枕川偏过头来望着她,方才还漫不经心的声音也变得暗哑,“阿瓷可是冷了?”
他的话像是被微风吹来,梨瓷一时瑟缩,又觉得他目光所及之处、与他肌肤相触之处,皆隐隐发烫。
梨瓷点点头,又小声“嗯”了一声。
她身上中衣是海天霞色宝相花缎所制,寻常缎子织得极为厚密,偏她这一身细密又轻薄,轻易就能感受到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
梨瓷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试图调整姿势,那双蜷曲的长腿试探性地伸了伸,却不小心失了平衡,慌乱之中想要攀附着什么,又踩到一处绵软。
她吓得想要立刻缩回脚,却又被谢枕川的手按住了。
柔软的水迅速膨胀,凝结成了坚硬的冰,散发出惊人的温度。
“似乎……已经起效了?”
原本清润的声音,此刻却烫得人心尖发颤,梨瓷慌乱地点点头,“放我下来,我要自己泡。”
“好。”
谢枕川应了一声,却并未放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又朝前迈了两步。
潭水渐深,已经漫上她的裤腿,宝相花缎薄薄贴在那双纤秾合度的小腿上,透过浅淡的海天霞色,隐约可见娇嫩莹白的肌肤。
梨瓷试着挣了两下,却未曾挣开,足底的坚冰越发硬挺了。
谢枕川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轻叹。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易便握住了过分纤细的脚踝,一双玉足柔若无骨,一动也不敢动,惟有足弓紧张地绷出了好看的弧度。
他倒是宁愿她挣扎得更厉害一点,偏生如此乖巧,只能握住她的脚踝,在行走间贴住这一处温暖。
药引慢慢开始生效,蛰伏的热毒被彻底勾出,化作滚烫的烈焰在血脉里灼烧,引出更为炙热的温度。
谢枕川眸光一沉,立刻将她从肩上放下,可还未等她站稳,“噬月”的毒效便骤然爆发。
烈焰焚心,梨瓷连攀住他的力气也没有,整个人直直往水中坠去,好在谢枕川及时抱住了她,一手扣住她的腰,另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又往寒潭更深处走了几步,确保她膻中穴以下尽数浸入水中。
至阳至热与至阴至寒相生相克,两股极力在体内对峙许久,占据地利的寒意渐渐占了上风,烈焰焚心的疼痛化作另一种钻心刮骨的寒凉,滚烫的血液一寸寸冷却,冻得她嘴唇发白。
刚开始独自泡这寒潭的时候,梨瓷每每都痛得哭出来,后来次数多了,便也渐渐地习惯了,痛到麻木之后,勉强也能忍受,可今日有谢枕川相伴,这种痛苦却被放大了,甚至比第一次更为难熬。
她紧紧抿着唇,眸中渐渐泛出水光,“恕瑾哥哥……”
见她这般模样,谢枕川只觉得心头一紧,方才的欲念也尽数化作心疼。
他以掌贴在她后心,试着给她渡了一点内力,温热的暖流顺着经脉游走,驱散了些许寒意。
梨瓷轻轻“唔”了一声,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伸手抱紧了他的脖子,只是潭水太深,她踩不到底,便只能环在他腰上。
此举虽然有效,可她未曾习过武,经脉脆弱,再多的却不能承受了。
除非……换个法子。
梨瓷趴在他耳边,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垂,呼出的气息微弱而冰凉,带着一丝颤抖的恳求,“我好冷,还要。”
这句话几乎击碎了他的神志。
他扶住了她的腰身,声音低沉又蛊惑,像是纠缠着欲念的蛇,一点一点地钻进她耳蜗深处,“换个法子渡给你,可好?”
