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目光紧紧盯着那件带血的衣衫,她明明已经让晴苳将衣衫处理好,为何如今会出现在朱虞手中?
但眼下已顾及不到这些,转念间,她心中便明白朱虞为何要等到祖母到了再与她算账,祖母容不下有损府邸名誉之事,一旦罪名落实,晴苳她就保不住。
朱虞想要处置晴苳,却不会借慕家之手,而是要朱家自己动手。
所以,这件衣衫绝不能认,朱慧定下心神,道:“二妹妹这话是何意,这件衣裳不是晴苳的。”
晴苳手指紧紧扣在掌心。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因血迹洗不掉,又不敢起火烧,她便将这件衣裳沉进了荷塘,可如今又怎会出现在二姑娘手中。
此时听得女郎所言,她便也明白了女郎意思,一件衣裳而已,只要她不认便是,遂抬头道:“二姑娘,奴婢不认得这件衣裳,亦不懂二姑娘今日此举是为何意。”
朱虞却早已料到她们会否认,侧首看向雁莘,雁莘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展开道:“这上面清楚的记录着这件衣裳的样式,颜色,尺寸,标注是朱府女使晴苳。”
晴苳心中一慌,怕暴露什么,迅速低下头去。
朱慧极力稳住情绪,道:“不过一张字条,能代表什么,谁又知道不是有人伪造来栽赃陷害?”
朱虞面色不变:“大姐姐说的对,物证可以伪装,可人证呢?”
晴苳身形一晃,怎会有人证!
朱慧倒是镇静许多,就算府里有人瞧见了,她也有法子让他们不敢出来作证!
朱虞看穿朱慧心思,轻声道:“大姐姐莫不是以为我说的人证是朱府之人?”
朱慧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朱虞缓缓道:“京兆府仵作验尸结果,阿力死于晨间,可簪子的伤却正中心脏,这样的致命伤根本不可能撑过一个晚上,夫君请过几位大夫查验,这样的伤一个时辰都是极限,那个时辰雁莘不在朱家,而在阿力死前一个时辰之前接近阿力的人都有嫌疑!”
朱慧缓缓捏紧手指。
“朱家报案后,京兆府录过口供,而在阿力死前一个时辰接近过阿力的人中,便有晴苳的名字。”朱虞盯着晴苳道。
朱慧压下心惊,道:“她是去给阿力送药。”
朱虞冷笑:“是吗?是送药还是要他的命?”
刘嬷嬷与绾青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些,心中皆是惊愕,难道阿力当真不是雁莘杀的,而是晴苳?
刘嬷嬷眼底划过一抹沉思,冷声喝道:“晴苳,你那日早晨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就算人真的是晴苳杀的,也绝不能认!
众所周知,贴身女使在外的一言一行往往都代表着主子,承认是晴苳杀的,大姑娘便也难以脱罪。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事情按下来,再私下处置晴苳。
晴苳晓得刘嬷嬷是在为她说话,遂稳住心神:“奴婢只是送去送药的,别的一无所知。”
刘嬷嬷便道:“二姑娘,您也说了,当日在那个时间见过阿力的人不止一个,又为何一口咬定一定是晴苳杀人。”
“此事说到底也是家事,二姑娘业已出嫁,便管不得府中事。”
朱虞看着晴苳,忽而一笑:“十多日前同晴苳表露心迹,晴苳拒绝骂阿力痴心妄想,阿力酒壮怂人胆言行有所冒犯,当时,晴苳唤嫆宝轩护卫教训阿力,也因此极不待见阿力,又怎会给阿力送药?”
晴苳心中惊诧。
这些事二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朱慧亦是暗暗心惊,当日她很快就将此事压下,她竟还是知晓了。
“阿力是如何死的大姐姐和晴苳心知肚明,非我要管朱家事,而是你们栽赃雁莘让雁莘受了牢狱之苦,便与我有关,今日我必然是要讨一个说法。”
朱虞说罢看向刘嬷嬷:“若大姐姐今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我便只能去京兆府,祖母若想与以往一样命我让步以平息此事,除非,也能堵住慕家二十护卫之口。”
刘嬷嬷看了眼朱虞身后二十来护卫,心头渐沉。原来这才是二姑娘带慕家众护卫闯朱家的原因。
今日二姑娘既是有备而来,就绝不会轻易罢休,老太太断不可能让这件事捅到京兆府去,届时毁的不仅是大姑娘的名节,更是朱家脸面。
绾青,绾青颔首折身而去。
晴。
朱慧眼底含着泪,
黄氏轻握住朱慧的手,冷声向朱虞道:“你待如何?”
朱虞声音平静:“杀人偿命。”
朱慧面色一白,怒
黄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着实想不透曾经那样一个和软柔善的女子,到底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喊打喊杀的样子!
“你陷害雁莘之时,也是冲要她命去的。”朱虞徐徐道:“我救下了雁莘,不代表你们的伤害不存在,所以今日,能不能护下你的人,我们各凭本事。”
朱慧咬着唇,恨到极点。
“你当真要做的如此狠绝!”
朱虞:“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何况,雁莘无辜,晴苳却不是,如何就成我狠绝了?”
朱慧何曾见过这样的朱虞,心中愈发不安,她万舍不下晴苳,不由祈求的看向黄氏,落下泪来:“母亲,救救她。”
黄氏神情复杂难言,她知晓晴苳对朱慧有多重要,可固然心疼,心底的天平还是已经偏了。
她已领教过朱虞的狠心,今日若不能让她满意,她必然会说到做到,一旦此事闹到京兆府,那便是告诉整个京都,朱家大姑娘纵婢杀人,陷害亲妹。
抢婚势头还未消,再经这事,哪家还敢求娶?芝韫这一生便是彻底毁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朱慧见黄氏神情,心中一咯噔,颤声道:“母亲,不可”
黄氏拍了拍她的手,看向晴苳,轻叹一声。
晴苳哪里不懂黄氏的未尽之言,眼泪汹涌而出。
黄氏瞥了眼朱虞,低声同晴苳道:“若真闹到京兆府,女郎还怎么活。”
晴苳紧紧抿着唇,抬着泪眸看向朱慧,哽咽道:“女郎。”
朱慧轻轻摇头,哪里舍得将晴苳舍出去。
她后悔了,当时不该让晴苳动手,更不该露出这样致命的破绽!
“母亲,我们可以赔银子,只要能保下晴苳”
话还未落,绾青去而复返。
早有人将这边的消息传过去,绾青在半路就碰上过来传话的人。
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绾青,等着老太太的意思。
绾青先朝黄氏屈膝一礼,而后看了眼晴苳,微微摇了摇头。
即便什么没说,意思也已然明了。
朱慧身形一软,黄氏与晚苳同时伸手扶住。晚苳与晴苳一同长大,亦抱着朱慧失声痛哭。
黄氏心中到底不忍,转身看向朱虞:“你若有条件,尽管提。”
朱虞静默不语。
黄氏气极:“你当真要如此逼迫你姐姐?”
朱虞淡声道:“逼迫?难道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亦或者,罪有应得?”
黄氏便明白她今日铁了心要晴苳命,细细一想她朱虞从不缺钱财,如今亦无别所求,晴苳保不住了。
黄氏想通之后,脸色沉着的看向晴苳。
不必黄氏开口,晴苳就已知晓她今日难逃,抹干泪,深吸一口气,从朱慧身后走出去,朝朱虞跪下道:“二姑娘,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记恨阿力,趁此机会杀他泄愤,陷害雁莘也是我的主意,与大姑娘无关,二姑娘有什么怨恨冲我来就是,我愿意为阿力抵命。”
朱慧倒在晚苳怀里,哭的快岔气:“晴苳,不要”
晴苳回过身,向朱慧重重磕了二个头:“奴婢日后不能再伺候女郎,愿女郎今后一番顺遂,事事如意。”
“晴苳,你回来!”
朱慧哭喊着想要扑过来,被黄氏一把按住,沉声同晴苳道:“你且安心去,你的家人我都会安顿周全。”
“二妹妹,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晴苳,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赔罪,你放过晴苳。”
黄氏死死按住朱慧,不让她跪。
“芝韫,你还没看清楚么,今日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松口。”
晴苳最后不舍的看一眼朱慧:“女郎,奴婢一条贱命不值当女郎如此,万望女郎珍重,晴苳去也。”
刘嬷嬷瞥了眼不为所动的朱虞,深吸一口气,抬手,沉声道:“晴苳为一己私利杀人泄愤,今按家规处置,以命偿还,来人,杖毙。”
话落,便有仆妇上前将晴苳拉走。
碍于朱慧,将人拉到清荷榭外杖刑,雁莘折身跟上。
见朱虞如此小心谨慎,刘嬷嬷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她确实存了留手的心思,没成想二姑娘竟这般不留余地,再观二姑娘近日种种做法,足矣说明已彻底与朱家离心,若他日慕家树高,又能落朱家什么好,别说帮衬,不暗中使绊子都是万幸了。
早知今日
罢了,世上终究是没有早知,亦没有回头路。
听着外头的惨叫声,朱慧哭的几近晕厥。
朱虞静默立着,盯着那片池塘出神,直到外头再无声息,雁莘回来复命,朱虞才收回视线,没再去看黄氏和朱慧,径自转身,留下一句:“祖母想必也不想见我,我便不过去给祖母添堵了,劳烦绾青姑姑替我向祖母代声好。”
绾青颔首应是,心头却极其复杂。
当真是代好,而不是警告吗?
朱慧死死瞪着朱虞的背影,在心中发誓,总有一日,她要让朱虞为今日付出代价!
第32章 第32章【VIP】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朱虞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人走神。
黄氏说她演的一*手好戏,朱慧说她伪装的太好,竟也叫她也有一顺的恍惚,好像过往十几年当真不是真实的自己。
晴苳凄惨的叫声似仍在耳边,她不曾心软,但内心并非毫无波澜,曾经的她一定想不到如今的她会有这般狠心肠。
她有不能碰触的逆鳞,有想要保护的人,寻找的真相,隐忍退让得不到她想要的,就只能心狠一些。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雨,风穿透窗棂嫌弃梳妆台上的绫罗,风雨欲来,仿佛预示着今日只是一个开始。
珠帘的窸窣声忽而响起,朱虞一惊,手中的梳子骤然落地。她惊魂未定的回头,竟见慕苏不知何时进了屋,他似乎正意外吓着她,保持着掀珠帘的姿态未动。
朱虞的惊慌有所缓解,轻声开口:“夫君回来了。”
慕苏打量她片刻,应了声,走近她。
不待她起身,慕苏先一步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梳子,放置在梳妆台上,道:“吓着你了。”
烛火下,郎君的脸庞轮廓分明,即便浑身透着散漫,也轻易就叫人心安下来,在朱虞心头压了一日的低沉也渐渐散去。
抬眸看见他肩上的湿润,朱虞连忙起身:“夫君衣裳打湿了,快些沐浴更衣。”
慕苏却将她压坐回去:“不急。”
肩膀上的手一触即分,却很有些滚烫,朱虞心跳快了几息,勉力平复下来,抬眸看向慕苏:“夫君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平日里他难得与她说上一句话,今日这般郑重,或许有要事说与她听。
慕苏拖了个矮凳过来坐在她身侧,似笑非笑道:“娘子今日叫人刮目相看。”
一声娘子让朱虞忍不住红了脸,女郎娇羞低下头去,面若桃花,眼含秋水,撩起心间一片涟漪,那在桌上敲击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好半晌,朱虞才抬起头,认真道:“今日多谢夫君。”
慕苏在她抬头的一瞬,轻飘飘挪开目光,道:“若真想谢我,我倒有一事,请你帮忙。”
朱虞微讶,她能帮得上他什么忙?遂正色道:“夫君你说。”
慕苏朝屋外喊了声,很快,文惜便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放在桌上,无声行礼退下。
朱虞不解的看向盒子:“这是?”
