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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第23章【VIP】

    不论是新婚夫君,还是因他曾对她几番相护,朱虞此时能信的人唯有慕苏。

    慕苏将朱虞护至身后,看向京兆府官兵,语调散漫:“各位先回,涉案女使我亲自送去京兆府。”

    这并不合规矩。但情况特殊,能从慕苏手里要到人已是难得,京兆府的人没多迟疑便答应:“那卑职等就在京兆府恭候慕少卿。”

    京兆府的人离开,朱虞担忧的望向慕苏:“夫君……”

    “回去再说。”

    慕苏折身往出云轩去,朱虞颔首同房氏云氏道别,快步跟上。

    二人背影消失在转角,房氏冷哼道:“这府里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新妇一看就不是安生主儿,这才来几日就闹出几番风波,不过如此也好,自顾不暇,倒也没空跟她抢对牌了,只要不牵连累府中,出云轩越乱越好。

    云氏低喃:“那女使真杀了人么?”

    新妇瞧着那般柔弱,竟这样凶悍?

    房氏瞥她一眼:“出息!”

    “便是真杀了人,也要给人偿命,你怕什么?”

    云氏遂挺直脊背:“我何时怕了,不连累府中女郎声誉才好。”

    对上房氏嘲讽的眼神,她有些恼羞成怒:“五姑娘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在意,我却心疼七姑娘。”

    这句话戳到了房氏肺管子。

    房氏亲生的只有二郎君,四郎君五姑娘虽养在她身边,却是从小娘肚子里出来的。

    “你又在这里掰扯什么,五姑娘自小就养在我房里,亲不亲生又如何,只你有张嘴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云氏登时气急:“不过实话实说,怎就搬弄是非!”

    “什么实话,我看你就是嫉妒,你房里八姑娘没能养在你院里。”

    “我有亲生姑娘,凭何养小娘的?”

    “云幺娘,你今日真要同我找不痛快!”

    “”

    慕家主听说京兆府上门,借口告假回来,还没穿过照壁就听见里头的争吵声,他脚步熟练麻利的一转,出门去了。

    教坊司的头牌舞姬今日要献舞,还是听曲儿去罢-

    回到出云轩,慕苏先问了大夫雁莘情况,大夫答:“这位姑娘很快就会醒来,以后几日按时换药喝药,好生养着便好。”

    慕苏听罢让言瑞送大夫离开,一转头就对上朱虞含泪的双眼,沉默片刻,道:“京兆府我会打点好,只要人不是她杀的,必然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朱虞知晓慕苏青天之名,得他承诺,心稍稍安些,可事有万一,她难免害怕:“若是”

    她未言尽,慕苏却懂她意,直言道:“若人是她杀的,唯有和苦主交涉,如若家眷不松口,就要偿命。”

    朱虞身形一晃,脸色更白,虽然她相信雁莘,可也害怕是失手杀人,阿力是朱家家生子,身家性命都在朱家手中,如何处置还不是朱家说了算。

    朱家铁了心要治她,断无可能轻易松口,可眼下着急无用,只有等雁莘醒来才知真相。

    之后二人无言,直到文惜开门说雁莘醒了,朱虞方才疾步进屋坐到床边,握住雁莘的手心疼不已:“可还好?”

    雁莘不愿朱虞担心,勉力扯出一抹笑:“奴婢无碍。”

    这是慕家,还好,她们都安稳回来了。

    朱虞又关切几句,便直言问:“雁莘,你可记得阿力?”

    雁莘不明白朱虞为何问这人,点头:“记得,是朱家护卫。”

    朱虞观她神情茫然,似是并不知内情,心中便定了定,神情复杂道:“雁莘,阿力死了。”

    雁莘一怔,死了?

    她诧异之中见朱虞神情有异,心中猛地一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女郎,是出什么事了吗?”

    朱虞良久才艰难开口:“朱家报官,有人见你用簪子刺伤阿力,救治无效,今晨死了。”

    “凶器,是我送你的那根簪子。”

    雁莘浑身僵住,错愕的看着朱虞,惊道:“女郎,奴婢没有杀他。”

    朱虞连忙安抚她,柔声道:“别急,我自是信你。”

    雁莘听朱虞这么说,神情微缓,静下心很快就想明白了。

    “是朱家做的。”

    他们深知女郎看重她,才这般费尽心思要她性命,不让女郎好过。

    “簪子应是打斗时不慎掉落,至于阿力,奴婢确实伤过他,但绝不是致命伤。”

    不待朱虞开口,慕苏?”

    雁莘一愣后,被朱虞扶着坐起身,,在手臂,是棍棒伤,并非利器,”

    慕苏说了声知道了就没再开口。

    雁,隐约意识到什么,看向朱虞:“朱家报官,可是有官兵来了?”

    朱虞眼眶湿润,轻声道:“嗯。”

    “京兆府来拿人,但你别怕,姑爷说了,只要你是清白的,来。”

    雁莘心中已有预料,听朱虞声音哽咽,知她必定担心极了,面色平静道:“女郎无需担心,奴婢不怕。”

    慕苏手头上还有要紧事,不能多耽搁,朱虞又同雁莘嘱咐几句便送她出门,她立在院门口,目送慕苏带走雁莘,两道身影消失许久,她都一动未动。

    雁篱担心她膝上的伤,上前扶她:“女郎,先回吧。”

    朱虞一言不发的随雁篱进屋,膝上换了药,雁篱便不让她再走动:“大夫说了,女郎这几日不宜走动,得好生将养,怕会留下旧疾。”

    “好。”朱虞轻声道:“你也去休息,我睡会儿。”

    雁篱知晓朱虞这是想独自待会儿,遂听话出了门,却不离开,只安静地守在屋外。

    朱虞侧躺在枕上,眼泪没入耳迹,转瞬消失不见。

    雁莘今日之苦,都是替她受的。

    朱家想治她,无法对她出手,便拿她在意的人开刀。

    雁莘不会说谎,那么阿力便是朱家杀的,不惜用人命栽赃,他们对她还真是恨之入骨。

    是祖母还是二叔母?

    朱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保住雁莘。

    雁莘对她太过重要,她断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压在慕苏身上。

    她得想办法,保证万无一失。

    朱家要置雁莘于死地,必然是做足了准备,就如言瑞所说,人证物证俱全,无可奈何,并非她不信任慕苏,而是她输不起。

    朱虞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日,夜色深了才起来用了饭,知道慕苏今夜歇在大理寺,便早早睡下了。

    慕苏次日天黑才回来,朱虞知他还没用饭,亲去小厨房拿了饭菜回来,慕苏沐浴出来见她在摆饭,道:“你腿上有伤,不必亲自做这些。”

    朱虞轻声道:“你帮我良多,我却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只能做这些。”

    慕苏知她担忧雁莘,没再多说什么,静静用完饭,道:“这桩案子我需要避嫌,要不过来,只能留在京兆府,今日那边送来消息,人证有三,仵作验尸证实阿力死于簪子刺伤,而凶器确认属于雁莘。”

    “目前,没有找到新的证据。”

    朱虞忙在他身旁坐下,道:“人证必是做了假口供。”

    “你信雁莘,京兆府只信证据。”慕苏徐徐道:“但你说的不错,人证确实是突破口,明日我会让人想办法见证人。”

    见朱虞眉头微蹙着,慕苏又道:“你若担心,明日可去探视。”

    朱虞面露喜色:“当真?”

    慕苏点头:“嗯。”

    说罢,他站起身往里间走去,朱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慕苏察觉到停下脚步,朱虞一个不防撞上去,捂着鼻尖痛呼一声。

    慕苏转身,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你跟这么紧作甚?”

    朱虞痛的眼泪汪汪的,无辜道:“我想跟你道谢。”

    慕苏:“……道谢需要用腿?”

    朱虞:“……”

    突然就不想谢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慕苏勾唇一笑:“不用谢。”

    “天色不早了,早些安寝。”

    说罢大步离去,朱虞望着他的背影,揉了揉鼻尖,唤雁篱进来洗漱歇下。

    夜里她不知道慕苏何时回来,早上也不知他何时走的,醒来收拾妥当,用了早饭,便带着雁篱出门,往京兆府去了。

    许是慕苏早有打点,朱虞很容易便进了京兆狱,牢狱中昏暗潮湿,阴森可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越往里走,朱虞越是心疼。

    雁莘自小跟在她身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朱虞不由加快脚步,女囚在下头一层,路过二层时,朱虞无意中瞥了眼,便瞧见牢房中一个被绑在刑架上鲜血淋漓的人,对方似有所感,抬眼看来,那双眼里无半分光彩,如一潭死水看的人后背发凉。

    朱虞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送她进来的狱卒得过慕苏交代,又收了不少银钱,对朱虞自然客气几分,见她吓着,出声安慰道:“少夫人莫怕,那是死囚,您的女使没有受刑。”

    朱虞轻声道了谢后,突然想起一桩事,那日她去醴泉楼外见慕苏,当时不察,后来才知醴泉楼那时正发生命案,此时想想都还觉后怕,也不知凶手抓住了没有。

    下了三层,没走一会儿,狱卒便停在一间牢房前,道:“少夫人,只有一刻钟。”

    朱虞隔着木栅栏朝里看,里头的人听得动静从被褥中坐起身,见是朱虞,雁莘愣了愣,忙掀开被褥起身迎出来:“女郎。”

    狱卒打开牢门,便去一边等着,朱虞抱着小布包进去,上下打量着雁莘,见她确实没有受刑,才微微安心。

    “女郎怎么来这种地方。”

    朱虞拉着雁莘坐在小木桌前,将小布包放在桌上,担忧道:“我给你送些衣裳点心,这里可冷?可吃的饱饭?可能换药?”

    雁莘一一答道:“不冷,饭菜都好,方才刚换了药,应是姑爷打点过。”

    朱虞听罢又细打量她,眼里满是心疼:“我会尽快想办法救你出去。”

    雁莘反倒安慰她道:“嗯,女郎不必担心,姑爷素有青天之名,定会找到证据。”

    朱虞点头:“嗯,一定会的。”

    时间不多,又与雁莘叮嘱几句,遂道别离开。

    刚出京兆府,等在外头的雁篱便迎上来,担忧道:“女郎,雁莘如何?”

    朱虞轻声道:“没有动刑。”

    牢房隐忍潮湿,又怎好得,这种地方万不能久待。

    “信可让人送去了?”

    雁篱点头:“送了。”

    而后不解道:“女郎此时找朱家,他们恐怕不会松口。”

    朱虞却道:“那得看筹码够不够。”

    事情出在朱家,对他们极其不利,她得做两手准备,即便最后当真找不到证据,她也得有法子让朱家放人。

    “先去铺子看看,再去茶楼。”

    她进京兆狱前,让雁篱找人给朱家送了封信,约在潮湘茶楼见面。

    雁篱担忧道:“他们会来吗?”

    朱虞轻笑笑,道:“对朱家来说,雁莘死了也只是出口气,没有实际利益,若能以雁莘的命换些实在东西,他们不会拒绝。”

    祖母最会权衡利弊,说的好听是顾全大局,不好听就是唯利是图。

    雁篱微皱着眉头,心有不甘:“万一他们狮子大开口,岂不便宜他们!”

    朱虞没多言,良久才道:“雁莘比这些身外之物重要。”

    只要能保住雁莘的命,就算他们要十六抬金银,她也给。

    问题是,得看朱家吃不吃得下。

    雁篱心底虽百般不情愿,但事关雁莘性命,也只能认栽。

    主仆二人离开京兆府先去巡视了几间铺子,将近午时,朱虞才拿着几本账本往潮湘茶楼而去。

    朱家的人还没来,朱虞也不急,要了午食与雁篱用了,开始慢慢对账本。

    以祖母的性子,即便心动了也会先跟她耗时间,将她撂在这里,等她心急了,才有利于他们讨价还价。

    不出朱虞所料,等她将账本看的差不多了,朱家才来人。

    朱虞抬头看向面容沉静的年轻女使,心中并不意外。

    朱家的主子今日不可能来,老太太如今身边最得用的是刘嬷嬷和绾青,刘嬷嬷昨日才同他们撕破脸不利于今日谈判,那就只剩绾青。

    绾青走到朱虞跟前,蹲了个礼:“二姑娘安。”

    寿兴堂的人,绾青算是很合朱虞眼的,但如今她实在对朱家人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淡淡应了声,直言道:“老太太要如何做,才肯放过雁莘。”

    绾青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神色冷凝的女郎,绾青不由想到多日前,老太太曾说的那句‘血缘至亲,不至于真的离心’,如今再看,竟很有几分讽刺。

    眼下二姑娘与老太太何止离心,已经要结仇了。

    朱虞见绾青不语,嘲讽一笑,道:“我竟是不知,祖母竟恨我到这般地步,用我送给雁莘的及笄礼杀死阿力栽赃给她,为了什么?用雁莘的命来惩治我这个离经叛道损坏家族名声的人?两条人命在祖母眼里,如此轻贱?”