梨瓷懵懵懂懂地点头,未及反应,膻中和曲谷两处穴位已被暖意覆住。
单薄的衣衫被浸透,里边的小衣也是素色,隐隐绰绰地透出更嫩的颜色。
谢枕川眸光微动,像是在大雪中行进的旅人,为了汲取那一丝温暖,极有耐心地开始钻木取火。
书中自有颜如玉,他颖悟绝伦,又天赋异禀,在马车上苦读一番,此刻便能深学笃用了。
以硬石击燧木,火花又引火绒,初燃的火苗太弱小,哪怕温度已然攀升,谢枕川仍旧沉心静气,有张有弛地磨着燧木。
素白的绫罗与海天霞缎早已交缠着沉入寒潭,梨瓷微闭着眼,凝着霜雪的睫毛仍旧止不住地颤抖,冰晶被肌肤的温度浸染,化作水光,漫过眼尾泛出的薄红,似是泪痕。
温热的唇吻去了眼尾水光,又落在耳畔,伴随着稳扎稳打的攻势,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呼吸碾成断续的线。
满腔热忱似是能融寒潭冷泉,化作涓涓暖流,将所有理智都泡得发软。
连续不断的暗潮涌动,梨瓷已经连抽气声都发不出来了,谢枕川终是忍不住,抱着她缓缓往潭心走去。
梨瓷不会水,见他要往更深处去,便吓得抱紧了他,只是才前进了一步,便又痛又害怕。
水中行走阻力极大,借着水势,总算是进了半寸,又被骤然攥紧。
他立刻不敢再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心神。
梨瓷哭着求他,“唔……不要了……”
她只觉自己早已坠入水中,被暗潮包裹,无处遁逃,只能紧紧地攀着那一根浮木。
可那根浮木并非她的救命稻草,反而是巨恶元凶,浮木浸了水,月长得更大了。
那是他好不容易寻得的桃源,经历了极寒的人,甫一触到温暖,大概就是他这般模样。
谢枕川托住了她,让她靠得更紧了些,在原地耽搁了好一会儿,又在她耳鬓间厮磨,“可是这样就不冷了。”
梨瓷微微睁眼,眸中水光潋滟,那一身净白的冰肌雪肤早已透出桃花瓣似的绯色,煞是好看。
她久居桃源,不知人心险恶,话音未落,他已经硬起心肠,不顾此间主人的哀求,疏宕不拘地开始探访。
梨瓷的确不冷了,唇瓣又渐渐恢复了血色,甚至感觉身体烫得有些惊人。
她懵然无知,并无所求,唯有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落下,却并非全然是痛的。
寒潭冰冷恢廓,桃源却截然相反,神女落泪,仍旧慷慨地温暖着人间,旅人年轻气盛,未经过什么霜雪,初来乍到便已是按捺不住,还未来得及有所求,便已经交了供奉。
风中似是传来一声叹息,却已经悔之不及。
谢枕川仍旧抱着她,流连不肯离去。
好半响,梨瓷缓缓睁开那双雾气弥漫的眼眸,感受着体内变化。
有了他的加持,体内热毒与寒意似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她第一次在寒潭浸泡之时觉出纾缓来。
梨瓷转头望了一眼岸上的刻漏,她需在寒潭泡足半个时辰,而此时那刻箭似乎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
她心中升起一丝欣慰,毕竟比原先快了许多。
有霜雾拂过,她歪着头,看着他胸前不知是汗水还是寒气凝结的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轮廓缓缓滑落,隐没不见,若有所思道:“那药好像确实有用?”
谢枕川闻言,气得咬牙,到底是年轻人,他眼见着又抬起头来,“有用无用,很快便见分晓。”
【作者有话说】
今晚又加班了,不敢想象我苦熬到五点三个小时之后我还要出门去加班[笑哭]
第109章 消寒
◎恕瑾哥哥在画什么,消寒图么?◎
很快是多久?