慕苏抬手打开盒子,便见里面放着满满一盒子的银票,地契等。
朱虞一惊:“夫君,这……”
慕苏将盒子推到她面前,迎上她惊诧的目光,道:“这是我所有身家,今日托付给娘子。”
朱虞呆愣愣盯着慕苏,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将他的身家托付给她?可他不是不喜欢她吗?
“里面有个嫁妆单子,是我母亲留下的。”慕苏缓缓道:“如今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朱虞登时就反应过来,心中一紧,莫非慕家开销用的是他母亲的嫁妆?
“夫君的意思是?”
慕苏看向她:“不管剩多少,只请娘子点个数,妥善存放,除此之外,其余银两铺子娘子自由支配调用,不必知会我。”
朱虞闻言更是惊诧。
他的意思是将这些都给她了?
这匣子里除去嫁妆单子,也还是极大一笔数目,比她这些年存下的高出数倍。
“这,我……”
“夫妻一体,我挣钱给娘子花,天经地义。”慕苏打断朱虞,将匣子又往她跟前推了推,道:“以后就要劳烦娘子打理家业,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虞也就无法拒绝,只能应诺下来,道:“我会尽心尽力,定不负夫君所托。”
她边说边打量慕苏神色,今日他心情似乎不错,外祖家至今没有消息,越拖她心中越不安。
慕苏将女郎流转的眼眸收入眼底,暂歇起身的动作,问:“你有话说?”
朱虞没想他如此敏锐,她才起念头,他竟已察觉,心中虽仍有些没底,但此事宜早不宜迟,心一横,起身朝慕苏施了个礼。
慕苏眸色微沉,如此郑重,必不是小事。
“夫君,我确有一事相求。”
慕苏:“你说。”
朱虞几番斟酌后,徐徐开口:“去岁,外祖一家流放于北,我至今未得任何消息,外祖父年岁大了,我很有些担忧,不知可否请夫君探一探施家近况。”
原是这事。
慕苏眉眼微垂,,看不出神情。
朱虞紧张的攥臣,无人敢沾染,他若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只如今除了他,。
朱虞心沉了沉,正欲开口,就见慕苏站起身,伸手虚扶起她,语,等我消息便是。”
朱虞眼眸骤亮:“你答应了。”
慕苏挑眉:“举手之劳,有何不能答应?”
朱虞喜从心来,又要屈膝行礼道谢,被慕苏一把按住,皱眉道:“我说过了,你我夫妻一体,你若有事,知会一声便可,无需如此。”
“我能做的便做,不能做的你行怎样的礼都做不了。”
朱虞已知晓这人的嘴向来说不出多好听的话,自动忽略后面那句,动容道:“多谢夫君。”
眼眸垂下,自然而然落在按下自己双手的手上,以前不曾发觉,他的手竟如此大,轻易能包裹住她一双手。
慕苏大约也察觉到,不动声色的收回手,道:“此事非一日可探,你且安心等消息,我去沐浴,你早些歇息。”
朱虞轻轻点头:“嗯。”
想了想,又加了句:“夫君也是。”
慕苏嗯了声,折身掀帘出去。
文惜送衣裳进去,隔着屏风看了眼外间,轻声道:“郎君将大娘子嫁妆交到少夫人手上,这是信任少夫人了?”
慕苏扯唇:“不交给她,迟早也败个干净,还不如败在她手上,将来下去对母亲也有个交代。”
文惜看他一眼,道:“郎君名下的产业一直由言瑞打理,府里的手伸不进去,郎君不也给少夫人了?”
这还不是信任?
慕苏沉默不语,文惜无声笑了笑,将他褪下的外裳搭在屏风上,道:“郎君可是因为今日朱府一事,认为少夫人与以往不一样了?”
慕苏偏头看向她:“难道不是?”
今日他将话传到她跟前,让她自己拿主意,就是想证实心中猜想。
结果正如他所预料。
朱家扣她嫁妆,她就抢婚,朱二姑娘谋划雁莘的命,她就要了那女使的命。
所以,软包子软虽是事实,可一旦触犯到她的逆鳞,她必然不会任人拿捏。
嫁妆,两个女使就是她的逆鳞。
正如文惜所说,府里的手伸不到他的私产去,可软包子不逼她一逼,她怎么镇得住府里这牛鬼神蛇?
他手上又没有她爱之如命的女使,那就只能用钱财诱之。
文惜一边备沐浴所用之物,一边回道:“奴婢觉得,少夫人并没有变过。”
慕苏偏头无声看向她。
“其实奴婢觉得,郎君与少夫人的处境有些许相似,但细细对比起来,少夫人或要更艰苦些。”文惜徐徐道:“少夫人三岁失去双亲,虽也在自家,但郎君也瞧见了朱家待少夫人如何,三岁大的小女郎在偌大府中失去庇佑,彷徨无措,可不就想着要抓紧能抓的所有救命稻草,朱老太太是,朱二夫人,二姑娘亦是。”
“心里有了在意的,难免掣肘,处处退让隐忍,直到所在意的人亲手摧毁少夫人心中所有念想。”
文惜顿了顿,看向慕苏:“再者,就算少夫人早已看清又能如何?深宅后院,是能吃人的,而少夫人孤身无倚,这些年能保住自己,保住身边的人,还在一年之前就拿回庄子店铺且打理的井井有条,光凭这些,奴婢便觉得少夫人绝不软弱,那些年又怎不会是知晓身后没有仪仗,韬光养晦?”
慕苏眼神变幻莫测,良久后轻笑一声:“倒是我一叶障目。”
这确实是他未曾想到的角度。
文惜却道:“郎君一心扑在案情上,恐怕不曾对少夫人用过心,奴婢这些日子跟在少夫人身侧,自然多了解些。”
慕苏久久没再出声。
文惜说的很对,他对她确实没有用几分心。
“知道了,你明日同出云轩的人说一声,日后少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若有不从不敬者,家法处置。”
文惜恭敬颔首:“奴婢领命。”
“对了,少夫人未曾打理过这样繁琐的产业,可要让言瑞帮衬一段时日?”
慕苏别有深意看她一眼,才道:“放心,便是她将我产业败光了,我也能再挣回来,既交到她的手上,便不会因此怪罪她。”
“说起来,你们才相处多少时日,竟处处为她着想?”
他就说今儿怎么还跟进来伺候,原是为少夫人讨好处来了。
被看穿心思,文惜也没有难为情,坦坦荡荡道:“郎君在外,少夫人主内,将来慕家迟早要交到少夫人手上,奴婢自然一心向着未来主母。”
慕苏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言瑞那里你也没少说话吧,区区朱家,且有雁莘沐光在侧,还用得上二十精卫?”
文惜并未反驳。
今日去朱家的每一个都是府中精卫,并非寻常护卫,不是她太看重朱家,而是事关少夫人,谨慎些总没错。
“朱家凶悍,小心为上。”
慕家唇角抽了抽。
在京都,要论凶悍,朱家是远远排不上名号的。
“知道了,下去吧。”
文惜屈膝:“是,奴婢告退。”
第33章 第33章【VIP】
慕苏的私产着实丰厚,朱虞细细点了一个时辰心中才有了数,只是庄子铺子颇多,若要接手,免不得要处处亲去一趟。
不过此事倒不急一时半会儿,今日朱虞要去珠宝铺子,另给顾侯府递了拜帖,今日顾侯爷应在潮湘茶楼见面。
朱虞让雁篱将东西放好,收拾妥当后带雁莘沐光出门。雁莘将顾侯爷的外衫包好带着,趁着今日一并归还给。
朱虞打算先去见顾侯爷,再往珠宝铺子去,只马车刚行驶到茶楼,就碰上铺子里出来传来传话的伙计,说是黄氏正在珠宝铺子闹。
单黄氏无妨,紧要的是宁王妃也在。
朱虞一颗心当即提了上来:“宁王妃怎会往铺子里去?”
像这样金贵人儿,要什么东西传个话叫人奉上就是,实在重视也顶多派个得力心腹走一趟,又怎会亲至。
“回女郎,据小的所知,今日王妃娘娘去城外踏青,回府恰路过铺子,想起前两日传的话,一时心血来潮亲临。”
若是平日王妃娘娘亲临,那得是多大的荣光,谁想到偏黄氏那时去了。
伙计满脸愁色道:“谁晓得前脚才将娘娘请进去,黄氏后脚就来闹了,说是买了朱雀冠,定要掌柜的交出来。”
若黄氏知晓东西是宁王妃娘娘要的。自也不敢争,可娘娘何等人物,岂会与人在外头争这些物件,哪里肯露面。
薛掌柜心知断不能让宁王妃娘娘空手而归,费尽口舌将娘娘留下,让他赶紧来请女郎去主持大局。
朱虞听罢推开窗,一眼便瞧见茶楼外顾侯府的马车,显然顾侯爷这是已经到了。
铺子事态紧急,这边也不能晾着顾侯爷,两边都得罪不得。
沉思片刻,朱虞朝雁莘道:“雁莘,你先去同侯爷陈情,烦请顾侯爷稍待,若顾侯爷公务繁忙,我再寻机会给顾侯爷赔罪。”
雁莘抬眼看了眼茶楼,心中虽觉有些不妥,但眼下确实已无他法,遂应下:“是,奴婢明白。”
朱虞便又将备好的谢礼递给雁莘:“我会快些过来。”
“是。”
雁莘接过,拿起布包下了马车。
顾戚川要的是临街位置,轻易便瞧见慕家的马车,却见停顿良久不见动静,最终走下来一位面容清秀的女使。
顾戚川瞥了眼那神色焦急的伙计,心中大致了然,低头饮了口茶,让贴身侍从付账,准备离开。
一转眼瞧见女使左右抱着物件进了茶楼,他沉默几息后,到底没有起身。
身后的侍从很有眼力见的折身迎出去,不多时,便带着雁莘到了顾戚川跟前。
雁莘双手抱着东西,只能屈膝见礼:“见过顾侯爷。”
顾戚川默不作声等她下文。
“顾侯爷容禀,铺中临时出了要紧事,女郎不得已只能先去,稍后定同顾侯爷赔礼致歉。”雁莘姿态恭敬道。
顾戚川神色未变,点头:“知晓了。”
雁莘拿不准他这是何意,沉默片刻后将手中布包率先递出去:“上次多谢顾侯爷出手相救,奴婢感激不尽,顾侯爷的衣衫奴婢已经清洗过。”
像这般尊贵身份,必不会再碰旁人穿过的衣衫,只衣衫本身特殊她留不得,亦不能自行处理,只能还回。
顾戚川瞥了眼,示意侍从接过,之后便陷入一阵沉默,良久后,顾戚川道:“不知出了何事,可有我能帮得上的?”