    朱虞语气无甚波澜,但就是这样的平稳让绾青更加明白,朱虞是彻底记恨上了朱家。

    这个结果她其实并不意外。

    绾青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不管二姑娘信不信,阿力之死,非老太太所为。”

    朱虞微微蹙眉,抬眸看着她。

    绾青便将昨日之事如实道来:“前日姑爷带走二姑娘后,老太太气晕过去,没过多久底下人便来报阿力受了重伤,府里叫了大夫给他看,不幸的是伤口离心脏太近,撑到次日人就没了。”

    “府里的人认出杀死阿力的簪子是雁莘的,又有仆从说亲眼看见雁莘与阿力缠斗,二夫人气急报官,等老太太醒来,已经惊动了京兆府。”

    绾青说到这里,抬眼看着朱虞,道:“二姑娘只晓得,老太太最重家族名声,虽是女使杀人,也是从朱家出去的,老太太不会这么做。”

    朱虞眼神渐渐沉下来。

    她当然知道,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这件事是老太太手笔,所以方才才出言相激,果然,另有其人。

    而除了黄氏,不做他想。

    但今日既是绾青来,说明祖母也醒了,之后的事也有祖母做主。

    “雁莘不会说谎,杀死阿力的必然另有其人,我知晓背后之人敢这么做必然做了充足准备,我不耐拐弯抹角,只要句准话,朱家要如何才肯撤案?”

    消息是一早就送到朱家的,拖了几个时辰才来,显然是已经商议出了章程的。

    果然,只听绾青道:“五百金。”

    她有心想话说的委婉些,可来时想了一路,这种等同于敲诈勒索的谈判怎么说都不会委婉。

    她也同样认为阿力之死另有蹊跷。

    雁莘性子稳重,为着二姑娘想,她也不会杀人。

    今日她其实很不想来这一趟,只是老太太有命,她不得不来。

    雁篱听的火冒三丈,怒道:“五百金,怎么不去抢呢!这不明摆着讹人?”

    朱虞虽已有心里准备,但这个数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过,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十六抬金银都敢问她要,五百金算什么。朱家人对她,一向很敢开口。

    绾青沉默一会儿后,补充道:“二夫人的原话是,阿力不值这些钱,但雁莘对于二姑娘来说,这个价,很值。”

    这是拿准了朱虞的软肋。

    朱虞心中并不恼,沉凝良久后,语气平淡道:“五百金,太多了。”

    她抬眼看着绾青,徐徐道:“母亲留给我的金银入了库,不好惊动慕家往出来抬,我在梧桐街有一处铺子,变卖了约摸值三百金。”

    “不若请二叔母与二叔父再好生商议,若二叔母仍执意要雁莘性命,我便与朱家鱼死网破,我夫君任职大理寺少卿,我敢保证,从此之后朱家不会再有安生日子。”

    绾青听得心惊,怔愣看着朱虞。

    二姑娘素来最是娴静温婉,哪曾有过疾言厉色,这样的威胁从二姑娘口中说出来。竟叫人有些恍惚。

    “若他们答应,看他们是要铺子,还是等我几日,卖了铺子给现银。”

    朱虞缓缓道:“不过,不管是个什么章程,届时都得来个能做主的来见我。”

    绾青垂首应下:“是,奴婢定将二姑娘的意思传达。”

    朱虞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最好莫要再打晾我的主意,否则,等京兆府找到证据,仔细人财两空。”

    绾青颔首称是。

    临走前她快速抬眸看了眼朱虞,俗语有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二姑娘这一嫁出去,竟与之前判若两人,她一直都认为二姑娘离了朱家其实挺好的。

    但这一瞬,她也没来由的有种感觉,将来二姑娘必会比朱家站的更高,走的更远。

    待绾青走远,雁篱不满地瘪着嘴道:“女郎,真要把铺子给他们吗?”

    朱虞眼神沉静:“且走且看。”

    一开始她确实存着拿钱消灾的心思,可他们实在要的太多了,如此,那她就要另做打算了。

    且有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有了这一次便有下一次,这次开了先例,便会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

    隐忍退让行不通,就得叫他们知道她不会再任由他们算计,这一回,她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走吧。”

    “是”雁篱见朱虞心中有章程,便不再多言,上前收好账本。主仆离开了茶楼,却不知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潮湘茶楼对面是间酒馆,此时,顾戚川坐在窗前,目送朱虞上马车离开。

    他自然已经知晓后来发生的事,原以为一切到那天之后就会了解,没想到又惹上人命官司,猜想她们今日见面谈的应与那位入狱的女使有关,便让身边有会唇语的人听了几句。

    女使入狱,以三百金相赎,真真是情谊深厚,在当今世道,肯为女使如此费心的怕也就她朱二一人了。

    良久后,顾戚川道:“去京兆府打点一二,别让人受罪。”

    “是。”

    身旁人应声而去-

    教坊司

    香阁之中,琴音环绕,香气缭绕,周策端坐茶案,安静地品茗听曲,一曲毕,乐师掀开纱帘,无声蹲了个礼,上前给他添上茶,一言不发坐在他的对面。

    周策看着她,温声道:“清棽姑娘的琴艺果真名不虚传。”

    清棽比着手语,却听周策道:“抱歉,我看不懂。”

    清棽沉默片刻,起身去取来笔墨,待她摆好,周策才问:“清棽姑娘怎会来京都?”

    清棽写下:“大比夺魁。”

    周策:“哦,只是因此?清棽姑娘不想来京都?”

    清棽想了想,摇头。

    “为何?”

    周策有些好奇道:“天子脚下繁华昌盛,清棽姑娘竟不喜欢京都?”

    清棽又写道:“京都很好,家乡更好。”

    周策遂轻轻一笑:“确实。”

    “我听说清棽姑娘来自蜀都,蜀地人杰地灵,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

    清棽这回没写字,只客气颔首。

    饮了口茶,周策突然问道:“不知清棽姑娘在京都可有旧识?”

    清棽一愣,摇头。

    周策盯着她,随口道:“是吗?”

    “我认得一人也来自蜀地,他姓王,有举人功名,不知清棽姑娘可听过?”

    清棽茫然的望着他,又摇头。

    周策遂不再问,收回视线:“蜀地广阔,没听过也正常,我想再听清棽姑娘弹奏一曲,可好?”

    清棽自是应下。

    一曲毕,周策便起身道别。

    清棽送到门口止步,待周策远去,她缓缓关上门,脸色随之沉了下来,眼眶隐隐泛红,握在门上的手指咯吱作响。

    _

    周策离开教坊司,想起慕苏嘱托的,又往京兆府去,借着探视之名,见了被京兆府扣着还没放回的人证。

    三个人证中有两个年轻杂役,一个稍微年长些,腿有些跛。

    见周策通身贵气,以为他是京兆府的人,三人有些局促的站起身:“官爷,我们就是做个证,这怎还将我们扣下了呢。”

    周策踱步到几人跟前,淡声道:“案情有疑,诸位暂时还不能回。”

    三人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年轻杂役面露苦色道:“我们就只是将看到的实话实说,案情有疑也不关我们的事啊。”

    “是啊,官爷,我再不回去家里该着急了。”

    “我家老太婆眼睛看不见,离不得人的。”

    周策淡淡扫过几人:“都看见雁莘姑娘拿簪子杀人了?”

    不待几人开口,他又道:“作伪证是要坐牢的,几位想好了再答。”

    三人皆是面不改色:“官爷,我们确实清清楚楚看见雁莘姑娘与阿力缠斗,雁莘姑娘一走,阿力就倒下了,后请大夫救治无效,不止我们,好多人都瞧见了。”

    “是啊,小的哪里敢做伪证。”

    “官爷,什么时候能放小的们走啊?”

    周策朝身旁衙役颔首示意,衙役遂上前开了门,肃声道:“你们暂时可以回去,但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京都。”

    几人大喜过望,连忙哈腰道谢。

    衙役唤人将三人送走,走到周策身边,神态恭敬:“郎君,已经让人跟着了。”

    周策淡淡嗯了声。

    “这是京兆府的案子,我不好多插手,你费心仔细盯着。”

    衙役颔首应是,见周遭无人,上前低声问道:“郎君,下个月老太爷寿宴,您回去吗?”

    周策抬脚便离开:“当值期间,不谈私事。”

    衙役盯着他的背影苦着脸长长一叹,除了公务上的对接,哪个又能找得到您?

    这到底是回还是不回,他怎么跟老太爷交差?-

    朱虞离开茶楼后,去了一趟西市,她打算买些可用的人手回来,只今日去的晚了,没有合适的,回到慕家天色都已经暗了。

    慕苏还没有回来,她自己用完饭沐浴完,让雁篱回去歇下,便开始看账本。

    梧桐街那里是间珠宝铺子,在她接手之前一直是祖母替她打理,当然也默认每年盈利充公,也是母亲留给她的铺子中盈利最多的,她接手后,费了好几番周折才将掌柜换成自己人。

    所以她很清楚祖母一定会选择要铺子,而不是让她变卖之后给现银,她得好生谋划,以保万无一失。

    慕苏半夜回来,没听见屋里动静以为人已经就寝,走进里间却看见朱虞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桌前犹豫了*会儿还是将朱虞抱到了床上。

    女郎很轻,纤腰盈盈一握,慕苏不由皱了皱眉,朱家真是不会养女郎。

    次日,朱虞洗漱完,看着一桌子早饭,诧异道:“夫君今日一起用饭?”

    文惜神情一言难尽:“郎君出门了,这些是郎君吩咐给少夫人准备的。”

    朱虞顿觉讶异:“?”

    他怎会认为她这么能吃?

    第24章 第24章【VIP】

    昨日没在西市挑到想要之人,朱虞今日便多问了文惜一句,文惜听罢,犹豫片刻,道:“少夫人是想要死契,且有些身手的?”

    朱虞答:“身手也不必多好,身强体壮或头脑灵活的都可,关键在于衷心可靠。”

    文惜遂道:“西市一般多是丫头小子,难有少夫人想要之人,若要这样的本事的,或可去酆市碰碰运气。”

    “酆市?”

    朱虞从未听过此地,忙追问:“这是何处?”

    文惜解释道:“酆市原是是南城一座地下坊,三流九道聚集,鱼龙混杂,也不乏朝廷江湖通缉的恶人,前几年乱的很,是极让京兆府皇城司朝廷头疼的存在,五年前,凭空出现一位……坊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那群地头蛇收拾的服服帖帖,此人后以坊主自居,占一处赌馆改建,取名北酆楼,地下城也自此唤作酆市。”

    朱虞犹如在听奇异故事,好奇道:“此人竟如此厉害?”

    文惜点头:“嗯,确是一位奇人,他常年戴着面具,无人知其真容,不过就算如此,能见到的人他的也少之又少。”

    说罢,文惜话锋一转:“少夫人若要去此处,不如让奴婢和言瑞陪少夫人去。”

    朱虞见她对此地似乎很是熟悉,自然都听她的,但也好奇问了句。

    文惜便解释道:“虽如今酆市平静许多,但鱼龙混杂之地哪有真正安生的,郎君也在那里出过公务,奴婢偶尔听说,也就知道的多些。”

    “原来如此。”

    朱虞不再多问,让雁篱备好银钱,按照文惜所说乔装打扮一番,带着文惜言瑞往酆市去。

    马车进不去地下城,朱虞戴上面纱同文惜言瑞穿过狭窄的小道,绕上许久才到了酆市。

    地下城昏暗,没有天光渗入,只靠着灯火照亮,一进去,恍若瞬间轮转黑夜。

    朱虞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刚开始还好奇的打量,到后来察觉到她好像才是这里惹人注目的那个,就低下头不大敢乱看了。

    文惜言瑞一左一右护着她,径直往奴隶场去。

    酆市如今虽在坊主的管制下有了些秩序,但正如文惜所说,这里的人都非善类,像朱虞这样的年轻女郎是万不敢独自来这里的,运气好能捡回条命,运气不好便是有来无回。

    很快,言瑞就察觉到暗中有人跟着,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玉佩往侧边挪了挪,以便叫人看的清楚,没过多久,后头就没没了动静。

    当然,朱虞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约摸走了两刻钟便到了奴隶场,门口个刀疤脸的男子守着,见到朱虞几人先是上下打量一眼,紧皱着眉头,这怎么还有良家女子找进来了,随后瞧见言瑞腰间的玉佩,立刻变了脸色,笑着迎上来:“这位夫人里面请。”

    刀疤脸迎着朱虞进去,语气热忱:“不知这位夫人是想买什么样的奴隶?”

    文惜看了眼言瑞,言瑞道:“我们夫人要这里最好的。”

    刀疤脸眼神一闪,笑的一脸神秘:“嘿,这是哪里话,我们这儿的奴隶那都是顶顶好的,听话的,俊俏的……”

    “不得胡言。”

    文惜冷声打断他,道:“夫人只买得用之人。”

    刀疤脸便知自己误会了,告了声罪,请朱虞先坐:“小的去将人带来给夫人挑。”

    出了厅,刀疤脸脸上的笑容就散去,身旁有人迎过来,低声道:“什么来头?”