几乎是一个闪念,梨瓷便已经知道了。
不仅如此,谢枕川已经悟得了折中之法,只要肯勤快些,大开大合之间,带出的热度很快便会被寒潭中和,寒热交替,也别有妙处。
虽亦是难耐的考验,但有了“前车之鉴”,他此次便好过许多。
两刻钟过去,梨瓷的嗓子已经快要哑了,三面峭壁的风景也被迫看了个遍,分明泡在寒潭里,却只觉自己成了渴水的鱼,只盼天降甘霖,了却这一场受难。
见她刻意盯着刻漏,谢枕川便有意又延了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础润而雨。
梨瓷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身上,歇了一会儿,抬头去看,见那刻漏几乎已经一点儿都不剩了。
谢枕川总算是意犹未尽地抽身出来,替她做了清理。
光天化日的,潭水又清,几乎遮不住,梨瓷捂着脸不敢看,任他将自己抱上了岸,也仍旧不敢松开手——她自然知道他身上还是□□的。
隔着捂脸的手,她闷声道:“恕瑾哥哥,你不必管我,先穿衣裳吧,不然着凉了便好了。”
甫一上岸,谢枕川身上的水迹迅速便凝结成了冰,此刻也并不在意,幼时习武,为了强健体魄,他三冬也要冰水沐浴,早就习惯了,如今有了内力护体,更不以为意。
“无妨。”
他只用一只手便抱住了梨瓷,另一只手便空出来,捡起那张宽大的棉布巾裹住她,又顺手替她拿了换洗衣服,这才回到木屋之中。
屋里烧了碳,比外面暖和许多,谢枕川身上的冰碴又渐渐化作了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谢枕川将怀中人放在了那张窄榻上,又去取了新的布巾来,却并未着急为自己擦身,而是在窄榻的另一侧坐下,握住了她的脚踝。
“噬月”的毒性已被寒潭压制,裹身的布巾虽然厚实宽大,长度却只到脚踝,不过几息的功夫,暴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冷得有些微微泛红了。
她人长得美,这一双脚也极为好看,足弓的弧度优美,脚趾又生得珠圆玉润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泛着透明而粉润的光泽。
谢枕川干脆将那一双玉足揽入自己怀中,一边暖着,一边用帕子替她擦脚。
脚下的触感紧实又温热,甚至还能分辨出肌理痕迹,梨瓷的脚趾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又被捉住了,将她脚趾缝隙间的水迹都仔细擦干净。
便是绣春也没有他这样过细的。
梨瓷将布巾拉高了些,试图将自己埋在里边装死,可当布巾无意间擦过她脚心时,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怕痒?”
谢枕川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布巾传来,似乎是浸过寒潭水,较平日更为沉缓,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擦干净了水,又将那一双玉足托在手心,似是细细打量了一番。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梨瓷却只觉得那目光有如实质,一寸一寸地摩挲过自己的脚背。
她不答话,只是缩回脚,小声道:“你背过去,我要穿衣裳了。”
只听得低笑一声,谢枕川又道:“你在此处更衣便是,我还要再去寒潭。”
“诶……”梨瓷还来不及阻拦,便听见他下榻出门的声音。
她赶紧换好衣裳,匆匆趿拉着木屐来到窗边,启开一条窗缝。
寒风夹带着风雪从缝隙钻了进来,梨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见谢枕川已经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潜入了潭底,不一会儿,又破水而出。
见他一步一步朝岸上走来,梨瓷慌忙抬手遮眼,但又心中担忧,只遮住了一半,从指缝间偷觑。
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滚落,此刻发冠尽湿,却浑不在意,只低头检视手中衣物。
谢枕川身上未着寸缕,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却浑不在意,只顾着清点手中的衣物。
那是梨瓷方才褪下的衣物,还未来得及结冰,便被他拧干了,一件不漏地拎在手中,朝木屋走来。
如此大费周章……便只是为了取回自己的衣物么?
梨瓷心头一热,只觉得耳尖发烫,连忙合上窗扇,去圆角柜翻找新的布巾来。
谢枕川已经推门而入,不待她取来布巾,便已经用她先前裹身的那块布巾擦了身。
听着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穿衣声,梨瓷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直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停了,这才转身,踮着脚上前,拆了他头上玉冠,用手里那块布巾为他擦起头发来-
这样胡闹一番,等两人回了温泉庄子时,天色已经黑了。
山间的夜晚格外寂静,用过晚膳,梨瓷百无聊赖,在房间里打着转。
灯盏里未添灯油,而是盛着一枚谢枕川带来的夜明珠,珠光盈盈,亮如白昼,她好奇地摸了摸,只觉触手温润。
谢枕川已经在书桌面前铺好了纸张,准备作画,见她无聊,便道:“书箱里备了些话本,不如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眸子一亮,却并未着急去寻话本,而是凑过去道:“恕瑾哥哥在画什么,消寒图么?”