雁莘自知晓他这是客气话。
不管是身份还是立场,顾侯爷都不适合出手相帮,遂道:“多谢侯爷好意,女郎尚能应对。”
“嗯。”
顾戚川。
雁莘快速观了眼他神情,猜测他或许并不愿意久留,便将手中匣子递过去,道:“几次承侯爷恩情,不胜感激,这是女郎准备的谢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侯爷莫要嫌弃。”
顾戚川没让人接,只问:“这是谢抢婚之日,还是谢我救你,亦或者是一并谢了?”
雁莘没料到他有此问话,一时不知如何答,好一会儿才恭声道:“谢顾侯爷成全,亦谢顾侯爷救命之恩,女郎知此礼微薄,不足为道,特命奴婢叩问侯爷,只要女郎能做到的必不推辞。”
顾戚川定定看了雁莘几息,女使捧着匣子,躬身颔首而立,却是不卑不亢,沉静娴雅,颇有几分书香气韵。
想便也知她的女郎将她养的极好。
顾戚川收回视线,,我便接了,此后前尘尽消。”
,因与女郎有过婚约,两边不好过多来往,以后再无瓜葛对谁都好,她便顺着他的意思,再次。”
顾戚川将匣子递给侍从,?”
意,此处离铺子近,奴婢走过去便好。”
顾戚川也就不多言,起身离开。
雁莘目送他走远才下楼往铺子而去。
顾戚川上了马车,侍从将匣子打开,竟是满满一匣子银票,登时惊的瞪大眼:“这慕少夫人出手也太阔绰了。”
顾戚川皱了皱眉头。
据他所知,她的处境并不大好,出手如此大方,足可见其诚心。
“侯爷,这,要收吗?”
街边传来戏曲声,顾戚川掀开车帘看了眼,眼底划过一道沉思,吩咐道:“去看看皇城使大人在不在?”
这是慕家主最常来的戏楼,今儿这出戏又是慕家主喜欢的,侍从进去一打听,人果然在。
半刻钟后。
慕家主给顾戚川倒了杯茶,眯着眼吊着嗓子跟着哼了几声,才道:“今儿什么风把顾侯爷吹来了。”
顾戚川对戏曲没有兴致,饮了口茶,便将匣子推到慕家主跟前。
慕家主愣了愣,迟疑的打开,只看了一眼就砰地盖上,身子往顾戚川的方向倾斜,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公然行贿,疯了!”
说罢,慕家主四下看了眼,确认无人察觉,才正色道:“什么事犯到皇城司了?”
顾戚川淡淡看他一眼,道:“半刻钟前,慕家少夫人交给我的。”
慕家主一怔,一时间神色复杂难言,良久后拧着眉道:“我儿媳妇给你银票作甚?”
顾戚川没答,只徐徐:“当初是您要我上朱府提亲,兜兜转转,人却到了慕家。”
慕家主面色不自然的轻咳了声:“那谁能料到那丫头会站出来抢婚呢。”
顾戚川不语,慕家主想到什么,看了眼匣子:“这该不会是那丫头谢你成全婚事?”
“是也不是。”
顾戚川顿了顿,看向慕家主:“您当初让我提亲,是想让我护她,我明白,但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您既如此在意故人之女,当初为何要同意朱家换人,将她放在自己慕家护在眼皮底底下,不是更好?”
慕家主笑容微滞,只片刻就又挂起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你不也说了,这人兜兜转转,还是到我家了。”
“所以,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到。”
慕家主侧首看向顾戚川,似笑非笑:“你还要继续履行你的承诺。”
顾戚川紧紧拧起眉头。
“她如今是慕家少夫人,理该划清界限,如何履行承诺?”
慕家主却不再言语,又闭上眼一心听戏,顾戚川心知问不出什么,饮尽杯中茶,站起身作别:“这些银票我不收,她心不安,便劳您另找机会给她。”
说罢,也不管慕家主有没有听到,折身离开。待人彻底离开,慕家主才缓缓睁开眼,瞥了眼桌上的匣子。
良久后,摇头苦笑一声:“孽缘啊。”
第34章 第34章【VIP】
梧桐街这间珠宝铺子名唤玉堂,虽规格不大,比不得盛名在外的琅华阁,翠翡轩,但因是早些年施家的产业,后随施家女郎陪嫁,历经风霜经年不倒,也算是京都老字号珠宝铺。
若非因此,朱家也不会几次三番打它的主意。
朱虞到时,里头已经闹翻了天。
黄氏端坐在椅子上,纵容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叉腰叫骂,唾沫横飞。
“来,诸位都来瞧瞧,哪有这般黑心铺子,前儿L个才讹赖我们夫人打碎了朱雀冠,赔付了银子,今儿L竟又将朱雀冠摆出来卖了!”
“我们夫人既已付了银子,那这朱雀冠就合该是我们夫人的,哪有再摆出来卖的道理。”
玉堂外已经陆续挤满了人,闻言皆面露疑惑,有人奇怪道:“先前不是说过玉堂这朱雀冠不卖么,怎么突然又要卖了?”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打碎又是何意?”
“该不会真是店大欺客?”
“不应该吧,这玉堂怎么也快二十年了,是梧桐街出了名的老字号,干不出这等自毁招牌之事才对。”
朱虞听到这里,低语朝沐光说了什么,才不疾不徐走进铺子。
黄氏如今恨极了朱虞,已然便摆不出好脸色,冷冷剜了她一眼,就别过头去。
芝蕴失了晴苳,哭了一宿,她正在火头上,便得到玉堂要出售朱雀冠的消息,让人过来一看,那朱雀冠果真好端端悬在格中,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前儿L个就是叫那小妮子讹了!
两股气并在一起,叫她如何吞得下!
朱虞并不在意黄氏的怒气,不动声色看了眼薛掌柜,薛掌柜朝她往里头使了个眼色。人还在铺子里,能听得见外头的动静。
人没走便还有机会。
朱虞知道王妃娘娘想要这顶朱雀冠,是为郡主的及笄礼,宁王妃爱女如命,如此美好的寓意,绝不容沾染半点是非。
今日要么得罪宁王妃,要么就得将朱雀冠干干净净送到宁王妃手中。
她轻轻看了眼闭着的半扇门,薛叔立刻便明白了,默默走到门边,在仆妇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门全部敞开,里头情景便一览无余。
黄氏见此心中刚升起不好的预感,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朱虞走到她跟前,规规矩矩施礼。
“姷安问二叔母安。”
黄氏死死瞪着她,她又耍什么手段!
可此时她虽明知朱虞此举有意,也知道在众目睽睽下她应该做戏,可现在的她实在恨极朱虞,连半分笑容都挤不出来。
不过朱虞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抬起头委屈地望着黄氏:“二叔母,这顶朱雀冠是玉堂镇店之宝,姷安当真不能给二叔母,二叔母何苦屡次相逼。”
黄氏见她这样姿态,气不打一处来,怒目瞪向身边仆妇,仆妇立刻道:“二姑娘莫要混淆视听,前儿L个正是二姑娘称夫人打碎朱雀冠,赔了银子,今儿L却又要售卖朱雀冠,这总得给个章程出来!难不成这朱雀冠还有两顶不成!”
外头有好事者听到这里扬声道:“众所周知,玉堂朱雀冠就一顶,若已经打碎了,眼前朱雀冠莫不是假的?”
“怪不得突然要售卖,原来是假的。”
朱虞面不改色,只问:“敢问二叔母赔付了多少银子?”
黄氏心头咯噔一声,有什么东西突然清晰起来,可还不待言语就又听朱虞道:“那日,二叔母索要铺子不成,一气之下摔碎了铺中一副红宝石头面,幸得有皇城司官爷为见证,赔付了一百两银子,若是谁对此有疑问,大可请那皇城司官爷来做证,当日二叔母是不是赔付了一百两。”
黄氏此时哪还猜不到朱虞打了什么主意,气的话从牙缝里挤出:“什么红宝石头面,那日你明明说那是朱雀冠!”
朱虞面色面色复杂的看着黄氏,一言难尽道:“二叔母,朱雀冠价值千金,一百两银子,连上头一颗珠子都买不下来。”
众人闻言皆感荒唐,议论四起。
“众所周知,朱雀冠出自方邈大师之手,整个京都仅此一顶,一百两?玩儿L呢?”
“是啊,疯了吧!”
“一百两银子就来要朱雀冠?哪来的脸?”
“嘁,发生在朱家,不意外。”
“怎么说?”
皆知,你们不知道?”
“这事我倒是听说了,不过没见过人,该不会这位就是慕少夫人吧?”
黄氏
她望着面前柔软姿态的朱虞,心中突然生出浓浓的悔意。
明知她已非昔日任人揉搓的小丫头,若非真真是被气冲上了头,她本不该来!
“正是,我那日也在朱家,亲眼所见,你们是不知,这,在朱家如履薄冰,一家子妆,恨不能将人身上的血肉榨干。”
“子,又抢施家定给二姑娘的婚事,还要二姑娘出十六抬嫁妆,我就,且你没听慕少夫人说嘛,上回人家是来抢铺子的。”
“嘶,竟如此恶劣,这么说来,那今天闹这出该不会也是为了抢铺子吧?”
议论骤然一边倒,沐光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黄氏的脸青了白白了清,终是忍不拍案而起,咬牙道:“朱姷安,你今日便与我好生说说,婚事,嫁妆谁占了你分毫!”
朱虞却似受了惊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仍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连声音都微微发颤:“二叔母莫生气,是姷安的不是,可是母亲留下的嫁妆,姷安实在无法奉给二叔母,不如二叔母在铺子里看看可有能看上眼的,除了朱雀冠,只要二叔母喜欢,都可拿走。”
“权当姷安给二叔母赔罪。”
黄氏还未开口,外头的的指责声就已传了进来。
“啧啧,多大的脸呢,价值千金的东西,也好意思舔着脸来要。”
“这话说的,难道你要什么人家都得乖乖给?即便婚事嫁妆保住了,那也不能抹灭你们朱家欺负孤女的事实!”