    寻常可不见他对谁这么好脸。

    “以我的经验,那位娘子虽妇人打扮,但一看就是个雏,啧,真是好身段,要不……”那人面露贪婪的试探的看着刀疤脸。

    刀疤脸冷眼扫过去:“带着北酆楼的玉佩,你有胆子就去动。”

    那人脸色一变,立刻噤了声。

    北酆楼的人谁敢碰,也不知这娘子和坊主是什么关系。

    “去挑几个身强体壮的劳力,赶紧将人送走。”刀疤脸道。

    “行。”

    朱虞没等多久,刀疤脸就去而复返,带了八个人过来给朱虞挑选,然朱虞一看见他们便吓得脸色一白,飞快站了起来。

    只因这些人都带着镣铐,身上伤痕无数,血迹斑驳,脸上额上项上各有黥字。

    刀疤脸见此笑道:“吓着夫人了?”

    “这获了罪的奴隶没有卖出去前都得拷着,这几个是新送来的,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向文惜,文惜同她轻轻点头,低语道:“少夫人,若要死契且能做得了狠事的,,少夫人只管选。”。

    今人,她不好说的太明,只说不止是能跑腿,还得有些身手的,懂了。

    她要的确实不是寻常人。

    “少夫人只管选,若没色平静的开口。

    朱虞缓缓定下神。

    他们知道她要这样的人,竟如此平静?

    刀疤脸的目光在言瑞脸上划过,连下人都戴了面皮,身份恐非寻常,还是快些送走最好。

    如此想着,他态度又客气几分:“我这里还有十几人,夫人若没有瞧中的,小的再换一批来。”

    朱虞微微摇头,往前走了几步。

    刀疤脸便往旁边让了让,方便她挑选。

    朱虞细细看过去,对上的都是带着几分祈求的视线,唯有最后一人,脸色平静,眼底无波无澜,一片死寂。

    朱虞一怔,这人怎有些眼熟?

    很快她便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她去探望雁莘时,在京兆狱见到的那人?

    可狱卒说他是死囚,怎会到了这里来。

    刀疤脸见朱虞盯着那人看,以为她看中了,出声道:“夫人,这是今晨才送来的,原是死囚,也不知道有哪方神仙相助,保下了一条命。”

    言瑞闻言抬眸细细看向那人,眼底划过一抹沉思。死囚,送到了酆市,总不会这么巧?

    朱虞又细看那人几眼,朝文惜示意,文惜遂问道:“不知他犯了何罪?”

    刀疤脸便知这是瞧上了,如实道:“说来他本身无罪,可奈何有个贪污行贿草菅人命的老子,这不东窗事发跟着一并遭殃,族中人昨儿个都斩了,就他活了下来。”

    朱虞神情复杂的看着男子,他脸上竟无丝毫波澜,仿佛说的并非他族人。

    可她还是从他眼底看到了悲伤,那是一种无力又平静的悲伤。

    鬼使神差的,她问:“你可愿意跟我走?”

    男子总算抬起头看向朱虞。

    跟她走?

    他如今成了十恶不赦之人,人人喊打,昔日好友都避之不及,竟还有人说,要他跟她走?

    她图什么?

    哦,就他这张脸还算过得去。

    他的眼里刚浮现起嘲讽,就被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击散。

    她的眼神不一样,没有那些令人讨厌恶心的觊觎和窥探,也没有同情怜悯,只有安静平和。

    如此,她说跟他走,那便跟她走吧。

    “好。”

    文惜看了眼朱虞,见她点头便问了价钱,刀疤脸哪敢多要北酆楼的钱,中规中矩的收了银钱,拿出契书同朱虞签了。

    刀疤脸解了镣铐将人推到朱虞跟前:“还不赶紧拜见你的主子。”

    男子身上有伤,被这一推便半跪在了朱虞面前,他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对待,麻木的跪下另一条腿,嗓音沙哑:“主子。”

    朱虞想伸手将他扶起来,碍于男女有别又收回手,道:“起来吧。”

    他站起来有些艰难,言瑞适时伸手扶了一把,他站定后,垂首道了声谢。

    无别的事,朱虞一行人便离开奴隶场。

    刚走不久,一身形高挑,戴着面具的人进了奴隶场,刀疤脸一见来人,恭敬行礼:“坊主。”

    坊主负手道:“将今晨送来的人带过来。”

    刀疤脸闻言一怔,忙道:“可是从京兆狱出来的那位?”

    “正是。”

    坊主掏出一袋银钱:“这个人我要了。”

    刀疤脸顿时面露苦色,这叫什么事儿,早知他方才就再拖一拖了,坊主见他这般神态,皱眉:“怎么了?”

    刀疤脸知道瞒不住,只能如实道:“坊主,这个人方才被买走了,不过来人带着北酆楼的玉佩,可要小的去追回来?”

    坊主闻言微愣。

    北酆楼的玉佩?

    “往哪边去了?”

    刀疤脸忙道:“东边。”

    “知道了。”

    坊主迅速折身离开。

    朱虞不愿在此地多呆,一路上毫不停歇,离开了酆市。

    出了酆市光明乍现,朱虞稍作适应后,折身看了眼被带出来的男子,朝言瑞道:“你先去帮他换身衣裳。”

    就这么带回府,怕是要吓着旁人。

    言瑞应下:“是。”

    言瑞带着男子离开,朱虞便在马车上等着,大约两刻钟后,二人回来,马车便行驶回慕家。

    途径梧桐街,马车不知何故突然倾斜,文惜眼疾手快扶住朱虞,堪堪稳住身形,便听车夫道:“少夫人,车轱辘坏了。”

    文惜遂赶紧扶着朱虞下马车。

    车夫检查完马车,面露难色:“少夫人,这一时半会儿恐怕修不好。”

    朱虞正要开口,突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这位夫人可需要帮忙呀?”

    朱虞温声抬头,只见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停在旁边,一位样貌明艳的女郎从车窗中探出头,笑盈盈望着她。

    朱虞这些年养在深闺,除了必要的宴会外很少出门,认得的女郎属实不多,眼前这位,她确定她没有见过。

    只还不待她开口,却见那女郎好像看见了什么惊呼一声,然后关上车窗飞快下了马车,走向一旁的言瑞:“你怎么在这?”

    言瑞瞥了眼那‘离奇’坏了的车轱辘,颔首:“小的护送少夫人回府。”

    朱虞见二人相识,猜想眼前女郎应与慕家有渊源,遂安静不语等着。

    果然,下一瞬就见女郎惊讶的看向她:“原来夫人就是少卿大人的新婚夫人。”

    朱虞茫然望着她:“姑娘是?”

    女郎自来熟般笑盈盈立在她跟前,自我介绍道:“我叫杨明枝,是少卿大人的跟班杨明樾杨司直的妹妹。”

    朱虞自晓得杨明樾,也知杨明樾与慕苏关系极好,听眼前女郎说是杨明樾的妹妹,她遂温柔笑着:“原是杨姑娘。”

    杨明枝笑容灿烂:“夫人,幸会。”

    朱虞笑着还了个礼。

    “这马车是坏了吗?”杨明枝目光随意的从立在朱虞身后的男子脸上划过,道:“要不,我送夫人回去吧?”

    朱虞面露犹豫:“这……”

    “我哥哥和慕少卿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近着呢。”杨明枝拉着朱虞的手臂就往她的马车上走:“按理,我该唤夫人声嫂嫂才对,一家人,夫人就别同我见外了。”

    朱虞听她这么说,倒不好拒绝了,道了谢就上了马车。

    文惜和言瑞对视一眼,默默跟上去。

    上了马车,杨明枝就拉着朱虞道:“少卿大人成婚那日,我正好出城省亲未归,竟是就这么错过了,不然早就见到夫人了。”

    “对了,唤夫人不大亲切,夫人字是什么?亦或者,夫人不介意,我就唤夫人嫂嫂?”

    朱虞便道:“我字姷安。”

    杨明枝确认了是那两个字后,道:“那我以后就唤你姷安姐姐吧。”

    朱虞自是说好,遂又问杨明枝的字,却听杨明枝道:“姷安姐姐唤我明枝就好。”

    朱虞看着女郎灿烂的笑颜,不自觉的弯起唇:“好。”

    将朱虞送到慕家,杨明枝又拉着她要约定时间再相见:“我一见姐姐便似故人,待有时间,定要同姐姐好生说说话。”

    朱虞哪里能拒绝,一口答应:“好,只要我在家,你只管来就是。”

    杨明枝得到允诺,这才依依不舍放朱虞进去。

    朱虞踏进门槛时,回头,却见杨明枝还未离开,见她看去笑着朝她挥手。

    朱虞也回之一笑。

    后来许多年,朱虞都记得今日,有一个明艳活泼的女郎不由分说的撞进她的人生,在她的生命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段故事。

    第25章 /第25章【VIP】

    回到出云轩,朱虞先安置带回来的人。

    方才不觉,如今一细看,男子洗去血污换了衣裳,褪去狼狈,竟与在酆市之时判若两人。

    即便沉默的颔首而立,也不能掩盖周身与生俱来的贵气,像极大家士族蕴养出来的郎君。

    朱虞不知外头事,也不晓得近日哪家获罪,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却只道:“请主子赐名。”

    朱虞便知道他不愿意提及,再一想他身上发生的事,也就不追问,道:“如此,容我好生想想,这几日你先安心养伤。”

    男子欲跪下谢恩,被朱虞阻止:“我这里没有那么重规矩,不必行大礼。”

    男子没敢抬眼去看朱虞,抬手作了揖,随言瑞退下。

    待二人出门,雁篱好奇询问:“女郎,他看起来伤的极重,女郎从哪里买来的?”

    朱虞道:“从酆市买来的。”

    又低声道:“我昨日在京兆府见过他,据说因家族蒙难本是死囚,不知何故最后黥字放了出来,保下一命。”

    雁篱听的心惊:“这样人能用吗?”

    朱虞点头:“签了死契,能用。”

    两次遇见或许就是有缘,且她觉得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不会是恶人。

    “朱家今日没有消息?”

    雁篱摇头:“没有。”

    才过去一日,也在意料之中,朱虞便道:“岑妈妈打探的如何?”

    今日朱虞出门前,便让岑妈妈去阿力家附近蹲守,阿力死的不明不白,朱家若决定撤案,一定会先安抚好阿力的家人。

    雁篱道:“岑妈妈还没回来。”

    话音将落,岑妈妈的声音便自门外响起:“女郎。”

    朱虞唤她进来,岑妈妈见了礼,就道:“女郎,奴婢在阿力家外头守了一日,可算是等到了,黄氏院里的人果真去见了阿力的家人,给了一大笔银子,女郎真是神机妙算。”

    朱虞闻言轻笑:“如此,明日应就有消息了。”

    _

    言瑞送男子回了下人院中后,便快步出府去了趟大理寺。

    慕苏听完言瑞禀报,颇感意外:“人被夫人带回去了?”

    她怎么会跑去酆市?

    言瑞神情复杂道:“说来也巧,今日少夫人想买得用的人,文惜同少夫人提了酆市,少夫人要的急,今日便去,哪料到那边刚好将人送过去,奴隶场的人不知隐情,因其符合少夫人挑人的条件,便带出来与少夫人挑选,少夫人一眼便看中了他。”

    他起先并不能确定他那就是那人,后来杨姑娘出现,他才确认。

    慕苏:“”

    半晌,他扯了扯唇:“她倒是会挑。”

    言瑞又道:“杨姑娘今日见过少夫人了。”

    慕苏:“嗯?”

    言瑞遂将今日发生之事叙述一遍,道:“少夫人很喜欢杨姑娘,约了下次见面,可要给杨姑娘带句话?”

    慕苏眸色微沉,许久才道:“不用。”

    言瑞遂不多言,只问:“那人如何处置?”

    慕苏沉思良久后,道:“他有些身手,先留下吧。”

    经上次朱家事后,他本也打算寻摸个人手给她,眼下这个来的倒巧,他恰也正需要安身之地,暂且留在她身边做个护卫,也算两厢便宜。

    言瑞应下,告退离开。

    言瑞离开不久,周策便进来,同慕苏说起朱家人证:“几个人都很谨慎,想来是得了交代,放出去后各自回家,没与任何人有什么联系,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线索。”

    “知道了。”

    这些在慕苏意料之中。

    那几个都是朱家家生子,就算有什么也是关起门来说,外头的人很难抓到什么把柄。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从这里入手。

    “杨明樾还没有消息,你先让人继续盯着,稍微露出些破绽。”慕苏道。

    周策应了句好。慕苏这时想起什么,看向他道:“下个月周老太爷寿宴,你如何安排?”