时人有画消寒图的习俗,梨瓷先前在易鸿山上也曾画过,在纸上绘制寒梅九枝,每枝九朵,每日填色一朵,九九八十一朵绘尽则春深。
谢枕川却含笑摇头,从一只极为眼熟的竹编木匣里取了一方墨锭来,开始磨墨。
梨瓷垂眸细看,发现是自己原先在应天府赠予谢枕川的那一套,墨锭还是新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画纸上也仍是一片空白,“那是要画寒山雪夜图?”
谢枕川又是微微一笑,已经提笔沾了墨,在纸上勾勒出轮廓来,“若要说的话,是寒潭避火图。”
梨瓷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恕瑾哥哥,你……”
谢枕川从容落笔,“既是阿瓷所托,自无一刻敢忘。”
他画技高超,不过寥寥几笔,纸上已经显现出清丽俊逸的两个小人儿,一个站着,一个抱着,虽刻意未细描眉目,仍可见其神韵。
用自己赠予他的墨用来画避火图便罢了,这画上之人分明便是……
看清了两人亲昵的姿势,梨瓷的脸便更红了。
谢枕川笔下春情生风,面上却是一脸坦然,“我实在不擅人物,若非阿瓷相助,恐怕所作难以让火神避退。”
他面露为难之色,语气诚恳,“只是我观先前那避火图册页繁多,似近百余,日后少不得要劳动阿瓷大驾了。”
梨瓷大惊失色,下意识辩驳,“那避火图不过薄薄一册,哪、哪有那么多?”
谢枕川悠悠道:“那图册虽薄,所用的画纸却更薄,是以虽然薄薄一册,却是包罗万象、蔚为大观。”
这……这两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见他出言有章、云淡风轻的样子,梨瓷哪里说得过他,灰溜溜丢下一句“我去看书了”,便去寻那装着话本的书箱,把脸埋了进去。
谢枕川含笑望着她泛红的耳垂,又抬手以白墨调和朱砂,在画上女子的脸上添出一抹红晕来-
温泉庄子里的蔬果长得水灵,雪水煎茶也分外清甜,偶尔还能得鹿肉来炙烤,到了夜间,两人自然又要胡闹一番。
白日看云坐,寒山对雪眠,这样的逍遥自在,连晨昏界限也要消弭。
一晃便过了多日,若不是这日有人拜访,谢枕川还要更悠闲些。
谌庭爬了半座雪山,一张脸冻得发青,此刻登门,连腿都要发软。
他抖落满身积雪,接过南玄递来的姜茶,仰头灌下,总算驱散几分寒意。
“谢大人倒是安逸,”谌庭总算缓过来几分,连声叹道:“朝中都快翻天了!”
“急什么,”谢枕川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盆中的银丝碳烧得正旺,被关门时带来的风吹得明灭,映得他眉眼疏淡,“难道谌大人未曾听过‘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还真被你说对了,”谌庭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位原先还算勤勉,如今却不知怎么了,每日同惠贵妃腻在一处,浑浑噩噩的,三日都未必上一回早朝。大皇子已与兵部尚书岑子民之女结亲,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朝中请立储君的折子堆满了御案,你再不回去,恐怕就回不去了!”
“三日还能上一回早朝么?”炭盆中火星噼啪一炸,谢枕川勾唇道:“看来时候还未到。”
谌庭急得快要拍案,“你都入赘了,横竖也是闲着,为何不回朝?”