“看这样子,慕少夫人在朱府恐怕没少挨责罚。”
“……”
听着外头接二连三的数落,黄氏一口气哽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手指颤抖的指着朱虞:“你!你简直……牙尖嘴利!颠倒黑白!”
朱虞委委屈屈低着头。
听着黄氏气急败坏的怒骂,她心头暗自嘲讽,这些年的委屈倒也是没白受,她也算从朱慧身上学到一些‘本事’。
不怪朱慧久用不厌,这种感觉确实极妙。
突然,一道清朗熟悉的嗓音穿过人群,清晰的落进耳边:
“我的娘子最温婉柔善不过,从不曾疾言厉色,怎到你嘴里,就成了牙尖嘴利?”
朱虞只觉心尖一颤,偏头望向门口,只见身姿卓越的郎君踩着光大步朝她走来,她看的愣了神,直到落入坚硬的怀抱,那一瞬,她的世间仿佛只剩下那股檀香。
慕苏将朱虞拉起来,半拥在怀里,不去看黄氏,偏头朝薛叔道:“日后长眼些,别什么打秋风的都放进来。”
“送客!”
薛叔唇角一颤,憋笑应下:“是。”
姑爷果真是会气人的。
黄氏被几番刺激,已是说不出个囫囵话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仆妇连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人搀扶到马车上,灰溜溜走了。
立在门口的杨明樾这时便朝外头看热闹的人群挥手:“都散了。”
铺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寂静,朱虞这才勉强回过神来,忙从慕苏怀里退出来,轻声道:“夫君怎么来了。”
女郎因羞赧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轻声细语含羞带娇的模样挠的人心尖发麻。
慕苏本是最不喜欢娇弱的女郎,此时却不知为何眼神竟无法从眼前的女郎身上挪开。
直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慕苏本能的靠近朱虞一步,将她挡在身前,杨明樾见他动作脚步一止,面色古怪。
怎么还不给人看呢?
“外间人多眼杂,去里头说话。”慕苏面不改色道。
朱虞并未察觉什么,朝杨明樾颔首道了个礼,轻声同慕苏道:“宁王妃娘娘在里头。”
慕苏微微皱眉,宁王妃怎会来此?
朱虞细声解释道:“朱雀冠。”
慕苏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里头,半晌才抬脚往里走去。他既然来了,不进去拜见终究说不过去。
朱虞吩咐薛叔几句,无声跟上。
望着前方修长的背影,女郎眼里浮现几分不自知的笑意。
每一次他出现,好像都能叫人万分心安。
第35章 第35章【VIP】
采光较好的厢房内,华贵雍容的贵妇人端坐在主位,浑身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
嬷嬷侍女一左一右立着,气度不同于寻常仆妇女使,放在外头,只当是哪家夫人和女郎。
“娘娘,奴婢听话风,应是前儿L个朱二夫人抢铺子不成,摔碎了一副头面,底下人报案引来皇城司,朱二夫人不得已赔付一百两白银。”侍女无声奉着茶,嬷嬷低声禀报:“却不知怎地,朱二夫人咬定是朱雀冠,听慕少夫人的意思,是朱二夫人觊觎朱雀冠已久,不止要过一回。”
顿了顿,多了句嘴:“慕少夫人在朱家怕是没少受委屈责罚。”
宁王妃慢条斯理饮了口茶,轻轻勾起唇,意有所指道:“若真是个扶不起来的,如今嫁到慕家的又怎会是她。”
嬷嬷会心一笑:“娘娘说的是。”
“只盼慕少夫人是个厉害的。”
外间传来动静,宁王妃止住话头。
很快慕苏推门进来,停在帘后,携朱虞见礼:“见过宁王妃。”
宁王妃放下茶盏,似透过珠帘打量了眼二人,须臾后道:“近前来回话。”
慕苏朱虞应诺一声,垂首穿过珠帘,近前再次行礼。
宁王妃只看了眼朱虞,目光就落在慕苏身上,眼中隐约含着几分深邃,道:“先前打过几回照面,却一直没合适的时机与慕三郎说话,今儿L倒是巧。”
慕苏早些年招猫逗狗,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宫宴也多是被逼露个面就走,不止宁王妃,皇室宗亲大都也只认个脸熟。
慕苏恭声回:“娘娘金尊玉贵,不敢唐突叨扰,今日闻娘娘在此,特来拜见。”
宁王妃细细看他片刻,声音极轻:“你母亲在时,我们倒还能说上几句话。”
慕苏抬起头:“娘娘与母亲相熟?”
以前没有机会细看,乍一瞧那张脸,宁王妃愣了片刻神,一旁的嬷嬷也晃了晃神,快速看了眼宁王妃。
以前只觉这父子二人生的像,如今近近一瞧,何止像,那模样简直与慕侯……慕大人少年时一般无二!
宁王妃稍稍回过神,自然错开眼,道:“你莫不是忘了,早些年你父亲深得圣眷,你的母亲又身为侯夫人,常出入宫宴,一来二去自然相熟。”
慕苏眼眸微变,低下头。
他自然记得,曾经他的兄长是慕家世子,也是慕家的骄傲,母兄故去,父亲自请削爵,侯府不复往日荣光,于他而言,也多了几分死气。
他闯祸再没长兄替他挨罚,他在外头打输了架长兄也再不会出现替他撑腰,家里再也没有母亲亲手熬的莲子粥,也不会再温柔为他擦去脸上脏污,笑着问他,今日又到哪里顽皮了。
“母亲若知晓得娘娘记挂,必然开心。”
宁王妃眼睑微垂。
她曾经最羡慕那个女郎,得全天下最好的郎君全心全意的爱护,可谁又料到时隔经年,竟是这样局面。
女郎香消玉殒,昔日潇洒肆意的郎君醉生梦死,浑噩度日,一切再回不到最初。
多年不曾想起的过往一股脑蜂蛹至脑海,宁王妃低低一叹:“如今你父亲……”不知王妃想说什么,到最后终只化成一声感叹:“也好。”
宁王妃不再多言,抬眸看向朱虞,声音温和:“早听说朱二姑娘蕙质兰心,温婉清丽,今日一见,真真是位可人儿L。”
朱虞恭声道:“娘娘过奖。”
宁王妃已无旁的兴致,作势起身,侍女遂上前搀扶,起了身,宁王妃看向朱虞道:“日后还有机会再见,再详细与你说话。”
朱虞忙应诺一声,之后与慕苏恭敬将宁王妃送至门外。
目送马车远去,朱虞折身唤薛叔道:“过两日将朱雀冠送去宁王府。”
又吩咐完铺中要事,转身见慕苏仍若有所思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朱虞便又想起方才宁王妃的话。
她能感觉到宁王妃见到慕苏之后的变化,她总觉得宁王妃曾经应与慕家有甚渊源,那句未尽之言也不由叫人深思。
“夫君。”
慕苏闻声收回视线,看了眼铺子:“可还有旁的事?”
朱虞想起什么,看向不知何时回来的雁莘,无声投去询问的眼神,见雁莘轻轻点头,她心底微安,道:“没有。”
雁莘既已回来,
慕苏:“那便回府吧。”
朱虞自是应下。
,见慕苏伸手搀扶朱虞,便立在原地未动。
朱虞看着面前这只手,去,掌心如她想象般温暖,应是习武的缘故,带着厚厚的茧子。
朱虞。
慕苏感觉到,抬眸看了她一眼。朱虞已弯身进了马车,并未察觉。
慕苏不动声色收回手,攥了攥有些发麻的掌心,正欲踏上脚踏,目光不经意的看见马车一侧颔首而立的沐光,脚步微微了顿。
沐光低着头*,仿若未曾察觉。
慕苏自也不说什么,进了马车。
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朱虞才问:“夫君今日不上值了吗?”
慕苏靠着车壁半眯着眼:“嗯。”
朱虞见他没有交谈的意思,也就止住了话头。不知他是否是因宁王妃方才的态度而沉思。
没过多久,慕苏突然道:“宁王妃要朱雀冠,是为永和郡主及笄礼?”
朱虞点头:“应是的。”
想了想,试探问道:“我想着郡主及笄礼将近,这事不好多耽搁,这两日便将朱雀冠送去,夫君认为可妥当?”
方才宁王妃未提朱雀冠半字,也未提朱家黄氏,她确实有些摸不准王妃意思。
“可。”
慕苏:“该收的银两都收,宁王妃不差这些钱,事关永和郡主,免费奉上的东西,王妃瞧不上。”
朱虞也是这个想法,闻言放下心来,点头:“好。”
“我另送一副贵重些的头面?”
慕苏抬眼看她,勾唇:“娘子思虑周全,很是妥当。”
朱虞抿唇微微低下头。
“嗯。”
他每每唤她娘子,她都觉心跳剧烈。
之后一路无话,回了出云轩。
慕苏去了书房,朱虞便问雁莘顾侯爷的态度,雁莘回:“顾侯爷收下了谢礼,留话道,以后恩怨两清,前尘尽消。”
朱虞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沉默片刻,道:“顾侯爷说的是,以后我们与顾侯府再无干系。”
雁莘轻轻嗯了声。
如今女郎嫁到慕家,与顾侯爷算是有缘无分,就此再无瓜葛,无亏无欠便是最好。
之后几日朱虞着手打理慕苏给她的产业,刚整理个章程出来,宁王府的请帖就到了。
朱虞看了请帖,万分惊讶:“王妃邀我参加永和郡主的及笄礼?”
王府郡主的及笄礼请的无不是高门显赫,侯府都不一定够得上,怎会邀请她去。
朱虞想起那日宁王妃的欲言又止,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渊源?
总不会是因为她发来的请帖。
那日之后,慕苏再不提宁王府,但她瞧得出来,他对那些过往亦是知之甚少。
这些前情恐怕也只有公爹知晓了。
雁莘也很诧异,道:“王府请帖,怕不能拒。”
朱虞点头。
不管因何,请帖既已送来,她必是要去走这一遭的。
只不知这帖子是只到她手上,还是其他两房也有,这两者之间可大有章程,遂想了想,道:“雁篱,你去打探一下,看二房三房有没有收到请帖。”
雁篱应声去了,没多久就回来。
请帖只给了朱虞一人。
朱虞沉思良久后,道:“待夫君回来再商议此事罢。”
第36章 第36章【VIP】
慕苏亥时过才回来,见灯还大亮着,猜测人这个时辰未睡许是在等他,果真,推门进去,便见朱虞披着披风靠在椅子上翻着一本书,因困倦眼底带着朦胧水雾。
听得动静,朱虞抬了抬眼,见到慕苏忙合上书起身迎去:“夫君回来了。”
慕苏嗯了声:“怎还未睡。”
朱虞道:“是要睡了。”
“夫君可用过饭了?”
