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许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出手之狠辣与他们不遑多让,本就已战多时,哪里又是他们的对手,领头人哨声起,一干人马迅速撤退。
红衣女子想追上去,被慕苏出声阻止:“地势险要,当心有埋伏,莫追。”
红衣女子不甘作罢,一回头就对上朱虞疑惑的眼神,眨眨眼:“这是夫人的夫君不让追的,价钱可不能少。”
朱虞抬眸看了眼慕苏,点头:“嗯。”
“不过出门在外,没带足银两,女侠可否随我去京都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夫君似乎认识这位女侠。
红衣女子闻言笑道:“好呀,待回京都,我去少卿府上取。”
朱虞心中便了然,他们果然相识,且既知晓慕苏身份,又在此地相助,必然关系匪浅。
“此地不宜久留,附近可有修整之地?”慕苏打断二人对话,问道。
他们不少人受了伤,需要一个暂且安全的地方疗伤。
红衣女子抬手指了个方向:“我早寻过了,那边有处凹地,不显眼,可暂时歇脚。”
慕苏想也没想道:“好。”
朱虞疑惑更深。
或许不是她的错觉,慕苏很信任她,且对话间很是熟稔,恐怕不止是认识。
不过眼下情境不适合多问,遂按下未言,一行人往红衣女子所指之地行去。
到了地方,红衣女子拿出伤药一一发下去,强势减轻的自发上前给重伤者上药,朱虞本想去给雁莘上药,被红衣女子抢先一步。
“走,我替姑娘上药。”
雁莘对她有防备,道了谢想接过药自己上药,但红衣女子却不容置疑的拉着她往隐蔽处去:“这里都是些臭男人,我带你过去上药。”
言瑞瞧见,对上雁莘的眼神,心领神会道:“雁莘姑娘安心。”
雁莘闻言心中大约有了计较,便随女子另寻地方上药。
朱虞想了想,也跟上去。
此地都是男子,上药免不得脱衣裳,她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雁莘肩背手臂都各负伤,朱虞看的心疼不已,可恨自己无法替她。
“雁莘,受苦了。”
雁莘忙道:“女郎莫要如此说,只要能护住女郎,奴婢怎样都使得。”
最开始,她习武就是为了保护女郎,后来她有幸得施家长辈怜惜疼爱,已是万分荣幸。
她的命是大娘子救的,她这辈子能留在女郎身边,护女郎周全,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有红衣女子在,朱虞没再多说,只默默帮着打下手,心头却在计较着。
京都军营中是有女郎的,以雁莘身手,进去定有另一番天地。
红衣女子打量了眼主仆二人,边包扎边道:“这位姑娘的枪法好生特别,实在令人钦佩,不知姑娘师从何人呢?”
雁莘不清楚她的来历,自不打算如实说,然却听朱虞答道:“雁莘师从二舅舅,也就是施家二爷。”
她既然知晓慕苏身份,自然也晓得她是施家表姑娘,自不必隐瞒。
且既要为雁莘谋划,当早点养些名气。
红衣女子闻言微讶,细细打量一眼雁莘:“原来竟师从施家,不怪有如此枪法。”
雁莘没料到朱虞答的如此干脆,几番欲言又止后,只道:“远不及师父。”
“姑娘可莫要谦虚了,放眼整个国都,能使出女郎这样枪法的可不多见,嗯……”红衣女子话音一顿,看向朱虞:“我曾有耳闻,施家三娘枪法极佳。”
朱虞眼神微亮:“你知晓母亲。”
“施家乃武将世家,家中子弟莫有不从武,不保家卫国,但凡大邺人,谁人不晓。”红衣女子:“施家两位女郎,施三娘枪法更好,可惜我不曾亲眼见过,施幺娘次之,但也能一人一枪以一敌十。”
说到这里,红衣女子话音又顿,片刻后笑了笑继续道:“我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枪法,今日初见,还有些恍惚。”
这意思便是曾经见过。
朱虞遂追问:“女侠曾在何处见过?”