    周策闻言作势欲走:“再议。”

    慕苏只能作罢,叫住他:“再议便再议,跑什么,教坊司有进展吗?”

    周策这才又坐下,徐徐道:“以我目前的了解,清棽姑娘应当认识王举人,也知道些枫落庄的真相。”

    她回答的是滴水不漏,但却在回答完他的问题后,弹错了几个音。

    足

    慕。”

    “心乱了,总

    ,非一时

    正说着,外头来了人,传达大理寺卿的命令,刑部禀报刘璁案与枫落庄萧戚叶案有所牵连,请求并案,上头同意了,命大理寺少卿慕苏与刑部赵骍同查。

    慕苏:“……”

    随后,他朝周策挑眉:“冲你来的。”

    在赵骍眼里他不过一京都纨绔,怎可能愿意请求并案,不过赵骍向来骄傲自大,不会轻易与人联手。

    “想来是有人施压,他怀疑案子有疑,指望上你了。”

    周策不置可否,并不并案对他们来说无甚区别,除非赵骍手上有他们没有的证据,或可有些用。

    “如今京都的线索都断了,但还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些答案。”慕苏看着周策道。

    周策与他想到了一处,他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这事,闻言缓缓开口:“蜀地。”

    慕苏眼眸一弯:“是,吴家案时隔已久,彼时刘璁萧戚叶都年少,不可能与他们有关,或许其中还另有隐情。”

    萧戚叶的血被放干,死状凄惨,刘璁中毒,五脏腐烂,像极仇杀。

    周策点头:“我亲自去一趟。”

    慕苏不太赞成:“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你没有武功傍身,还是让杨明樾跑一趟。”

    “无妨,我多带几个人即可。”周策显然早已做好了决定,道:“时隔久远,线索难寻,我比他心细,我去更合适。”

    慕苏哪能不知道他,拆穿道:“是怕老爷子那边来人?”

    周策沉默不语。

    “你若真不想回周家,谁还能强迫你不成,何躲这么远,再者,寿宴在下月,你此时动身,届时怎么也回来了。”慕苏。

    周策依旧不开口。

    慕苏微微倾身,似笑非笑:“其实,你想回去,哦不,你想去老爷子寿宴,但不想回周家。”

    多年前因杨家那桩案子,周策与周家决裂,自那以后,周策便搬出府另住,再没回过周家。

    这些年,周家不止一次派人请周策回去,都被周策忽视。除非必要周策也不参加任何宴会,但同在官场,父子二人难免碰上面,周家主脾性火爆,常常一见面就要吵起来。

    当然,多是周家主一人吼,周策只在旁边听着,等周家骂够了,他便淡然离开。

    他越是如此,周家主气越大。

    上回在宫宴上碰见,周家主当场就要人将儿子绑回去,若非圣上来的及时,那日宫宴,必要闹得人仰马翻。

    父子关系也因此闹得更僵。

    而今周老爷子六十大寿,周策作为周家嫡长孙,不论如何都该露面,且周家要说还有周策在意的人,便只有老爷子了。

    周策不想见周家其他人,可老爷子六十大寿,他其实也不想缺席。

    “要不,当日我陪你去拜见老爷子,拜完就走?”

    周策定定看着慕苏,半晌后,淡淡道:“再议。”

    慕苏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良久后,他将话题拉回来:“……行,你路上小心。”

    周策:“嗯。”

    事不宜迟,周策打算即刻出发,临走前,慕苏提了一句:“细查一查五年前她的兄长是如何落水溺亡,是意外还是人为,还有那位在吴家出事当天下落不明的大公子,看还能不能找到他。”

    “好。”周策放下茶杯,起身离开。

    第26章 第26章【VIP】

    烛火闪烁,一室昏黄。

    慕苏以为人已经就寝,不自觉放轻脚步,门虚掩着,进屋从垂落的珠帘空隙瞧去,却见女郎衣着单薄坐在书案旁,长发披散在腰间,素净的小脸在烛火下竟有几分虚幻。

    朱虞没有察觉到慕苏回来,对完最后一本账,掩唇打了个哈欠,眼里霎时蓄起些泪光,一抬眼见到珠帘后的人影,朱虞微微一滞。

    珠帘郎君还未褪下官府,身姿挺拔,面若冠玉,就这么打眼瞧,真如外头传言那般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何时回来的。

    朱虞怔愣之后忙起身迎出去,慕苏也抬手掀开珠帘自然而然走进来,道:“怎不多点几盏蜡烛。”

    朱虞这才发现屋里的蜡烛熄灭了好几盏,她边过去换蜡烛,边道:“不知何时熄了,没有察觉,夫君可用饭了?”

    女郎起身时披风落在椅子上,单薄的外衫下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慕苏不自然的别开眼,道:“点一盏便可,我吃过了,洗漱完便睡。”

    朱虞闻言便真只点一盏,回头看向慕苏,温柔道:“已经让人留好热水,夫君先去洗漱?”

    慕苏点了点头,却不走,朱虞猜想他或有话说,便安静等着,果然,几息后,听慕苏道:“你今日去了酆市?”

    文惜言瑞都是慕苏的人,朱虞今日带着他二人去,便是没打算瞒着慕苏,点头道:“嗯,之前处处受制,以至身边没多少得用之人,听文惜说酆市有路子,便去了。”

    稍顿后,补充道:“我在奴隶场买了一人回来,安置在外院。”

    不见慕苏神色有异,朱虞便知他应是已经知情,便不多解释。

    “嗯,我知道。”

    慕苏又沉默几息,才道:“此人可用,但或许不长久。”

    朱虞一怔:“夫君识得他?”

    “曾经见过几面。”慕苏不打算多说,转了话锋:“酆市并不安宁,不可独自下去,若要去,带上文惜或言瑞。”

    朱虞见他不欲多说,也就不问,轻应了声好。

    “你早些歇息,我出去走走。”

    朱虞:“嗯。”

    珠帘落下,发出清脆的轻响,朱虞见那道身形走远,才掀开珠帘跟上去,倚在门边,正好见人出了内院,不知为何,朱虞总觉得他应是去见今日她带回来的人。

    也不知那人身份是否不寻常。

    夜里风大,朱虞立了会儿便掩上门进了内室,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洗漱声,她知道是慕苏回来了,想了想,没有起身去迎,等动静消停,她缓缓睡去。

    慕苏确实去了西院。

    他也不必问人安置在何处,整个西院,这个时辰唯那一间房亮着灯。

    慕苏刚走到门口,门便从里拉开,见到他男子并不意外,更准确的说应是正在等着他。

    男子侧开身子,拱手见礼:“慕少卿。”

    慕苏定定瞧他片刻,踏进屋内,下人屋里简陋,仅有一张床,一个木桌,床单被褥洗漱用品因言瑞吩咐过,都换了新的。

    慕苏随意扫了眼,问:“可习惯?”

    男子喂垂着首:“得大人照应,感激不尽。”

    他出了酆市后才知道原来买他回来的竟是慕少卿的夫人。

    慕苏见他误会,道:“非我授意,确是夫人阴差阳错将你带走。”

    男子闻言抬眼看向慕苏,而后后退一步,一揖道:“是小人误会,给慕少卿添了麻烦,小人即刻便走。”

    慕苏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男子也不动作,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

    良久后,慕苏道:“你不必如此。”

    一月之前,眼前之人还是京都耀眼的少年郎,他曾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犹记少年同他打招呼时明朗灿烂的笑颜,如今不过短短一月,竟像是换了个人。

    可想而知这一月遭了多少罪。

    男子作揖的手微微颤了颤,却并未起身。

    慕苏沉默片刻,上前两步扶起他的手,语调散漫:“既到了慕家,便守慕家的规矩,至少在这出云轩,不需要如此卑躬屈膝的作态。”

    男子这才抬头看了眼慕苏,眼底有些许不解。

    慕苏知他疑惑,淡然道:“你是夫人买回来的人,以后听夫人差遣便是。”

    “我过来只是想提醒你一句,龙困浅滩只是一时,不管你何时走出这里,都该记得夫人的恩情,不需便宜,只希望不做背叛夫人之事。”

    说罢,慕苏便折身离去。

    门口,久久未有动作。

    他原以为夫人带他回来是有慕苏授意,想着今夜他会来见他,便未熄灯一直等着,可没想到竟然不是,他只是阴差阳错被少卿夫人挑中,带回了慕家。

    而慕苏竟留下了他。

    昔日好友尚且不见踪影,遑论一个着实不谈上半分交情的人,更不该留他一介罪奴。

    为什么?

    的人?

    许久后,男子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龙

    慕少卿太看得起他了。

    他能活到现在,只人费尽心思保下来的,他没资格寻死,但他亦没有生念,,是一日罢了-

    次日,朱虞难得在饭桌上见到了慕苏,慕苏比她到的早,但并未动筷,只拿着书看,看样子应是在等她,她忙加快脚步走过去。

    “夫君。”

    慕苏见她过来,遂放下书。

    二人没多花,各自用饭。

    只是朱虞看着面前一堆早食,面色复杂难言。

    他到底是如何误会她饭量如此大的?

    早饭毕,慕苏看了眼朱虞面前几乎没有动过的早饭,问:“为何不吃,不合胃口?”

    朱虞:“”

    须臾,她缓缓答道:“我已用了一碗粥,两个小笼包,两块米糕。”

    那米糕还是在慕苏时不时的眼神下硬塞下去的。

    这叫没吃

    慕苏见女郎认真神情,心中了然,或许不是朱家亏待她饮食,而是当真饭量小,遂不就此事多言,转而道:“今日或许能找到些证据,若是不出意外,雁莘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证据自然没有,但此事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失为良策。

    不过这种并不光彩的事不必说与她听。

    朱虞闻言面露喜色:“如此甚好,多谢夫君。”

    她舍不得雁莘在牢里多呆一日,今日若黄氏来,她还是要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慕苏看了眼她装扮,问:“你今日要出门?”

    朱虞点头:“月底盘账,要去铺子看看。”

    慕苏嗯了声,没多说什么。二人之后无话,慕苏起身离开。

    朱虞临近午时,黄氏才递话进来要求面谈,朱虞不紧不慢的收拾了番,准备带着雁篱出门,然一出门就见一身素净立在廊下的男子。

    男子见她出来,上前行礼:“请主子安。”

    朱虞遂问:“你怎么来了?”

    男子恭声道:“奴前来听主子差遣。”

    要买仆从下人去西市足够,她既去了酆市,说明她要做的事非寻常人能做,要买会武力之人,多半是遇到了麻烦。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不请慕少卿出面,但他作为奴仆,该为主人分忧。

    朱虞:“你身上还有伤,这两日只管养伤就是。”

    她急着昨日去买人,正是想着这两日以防万一,但带回来的人有伤在身,便不急着这一时差遣。

    男子却道:“都是小伤,无碍。”

    说完,男子快速看了眼朱虞装扮,又道:“旁的奴出不上力,但君子六艺都学过些,必要时候能做些常人不能做的事,也能保主子安危。”

    他这么一说,朱虞便有些心动了。

    自从回门之后,她便有些杯弓蛇影,出门在外,身边没有可靠之人总觉不安心。

    可那日她在狱中见他时,浑身鲜血淋漓的,怎会是小伤。

    男子见朱虞有所松动,却仍未松口,便隐约猜到她的顾虑,心头隐有几分触动,而后压下,恭声道:“主子不必担心奴的伤,奴皮糙肉厚不在乎些许小伤,且主子赏赐的都是上好的伤药,已见大好。”

    朱虞见他这般坚持,便没再拒绝,道:“好,那你便跟着。”

    “是。”

    早晨下了会儿雨,这会儿有点微风,庭院中弥漫着淡淡的怡人的香气,朱虞的心情随之松快很多,突然想起什么,微微侧首:“我昨日想了想,你觉得沐光这个名字如何?”

    男子抬了抬眼,暮光?倒是有些适合他,夜幕降临,光辉落尽。

    “不管昨日历经什么,人还得往前走,我希望你走出暗夜,得沐光明。”朱虞又道。

    男子一怔,原来是沐光。

    他下意识抬眼望去,女郎因微侧着脸同他说话,他正好瞧见那道清美的侧脸,温柔却带着某种力量,像是渡了一层光辉。

    朱虞久不见人应答,停下脚步侧首看来,声音轻柔:“你若不喜欢,可再换。”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清亮而柔和的眼眸,男子飞快低下头,道:“奴很喜欢。”

    朱虞收回视线,道:“好,那以后便叫你沐光。”

    “是,多谢主子赐名。”

    沐光声音低沉道。

    马车已经备好,一行人缓缓往梧桐街去。

    不知是太心急,还是怕朱虞使诈或是反悔,黄氏约她去梧桐街珠宝铺子商议,多半是存着当场交换契书的心思。

    约莫小半个时辰,朱虞才到珠宝铺,她刚进门掌柜的就迎上来:“东家,朱二夫人到了,在二楼厢房。”

    朱虞在收到黄氏传话后,就让人给掌柜的传了信;这任掌柜姓薛,是她重金许来的,此人行事稳重,对朱虞也是忠心耿耿。

    “好,薛叔,今日歇业半日。”

    朱虞道:“让其他人都先回去,劳烦薛叔留下。”

    薛掌柜心知今日应是有要事,正色应道:“是。”

    朱虞又道:“镇店之宝朱雀冠可准备好了?”