慕苏:“用过了。”
说罢也不离开,只静静等着,朱虞见此便直接道:“今日宁王府送来请帖,邀我参加永和郡主及笄礼,我探过,府中只送来这一张。”
慕苏对此略有些意外。
郡主及笄礼多是宴请宗亲好友,怎会给朱虞下帖子?且若是冲着慕家,便不该只有一张请帖。
“朱家和宁王府可有渊源?”
这个问题朱虞早便想过了,今日还特意叫来岑妈妈问过:“据岑妈妈所言,没听说朱家与王府有甚来往,倒是父亲母亲在世时,因外祖家缘故,与王公贵族有交情,但至于是哪些高门,岑妈妈并不清楚。”
岑妈妈是作为粗使女使陪嫁到朱家,寻常近不得内院,自然知之甚少。
“自父亲母亲离世,两家便再无来往,今日这请帖或不是因此?”朱虞又道。
若不是因此,那就只能是因慕少夫人的身份。
慕苏这些日子暗中调查过,确实知晓了一些前情:“据我所知,母亲曾经确实与宁王妃走的近。”
他也翻看过府中账本礼单,从中可以看出两家来往频繁,只从母兄过世后,便再无走动,准确的说,从那以后,宁王府与很多人家都断了来往。
慕苏这些天也细细回想过,可并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母兄离世那年他十五岁,他曾有深得圣心的大理寺卿侯爷父亲,出身名门典雅大方的母亲,文武双全卓越出众的世子阿兄,他这个侯府的小郎君在他们的庇护下,逍遥自在,不学无术,成日只知招猫逗狗,知哪家来了新乐师舞姬,知哪家添了新的菜色酒水,根本没关心过府中之事,除了明面上的政敌,并不大清楚府中与哪家交好。
两厢一时竟对不出个章程来,不由无言相对。
朱虞雁莘有些复杂的看着慕苏。
她在朱家的处境不是什么秘密,可她想不明白,慕苏作为长房郎君,又是大理寺少卿,他怎对府中之事如此陌生。
若她记得没错,婆母大哥离世那年,他已是十五岁,不该不清楚这些才是。
如今的朱虞因慕苏再世青天之名对他多有敬佩,郎君的嘴有时候虽不大讨喜,但她始终认为他是一位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的郎君,又哪里知道多年前她眼中这个清风朗月的人是京都出了名的浪荡纨绔子。
女郎眼底明晃晃的疑惑,慕苏看不懂都难。
他此时并不想同她解释他曾经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清咳一声错开眼:“既然请帖送来了,也拒不得,贺礼从我私库里挑。”
朱虞也没多想,应了声好,问:“夫君去吗?”
慕苏本想说不去,对上女郎那双眼,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若当日没有要事便去。”
“你早些歇息,我去沐浴。”
朱虞:“好。”
朱虞目送慕苏进了浴室,才折身进里间,熄了床边的烛火睡下。
次日起身,慕苏意料之中的早出了门。
用罢早饭,朱虞唤来文惜去开慕苏库房。
先前清点账册时她曾去过一回,也大致知晓里头有些什么,对宁王府的贺礼心中也有数,过去没多犹豫便挑选好,让雁篱取出来保管妥当。
关库房时,朱虞想着不如就索性趁机清点了慕苏母亲的嫁妆。
这事已经拖了好些日子,今日左右无事,便将这事料理了。
慕家库房的钥匙只有公爹与二叔母有,朱虞想也没想的去见公爹,慕家主这个时辰才刚起身,还未出门,听得朱虞过来,忙让人将她请进书房。
一见面,慕家主就笑的万分慈和:“阿虞怎来了,可是那臭小子欺负你了?”
朱虞行过礼,忙解释道:“夫君很好,不曾欺负我。”
不知为何,她每次见到公爹都倍感亲切,公爹每每看她的眼神和笑容,都让她想起父亲。
“那便好,他若敢欺负你,只管来告诉父亲。”
慕家主又慈和问道:“那阿虞来寻我何事啊?”
朱虞忙将来意道明。
慕家主笑容微滞,神色也略显僵硬,不妥,那便”
“没有不妥。”
慕家主抬手止住她的话,不知是否想起什么,眼神落在虚空,声音低了。”
朱虞便知公爹这应是想起婆母了。婆母与大哥离世正已七年。
,便安静候着,过了好一会儿,慕家主回过神,折身去取来钥匙,交到朱虞手上,意味深,辛苦你了。”
朱虞此时还没明白慕家主此话何意,她心头被另一桩事占据着,接过钥匙,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不知父亲与爹爹和哪位舅舅有故交?”
从成婚那天起,她就感觉到公爹对她格外慈和宽容。
尤其交’她至今都记得深刻,不过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来问。
慕家主却似早有预料,笑着道:“我便知道,你总是要来问的。”
朱虞微微颔首不语。
慕家主想了想,领朱虞到桌前坐下,才道:“此事说来话长,索性今日告假,我们慢慢说罢。”
候在门口的随从面不改色的应诺,熟练的去皇城司替他们大人告假。
倒是吓的朱虞连忙起身:“父亲,此事不急,待父亲闲暇时也说得,万不敢耽搁父亲公务。”
慕家主摆摆手:“京都谁人不知,我这皇城使不过因自请削爵,圣上以示慰藉给挂个闲职,便是上值也最多点个卯就走,不管事的。”
朱虞对此确实知道一些,但亲耳听公爹这般说,很有些不知所措。
“快坐下,我可许久没同人说过这些前尘往事了,今日我们父女好生说说话。”
朱虞心头一颤。
父女?
她却并未多问,乖巧坐下。才落座,就见慕家主微微倾身,笑看着她,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不等朱虞回神,又道一句:“你可知晓,我本就是你义父。”
朱虞实在被这话惊着了,怔愣错愕的看着慕家主。
慕家主见她这模样便明白了,眉头一皱:“看来应是不知了,这么大事你二舅舅竟不曾告知你,实在可气,可气至极!”
朱虞便知与公爹有旧交的是二舅舅了,只是听得这话,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儿媳彼时年纪小,便是二舅舅说了,也无甚记忆。”
慕家主立刻笑弯了眼:“是,也是这个理。”
随后,慕家主话锋一转:“你可知二十几年前京都家喻户晓的风花雪月四公子?”
朱虞茫然摇头。
“该是不知,这都是老一辈的事了。”
慕家主轻叹一声,眼神逐渐深邃:“风花雪月四公子啊,简称京都四公子,个个英年才俊,人中龙凤,天子骄子。”
“彼时年少肆意,不知所谓,少年自傲,谁也不放在眼里。”
“这天骄撞上天骄,你猜怎么着?”
朱虞正听的认真,闻言又摇头:“儿媳不知。”
“那自是干柴碰烈火,烧的京都天翻地覆。”
慕家主眼底弥漫起一道许久不见的星光:“这名号不知是谁起的,且几人彼时都是化名,自然各有各的不服,这凭何风在先,月在后啊?”
朱虞唇角动了动。
这一听便是齐名,怎还要争个先后?
“正是少年傲骨凌风时,哪肯落后于人,各自暗中几番手段后闹出不少笑话,最终几人决定不如见上一面,分个高低!”
慕家主说的眉飞色舞:“前头也说了,都是天骄,这高低哪那么容易分出来,几个不合就动起手来,这俗话说的好啊,不打不相识。”
“你猜又这么着?”
朱虞再次摇头。
慕家主一笑:“这一打啊,竟打出个金贵人儿来。”
朱虞惊讶的‘啊’了声。
“如何金贵?”
慕家主提起那些过往,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一个小王爷,一个状元郎,一个侯府世子。”
朱虞疑惑:“四公子,那还有一位呢?”
慕家主却不答,只语气颇有几分不服气:“闹了几个月的排名,最终竟是按身份来,风公子气度风华世无双,花公子金玉其中照小王,玉面无私雪公子,月公子玉树临风状元郎。”
“阿虞可能猜到,这几人是谁啊?”
朱虞心中确实隐约有猜测,见慕家主笑看着她,她便试探道:“花公子,可是宁王爷?”
当今宁王,单字照。
慕家主点头:“正是。”
朱虞想了想,看向慕家主,道:“雪公子,可是您?”
公爹曾为大理寺卿,正符合玉面无私。
慕家主又笑着点头:“那最后这一人,阿虞也该知晓是谁了。”
朱虞抿了抿唇,轻声道:“是二舅舅。”
她虽不知二十多年的京都四公子,但知晓二舅舅是状元郎。
“是啊。”
慕家主啧了声:“未及弱冠高中状元,可不正是意气风发,目下无尘,当初打小王爷就数他打的最凶。”
朱虞不好接这话,只疑惑道:“二舅舅既高中状元,竟不认识宁王?”
慕家主嗤笑一声,道:“你当宁王是个务正业的?”
朱虞一哽,不敢妄言。
“你当‘金玉其中’如何来的,当年宁王可是京都第一纨绔,京都大大小小的角落,但凡有趣的好玩的,就没他未去过的。”
慕家主:“成日化名在外招摇过世,宫宴却是一个不参加,哪里打得上照面?”
朱虞属实没想到如今宁王爷威名在外,少年时竟是如此。
而后她想起什么,眨眨眼:“二舅舅不认识,父亲竟也不识宁王?”
慕家主心虚的轻咳了声,含糊道:“你当我们三怎么并列四公子的,自然都是一丘之貉,顶多少时见过,少年隔几年个头就往上窜一大截,谁还认识谁?”
朱虞默默看着慕家主,她二舅舅明明是君子如玉。
慕家主反应过来,补充一句:“你二舅舅也只在读书上正经两分,哦,后来遇到你舅母,再正经两分。”
朱虞:“”
“经那次后,我们慢慢地竟结成知己好友。”
慕家主缓缓道:“后来,我娶了世子妃,你二舅舅也娶了妻,我先有长子,恰你舅母有孕,我们便约定若是个女孩子,便皆为亲家。”
朱虞不用问也知这亲家是没结成的。
二舅舅膝下只有一个表哥。
“后来你也晓得,你二舅舅得的是位郎君,再又两年,你二舅舅就指望我夫人诞下的是女孩儿,没成想还是个小子,这亲家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慕家主说到这里顿了顿,哼笑道:“偏没几年,你父亲得了你,你才刚满月,你那不要脸的二舅舅就趁着你满月宴你父亲顾不上,把你从朱家偷出来,到我们跟前炫耀,说这是他最疼爱的龙凤胎妹妹的女儿。”
朱虞自然不记得这事,但此事就这么听着便颇觉好笑。
“你二舅舅的外甥女,我们自然喜欢,加上你也勉强算是我们四人的后代中第一个出生的女孩儿,那日,在你二舅舅的强迫下,我们私底下认下你为干女儿。”
朱虞想到那场面,不由无声轻笑。
二舅舅确是能做出这样事来的性子。
“只可惜后来发生了诸多事,我们四人渐渐少了来往,越行越远,鲜少有人知道我们四人私底下的交情,自然认你为干女儿的事也一直未有旁人知,包括你的父亲母亲。”
慕家主:“外人皆知,你外祖父曾于慕家有大恩,因此在你父亲母亲走后定下你与泽兰的婚事,虽此事不假,但其中也未尝没有我与你二舅舅那层缘故。”
朱虞没去问其中发生了何事,若公爹想说,不必她问。
“至于后来我为何答应退婚,你将来会明白的。”
慕家主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道:“时隔多年,你若不问,这些陈年旧事我都快要淡忘了。”
朱虞却不这么觉得。
公爹流露在外的神情之中可见对当年很是怀念,又怎会淡忘,不过是已无与人说起的必要罢了。
“好了,今日已说许多。”慕家主起身懒洋洋道:“我也该去听曲儿了。”
朱虞躬身行礼告退,走出书房,她驻足回头。
想想竟有些唏嘘,曾经的京都四公子,如今一个醉生梦死,支离破碎,一个沦为罪奴,发配边关,而最纨绔的那一个入了朝堂,兢兢业业。
至于那位公爹不愿提起的风公子,却不知又是何光景。
第37章 第37章【VIP】
朱虞拿着钥匙领着人往库房去,才到库房还没来得及开锁,就见二夫人房氏三夫人云氏被乌泱泱一群人簇拥着疾步而来。
房氏还未走进,就皮笑肉不笑盯着朱虞扬声道:“我听说侄媳妇要开库房,怎不寻我,偏舍近求远去去寻大哥?”