谢枕川却一本正经道:“我很忙。”
那避火图一百零八式,他这些时日才画了不过二十八式,已经大有见地,得心应手。
谌庭虽然有些不解,仍是自告奋勇道:“不知谢大人在忙什么,兴许我可以帮忙。”
“不必,”谢枕川斜了他一眼,语气凉凉,“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没着没落的,先管好你自己罢。”
见他这番没来由的敌意,谌庭立刻了然,这厮肯定是忙着和梨瓷有关的事情。
他酸溜溜道:“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了,倒还管起我的闲事来了。罢了罢了,你们夫妻恩爱,我便不来凑热闹了。”
谢枕川勾唇一笑,“你知道就好。”
谌庭叹了口气,“那你总得给个准话,既然此刻时机未到,何时才到?”
谢枕川虽居深山,对朝中局势仍在掌握,他转头望向山中夜幕,只是道:“你若是何时见城中济世堂的药铺门外悬挂了三枝艾草,便是时候。”
第110章 马车
◎这是乔装么,我们今日要去做什么?◎
京城亲王府,西北角设有一处偏殿,以往人迹罕至,近日却被重兵把守着,便是新婚的大皇子妃也不得入内。
褚萧和一脚踩在圆凳上,一手握着刀柄,另一手拿了帕子,慢慢擦拭着刀身,帕子渐渐被温热的血迹染红,刀刃重新变得雪亮。
他面前跪着三名瑟瑟发抖的大夫,地上还躺着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一个月了,”褚萧和的声音低哑,几近嘶吼,“本王的隐疾,诸位还是束手无策?”
离他最近的那名大夫立刻跪倒,“大皇子殿下如此年轻,本来不应该有此病症,兴许是红铅丸服用过多所致,殿下应当——”
他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只听得一声惨叫,褚萧和手中的刀又红了。
褚萧和转头看向剩下两名大夫,语带威胁之意,“这半月里,本王已经停用了红铅丸,可是并无作用,反倒是脾气变得不大好了,看来此症与红铅丸无关,此人亦是庸医。说吧,还有什么办法?”
济世堂的许半夏偏头看了一眼同伴,见他眼中满是恐惧与茫然,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小人倒是有一个方子,兴许可以医治此症,只是需要一味极为珍贵的药材。”
褚萧和将沾了血的帕子随手一扔,不以为意,“有多珍贵?”
许半夏鼓起勇气道:“需要一味千年紫参。”
褚萧和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奇珍异宝尽入本王彀中,不过区区一味千年紫参罢了。”
他忽然又变了脸色,持刀横在许半夏颈间,“不过,千年紫参这等奇珍,连宫中御医都未必知晓,你一个江湖郎中,如何得知?”
许半夏哆哆嗦嗦,按照先前那人教的办法道:“本、本医馆虽不入流,但于男子隐疾之症颇有些心得,也曾有幸同前朝杏林仙手黄逸的大徒弟阎朋义探讨,这是他留于我处的一张药方,殿下可以一试。”
他从怀中掏出那位神秘公子留给自家掌柜的药方,抖着手展开,“那味千年紫参,须以杏林仙手所传秘方进行炮制,才有奇效,若无此药,此张药方恐怕便收效甚微,不过总归聊胜于无。”
褚萧和瞟了一眼药方,上面是一片龙飞凤舞的狂草,那大夫的手又抖得厉害,晃得他头疼。
他随手扔了刀,又令人拖走了尸体和剩下那名大夫,假笑道:“如此,便请先生在府中再做客几日,是真是假,本王自有定论。”
许半夏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不敢想象被拖出去的那名大夫会是个什么下场,只能在心底祈祷那药方是真的有用-
三日后,褚萧和进宫拜见了母妃。
惠贵妃屏退了宫人,招了儿子上前,低声道:“本宫听闻,你与皇子妃回门时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是怎么回事?”