    薛掌柜低声道:“东家昨夜传话,要的急,准备是准备好了,但经不得细究。”

    朱虞:“无妨。”

    “我先进去,薛叔依计行事。”

    薛掌柜:“是。”-

    潮湘茶楼,厢房中,慕苏靠在木椅上假寐,茶人煮好茶,起身恭声请示:“大人,茶煮好了。”

    慕苏眼也未睁,只点头示意茶人退下。

    茶人没离开多久,房门被扣响,慕苏睁开眼:“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见慕苏懒散靠在椅背,漫不经心的盯着他,心中警惕,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慕少卿见*我何事?”

    慕苏轻扯了扯唇,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按规矩,我该唤侍郎大人一声二叔,既是一家人,二叔何必见外,随意坐。”

    来人正是朱二爷,朱正熠。

    朱正熠沉色看了慕苏片刻,走过去在慕苏对面落座。

    虽是他朱家的姑爷,但经了抢婚,回门两件事后,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姑爷并不待见朱家,今日估计是来者不善。

    回门那天,他有公务在身回的稍微晚了些,等回去才知府里闹了那么大动静,他对此很不赞成。

    不过一个奴婢,暗地里处置了便是,偏要在明面上闹出那样阵仗,慕家得罪了,还叫婢子逃出了府,真真是一手好棋下的稀烂。

    不过慕苏一介纨绔,尸位素餐,靠着周家的长公子扬名;慕大爷虽任皇城使,却整日游手好闲,醉生梦死,慕家这父子二人一个纨绔,一个窝囊,扶不上墙。

    可这门亲不能白结,当初换亲他便是打了拉拢慕二爷慕三爷的关系,这两位也职位虽比不得长房,但胜在是干实事的,慕家又是百年底蕴,在京都脉络复杂,他只需踩着那两位爷,与京都权贵搭上关系即可。

    所以,慕家大房在他眼里,没有多大价值。

    “我还有公务在身,慕少卿有话直说。”

    朱正熠没有饮茶,虚虚坐着,随时准备离开的姿态。

    显而易见的敷衍,慕苏并没有放在眼里,他端起茶盏,浅饮了口,道:“这里的茶其实不比醴泉楼差,只是名气小些,便很容易叫人看不上眼,二叔不若试试?”

    朱正熠皱了皱眉,作势要走:“若慕少卿只是邀我来品茶,恕不奉陪。”

    “二叔别急啊。”

    慕苏缓缓放下茶盏,似笑非笑:“既然二叔不想品茶,那不如看一看桌上的东西?”

    朱正熠这才发现茶案旁边放着一个布包,他心中一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面上却并无变化:“这是什么?”

    慕苏不答,只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

    朱正熠犹豫半晌,倾身打开布包,布包里是一只很寻常的小木盒子,可在看见盒子的一刹那,朱正熠脸色骤然大变,而后飞快打开盒子,只一眼,就猛地扣下盒子,抬眼盯着慕苏:“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苏无辜的耸了耸肩:“这不是二叔送到镇远侯府的礼吗,二叔不知道什么意思,反倒问我?”

    木盒子里正是一盒黄金;盒子是朱正熠亲自挑选,十日前送到了镇远侯府,如今怎么会到了慕苏手上?

    朱正熠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可没忘慕苏如今是何职位,贪污行贿,人赃并获时大理寺少卿有权当场缉拿!

    虽然这盒黄金并非是他行贿,但事出有因,侯府不会认,闹大了只能他抗。

    慕苏轻笑道:“二叔别这么紧张,我若真要拿你,此时便不是约你来这里了。”

    朱正熠听了这话心头微松,难道,他要与他做什么交易?

    如此想着,朱正熠定了定神,道:“这盒黄金证实不了什么,且不过只是经了我的手,与我无关。”

    若真是有事相求,他便要握住主动权。

    谁知慕苏并不吃他这套,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放到桌上:“这是二叔亲笔所写,和着黄金一道送至镇远侯府的,二叔应当还记得这封信。”

    朱正熠当然记得,他脸色一白:“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慕苏淡笑不语。

    朱正熠努力压下心头惊慌,道:“既然它在你手上,想必你也看了,知道这黄金并非是我所送,我不过代为转手。”

    “我当然知道。”

    慕苏:“朱家落魄到要抢一个孤女嫁妆,哪里有这样大手笔。”

    “你!”

    朱正熠闻言大怒,砰地起身:“慕少卿胡乱攀咬的本事可真是厉害,我朱家何曾抢过孤女嫁妆!”

    “哦,不是孤女,我说错了。”

    慕苏笑着道:“是朱二爷您的亲侄女,您的同胞兄长留下的唯一血脉。”

    这话讽刺意味甚浓。

    朱正熠哪里听不出来,脸色顿时涨红。

    “所以,你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慕苏扬了扬手中的信,不答反问:“你说,如果没有这封信,这盒子黄金会不会就是行贿的证据?”

    朱正熠怒目瞪着慕苏:“你想栽赃我!”

    “有何不可?”

    慕苏笑着道:“这个木盒子是你让仆从从早市上买来的,我已找到人证,只要侯府不认黄金来路,这就是你行贿的证据。”

    朱正熠心中大惊,他到底是如何拿到这些东西的!

    但面上努力保持镇定:“我只是转交,侯府为何不认!”

    “为何你自己心中难道不清楚?”

    慕苏收起笑容,徐徐道:“这盒黄金本就是来历不明的赃物,你想搭上侯府,自愿承担风险,你认为东窗事发后,镇远侯府会说出它的来历,还是举报你行贿?”

    所有一切全被慕苏说中,朱正熠惊怒:“你是大理寺少卿,如此堂而皇之栽赃我,是为渎职!就不怕我参你一本!”

    慕苏嗤笑了声:“你去参啊,没有这封信,看谁信你?”

    “再说,栽赃这种事,你朱家就没干过?”

    朱正熠神色一滞,皱眉:“我何时栽赃过谁?”

    慕苏哼笑道:“朱二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日,你们府中不才死了一个家生子?我且问你,人当真是少夫人身边的婢子杀的?”

    朱正熠眼神闪烁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定定看着慕苏:“原来慕少卿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一个婢子。”

    “是。”

    慕苏轻叹一声:“谁叫这婢子得夫人看重,我实在不舍得夫人伤心,自然要为夫人奔波一二,所幸,还真叫我抓到了把柄,一个婢子换一封信一盒黄金,很值当吧?”

    “朱二爷,换是不换?”-

    昏暗的厢房中,朱虞与黄氏对坐,如今撕破脸,也就不必做些表面功夫,黄氏冷眼道:“攀了高枝儿,就忘了娘家,放眼京都,慕少夫人怕是头一个。”

    朱虞望着她,语气轻缓:“二房抢长房孤女婚事,嫁女要长房孤女出嫁妆的,放眼京都,朱二夫人亦是头一个。”

    黄氏未曾料到朱虞竟敢同她顶嘴,当即拍桌而起,怒道:“我是你二叔母,如此目无尊长,是为不孝!”

    朱虞淡声道:“母慈子孝,母慈子才孝,更何况二叔母一非我母亲,二不曾为我花销过一文钱,算哪门子尊长?我又为何要孝?”

    黄氏惊愕的望着朱虞,久久没回神。

    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在她的记忆中,这丫头木讷柔善,从来不大声说一句话,不曾与人红过一次脸,这怎嫁了人,就变得这般咄咄逼人!

    “二叔母今日来,想来是已经有了成算,我没空与二叔母拐弯抹角,铺子的契书在此,二叔母撤案,契书拿走,从此两不相欠。”

    朱虞没管黄氏震惊神情,拿出契书放在桌上,淡淡道。

    黄氏神情复杂的看朱虞良久,才慢慢坐下来,盯着她面前的契书,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梧桐街的珠宝铺子,千金不换,她竟舍得用来换一个婢子,真是愚不可及。

    “好,我答应。”

    黄氏说着便伸手去拿契书。

    朱虞却先一步按住,抬眼直直盯着她,道:“不见雁莘从京兆府出来,契书我不会给。”

    黄氏也是有心眼子的:“不拿到契书我不会撤案。”

    如今这丫头今非昔比,谁敢保证他们放了人,她不会出尔反尔?

    二人就这么僵持,谁也不相让,良久后,朱虞退一步,道:“契书你可以拿着,但在雁莘回来前,你不能离开铺子。”

    黄氏看了眼朱虞身边的雁篱,这丫头这些年身边就这么几个可用的,而她今日来带了五六个仆妇,也不怕她明抢,遂道:“可以。”

    朱虞听她应诺,这才放开契书。

    黄氏赶紧将契书拿过来,仔细确认无误才揣进怀里,吩咐底下人传话撤案。

    这一来二去要费好些时候,黄氏可等不及,没坐多久就说要在铺子里看看,朱虞也不拦着,随她去看。

    看着这琳琅满目,黄氏心头早已乐开了花。

    有这间铺子在,能保朱家每年的开销,二爷官场打点也就不必愁了。

    薛叔知晓铺子换了东家,对黄氏毕恭毕敬,主动引着她去看新来的珠宝:“二夫人,这些珠宝首饰都是刚到的新货,出自大师之手,昨儿才上,平日一件难求,如今这铺子都是二夫人的,二夫人喜欢什么,小人给二夫人包起来。”

    黄氏知他是朱虞培养的人,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晓得他见风使舵有意讨好,便端着架子道:“这些我可瞧不上,有没有什么镇店之物,拿出来我瞧瞧。”

    薛叔迟疑的看了眼厢房的方向:“这”

    黄氏见他还顾及着朱虞,脸色一沉:“如今这铺子是朱家的,我想看什么,还得旁人点头?”

    薛叔忙哈腰赔不是:“是小人的错,请二夫人见谅,二夫人稍后,小人这便将镇店之宝朱雀冠拿给二夫人。”

    黄氏冷哼一声,暗道待接手铺子后,此人必要换了。

    不多时,薛叔捧着朱雀冠出来,小心翼翼放置在架子上:“二夫人请。”

    黄氏一见朱雀冠,眼睛便挪不动了。

    她早就知道朱虞接手这间铺子后,出了件镇店之宝朱雀冠,只做观赏,不对外出售,以前不觉得,如今一瞧,真真是不愧此名!

    黄氏伸手轻轻拿起朱雀冠,细细观赏,若芝韫能戴着朱雀冠出嫁,必是惊艳四座。

    就在这时,自门外走进来几位官爷,领头的看了眼铺子里几个仆妇,盯着朱二夫人的背影,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却见不知怎地黄氏手中的朱雀冠突然落下,霎时碎了一地。

    室内顿时落针可闻。

    一阵死寂中,薛叔突然喊了一嗓子:“东家,朱二夫人将镇店之宝摔碎了!”

    黄氏这才猛地回神,怒目瞪向薛叔:“我没有,是它自己不知为何在我手中碎了的!”

    薛叔哪里听她解释,扑向刚进门的官差:“官爷,您方才可是亲眼瞧见了,是朱二夫人摔了我们的镇店之宝朱雀冠,此物出自方邈大师之手,价值连城啊,还求您给我们做主啊。”

    话将落,朱虞已从厢房出来,她先是被一地碎片惊了一阵,再抬眼看黄氏,已是满眼泪水:“二叔母,您对我不满,怪我污了朱家名誉,带着仆妇强抢地契,怎还同一件死物过不去,这可是出自方邈大师之手,千金不换的,整个京都也只此一件,你若还有气冲我发就是,将它摔了作甚!”

    黄氏惊疑不定的盯着朱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圈套,气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你故意的,故意设圈套栽赃陷害!”

    说罢,她朝几个仆妇使了眼色,仆妇颔首悄然从后门离开。

    朱虞仿若未觉,只泪眼朦胧的看她,委屈至极:“二叔母,您带了这么多人来压着我,抢走了我的地契,我有什么本事来栽赃您?”

    “再说,方才几位官爷都瞧的清楚,朱雀冠就是您摔碎的,怎又成了我的不是?”

    第27章 第27章【VIP】

    黄氏气的心口子发疼,作势朝朱虞扑过去,雁篱忙挡在朱虞身前,朝几位官差道:“官爷,我家女郎是慕家的少夫人,朱二夫人因没能将慕家婚事抢走对女郎多有不满,三番两次欺压,今日更是强抢我家女郎契书,这间铺子是大娘子留给女郎的遗物,求官爷给我们女郎做主。”

    那几位官差隶属皇城司,方才接到有人报案,说这间铺子遭贼,将将过来,就碰上这一幕,眼下一听被抢的竟是他们皇城使家的少夫人,几人对视一眼,领头的官差将雁篱扶起,道:“你且起来,好生说。”

    雁篱当即声泪俱下的控诉:“朱二夫人今日约我家女郎前来叙旧,女郎顾及情分便来了,谁曾想话没还说几句,朱二夫人就带人强行抢走了契书,说是以此偿还慕家婚事,可慕家婚事本就是女郎的,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你这该死的婢子满口胡言!”