立在朱虞跟前她还有些喘气,想是着急赶过来:“如今毕竟是我掌管府中中馈,侄媳妇需要什么与我说一声,我如何不给,大哥公务繁忙,何必叨扰?”
云氏上下扫朱虞一眼,阴阳怪气开口:“我听说三郎将私库都交到侄媳妇手上了,要什么物件没有,要来库房拿?”
朱虞安静听完,颔首道了个晚辈礼,才轻声开口:“夫君近年一心扑在公务上,腾不出心思打理其他,以至于时至今日婆母的嫁妆还置放在库房,如今我既嫁了进来,理该帮夫君清点打理。”
房氏云氏脸色骤变,还不待发作又听朱虞道:“夫君前些日子便将此事嘱咐于我,因诸事耽搁才拖延至今,我本想着不好因此事叨扰二叔母,再者有些旧事想问父亲,这才去寻了父亲,并无其他意思。”
房氏云氏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
慕家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有百年底蕴,上下算起来出过好几位国公,到近几代才削至侯府,能进这样门庭做长媳的又岂是等闲门户。
慕大夫人出自名门崔氏,那是顶尖的高门大户,当年十里红妆嫁到慕家,不知羡煞多少人,大嫂意外离世,大哥萎靡不振,三郎更是不理家业,慕家产业逐渐颓败,入不敷出,坐吃山空,可曾经与慕家来往的都是高门,但凡过礼轻的送不出手,到了去岁开始,但凡涉及王府国公府百年世家的重礼,就只能从大嫂嫁妆里头挑。
房氏仔细算过,大嫂嫁妆至少还能再撑十年门面,可谁曾想嫁来个新妇,竟要将大嫂嫁妆带走,这叫她如何同意!
而云氏却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朱虞这是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遂瞪着朱虞:“你才嫁进来多久就对大嫂的嫁妆动了心思,野心真是不小!”
朱虞止住雁篱的反击,轻声道:“婆母离世,若崔氏无人来带走婆母嫁妆,便理该交到儿子儿媳手中,怎够得上野心二字?”
崔氏留有后人在世,娘家怎可能来带走嫁妆,也正是因此,房氏才会动她的嫁妆。
闻言,房氏紧了紧手指,看朱虞的眼底颇有些防备:“你说的确是在理,可如今我掌府中中馈,府中又未分家,一应钱财产业自该由我打理。”
这些日子她可是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新妇的传言,带人去朱家大闹,又将朱二夫人治的死死的,这几日三郎的几个铺子都焕然一新,她特意派人去探过,短短时日,生意竟已胜过从前。
今日,她竟还收到了宁王府永和郡主及笄礼的请帖!
要知道,慕家已许久未曾同那些王府有过交情了,大哥早吩咐过,礼可送可不送,人也可去可不去,她思来想去都觉不妥,是以但凡先前与慕家有过来往的门户,人不去,礼却是定要到的。
如此,也算维持慕家一份体面。
但像是及笄礼这样只邀请宗亲好友的喜宴,慕家已经许久没收到过帖子了。
房氏早已知晓她或许小看了新妇。
所以此时她才会如临大敌,才会防备有加。
朱虞沉默片刻,才道:“可父亲和夫君从未同意,将婆母嫁妆充公。”
言下之意是就算崔氏不在了,她的嫁妆也该由其娘家,夫君,儿子说了算。
他们没开口,旁人便动不得。
房氏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白,许久才挤出一句:“那便召族老一起商议此事!”
却听朱虞不紧不慢道:“此乃本家私事,不该如此麻烦,不过若二叔母执意如此,我认为,也该请崔家人前来旁听,看他们是同意将婆母嫁妆留给婆母亲子,还是给慕家充公。”
房氏死死瞪着朱虞,初见之日还真是看走了眼!
如此牙尖嘴利怎会是怂包!
别说房氏,就见雁莘雁篱都有些惊讶,她们也没想到女郎如今应对这些场面能如此自如。
而只有朱虞心里清楚,她并非真的自如,而是她知道这些东西她必须带回去!
虽然那夜他们没有明说,但慕苏息,她就必要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这不仅是交易,也是礼尚往来,也只有这样,只有她对慕苏有帮助,将来才能有底气去求他为外祖之事奔波,帮她寻找父母之死的真相。
她不会吵架,但可以讲道理。
人来,一个不好人家将东西带走,岂不两空?!!
“不论今日如何说,这里的嫁妆你一件都带不走!”房氏冷声道。
下月就是周家寿宴,武王府嫁郡主,母家侄女妆给出去,届时她去哪里找拿得出手的重礼相送。
慕家本就一落千丈,若再在人情往来上落了下乘,可真就要叫人笑话死了!
房氏打定主意不给,朱虞却是铁了心要带走,她将此事拖延至今也正是因为知晓此事没那么好办。
但她今日来,就不可能无功而返。
朱虞沉思几息,不打算再同房氏费口舌之争,折身便去开锁,房氏一惊自然上来阻止,雁莘雁篱上前一步拦住房氏。
房氏又惊又怒:“你竟敢强抢!”
朱虞边开库房边道:“父亲已经同意,如何算抢。”
房氏气的大喊:“还不快拦下!”
话一出,身后仆妇女使纷纷涌上前来,云氏见这阵仗,也赶紧吩咐她带来的人动手。
今日这场纷争,她们断不能输,不然日后就都要矮上新妇一头,云氏如何能接受!
好在朱虞早有准备,带了不少人过来,一群人推搡间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场面很快就躁乱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沐光在人群外看向朱虞,朱虞朝他轻轻摇头。
府里的争执无需他出手,且都是女眷推搡在一起,他插手并不合适。
沐光微微松了口气。
这种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若真要他动手,他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不过他的眼神一直未离开朱虞,确认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有雁莘岑妈妈挡在前,雁篱紧紧护着朱虞,加上也没人敢对主子动手,朱虞自然是远离纷争之地。
房氏云氏对这种场面似乎司空见惯,都是面不改色,只恨不能闹得越大越好。
三人的目光猝不及防隔着人群对视,顿时火花四射。
房氏紧了紧拳,若非是晚辈,对她动手太失体面,她必要扑上去撕她的嘴。
一个黄毛丫头竟三番两次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简直像是专来克她的!
朱虞被房氏太过凶狠的目光吓到,轻轻挪开视线,呼出一口气。
不愧是河东房氏,这架势像要过来撕了她,她觉着房氏若对她动手,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她。
然而她这个动作落在房氏眼里,却是对她的轻视和不在意,一时气恼更甚。
云氏躲在贴身嬷嬷身后,怒目瞪着朱虞:“二嫂,她这是铁了心要带走嫁妆!”
房氏咬咬牙:“不可能!”
若真由她清点嫁妆,她去哪里补上那么大的窟窿!
眼下只能闹,闹的越大越好,叫大哥知道她的态度,大哥这些年虽不管事,但对她向来不会为难,加上大哥心软,她到大哥跟前哭一哭这些年的心酸,说不定还有转机。
如今大理寺刑部联手,大理寺卿发话只让慕苏跟这一个案子。
周策未归,清棽也没露出破绽,案子陷入僵持,慕苏百无聊奈,盖着书躺在窗边睡觉,连带着杨明樾也闲下来,被慕苏拉到窗户边给他挡太阳。
正昏昏欲睡间,听得急切脚步声传来,杨明樾敏锐的睁开眼,望向跑过来的心腹小吏,一般而言来的这样急,说明有大事发生。
然而小吏只看他一眼,就冲向里头的慕苏,焦急唤道:“少卿大人,您府中来人传话,府里出事了。”
慕苏也早被吵醒,却并未动作,只懒散道:“怎么了,房子塌了。”
杨明樾一听是慕家的事,不是案子,放松下来,抱臂靠回窗棂。
小吏急道:“少卿夫人和府中两位夫人打起来了。”
屋内寂静一瞬。
杨明樾缓缓从窗台上坐直。
慕苏猛地挪开脸上的书,坐起来直直盯着小吏:“谁打起来了?”
小吏:“您的夫人和您两位叔母。”
又安静一瞬。
慕苏一跃起身便往外大步走去,回过神的杨明樾这才忙道:“大人,我去帮忙!”
这样的热闹可闹得一见!
小吏期待的望向杨明樾:“大人,带上小的呗?”
杨明樾还未开口,就听慕苏:“滚!”
杨明樾止住脚,一脸惋惜的叹气,得,热闹看不成了,他转头盯着小吏:“你闲的没事做了?”
小吏心知这是要迁怒他,赶紧告退,一溜烟跑没了影。
慕苏快马加鞭回府,远远就听到一阵嘈杂,中庭里打成一团,廊下,沐光长身如玉立着,多日无甚神采的脸上竟也添上几分古怪神情。
见到慕苏回来,他才正了脸色,微微颔首:“郎君。”
慕苏一眼便透过人群看见被雁篱护在身后的朱虞,朱虞恰也朝他望来。
女郎向来一丝不苟,仪容端庄,此刻头发微微松散,有几捋落在额前。
慕苏眉头一皱,大步走向朱虞,言瑞跟在他身后大喊了声:“都住手!”
第38章 第38章【VIP】
众仆妇一见慕苏回来,俱都停手,自发让开一条路,然后,所有人都是一惊。
只见他们少夫人头发凌乱,披帛不知何时垂落到地上,眼中含着泪,面上满是惊惧。
出云轩的人登时目光凶狠的瞪向二房三房的人,尤其是岑妈妈,捏着拳恨不得又扑上去:“你们竟敢对主子动手!”