“是岑家教女无方,不识大体,”褚萧和冷笑道:“那日回门,岑沁的庶妹擅自为儿臣斟了杯酒,儿臣还什么都没做呢,她便当众摔了筷子,简直是妒妇。”
惠贵妃好生劝道:“你二人新婚,应当和睦才是,早些生个大胖小子,也好劝你父皇含饴弄孙。”
听闻此言,褚萧和眼底泛出猩红之色,又想起这些时日里形形色色的汤药、大夫们畏惧又异样的眼神、还有岑沁那副故作恭顺实则长舒一口气的表情……
惠贵妃还在絮叨,“你是你父皇的第一个孩子,他待你自是不一样的,小的时候经常抱你,就连开蒙,都是他亲自教导……”
她与应天帝青梅竹马,又相处多年,情分自是不一般。虽然后宫佳丽三千,还有个始终越不过去的皇后,但是他已经给了能够给自己的一切荣宠,如果可以,她实在是不愿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够了!”褚萧和已将拳头攥得发白,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句话来,“那又如何,也未见他将储君之位传给儿臣。”
惠贵妃不说话了,沉默半响,才压低声音道:“行了,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依计行事便是。你当母妃为何着急让你与岑家女诞下麟儿,还不是为了给岑子民吃一颗定心丸。圣上虽然喝了不少焕神汤,可京中三大营的兵权仍旧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你将岑家女哄好了,届时将三大营的将领换作自己人,储君之位,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听了这些,褚萧和才勉强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你能明白母妃的苦心,那便再好不过了,”惠贵妃脸上露出笑意,总算进入正*题,“你今日进宫,是为何事?”
褚萧和目光阴沉,声音压得极低,“儿臣想取千年紫参。”
惠贵妃有些惊讶。
千年紫参可谓是旷世奇珍,连内廷都没有,还是当年她怀褚萧和时胎像不稳,父亲麾下那名擅制奇毒的药师费了大力气寻来替她保胎的,难产时亦是靠它度过了劫难,这些年来,除了命悬一线,都舍不得多用半分。
“此物珍贵,且入药时颇多掣肘,你要它做什么?”她忽然眯起眼睛,声音冷了下来,“难不成……是岑沁开口讨要的?”
褚萧和下颌绷得极紧,硬邦邦道:“是儿臣自己要用。”
惠贵妃眉头一皱,“到底怎么了?”
听兰宫内熏香缭绕,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褚萧和别过脸,声音沙哑,“儿臣与岑沁……还未圆房。”
“什么?!”惠贵妃震惊,“这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十三岁那年便与一名宫女试了婚,自此,便未曾断过男女之事,断不应该如此。
她想起那些风言风语,脸色骤变,“你是不是又用了红铅丸?”
“与此事无关,”褚萧和梗着脖子,见母妃仍紧盯着自己,他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孩儿已经许久未用那东西了,也请了大夫来看过,都说不出缘由。”
“那些江湖郎中哪里看得准,自然要请御医——”惠贵妃的话说了半截,戛然而止,脸色煞白。
是了,此事决不能让宫中得知。
“母妃放心,儿臣还没蠢到惊动太医院,”褚萧和冷笑一声,继续道:“城中有一家医馆专治此症,奉上了一个方子,儿臣已经试过了,确有其效,只是要根治此症,非千年紫参不可。”
这实在是扼在命脉上了,偏生还不能张扬。
惠贵妃无计可施,只得带了褚萧和去自己的私库中取了紫参-
易鸿山的冰雪仍未消融,人迹罕至,倒是时有雪鸮往返其中。
收到京城送来的密信,谢枕川便将南玄和绣春等人留在了庄子里,嘱咐他们过几日再下山,仅同梨瓷启程返京。
两人跋山涉雪,行至半山腰,拉着她换乘了一辆不起眼的乌篷车,连车夫也换了。
这辆马车看着其貌不扬,内里却极为舒适,银丝碳烧得暖烘烘的,梨瓷靠坐在软垫上,看着谢枕川脱了大氅,换上一身墨色长衫,甚至还备了一顶箬笠。
做完这些,他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女子所用的白纱面衣来,将梨瓷鬓边垂落的乌发别至耳后,替她带上。
面衣是素绢所制,轻飘飘地覆在半张脸上,再无多余饰物,露出半面晶莹如雪的肌肤,和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
梨瓷眸中此刻满是雀跃,“这是乔装么,我们今日要去做什么?”