    黄氏怒极喝道,想动手碍于官差在此,只能强忍下。

    官差听到这里,询问朱虞:“可是慕少夫人自愿将契书交予朱二夫人?”

    朱虞捏着帕子,看了眼身强体壮的仆妇,眼里带着几分惧意,半晌才声音细弱道:“这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遗物,我怎愿意舍,只怪我无用,守不住父母遗物。”

    黄氏被她这番作态惊的失神,这死丫头何时学会这些手段了!

    领头官差脸色一沉,朝朱二夫人道:“这位夫人,强行侵占他人财物,已触犯律法,请夫人立刻归还契书。”

    黄氏死死瞪着朱虞,手指尖几乎扣进了肉里,这死丫头真是演的一手好戏,装的好一副纯良模样,这些年他们竟都被她骗了!

    雁篱见黄氏瞪着朱虞,噼里啪啦便是一顿骂:“在朱家时你们合起伙来抢我家女郎院子,如今女郎都嫁出来了,还要来抢女郎嫁妆,有没有天理啦!”

    “我可告诉你们,今非昔比,可别还想着同往日一样欺负女郎,女郎的嫁妆都是列了单子,放在姑爷那里的,你今日若不将契书还回来,我便告去京兆府!”

    黄氏狠狠剜向雁篱:“主子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

    雁篱重重哼了声,转过头扶着朱虞:“我是女郎的女使,又不是你朱家的。”

    黄氏还要发作,便听官差冷声催促:“这位夫人,若是不愿意归还,便请同我们走一趟。”

    黄氏气的眼前一阵眩晕,身旁仆妇忙扶着她:“夫人。”

    黄氏稍微缓过来,深深吸了口气。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若去对簿公堂,明儿二爷必要被弹劾,她也讨不得什么好。

    今日,只能先认栽。

    黄氏咬着牙将契书交出来。

    雁篱上前接过契书收好,又指着地上碎片:“朱二夫人还打碎了我们的朱雀冠,请朱二夫人照价赔偿。”

    黄氏心头正气急,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声音尖锐:“我说了这不是打碎的!”

    朱虞这时轻轻抬眸,眼泪汪汪,委屈极了:“方才那么多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二叔母若不认,我也没法子。”

    黄氏恨不能扑上去撕了那张嘴,至此,她也已然明白,今日是着了这死丫头的道。

    可是她想空手套白狼,这算盘就打错了,黄氏忍下怒气,冷笑道:“原来你也并不多在意那婢子,不过是装的一副情深。”

    朱虞:“这与二叔母摔朱雀冠有何关系?”

    “二叔母应该晓得朱雀冠的价值,左右还是一家人,二叔母只按原本八百两白银赔付就成。”

    “八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黄氏失声道。

    朱虞垂首不语了。

    雁篱遂道:“若朱二夫人不愿赔付,那就上公堂吧。”

    官差惯会看形式,隐约猜到什么,道:“此事若你们不能私了,那便只有对簿公堂,若还是不赔偿,或面临牢狱之灾。”

    虽然他们的皇城使不管事,但在这种小事上卖个好对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黄氏身为官眷,即便官差不说,她也清楚此事后果,她沉着脸盯着地上的朱雀冠,她竟舍得以朱雀冠给她下套,当真是为坑她八百两白银?

    但不论如何,这笔银子她不能给。

    黄氏想通其中关节,强扯了扯唇,放轻声音:“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

    朱虞面露犹豫,踌躇的看了眼几个仆妇,官差适时道:“我们就在外面,少夫人若有事,尽管喊一声。”

    朱虞这才放心,,折身往厢房去。

    一进厢房,黄氏便怒目瞪着她:“真真是翅膀长硬了,敢算计我来了!”

    朱话,谁不知这朱雀冠非俗物,二叔母不小心将它摔了,不是理该赔吗。”

    “二叔母说我算计,东西在您手里,我如何算计,实在不成,便请个行家来好生瞧瞧,其中到底有没有门道。”

    鹰啄了眼,今儿栽这儿,我认,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

    她既然敢栽赃她,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敢请行家来查,想来也是没有什么破绽的,查出来还好,查不出来那就更坐实是她的过错。

    这朱雀冠,她赔不起。

    “我哪敢问二叔母要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二叔母非要说我的人杀了人,我这也是没法子,便也请二叔母尝尝个中滋味。”

    朱虞语气轻柔,没给母今日想要全身而退,雁莘就得全须全尾的回来,另外赔付一百两,

    黄氏听她承认是栽赃,一肚子火想发作,却也晓得此时发作无用,强行冷静下来:“原来今日一切还是为了那婢子,我已经让人将前去京兆府撤案之人追了回来,你就当真不怕我要了那婢子的命!”

    朱虞面色如常:“是吗?”

    黄氏见此暗道不好,一颗心才提起来。就见雁篱走过去打开窗户,黄氏一眼便瞧见街边被一男子拦下的仆妇。

    黄氏心头一惊,猛地回头看向朱虞,她何时竟会这样手段了!

    难不成都是慕少卿教的!

    “算着时辰,京兆府这会儿应该已经放人了,二叔母,您眼下只要给一百两白银,便能安稳离开这里,并且对外宣称雁莘并未杀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理由,都必要将雁莘摘的干干净净。”

    朱虞轻声细语道:“二叔母,这个交易,您做是不做?”

    黄氏差点咬碎一口牙,良久才缓过来,怒瞪着她:“官差就在外头,你如此明目张胆陷害,当真是目无律法。”

    朱虞闻言,轻笑了笑:“二叔母若要这般辩论,我便问您一句,阿力真的是雁莘杀的吗?”

    黄氏神情微滞,眼神闪烁一瞬,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板着脸道:“那么多人看见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朱虞收回视线,缓缓道:“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就像今日碎了的朱雀冠一样,你们仗着我们寻不到证据,咬死是雁莘杀的人,那么现在,只要我不松口,这朱雀冠,二叔母就得赔。”

    “二叔母可要想清楚了,雁莘已经被放了出来,若二叔母再去报官,恐怕京兆府就不一定会信了。”

    朱虞:“再者,二叔母当着确定我的夫君寻不到丝毫证据?二叔母可别忘了,夫君有在世青天之称。”

    “找到真相,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二叔母若要同我耗,那我也有时间同您耗。”

    黄氏眼神犀利的盯着朱虞。

    她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自认对她万分了解,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逆来顺受的丫头竟已与从前判若两人。

    若非太过熟悉,她都要以为换了个人。

    不过半日,形势逆转,她占了上风,让她费心经营的一切化为泡影,还要倒贴出去一两百!

    真真是好生厉害的手段!

    “好,一百两我出就是!”

    黄氏狠下心,咬牙道:“但我没带这么多,让你的人去朱家取。”

    朱虞却道:“那可不成,银子收到了,二叔母才能离开这里。”

    说罢,她看向雁篱道:“让沐光同薛叔去趟朱家。”

    黄氏又被气的不轻:“难不成还以为我赖账!”

    朱虞淡淡看着她:“朱家赖的账还少吗?”

    黄氏自然知道她指的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一阵寂静后便又听朱虞道:“二叔母可是觉得亏了,可是这样的亏,我吃了十几年啊。”

    黄氏冷冷看向朱虞,只见朱虞轻笑道:“人总会长大,没有谁愿意一直吃亏,只希望自此以后,我与朱家两不相欠,若再平生事端,我便也不会再容忍。”

    这一刻,看着以往柔弱的女郎眼底的决绝,黄氏终于明白,她是真的要与朱家划清界限了。

    而后她又觉得可笑。

    一个女郎没了娘家扶持,又能走多远。

    “来人,去取银子。”

    黄氏冷声吩咐道。

    两边人一并往朱家而去,没等多久,人便回来了,黄氏将银子搁在桌上,冷眼觑着朱虞:“你要与朱家划清界限,以后,朱家便不会为你行任何便宜,我便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能在高枝儿上待多久。”

    朱虞吩咐掌柜收了银子,淡声道:“这就不劳烦二叔母费心了。”

    黄氏重重一哼,甩袖扬长而去。

    外边,薛叔也已恭敬将官差送走,敲门进来:“东家,朱雀冠如何处置?”

    薛叔问的自然是真正的朱雀冠,在黄氏手中碎了的也自然是假的。

    一百两只能买上头真冠一颗珠子。

    “照常放出来就是。”朱虞。

    “可朱二夫人……”

    朱虞轻笑:“一百两买朱雀冠,说出去谁信,她若来闹,让她闹就是。”

    她就是要好好气气她。

    “前些时日,宁王妃娘娘不是想买?待风头过去,同娘娘说明这番波折,娘娘若还想要,便卖了。”朱虞:“价格不变,只再多送一套上等头面。”

    薛叔恭敬应下:“是,小人明白了。”

    安排好一切,前去京兆府接雁莘的马车也到了铺子外头,朱虞忙带着雁篱迎出去,远远见雁莘要下马车,她快步走过去:“别动,好好坐着。”

    说着,朱虞踩上脚蹬进了马车。

    几日不见,人清减不少,朱虞很是心疼:“受苦了。”

    随后进来的雁篱也眼含泪花。

    雁莘反安慰二人道:“有姑爷打点,奴婢没受苦。”

    主仆寒暄几番,雁莘知晓今日原委后,道:“今日奴婢出来时,听说先后有两批人到京兆府撤案。”

    朱虞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

    “难道是他。”

    他今日确实是说寻到了证据,可寻到证据应该去朱家抓人,而不是让朱家撤案才对。

    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第28章 第28章【VIP】

    慕苏也几乎在同时得到消息:“朱家还有人撤案?”

    “嗯,朱一夫人的人。”

    杨明樾道:“两边几乎同时到的,看样子没通过气,也是怪了,朱一夫人怎会突然去撤案。”

    慕苏忽而想到晨间她说今日要去趟铺子,难道与她有关?

    应当不会,软包子若有法子对付朱家何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

    慕苏没多去想:“人放出来就行。”

    “对了,长胤去了蜀地,这些日子你盯着些教坊司。”

    杨明樾点头:“嗯。”

    “还有”

    慕苏转身看着他:“你多久没见过你妹妹了?”

    杨明樾想了想:“有两月了,怎么了?明枝来找你了?”

    “不是找我。”慕苏:“是找了慕少夫人。”

    杨明樾面无表情的看着慕苏:“慕少夫人,喊声夫人会死啊。”

    “明枝找夫人作甚?”

    慕苏挑眉:“府里车轱辘坏了,恰被你妹妹碰上,送……夫人回府。”

    杨明樾皱眉:“车轱辘坏了,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慕苏:“明枝妹妹的生辰快到了,别忙忘了,否则回头闹起来,我不会帮你。”

    “知道了。”杨明樾自不会忘记妹妹生辰,生辰礼都早早买好了:“届时周狐狸应该回不来吧。”

    慕苏眼神古怪的看向他:“你想他回来?”

    杨明樾一想到妹妹对周策的穷追猛打就觉头疼:“也不是那么想。”

    周长胤那狐狸绝非明枝良配。

    只是到时见不到他,怕又要闹。

    “那不就是了,长胤无心情爱,不见岂不更好。”慕苏道:“保不准时间一久,明枝妹妹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杨明樾重重拍了拍慕苏的肩,正色道:“借少卿大人吉言!”

    他巴不得明枝早早将周狐狸抛之脑后!

    慕苏甩开他的手,杨明樾又跟上去,道:“对了,那位真到了你府上?”

    慕苏嗯了声:“现在是夫人的护卫。”

    杨明樾啧了声:“想象不到他做护卫是什么样子。”

    他记忆中的那位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谁曾想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真叫人唏嘘。

    突然,杨明樾后知后觉道:“欸,你方才唤夫人了。”

    他一脸好奇的趴在桌上,将头凑到慕苏跟前:“不知少卿大人近日和新婚娘子相处的如何啊?”

    慕苏嫌弃的将他推开:“少卿大人的事你别管。”

    “啧啧如今手头案子这么紧,还能抽空给少夫人捞婢女,这成了婚就是不一样啊。”杨明樾。

    慕苏自桌下一脚踢过去:“你是闲的发慌了?滚!”

    杨明樾早有防备般的躲开,麻溜的转身跑了:“滚就滚,明天见啦。”

    杨明樾离开,慕苏手上的卷宗却迟迟没翻动。

    朱一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撤案,难道真的是她做了什么?

    可软包子能做什么才能叫朱一夫人撤案?该不会是又许了什么出去?