而其他两房的人则都是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怎可能对少夫人动手?
是哪个不要命了!
房氏沉着脸盯着朱虞,方才确实有一阵子太过混乱,她被挡着什么也瞧不见,但她能肯定,她的人万不会对朱虞动手!
云氏错愕的看看朱虞,又看看房氏,意思几乎写在了脸上。
慕苏快步走到朱虞跟前,绷着脸捡起披帛,趁机查检她是否受伤。
确认只是仪容凌乱,他才折身看向庭院。
庭院里除了房氏云氏,都是衣衫不整,有的脸上还带着指甲印,地上随处可见掉落的珠花荷包钗子……
慕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怎么回事!”
底下没人敢开口,朱虞轻轻拉了拉他衣袖,待他看来,她快速瞥了眼房氏,触及对方冷硬的视线,她忙收回视线,告状告的非常干脆利落道:“我过来取母亲嫁妆,二叔母三叔母带人来阻拦,是她们先动的手。”
房氏见她如此情态一口气哽在心头,可想要反驳却发现竟无从反驳。
确实是她先动的手。
可那又如何!
“既我掌家,那这库房里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带走。”房氏理不直气也壮:“否则将来又有人来要,我如何交代!”
“我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要想带走大嫂嫁妆,那就请族老大哥开宗祠共同商议。我倒要看看,谁会同意将大嫂嫁妆交到新妇手中。”
慕苏听罢,面不改色收回视线,看向面前委屈望着他的女郎。
来时路上便从言瑞口中得知来龙去脉,这些时日他始终不见朱虞有任何动作,还道她是忘了此事或是露了怯,哪成想她竟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朱虞仿佛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忙小声解释道:“真不是我计划的。”
她初时确实打算用强硬的手段带走嫁妆,可真没打算同长辈打架。
是她们先动手的。
慕苏当然晓得她没这个胆量,轻轻按了按她的手,道:“知道了。”
朱虞垂目看着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微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既然二叔母要开宗祠,请族老,那也行。”慕苏徐徐道:“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慕苏朝言瑞示意,言瑞走近房氏,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今日带走嫁妆,重新清点造册入库,若请族老,就按嫁妆单子当众清点。”
房氏闻言脸色微白,猛地看向慕苏。
他知道!
他何时知道的!
云氏见房氏神情大变,很有些莫名,言瑞对她说了什么。
又见房氏久久不作声,云氏心中一慌,皱眉催促她:“二嫂,你快说句话啊。”
原先她还赞成新妇管家,可照现在这情形看来,新妇如此心机,要真将管家权交到新妇手上,她不仅落了下乘,将来又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在此事上,她必是与房氏统一战线。
然而房氏仍只是眼神复杂的盯着慕苏。重新清点造册,那就是过往不究的意思,她心中又喜又惊。
喜的是不用再费尽心思遮掩,惊的是,她分明做的仔细,他是何时察觉的!
且不必补那样的大窟窿,她自然欢喜,可是就这么将东西让出去,往后高门大户的人情又拿什么送。
慕苏也不急,安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房氏冷哼一声,带着人甩袖而去。
云氏错愕不已,赶紧追上去:“二嫂,你这是作甚!”
今日输了只会增长新妇气焰!
房氏云氏走远,庭院里顿时就空旷不少,慕苏让言瑞雁莘和后赶来的文惜留下清点嫁妆,与朱虞先回出云轩。
今日这场闹剧也就此落下帷幕。
一路上,朱虞都没吭声,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出云轩,慕苏才停下脚步,回头细细打量她。
朱虞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眼神闪躲开。
慕苏却勾唇一笑:“不错啊,这才几日,就敢打架了。”
只有一阵太过混乱,雁篱被人推了一把,连带着她一起滚到地上,这才乱了仪容。
慕苏拖长音调哦了声,一听就是没信,朱虞真的没有动手。”
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手,多失体面。
“知道了。”
慕苏笑容却更甚,,他是在故意逗她!
还不待她发作,就听他道:“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先要确保自己无虞,才思量体不体面,可明白?”
朱虞心头怒火霎时就散了。
他这是在关心她?
鬼使神差的,朱虞道:“那万一有一日,我在外头与人动起手,丢了你的脸面,你当如何?”
慕苏微微俯身,靠近她,道:“放心,你夫君我脸皮厚,你便是在外头打十回百回,也丢不完这张脸。”
他离她太近,檀香气息仿佛喷洒在鼻尖,扰的人心尖微颤,然又听他下一*句道:
“但要是打输了,就很有些丢脸。”
朱虞:“……”
她面无表情看了慕苏几息,转过身:“我先去换衣裳,夫君自便。”
头发一团乱的雁篱快速朝慕苏蹲了个礼,快步跟上去。
慕苏盯着形容狼狈的主仆二人,眼底笑意更浓,但很快,那股笑就缓缓淡去,化出几分沉色。
慕家主得到消息,拖到夜色深才回来,房氏没等到人,又哪能不知慕家主的意思,回到院里发了好一阵脾气才消停。
而云氏则好奇言瑞到底与房氏说了什么,才让房氏这么轻易就将东西让出去。
只有出云轩,轻松和乐,喜气洋洋。
不管怎么说今儿是出云轩占了上风,做下人的自也能挺直腰杆。
而嫁妆箱子直到后半夜才搬完。
嫁妆也足足清点了两日,朱虞看着文惜送来的厚厚一沓册子,震惊万分。
她是想过婆母的嫁妆必不会少,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多到这个地步。
真不愧是名门崔氏。
“库房放得下吗?”
文惜道:“将旁边屋也腾了出来,暂且放置。”
朱虞打开册子细细翻阅了一遍,越看越心惊,这上头多是名品珍藏,还有好些有市无价的珍宝。
怪不得二叔母不愿意放手。
朱虞自然晓得房氏动了单子上的物件,但慕苏不追究,她自也不会多言一句。
接下来几日,朱虞就此事忙碌,将两边屋子打通,又重新修加固,再安排人轮流看守。
等一切井然有序,宁王府永和郡主的及笄礼也到了。
前一日,周策返回京都,慕苏抽不开身,让文惜言瑞陪朱虞去宁王府。
郡主的及笄礼,宾客不能带随侍进府,言瑞文惜雁莘都只能在府外等候。在来的路上,文惜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包括慕家明面上的政敌,或者与哪家交好等,朱虞都一一记在心里。
朱虞是第一回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心头不可谓不紧张。
她缓缓走下马车,抬头望着那巍峨耸立的朱红大门,两侧立着的威猛石狮子,高悬的御赐金匾,无一不透露着尊贵与威严。
就连门口迎客的下人都是绫罗绸缎,气质卓越。
朱虞轻轻呼出一口气,缓步走上台阶。
第39章 第39章【VIP】
周策是昨夜回的京都,因将近宵禁先回了府,一早才到大理。
杨明樾还未到,懒得再重复一遍案情,慕苏正与他闲聊。
“一段时日不见,倒是清减些。”
周策饮了口热茶,道:“正如清棽姑娘所言,蜀地风景优美,人杰地灵,只饮食口味稍微重些。”
慕苏目光从他额头两颗痘痘上扫过,挑眉轻笑。周策比他还喜清淡,蜀地菜辣,自是不惯。
“明枝妹妹生辰那日,在凤江楼备了不少你爱吃的菜,没等到人,还同清琢闹了回。”
周策闻言不语。
慕苏心中不由冒出一个猜想,打趣道:“难道说,你自请去蜀地躲的不是周家,而是明枝妹妹?”
周策淡淡扫他一眼,慕苏立即便道:“好好好,不逗你。”正还要说什么,便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慕苏咽下话头:“来了。”
果然,下一刻便见杨明樾大步走进屋内,看见周策扬声笑着打招呼:“我今日本来休沐,一听周大人回来了立刻便赶了过来,案子说到哪了?”
“咦,你怎么瘦了?还长了痘,火气太旺了?”
杨明樾边说边伸手去戳那两颗碍眼的痘痘,周策后仰躲过,拂开他的手:“说正事。”
慕苏笑着递了杯茶给杨明樾,正色道:“查的如何?”
杨明樾遂安静坐了下来。
“十四年前,吴家因一桩粮草案获罪,吴父被斩首,家族亲眷被贬为乐籍,发配回蜀地,吴母在路途中染疾去世,兄妹二人回到蜀地,相依为命。”
这些慕苏杨明樾先前就已知晓,周策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神色凝重道:“三年前,吴家二郎在护城河溺水而亡,而巧合的是,彼时萧戚叶,刘璁,肃国公府的小郎君正好也在蜀地。”
“我几番查证,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当年吴家二郎如何溺水而亡的线索,那一切似乎是被人有意抹去了,后来机缘巧合下,从一位老妪口中得知,三年前,有三位来自京都的郎君在府尹的宴会上看中了乐师吴娘子,吴娘子出身清白,自有一番傲骨,哪肯无端委身于人,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没过几日吴家二郎死在护城河,三位郎君也不见了踪影。”
慕苏杨明樾对视一眼。
果然与肃国公府有关!
慕苏:“就在前不久,底下人传话,肃国公的人深夜去了刑部,赵骍被施压定王举人为凶结案。”
“看来吴家二郎的死与他们三人脱不了干系,清棽姑娘大比夺魁来到京都,就是为了替兄长复仇。”杨明樾皱眉道。
周策饮了口茶,继续道:“吴娘子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吴家出事后,两家退婚,断了来往。”
慕苏当即意识到什么:“何姓?”
周策看着他:“姓王。”
果然如此!
如今再刑部牢中的王举人是吴娘子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如此,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可张乐师又是谁”杨明樾。
周策摇头:“吴王两家都没有交好的张姓门户。”
案情至此已逐渐明了,只唯有此人仍是疑点。
几人沉默半晌,慕苏想起什么,道:“吴家出事那年,走丢的那位吴家长兄可有线索?”
“没有。”
周策:“我细细打探过,当年回到蜀地的只有二郎君与三娘子。”
那位吴家长兄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多年来杳无音讯。
“对了,十四年前导致吴家被获罪的那桩粮草案可查到了什么?”周策问。
杨明樾闻言神色古怪道:“此事更是古怪,我翻遍大理寺那年的卷宗,硬是没有一点和吴家粮草有关的案子,便是由刑部负责,大理寺复核也该留有只字片语,可偏偏一点都查不到。”
周策也感讶异:“大理寺没有任何关于吴家案的卷宗,那就说明这桩案子并未经刑部大理寺的手。”
要么在御史台,要么,就是直达御前。
“但是”
杨明樾看了眼慕苏,欲言又止。
慕苏拧眉:“说。”
杨明樾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十四年前,少卿夫人的父亲和母亲也是死于粮草案,该不会这二者有什么关联吧?”