“原先欠缺的那味千年紫参,如今已经有着落了,”谢枕川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外边寒风侵肌,她的手却较常人更为温热,“在褚萧和手中,他如今身中奇毒,正满京城寻访名医,若是治不好,便杀了。”
梨瓷分明不冷,却不自觉地朝谢枕川靠得更近了些,“为何不请御医呢?”
谢枕川调整了自己的坐姿,以便她靠得更舒服些,低笑道:“那自然是褚萧和的难言之隐了。”
见她懵懂地“哦”了一声,他眼底笑意更深,“我以济世堂医馆的名义递了方子,要以秘法炮制的紫参解毒,褚萧和虽然应允交出药材,但却要求自己亲眼看着炼制。”
“原来是要骗……”梨瓷捂住嘴,眼睛却弯弯的,面衣下的梨涡也若隐若现。
要同恕瑾哥哥干坏事,她更为踊跃了,“那我需要做什么?”
虽然带着面衣,那双眼睛却顾盼生姿,半遮半掩的美貌也越发撩人。
“届时我扮作阎师兄弟子,阿瓷想要扮我的夫人,还是我的师妹?”谢枕川一边说,一边想,仅着面衣仍是不够,下山后还要调些易容药物来替她遮掩容貌。
梨瓷不假思索道:“师妹!”
她眸中好似初融的冰雪,又像是落入了星光,谢枕川没忍住,俯身去吻她轻颤的眼睫。
他的吻又轻又密,逗得梨瓷发痒,一边笑一边抬手去挡,语气里带着娇嗔之意,“说正事呢,我还要做些什么?”
她伸手推拒,却被变本加厉地含住了耳垂,连脖颈都泛起了粉色。
谢枕川眸色渐深。
同夫人亲近,才是天经地义的正事。
两人在温泉庄子里胡闹了这些时日,梨瓷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她慌忙往后缩了缩,马车却突然颠簸,立刻要撞上车壁。
谢枕川的反应比她更快,提前护住了她的头,却又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整个人坐在了自己身上。
坚硬的银丝碳烧得滚烫。
这个姿势,他昨夜才“画”过。
“别躲。”谢枕川的声音低哑,又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这可是在马车上!
梨瓷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一只惊慌的小鹿。
谢枕川看出她的心思,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低沉而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耳畔,“那阿瓷可要坚持住,不能像昨夜那么没出息了。”
掌心贴住了她的腰肢,缓缓收紧,带着温柔而不容抗拒的力道。
面衣遮住了半张脸,似乎也遮住了她的羞意。
梨瓷顺从地微闭着眼眸,却感觉到他的吻覆上面衣,隔着素绢,力道轻柔得如同羽毛。
山道颠簸,来时谢枕川还想过修此路,此刻便正中下怀了。
节约了力气,他甚至还有闲心挑起她一缕发丝,在修长的指间缠绕,低声询问,“都抖成这样了,阿瓷是冷,还是害怕丢脸?”
每说一个字,胸腔的震动都透过相贴的身体传过来,震得她浑身发软。
不同于他的忙中有序,梨瓷连捂唇都来不及,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那双眸中水光潋滟,看了只会勾起人心中更深的欲念。
车厢外风雪渐紧,车厢内的炭火噼啪作响,火光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车壁,融成一幅朦胧的画。
【作者有话说】
牛马作者最近都比较忙,今天依然加班,爬上来一看黑两期[爆哭]
这一周的更新可能都不会太稳定,可能是隔日更这样,要到下周二才能恢复正常。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还有好多读者宝宝给我留评投雷灌营养液,我超级感动。写文是一个很费心力的事情,深夜emo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大家的支持和陪伴激励了我,但是废物作者能力有限[菜狗]暂时做不到加更,这里温泉庄子本来还有一部分蜜月内容,等全文完结以后作为福利番外发布给大家,先把小谢赶去上班(并不是)!
嘿嘿,总而言之,很感谢大家,爱你们[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