    朱家胃口被养的那般大,等闲之物怕是喂不饱。

    慕苏正如是想着,外头突有小吏禀报,说皇城司的人求见,慕苏皱眉,皇城司的事不去找他怂包爹,找他作甚。

    思索再三,慕苏还是道:“带进来。”-

    晚饭时分,文惜刚在摆饭,就听说慕苏回来了,这个时辰回来必然是还没用过饭,忙吩咐人去厨房加了菜。

    朱虞欲起身去迎,只刚站起来慕苏已进了饭厅,她柔声道:“夫君回来了。”

    “嗯,坐。”

    一人各自落座。

    慕苏随意看了眼桌上的菜,多为清淡,与他口味倒是相合。

    “雁莘如何了?”

    朱虞温声道:“无碍,多谢夫君打点,才没让她受刑,眼下已经睡下了。”

    慕苏嗯了声后,盯着朱虞瞧。

    皇城司的人已将铺子中发生的事同他说了,他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他着实没想到,连架都不敢吵的软包子竟也有这样手段。

    “皇城司的人来见过我了。”

    朱虞一听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她本也没打算瞒他,闻言忙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任夫君,我只是咽不下那口气,也想叫他们知道,今非昔比,我不会再任人拿捏。”

    许是因为着急解释,她下意识朝慕苏靠近,清幽香气顿时萦绕在鼻尖,让慕苏微微愣神,几息后,才开口道:“用朱雀冠设局,不觉可惜?”

    朱虞见他并未因此生气,心中落下,解释道:“一叔母摔碎的并非真的朱雀冠。”

    慕苏眉头微扬,眼里添上几分兴味。

    他好像小瞧她了。

    “即便真的朱雀冠还在,经此一事日也见不得光。”

    却听朱虞假的,但确确实实花费了一百两,否则也不足以以假乱真,且我也没多要,所光,不怕一叔母知道。”

    慕苏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后犹如火上浇油,正合你意?”

    朱虞眼神微闪,片刻后家来验,是她自己不愿。”

    但凡请个行家来,必能看出真假,杀人在先,自然,必然也是万无一失。

    一旦验出真的,她赔的就不止一百两了,说到底还是做贼心虚。

    慕苏饶有兴致的盯着朱虞,女郎卸下妆容,小脸一片素净更显清丽,那双水润的眸子里闪过狡黠时,竟格外灵动。

    他好像并不曾真正的了解她。

    “皇城司的人到的有些过去巧了。”

    就那么刚刚好做了见证。

    朱虞心中发虚,声音越发细:“我让沐光去请的,他确实将时机把握的极好。”

    公爹是皇城使,她想着不论如何,皇城司的人都会卖慕家一个面子,所以才让沐光去报官,将他们引到铺子中。

    慕苏哪会不知朱虞打的什么算盘,沉默几息后,正色道:“父亲早不理皇城司政务,今日是你运气好,遇到的几个新人,想卖慕家一个人情,他日务必慎重,否则怕会适得其反。”

    不过,当真只是运气好?

    见朱虞吓得脸色微变,慕苏话锋一转,问:“沐光是谁?”

    朱虞压下心惊,道:“便是昨日买回来的人,我给他取名沐光。”

    慕苏一听心中便了然。

    果然,并非是运气好。

    不过,今日此局其实漏洞百出,能成多是因朱家人对朱虞的刻板印象,没人怀疑防备她,才会如此顺利。

    但不管如何,她做成了。

    她今日行为确确实实又在他意料之外,曾经当他以为她性子泼辣时,她偏偏连架都不敢吵,他确认她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时,她却又能这般豁得出去。

    一时竟也不知道她是勇还是怂。

    “你可知晓栽赃陷害是犯法的?”慕苏定定的看着朱虞:“你是否忘了我身居何职?官眷夫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朱虞闻言顿时坐立难安,攥紧手指低下头道:“对不起,我知错了。”

    她正是因为知晓这点,所以才没多要一叔母一分钱,但不可否认,假的朱雀冠确实是她做了手脚。

    久不见慕苏开口,朱虞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坦白从宽,能否从轻处理?”

    慕苏被女郎慌乱不安的眼眸取悦了,轻笑一声,道:“下不为例。”

    朱虞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我知晓了,定不再犯。”

    这时,菜也上齐了,一人各自用完饭,并肩往寝房走时,朱虞便问道:“我听说朱家还有人去撤案,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旁人,不知可是夫君寻到了什么线索?”

    慕苏淡声道:“不曾。”

    朱虞一愣,难道不是他?

    可除了他还有谁会帮她?

    “我与朱一爷做了一个交易,他答应撤案。”慕苏解释道。

    原是如此。

    朱虞担心慕苏应了一叔什么,忙问:“夫君可是答应一叔什么了?”

    慕苏半晌未语,直到走进寝房,见朱虞仍直愣愣看着他,他才道:“我手上有他些把柄,交换的。”

    “啊?”朱虞愣住。

    把柄?

    据她所知,一叔行事历来稳重,竟也犯什么事了?

    慕苏回头见朱虞立在原地发怔,想了想,还是道:“也算和夫人心有灵犀。”

    朱虞茫然的看向他,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追上去几步,道:“原来夫君也做了局?”

    说的好听是把柄,不好听,那就和她一样,是陷害,是威胁。

    可他方才不该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么?

    慕*苏已经进了浴室,见人追过来,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他抱臂倚在屏风上,弯起眉眼看她:“怎么,要和我一起洗?”

    朱虞脚步顿止,脸色顷刻间涨红。

    她瞪着一双水雾眸子,瞧着没个正形像极浪荡子的郎君,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羞的一言不发的折身跑了。

    她怎么忘了,这人的嘴历来不是个好的。

    盯着落荒而逃的小娘子,慕苏笑意弥漫在眼底,徐徐折身走进浴室。

    小女郎脸皮薄,真是不经逗。

    朱虞坐回床边时,脸还是滚烫的,将进来的雁篱吓了一大跳,伸手就去摸她额头:“女郎这是怎么了?”

    朱虞忙将她的手拉开,眼神闪烁:“无事,方才走的急,有些热。”

    “啊?”

    雁篱万分不解。

    方才不就是从饭厅走到寝房么,几步路的功夫能热成这样?

    “好啦,我真的没事,雁莘怎么样了?”朱虞赶紧转移话题。

    雁篱迟疑的看了朱虞一会儿,才答道:“已经睡下了,伤口也都好的差不多了。”

    朱虞遂放下心,点头:“那便好,这两日你多顾着她,我这里有文惜。”

    雁篱点头:“好。”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女郎真没事?”

    朱虞努力压着脸上的燥热,温声道:“没事,去吧。”

    第29章 第29章【VIP】

    次日朱虞起身,慕苏已经出了门。

    她用完早饭去见了雁莘,虽说人没受刑罚,但毕竟在牢里呆了几日,少不得遭些罪。

    朱虞极是心疼,强行让她在屋里歇几日,雁莘拗不过,只能依她。

    在朱家时雁莘雁篱是与朱虞同屋睡的,到了这里多有不便,才住在侧间。

    朱虞进屋正瞧见雁莘将一件男子外衫从柜子中取出来,见她进来,忙放在一边迎出来:“女郎。””

    朱虞看了眼那件外衫,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道:“那是顾侯爷送你回来那日带回来的。”

    雁莘微微垂首:“嗯。”

    文惜已经同她说过了。

    朱虞又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

    雁莘轻轻摇头:“记不真切。”

    那日她翻墙出来,原是想着往慕家车队走,意识模糊间走错了巷子,只隐约瞧见一辆马车便晕了过去。

    再之后她被痛醒,睁开眼朦胧间看到有人在为她上药包扎,随后就又没了意识。

    她隐约看见那张脸啊正是顾侯爷,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了。

    朱虞闻言便道:“顾侯爷顾及你的声誉,绕过慕家车队亲自送你回来,如此恩情,理应好生致谢。”

    雁莘一愣,竟是顾侯爷亲自送她回来。

    “后日要出门,我让人给顾侯爷送信,看能不能当面致谢。”朱虞。

    正好将上次抢婚欠下的恩情一并还了。

    雁莘自是说好。

    待朱虞离开,雁莘将衣衫包好,打算后日一并归还。

    _

    慕苏刚到大理寺,便被赵骍堵住了。

    “慕少卿真是潇洒,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来上值。”赵骍脸色冷凝道。

    慕苏看了眼旁边日晷,漫不经心道:“这不时间正好?”

    “哼!”赵骍:“连环案未破,兄弟们哪个不是在衙里熬着,慕少卿倒像是事不关己。”

    慕苏也不恼,抱着臂语调缓慢道:“这是在哪里受了气,跑我这儿来撒了?”

    赵骍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没好气道:“周长胤呢?”

    他连着两日都没有找到人,案子这般急迫,他竟在这时候玩失踪!

    慕苏耸肩:“我如何知晓?”

    “既是来找周司丞的,烦请让路。”

    “你怎会不知他在哪里?”赵骍拦在慕苏跟前,皱眉道。

    慕苏眼底浮现些许不耐,道:“我是他爹还是你爹?非要告诉你他在哪里?”

    “你!”赵骍气急,正要发作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嗓音:“大早上的,赵大人怎么来大理寺了。”

    杨明樾大步走向慕苏,朝赵骍敷衍一揖:“我们少卿大人公务繁忙,赵大人有事,不如问我?”

    赵骍心头为案子发愁,鼓起勇气才亲自来大理寺找人,如今被这二人一气,却也留不下去了,重重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

    目送赵骍远去,杨明樾收回视线,道:“上头有人施压,想尽快结案,赵骍压着没放,可一时又寻不到其他线索,这才来寻周狐狸。”

    慕苏转身往里走着,道:“他压不了多久,可查到谁在背后使力?”

    杨明樾:“还没有。”

    话音将落,便有人疾步而来,正是杨明樾手底下一个擅追踪的小吏。

    “杨司直,少卿大人。”

    慕苏嗯了声,引二人进堂内寻一安静处问话。

    小吏道:“禀少卿大人,卑职发现肃国公府的人去了刑部。”

    慕苏杨明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意外,此事竟还牵扯到肃国公府?

    肃国公府是京都排的上名号的显赫门第,祖上出过好几位高官,这一任肃国公爷领着实职,且出了位极受宠的淑妃娘娘。

    这在公爵中,算是门槛高的。

    “那人是夜里过去的,做了乔装,但卑职曾意外见过他,一眼便认出,正是肃国公爷身边的得力心腹。”

    小吏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凡见过,必不会认错。

    杨明樾微微皱眉:“怎牵扯到肃国公府了。”

    慕苏冷笑:“如此倒说的通了。”

    不怪狂傲如赵骍都顶不住。

    “去盯着,看肃国公府最近有何异样。”

    小吏恭声应诺退下。

    杨明樾一脸沉思:“肃国公府想要尽快结案,为什么?”

    慕苏淡声道:“要么,想尽快除掉凶手,要么,保护真凶。”

    “若是后者,难道肃国公府与真凶有何渊源?若是前者……”杨明樾凝眉道:“萧戚叶与刘璁都与肃国公府没什么瓜葛,为何急着定案,这其中恐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慕苏若有所思半晌,却道:“我有预感,”

    杨明樾一挑眉,每次大人远了。

    离,看似线索众多,实则哪一条都抓不住,至今还没有任何头绪,怎么就快找到真相了?

    “少卿大人,杨司直。”

    杨明樾循声往外看了眼,道:“是先前去跟朱家几个证人的人,莫不是还真寻到了什么证据?”

    ,听完小吏耳语,他折身回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杨明樾面色复杂:“他说,阿力一案,发现了新线索。”

    杨明樾同慕苏说完,问:“这……要查下去吗?”

    慕苏手指在桌上轻扣,良久后,道:“将查到的东西告知少夫人,让少夫人自行决断。”

    杨明樾一想也好,点头:“行。”

    随后又听慕苏道:“若少夫人需要人手,尽管让言瑞调。”

    杨明樾脚步一止,回头看向慕苏,竟从他眼里瞧出几分看戏的意味来,唇角一抽:“不是,自家夫人的戏也要看?”

    慕苏勾唇:“你不懂。”

    杨明樾翻了个白眼儿:“是,我不懂!”

    成了婚了不起啊!-

    今日天气好,朱虞拉着女使在院中晒太阳。

    雁篱搬了个小矮凳坐在朱虞身旁给她染丹蔻,雁莘靠在一旁眯着眼假寐,牢里不见天日,明明才短短几日,却好像已有许久没见过阳光了。

    文惜端茶点过来见着这一幕,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最开始晓得少夫人是抢婚嫁来的,她难免担心不好伺候,可接触这几日下来,才知少夫人是多么柔善温和的性情。

    偏是这样好的女郎,朱家竟也容不下。

    她知道郎君认为少夫人太过柔软,没有锋芒,可自幼失去双亲,没有长辈真心爱护,小小的孤女在偌大府邸如履薄冰,看人脸色,又能成长的怎样肆意呢?