这件事慕苏当然知晓,当年朱侍郎押送粮草出城,路遇大雨滑坡,未等到救援,反死于贼寇之手,他早在听闻吴家因十四年前粮草案受获罪时就已特意查过卷宗,并无任何疑点。
“我调查过,当年朱侍郎一案中并未牵扯吴家,且时间也对不上,朱侍郎夫妇是五月在怒杨坡遇害,吴家却是年底获罪。”
,不该时隔几月。
话落,几人陷入沉寂,好半晌,止,十四年前只找到这一桩与粮草有关的案子,若是有心海,也不是没可能。”
慕苏确实也有此疑虑,只是时隔久远,实在无从查起,便是要深究,也要徐徐图之。
“此事容后再议,眼,清棽若是为当年之事而来,便绝不会放过肃国公府那位,
杨明樾刚应下,随后似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礼,请了教坊司舞姬乐师,清棽也在其中,
慕苏周策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跳,慕苏沉声道:“永和郡主还未定亲,今日及笄礼王府邀请了不少郎君,亦为相看,肃国公府唯有那位小郎君未有婚约,多半也在邀请之列!”
不等慕苏吩咐,杨明樾便已起身大步往外走去:“我去查。”
慕苏紧拧着眉头。
“萧戚叶每年都要去枫落庄,刘璁惯爱去醴泉楼,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而肃国公府位高权重,府中小郎君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极其不好下手,而今日宁王府,不论身份如何尊贵,皆不能带随从进府。”
慕苏抬头与周策对视:“所以,今日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
二人几乎同时起身:“去宁王府!”
才刚出门,杨明樾就去而复返,道:“两刻钟前,有人见到肃国公府的小郎君进了宁王府。”
周策快步跟上慕苏,道:“捉贼捉赃,且眼下一切都是推测,并无实证,恐怕不好大张旗鼓的去。”
慕苏脚步未停,吩咐道:“宁王府给府中递了帖子。”
杨明樾:“那我们如何进去。”
“对了,周家应该也收到了帖子?”
周策:“周家的帖子与我何干?”
杨明樾默默闭上嘴。
慕苏:“召集人手,在宁王府外随时待命,若见信号立刻进来拿人。”
“是。”
二人毫不犹豫的应下,目送慕苏走远,杨明樾皱眉:“时辰还早,这会儿L宴席怕都还没开,他这么急作甚?”
周策意味不明道:“或许,关心则乱。”
杨明樾面色古怪的看向他:“大人何时与肃国公的小郎君有交情了?”
周策:“”
周策淡淡扫他一眼:“没听方才少卿大人说,慕家也接了宁王府帖子?夫妻一体,少卿大人今日既然能进去,就说明接帖子的自然是少卿夫人。”
大人关心的哪是什么肃国公小郎君,明明是自家娘子。
杨明樾当即明白了,长长喔了声:“原来如此!”
“不过,清棽就算要动手,也是向肃国公府那位下手,与少卿夫人何干?”
周策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不然怎么叫关心则乱?
杨明樾忙追上去:“你说清楚,谁朽木!”
第40章 第40章【VIP】
朱虞进了宁王府,验了帖子便有侍女引她至女宾席。
从前在朱府,朱虞参加的宴会不算多,且京都之中,门第之间往来自成等级,踏过最高的门槛是尚书府邸。
如今稀里糊涂接了宁王府的帖子,朱虞既紧张也谨慎,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了错,犯了王府忌讳。
王府奢华恢弘自不必说,气势磅礴,雕梁画栋,无一不彰显皇家气派,朱虞不敢多看,在女使的引路下认了女宾席位的方位,便去拜见王妃娘娘,这是规矩。
侍女引朱虞进正厅时,厅内已落座几位贵妇千金,尊贵雍容,满室生香。
朱虞进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有疑惑,有探究。
因朱虞脸生,在座未有人见过,都在揣测这是哪家娘子。
朱虞自也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心中紧了一瞬,努力保持着最好的仪态上前拜见王妃,宁王妃笑盈盈唤她起来,朝众人介绍道:“想必诸位都未见过,这是慕家新妇,三少夫人。”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年轻的女郎只是了然,年长的夫人们却都是神情微妙,目光之中又多几分打量。
宁王妃让朱虞近她身前,亲切的拉着她的手,亲自同她一一介绍,在座有一位王妃,两位国公夫人,一位侯夫人,朱虞一一恭敬见礼,有宁王妃引荐,众人自然不会冷了场子,多少给几分笑颜,顺嘴夸上几句。
待引荐完,宁王妃温声道:“上回时间仓促,没仔细与你说话,你且先去席上,晚些时候我们再说话。”
朱虞自是应好,恭敬告退。
待她离开正厅,厅内安静了一会儿,那位侯夫人才轻笑一声道:“我前些日子倒是听过这位三少夫人的名号,今儿一见,却是形容端正,落落大方。”
这说的自然是朱虞抢婚一事,只如今见宁王妃有回护之意,她自然是捡好听的说。
两位国公夫人也先后笑着夸赞:“不卑不亢,倒是个好孩子。”
“确实,不曾想,朱家竟能养出这样出挑的女郎。”
只有安王妃但笑不语,未发一言。
陆续有宾客至,厅内几人也先后离开,安王妃出了正厅,远远瞧见正穿过回廊的朱虞,眼中掀起一股兴味。
十几年前,她无意之中看见施家三爷抱着一个婴孩去了一间酒楼,她当时闲暇,生了好奇之心让人去查,这一查竟发现施家三爷去见的竟是几位男子,其他的她的人没有探出来,但能确定那几人中,有宁王。
她又让人查探那婴孩是从何处而来,很快便知是施家三爷的外甥女,朱家长房的女郎,那日朱家正为这小女郎办满月宴,哪曾想施三爷偷偷将小女郎带出来,朱家亲戚要看孩子,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可叫朱家好一阵鸡飞狗跳。
也不知那几个男人怎如此喜欢小女郎,久久舍不得送回去,将那小女郎饿哭,哭的惊天动地,让几人男人束手无策,施三爷才不甘不愿的将小女郎送回母亲身边。
后来,后来她又让人打探,知晓施三爷因此被施老将军罚跪了一夜,至于另外两人,她始终没有查探到他们的身份,慢慢地失了兴趣也就不了了之了。
安王妃轻笑了笑,收回视线离开。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那小女郎都这么大了,他们也都老了。
少年时期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那些张扬肆意,竟已恍若隔世。
朱虞没坐多久,及笄礼便开始,她随众人前往观礼。
郡主的及笄礼自不是旁人能比,排场盛大不说,竟还将在多年不见客的老太妃请了出来做全福人。
别说郡主,这在公主之中也是头一份殊荣。
老太妃何等人也,当年随先皇上过战场,领过兵将,收城池,救黎民,当年在民间的威望不亚于先皇,虽未有皇后之名,但与皇后同尊。
如今先皇与太后都已仙逝多年,唯太妃子孙环绕,享天伦之乐。
永和郡主无疑是今日最耀眼的女郎,这样的荣宠不知羡煞多少女子。
及笄礼毕,宾客入席。
就在朱虞转身时却意外的从男宾之中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她微微一怔,他不是说今日事忙,不来吗?
那人正是慕苏。
慕苏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过来,视线相撞,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在身边友人的拉扯下折身入席。
,往女宾席去。
但心中依旧好奇,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席间,有宁助兴,朱虞的座位靠后,看不真切,但能听见悠扬琴声,心中隐隐触动。
如此琴技,
同席也有人有兴致,问了出来,,道:“可不就是最近娘。”
话中的轻视太过明显,问话的夫人讪讪噤声。
席间安静几息,朱虞忽而抬眼看向对面一直默默不语用饭,却时不时看她一眼的圆脸夫人,她不记得她见过她,但今日这样偷偷看她的人并不少。
多是因抢婚之事。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倒也算是名满京都了。
圆脸夫人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却也不慌,坦坦荡荡朝她露出一个笑颜。
朱虞看的清楚,那笑容中皆是善意。
她遂也回之一笑。
用完席,朱虞起身如厕,侍女忙不过来,只同她指了路。
朱虞按照侍女所说穿过几条长廊,才找到茅厕,出来时,她看了眼天色,想着也差不多散席,回去坐一会儿同宁王妃告别便回去。
然王府之中曲径复杂,加上引人入胜的景色,她一时不察,竟走错了路。
不知是是哪条岔路上出了差错,此时所在之地竟极其安静,半晌没瞧见一个人影,朱虞心中不由开始发慌。
她知道像这样府邸中多有禁忌之处,若她不慎踏足可了不得!
就在朱虞慌乱时,突然听得庭院旁边的厢房中传来动静,她微微一怔,环视四周,很快就有了猜想,这莫不是供宾客休憩的庭院。
如此一想,她赶紧加快脚步想离开此处。
然刚走出庭院,迎面便碰见一位夫人,正是与朱虞同席的那位圆脸夫人,二人一打照面,都有些意外,很快,圆脸夫人便快步迎上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竟似与她熟稔。
朱虞来不及去深究,像是抓住了救星般道:“我去如厕回来走岔了路,不知怎地到了这里,夫人可知回去的路?”
圆脸夫人一听,神色微松,又露出笑容,朝她指了一个方向:“你往那边去,那条游廊走到底,再往东路过一个庭院便到了。”
说罢,又意有所指般道:“可千完别再走岔了,王府规矩森严,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可了不得。”
“多谢这位姐姐。”
朱虞诚恳道谢,正要离开,就听圆脸夫人突然盯着她道:“你从那边来,可有撞见什么人?”
那眼神竟让朱虞觉得似曾相识,可她很确定,她并没有见过她。
“不曾。”
朱虞心中不由生起一丝防备:“对了,这位姐姐怎来了这边?”
圆脸夫人笑了笑,道:“我有位手帕交与你一样,说是去如厕半天没回来,我想着莫不是走岔了路,便来寻寻。”
“好了,你快些先回去吧,切记,万不可再乱跑。”
朱虞总觉得她话中别有深意,但又琢磨不出什么,点头道了谢后便离开。
这条游廊极长,朱虞走了许久都还不见尽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她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瞧见,朱虞轻蹙眉,她听错了?
但不管是不是听错了,她都没有去查探的理由,反而越走越快。
可让她心惊的是,那动静竟像是一直跟随着她。
朱虞压下心中慌乱,这是王府,不该有歹人,可当她往前走那动静又传来时,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
周遭寂静无声。
但也是这时,她正走到长廊边的与她一墙之隔的窗棂处,她微微侧目,只见窗棂之后阳光洒在一墙之隔的草地上,拉长了一道身影。
她吓的惊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怪不得跟了她一路她始终没发现人在何处,这条长廊两边可皆走,中间是一堵红墙,好一段距离之后会有一扇木窗或者供人穿行的小过道。
她若不是此时走到窗棂处,必然还无法发现。
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就在朱虞以为那人不会回答,想要疾步逃离时,却听一道低沉的嗓音隔着窗棂传来:“曾经的户部侍郎朱正钰是你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