“施家幺娘曾在劫匪手中救下过一位书生,后二人共结连理,传出一段佳话。”红衣女子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道:“我便是在那时见过。”
话落,朝朱虞挤挤眼:“夫人,包扎不收费,但药钱要算上哦。”
朱虞自无二话,,多谢女侠。”
“我是杀手,夫
红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朱虞又道了声谢,目送女子离开,,看见她身上的血迹,心疼万分。
雁莘大约感知道,反倒安慰:“女郎莫要忧心,有师父送的软甲,都是小伤。”
可再小的伤也会疼啊。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你坐着好好休息一会儿,那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朱虞心头沉甸甸的,握住雁莘的手道:“雁莘,你务必要小心,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雁莘点头安抚:“嗯,会的。”
朱虞压下心中的不安,闲聊几句话,问:“京都各营,你喜欢哪里?”
雁莘不解其意,疑惑的看着朱虞。
朱虞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此间事了,我想办法送你去营中,谋个差事。”
雁莘猛地握紧朱虞的手,脑中空白一瞬,好几息后才颤声道:“女郎不要奴婢了。”
朱虞忙安抚道:“不是如此,我怎会不要你,我们是亲人,是要相伴一生的。”
雁莘心中这才微安,不解道:“那女郎这是何意?”
朱虞斟酌好说辞,才缓缓道:“你莫急,听我说。”
“你应知晓母亲当年带你回来,本就想收做义女养,只还没等到外祖父同意就走了,也因此你的籍书在施家。”
“母亲走了,我又年幼,外祖父自然也就做不了主,遂将你独立门户,未入奴籍。”
雁莘是孤女,父母死在逃荒途中,她有幸被施三娘所救,为报此恩,她只愿留在女郎身边为奴为婢,可她从未想过她竟未入奴籍。
知晓真相,雁莘错愕又动容。
原来大娘子竟为她周全了这许多。
“若是母亲还在,我本该名正言顺唤你一声雁莘阿姊。”
朱虞继续道:“我知你这些年在枪法上下了多少苦功夫,此次到陇岵,又得二舅舅亲传一套枪法,不论怎么说,都已得施家传承,若你一直在我身边,岂不是埋没了。”
“京都官衙中亦有女子一席之地,若你能另有一番天地,岂不更好?”
“不。”雁莘毫不犹豫的反对:“奴婢只想留在女郎身边,哪里也不去。”
朱虞见她神色如此坚定,也知她性情,迟疑片刻后不再坚持。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今日只是先让她心里有个底,来日再好生谋划。
若她当真发自内心想留在身边她自不坚持,可若是为了情分,为了母亲的救命之恩,她必是要想法子说服她的。
“此事我就是同你商量商量,不急着决定。”朱虞轻声道:“眼下我们要先活着回到京都,查清当年害死父亲母亲的到底是谁。”
雁莘神情复杂的看着朱虞,想说什么看见慕苏过来,便作罢。
“姑爷。”
慕苏抬手阻止她行礼:“伤可无碍?”
“奴婢无碍。”雁莘颔首道。
慕苏嗯了声,不待开口,雁莘看了眼慕苏手中帕子,便道:“奴婢去那边看看。”
说罢便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慕苏点头:“嗯。”
目送雁莘离开,朱虞又上下打量慕苏:“夫君可还好?”
慕苏:“我无碍。”
言罢,他上前一步,抬起手:“别动。”
朱虞本不知他要作何,屏住呼吸盯着他,下一瞬,就觉脸上传来一股冰凉,不由一愣,后知后觉回想起他方才回来时手中捏着一块帕子。
二人成婚已久,却还是第一回如此亲近,冰冷的湿帕子一时竟也盖不住脸上滚烫。
慕苏本来就是觉得她脸上血迹碍眼,特意去洗了帕子过来,来的路上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这一刻,看见女郎脸上的红晕,他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心中一乱,手指就意外划过脸颊,指腹下女郎的肌肤格外娇嫩。
二人都不由怔住。
朱虞快速抬眼看了眼慕苏,对上对方那双黑沉的眸子,脸颊灼热感更加强烈。
慕苏回过神,目光从女郎不点而红的朱唇上划过,嗓音低沉:“抱歉。”
朱虞忙摇头:“没事,我自己来吧。”
慕苏却避开她的手,面色如常道:“你瞧不见,擦不干净。”
朱虞喔了声,收回手垂着玩眼眸任他擦拭。
不远处,沐光将刚打来水的竹筒轻轻放在树下,折身离开。
而另一边的言瑞笑的牙不见眼。
他觉得此次回去,郎君和少夫人就能圆房了。
他可记得刚开始郎君还嫌弃少夫人性子软,如今瞧瞧,那神情,那动作,多温柔啊,怕是一头栽了进去还不自知吧。
“哟,有人送水来了啊。”湜月捡起竹筒,一抬头对上朱虞微红的脸颊,又看了眼慕苏刚收起来的帕子,啧了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待会儿再过来,两位继续?”