    朱虞见文惜过来,温声唤她坐:“今日天气好,文惜姐姐也歇会儿。”

    雁莘睁开眼,默默给她让了位置。

    “是。”文惜见此便不好推辞,挨着雁莘坐下。

    主仆晒着太阳,用着茶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气氛温馨和乐。

    但没过多久,岑妈妈疾步走进来,打断几人的笑语:“女郎,大理寺来人求见。”

    朱虞一愣,大理寺的人见她作甚?

    转念一想莫不是慕苏有要紧事,忙起身往外去。

    雁莘雁篱自也跟着。

    文惜在原地等候,没多久就见主仆三人回来,脸色都不大好,心头一跳,忙问:“少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朱虞一言不发的坐了回去,雁篱便拉着她小声道:“姑爷查到了些阿力之死的线索。”

    文惜一怔:“不是朱家贼喊抓贼?”

    在此事上,她自然是更信任雁莘的。

    雁篱点头,又摇头,似是不知如何说,道:“只是跟我们先前猜测不大一样。”

    文惜心念急转,跟朱家有关,但并非二夫人动的手,也不是老夫人,那还能有谁?

    “文惜,言瑞可在府里?”

    朱虞突然出声道。

    文惜忙回:“在,少夫人有何吩咐?”

    雁莘雁篱皆神情复杂的看向朱虞:“女郎……”

    朱虞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帕子,看向文惜:“夫君说,若有需要,可请言瑞调府中护卫予我。”

    文惜不由一惊,出了何等事竟需要调府中护卫,但观朱虞神色不佳,她便没多问,领命去了。

    文惜离开,雁莘有些担忧道:“女郎,此事可要再斟酌一二?”

    朱虞摇头:“她想置你于死地,我绝不能忍。”

    以前要的是身外物,她能退则退,但若要谋她身边人性命,万不能退。

    沉默许久的雁篱突然低声道:“莫不是上次我下手狠了,她们记恨在心,才报复在雁莘身上。”

    若是这样,竟是她害雁莘受了牢狱之灾。

    朱虞嗔她:“平日你最机灵,怎这时钻了牛角尖,她们要害人,怎还是我们的错了。”

    越说越气,朱虞站起身道:“原是想此事就此揭过,眼下我却定要她付出代价。”

    “雁篱,叫上沐光,我们回趟朱家。”

    旧恨添新仇,她不报不快。

    很快,文惜雁篱各自将护卫沐光带来,朱虞嘱咐了几句,带上一行人往朱家浩浩荡荡而去。

    慕苏很快得到消息,眼底兴致甚浓。

    做了这些年的软包子,或许只是因为无人撑腰,一旦有了底气,谁还愿意委屈求全,

    朱虞一行人到了朱家,乌泱泱足有二十人,门房见势头不对,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

    门房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阻拦:“二姑娘您稍等,容小的进去通报。”

    朱虞脚步不停,径直往后院去,不必她吩咐,沐光与护卫已将门房拦下。

    府中其他下人见这阵仗,也不敢上前拦,只飞快往各院去通报。

    老太太刚喝完药,听下人禀报朱虞带人闯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孽障,她还要如何害人!”

    黄氏一听朱虞带了几十号护卫闯进来,手上还都带着兵器,吓的惊呼了声,赶紧带人追去。

    “快,快去嫆宝轩!”

    第30章 第30章【VIP】

    荣宝轩,清荷榭。

    时节正好,荷花开了满塘,赏荷花的人却似并没有什么好心情,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阴郁。

    “女郎,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贴身女使晴苳上前给朱慧披上披风,劝道。

    朱慧面色软和几分,低叹了口气:“无妨。”

    晴苳知她心结,替她系好披风,才又道:“顾侯爷拒婚只是因不想与朱家再有瓜葛,并非因为女郎,女郎别往心里去。”

    朱慧眼底浮现几丝恨意:“他以为我便想嫁他?”

    她当然不想嫁到顾侯府,顾侯爷已过而立,膝下还有个嫡长子,她如何愿意嫁这样人家,哪怕是侯府门第,她也不稀罕。

    可偏是这样一个她瞧不上的,竟然拒婚了。

    朱虞当众抢婚那般落侯府颜面,他出面相护,却这般坚决的拒绝与她的婚事,莫不是在他眼里,她连朱虞都比不上。

    朱虞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这些年仰仗二房鼻息而活,凭何过的比她好。

    明明她才是府中的嫡长女,可朱虞却住着府里最好的院子,有一门令人羡慕的婚事,凭什么!

    晴苳见朱慧眼底泪光,便知晓女郎又钻了牛角尖,赶紧宽慰:“女郎的福气在后头,不管是慕家,还是顾侯府,都配不上女郎,女郎将来的郎君,必胜过他们千百。”

    朱慧唇边划过一丝苦笑:“祖母说的对,出了这样的事,如今谁还愿意求娶我。”

    若非因此,她当初也不可能退而求其次答应与顾侯府的婚事。

    “女郎快别这样想。”

    晴苳握着朱慧的手,心疼道:“女郎值得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二爷不是也说了,慕郎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世青天之名不过是倚仗周寺丞得来的虚名,实则只是爱花天酒地的纨绔,成婚前一日还有人瞧见慕郎君去了教坊司,这般品行,幸得女郎没有嫁过去。”

    这话确实让朱慧心中宽慰几分,可转而一想心思便又低,她如今又能嫁个怎样的人家?更何况她当初要这门婚事,不就是因为喜欢慕郎君么。

    她始终忘不了,那日街头惊马,潇洒俊俏的郎君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日他当着众宾客的面说,他只要朱虞,完全不管她是多么难堪。

    凭什么呢,就凭朱虞是施家血脉?可施家早已没落,她朱虞又哪点比得过她!

    她顺风顺水十几年,那天是她最丢脸最狼狈的时候,也成了这几日困扰着她的噩梦,那日种种屈辱她这一生都不会忘!

    朱慧指尖几乎掐进肉里,恨意疯狂滋生。

    抬眼瞧见晴苳头上多出来的一朵珠花,那是用来遮挡秃缺的头皮,朱慧抬手轻轻抚过那朵珠花,眼底掠过杀意:“这仇,我定会替你讨回来。”

    那日本想趁机要了雁篱的命,可没成想朱虞防备在先,没将雁篱带进来,就连雁莘都逃走了,那她便只能借机出手,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可最终竟着了朱虞的道,让雁莘捡回了一条命。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有一日,她要将所有一一讨回来。

    晴苳心中动容,轻声道:“奴婢没事,女郎不必挂心,只要女郎好,奴婢怎样都好。”

    话将落,另一贴身女使晚苳疾步走进清荷榭,禀报道:“女郎,不好了,二姑娘带人闯进来了。”

    朱慧皱眉:“何意?”

    晚苳来不及解释,上前搀扶着朱慧回屋:“奴婢远远瞧了眼,二姑将带着乌泱泱二十多号护卫直往荣宝轩来,怕是来者不善,奴婢已经让人先拦着,女郎先莫问,快些先避一避。”

    朱慧顿时惊诧,朱虞向来谨小慎微,连说话都不曾大声过,怎突然带这么些人来荣宝轩?

    突然,朱慧猛地意识到什么,快速看了眼晴苳,晴苳心头也有所猜测,脸色一白,还未开口,就被朱慧一把拉住:“莫不是那事留了什么破绽,她不敢对我怎样,你先快些去避一避。”

    主仆三人还没走出清荷榭,荣宝轩的人就被逼退了回来。

    朱虞在雁莘沐光一左一右的簇拥下带人踏进清荷榭,女郎绾起发髻,少了几分柔弱,气度与先前也大有不同,短短几日不见,竟仿若换了一个人。

    朱慧神色微变,眼底骤添几分警惕,下意识将晴苳护在身后。

    朱虞停在朱慧三步之外,目光从晴苳身上划过,落到朱慧脸上,轻缓开口:“几日不见,大姐姐气色尚好,竟不似从前,可是陈年旧疴已大好了?”

    过去这些年,每每朱慧一病,

    起初不曾怀疑,后。

    朱慧瞥了眼朱虞身后的护卫,没有回答朱虞,只?”

    朱慧没有错过方才朱虞看晴苳的那一眼,若说方才只是怀疑,如今她已确定朱虞今日是冲晴苳来的,晴苳晚苳与她自幼相伴,情分匪浅,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晴苳,眼下人手不足,她得拖延时间,等祖母和母亲过来。

    朱虞哪里看不穿朱慧心思。

    她微微侧首,,包括沐光,只留了雁莘在侧。

    “眼下没有外人在,大姐姐也就不必装什么,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朱虞走近朱慧,语气轻淡道:“你放心,在祖母和二叔母到之前,我不动你的人。”

    她带慕家护卫只是以保她和雁莘的安危,也让朱家有所忌惮,却不能让慕家的护卫对朱家女使动手,免得授人以柄。

    朱慧的心却并没有落下,她定定看着眼前让她很陌生的妹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很难善了,但那又如何,这是朱家,容不得她朱虞喊打喊杀。

    且她确实也不想装了。

    “二妹妹一朝高嫁,真是好生威风。”

    朱虞瞧她片刻,轻笑:“大姐姐这番模样,顺眼许多。”

    朱虞冷笑:“二妹妹不遑多让,这么些年,竟没一人瞧出二妹妹的伪装,二妹妹这手扮猪吃老虎,我甘拜下风。”

    朱虞淡声道:“那我便只能说,大姐姐还是没有看穿我。”

    她要的从来不是今日局面,也从未为此有过什么筹谋和伪装,她不过是被推着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当然不可否认,她今日敢站在这里与朱慧对峙,绝大部分原因,是来自慕苏给她的底气。

    不过这些,她不欲与朱慧多说,在朱慧开口前打断她:“今日我来,除了了却近日一桩恩怨,还要告诉大姐姐,抢来的东西长久不了,婚事是,嫆宝轩亦是。”

    朱慧又将晴苳往身后拉了拉,防备的看着朱虞。

    朱虞却并没有去看晴苳,而是缓缓扫了眼周遭,才徐徐道:“大姐姐非要与我争这嫆宝轩,可是觉得不公,但大姐姐明知这是用我母亲用母族钱财为我建造,二叔母也和母亲疼我一样疼爱大姐姐,大姐姐又有什么可记恨我的?”

    不待朱慧开口,朱虞脸色一变,逼近她质问:“就算如此,我也勉强能理解几分,可我实在想不透的是,大姐姐毁我桃林到底为何?”

    朱慧被她突然起来的气势所惊,晴苳正想上前相护,被朱慧一把按下,直直迎上朱虞的视线,道:“嫆宝轩既予了我,这里便留不得不属于我的东西。”

    在这府里,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朱虞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就为了那心中的占有欲,便将父母给她留下的念想毁的干干净净,她一时也不知是气还是笑。

    这时,黄氏带人急急赶到,沐光将人拦在了门外,两边人对峙僵持不下,黄氏的人进不来,气的失声道:“朱姷安,你疯了吗,这是朱家,岂容你在这里撒野?!”

    朱虞头也未回,只盯着朱慧缓缓道:“你记住,这嫆宝轩和婚事一样,怎么给出去的我就会怎么拿回来,这清荷榭你怎么挖的,我就会怎么填回来!”

    朱慧眼底闪过一丝惊惧,很快就压下,咬牙道:“我等着!”

    朱虞未答,侧首道:“让他们进来。”

    沐光应了声是,抬手让人让开。

    黄氏怒瞪了沐光一眼,疾步走过去,将朱慧护在身后,朝朱虞道:“这才嫁出去几日便忘了规矩礼仪,我倒要去慕家问问,慕家到底是个什么府邸,教新妇这样妄为!”

    朱虞淡声道:“那二叔母去问便是,不过在这之前,我这里也有桩事要问问大姐姐。”

    黄氏没好气道:“何事!”

    “不急,待祖母过来再论。”朱虞。

    黄氏正要发作,寿安堂的人就到了。来的是刘嬷嬷和绾青并一些仆妇护卫。

    朱虞自明白今日这事祖母不会亲自过来,见着二人,她便道:“既人都到齐了,雁莘,将东西拿出来。”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雁莘手中的布包。

    雁莘上前打开布包拿出里头的东西,赫然是一件女子衣衫!

    高门大户中仆从的衣衫大都统一样式,唯有主子身边近身得宠的下人可随自己心意在规制内挑选衣衫,因此也就不同于府中其他颜色样式。

    也就是说,府中有些近身仆从女使的衣衫都是仅此一件,很容易分辨出来。

    朱慧和晴苳同时脸色大变,黄氏意识到什么,也沉了容色。

    刘嬷嬷和绾青倒是不明所以,面露疑色,直到雁莘将衣裳展开,竟见衣襟衣袖处沾染着大片血迹,绾青才快速看了眼垂首立在朱慧身后的晴苳。

    若她没记错,这件衣裳她见晴苳穿过。

    “我想问问大姐姐,晴苳这件衣裳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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