朱虞被她一打趣,更羞的抬不起头。
慕苏皱眉:“湜月。”
湜月这才噤声,提着两个竹筒朝他们走来:“我是来送水的,没想到有人送过来了。”
慕苏自然知晓方才谁来过,但并未做声,只正色道:“峡谷最后一公里处有一处险崖,他们极有可能在此设伏。”
湜月收起笑容:“嗯,来时便瞧过了,只是不知他们深浅,无法提前在那处留人。”
“嗯。”
慕苏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朝朱虞道:“可还记得酆市?”
朱虞虽不知他为何提起北酆楼,只点头:“记得。”
慕苏便道:“这位湜月姑娘,便是酆市湜月坊主。”
朱虞惊讶不已:“酆市坊主?”
她虽已经猜到他们相识,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湜月竟就是酆市那位神秘的坊主。
湜月笑的眉眼弯弯:“嗯,是我。”
“上回夫人从我那里买走一个人,我晚了一步回楼中,没能与夫人碰上面。”
朱虞下意识问:“你怎知晓是我?”
“夫人拿着慕少卿的令牌过来,我怎不知。”湜月:“对了,方才是与夫人玩笑,夫人莫要当真,我本就是慕少卿请来帮忙打架的,可不能再收夫人钱。”
朱虞笑着道:“还是多谢坊主。”
“我叫朱虞,你可以唤我阿虞。”
湜月看了眼慕苏,挑眉道:“不知夫人可有字?”
朱虞:“有,我字姷安。”
“那我还是唤夫人姷安吧。”
湜月笑盈盈看着朱虞:“你唤我湜月就行。”
朱虞应了声,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心中生出一股熟悉感。
这双眼睛好像似曾相识,可她确定,这是她第一次见湜月。
第62章 第62章【VIP】
一行人休整完毕整装继续前行。
每个人神色都很沉重,都清楚方才这一战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不知多少危险等着他们。
朱虞心中的不安也愈来愈烈。
直到队伍进入山最后一公里的险崖,滚下的石头和暗箭让她心中的不安落到了实处。
好在所有人都有所准备,在变故发生的一瞬迅速应对,倒不至于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朱虞紧紧抱着慕苏,没在抬头,只听着兵器碰撞的声音,闻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不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场恶战大约持续了两刻钟后,朱虞听见一道熟悉的闷哼声,她心头一惊,慌忙从慕苏怀中抬头,只一眼便望到了打斗中的雁莘。
她已被逼落下,肩头上挨了一刀,鲜血顿时弥漫,染红了一大片衣襟。
“雁莘。”
朱虞眼中霎时便含了泪光,担忧的唤了声。
离雁莘不远的沐光正拼力往她跟前杀,想要护她,奈何对方也发现雁莘落单,领头的人盯着雁莘,阴狠命令:“先杀了她!”
经这一路的厮杀,他们很明白雁莘于他们而言是多大的威胁,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自然是会拼命的要除掉她。
慕苏一行少一个帮手,更有利于接下来的刺杀。
主人留不得慕苏朱虞,从边城至京都路上都有埋伏,他们跟本没指望一两场刺杀就能要他们的命,可是人,精力总是有限的。
功夫再好的人也抵不过每日的车轮战,他们一个都不可能活着到京都!
周遭杀手得令,立即涌向雁莘。
沐光眼神一沉,拼着手臂挨了一刀朝雁莘掠去,他很清楚雁莘对朱虞有多么重要,她绝不能死!
言瑞不敢远离慕苏周围,且这个距离,他也根本无法杀过去,只担忧的喊道:“小心!”
雁莘自然也已经察觉到危险,她透过人群对上了朱虞担忧的泪眸,紧了紧手中的长枪,从她习武那天开始,就已经随时做好准备用性命护女郎。
但她们相伴至极,感情早已不是寻常主仆,她贪心的想要陪女郎更久,她与女郎幼年相识,还想与女郎走到白发苍苍,所以她一直都努力的活着,可今日,这个心愿好像有些难以实现了。
肩头是一道贯穿伤,疼的几乎拿不动长枪。
可她清楚的感受到女郎有多担忧和心疼,她向来是不愿女郎落泪的,哪怕是为她。
她忍着剧痛,紧握住长枪,往沐光的方向杀去。
她不敢想象若她出事,女郎会有多难过。
她要活着,要拼尽一切活着!
湜月一直护在慕苏朱虞不远处,见此扬声朝手下杀手下令:“保护雁莘姑娘!”
她是杀手,自然摸得清对方的想法。
当刺杀艰难时,逐个击破是最好的办法。
眼下场景,除了围攻雁莘,慕苏朱虞周围的杀手从头到尾也没少过。
为了不给慕苏增添负担,朱虞几乎没有直过腰,她的脸紧紧贴合着慕苏的胸膛,眼也不敢眨的盯着雁莘的方向,泪水打湿了一大片衣襟。
无力感将她紧紧包裹。
这种恐惧是曾经失去婚事,被抢走院子,被挖除桃林,被抢走嫁妆等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的,雁莘于她是亲人,是阿姊,是她哪怕失去一切都要留住的人。
可现在她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险境,却什么也做不了。
“雁莘。”
朱虞的*哽咽声传到慕苏耳中,他又抬头看了眼雁莘的方向,这一眼,令他神情骤变,雁莘右手手臂上受了伤,战斗力弱了不少,她没能与沐光会和,而是被逼离悬崖越来越近。
若再继续,她必会落进
“雁莘姑娘!”
却就这时,对方领头之人趁机挥出一掌,将雁莘逼的后退,眼看半只脚已踏上悬崖边,沐光纵身一跃,在她落入悬崖时握住了她手中长枪。
然情急之下握住的却是枪锋。
“雁莘!”
看着这一幕,朱虞再也忍不住,当即想要下马奔过去,可慕苏紧紧将她拦住,这样情境过去,必是死路一条!
目光半个身子趴在悬崖边,一手抓住崖边凸起的石块,另一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却仍不愿松手。
“雁莘姑娘,撑住!”
雁莘整个人已经被打出悬崖,紧靠着手中长枪挂在崖边,可沐光只来得及抓住枪锋,再承受她整个人的重力,这样下去他的手就必要毁了!
雁莘低眸看了眼被雾气掩盖的深不可测的崖底,眼角落下一滴泪,再抬眸时,眼里已带着眸中决绝:“沐光,放手吧。”
沐光仿若未闻,脸上脖颈
他这条命不值钱。
他不能放!
可他如此便是将后背暴露给杀手,将自已也至于险境,他瞧不见,雁莘却能瞧见,她既该命绝于此,不能再害死他。
她看着沐光,请求道:“请你保护好女郎。”
说罢,她松了手。
悬崖的风很冷,冷的。
许是人之将死,脑海中如走马花灯般浮现过往一切,她的生命中除了练武,都是女郎,她曾一直想着要陪女郎一生,可至此,已是她的一生了。
“女郎,珍重。”
“雁莘姑娘!”
“雁莘!”
哪怕耳边风声呼啸,可雁莘还是能从几道呼喊声中分辨出朱虞的声音,她唇边划过一丝苦笑,慢慢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女郎,奴婢不能陪你了。
女郎,要好好活下去。
湜月赶过来时,只来得及拦下刺向沐光后背的那一刀,也只隐约瞧见那道身影落入雾气之中,旋即消失不见。
她心被揪的疼,手上动作却很利落,一把抓住沐光,带他脱离了险境,沐光握着的长枪在雁莘落入悬崖后,也随之掉落。
朱虞眼神木然的望着湜月沐光。
虽然瞧不见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只有湜月沐光回来,她便清楚,她的雁莘,没有了。
那一瞬,她的脑袋中一片空白。
周遭的声音好像也在慢慢地消失。
眼泪无声地不间断的往下落,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随后,意识也缓缓散去。
天地间晃过一片白,而后便坠入黑夜。
“阿虞!”
慕苏搂住昏迷不省人事的朱虞,眼底亦闪过一丝悲伤。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他只需想若坠入悬崖的是言瑞,是杨明樾,周长策,他便能明白朱虞有多痛。
“郎君,先带少夫人出去。”
言瑞脸上已溅满不知谁的血迹,红肿着眼道:“我们断后。”
雁莘落崖让在场所有人心情都沉重起来。
身体里某种力量仿佛在一瞬间被激发,众人咬牙拼着那股劲儿终是杀出了重围。
马跃出山坳时,慕苏回头看了眼雁莘落崖的方向,沉声道:“找地方休整,让人去崖底寻雁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湜月来时打探过附近地形,知道附近地形,遂先回道:“这处崖底正是这条盘旋而上的官道,只要下了山,或许能找到。”
可现在,他们不知道这条路上还有多少埋伏,还要多久才能杀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才行不过一刻钟,便又是一轮刺杀。
这场战斗中,慕苏带着朱虞在湜月等人的掩护下先离开,也就此与湜月几人分散。
朱虞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一睁开眼,无尽的悲伤就朝她涌来,迅速将她侵蚀。
“阿虞。”
慕苏唤了几声,都不见人有回应,沉默片刻后,抬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轻声道:“阿虞,雁莘落崖前没有致命伤,我刚询问过了,那处崖底有一潭,名唤千缘潭,若雁莘有幸落在水中,或许有救。”
朱虞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眸看着慕苏,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但慕苏却看懂了,道:“是真的,不是骗你。”
“且那处悬崖只是绕着雾气看不清崖底,实则并非深不可测,落入水中确实有生还的可能。”
此言并非安慰,他确实已经打探过。
只不过,生还的可能极小。
可眼下,只有让朱虞抱有一丝希望,她才能振作。
果然,朱虞眼底终于重聚起了光。
她当即便掀开被子起身,嗓音沙哑:“去找她。”
慕苏伸手拦住她,正色道:“现在天色已晚,且后来又遇到一次刺杀,我们与湜月他们被迫分散了,眼下我们藏身一处被弃的茅草屋,待明日一早湜月他们过来,我们易容乔装回京。”
朱虞闻言这才看向周围,果然见屋中简陋,四周都还透着风。
“可是雁莘”
“相信我,不论生死,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慕苏正色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活下去,还有,边关可能出事了。”
朱虞一愣:“哪处?”
“应是北边。”
慕苏凝眉道:“我们方才路过一个村庄时,我意外听从县上回来的人说,有京都来的兵马在山下扎营,从京都过来路过此处,只有往北边去,我猜测边关极有可能要打仗了。”
朱虞立即反应过来:“那舅舅他们”
慕苏先前说过若是北边起了战事,舅舅他们很有可能被复用。
慕苏摇头:“眼下还不知。”
“可知带兵的是何人?”朱虞便又问。
慕苏道:“听那人说,是位顾姓侯爷,想来应是顾戚川。”
京都能带兵打仗的顾姓侯爷只有顾戚川。
朱虞愣了愣,竟然是他。
“可我们刚从边城出来,竟没有得到任何战乱的消息,怎反而是京都先收到消息,兵马都已行至此处。”
慕苏道:“应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与我们错过了。”
第63章 第63章【VIP】
边疆战报向来是军中机要,不到时候自不会泄露出来,只顾戚川大军沿途经过,边城百姓也就会猜到了。
边关几城百姓对战事要比其他地方敏锐得多。
朱虞怔愣良久,喃喃道:“去往边城会路过陇岵,不知道他有没有带圣旨。”
慕苏心中也正有此猜想。
“若此次战事吃紧,多半会复用施家。”
朝中无人比施家更了解北垣。
朱虞心中一时不知是和感受。
她希望舅舅一家被复用,如此就不必在陇岵受苦,可一边又担忧舅舅们安危,不希望他们上前线,如今再陇岵日子虽苦些,但她看得出来,舅舅一家对现状很满意。
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也不必担心战场上的刀剑无眼。
可她也了解舅舅们,一旦战事爆发,施家人断不会袖手旁观。
说句大不敬的,施家人或许要比圣上更爱护边疆几城的百姓。
“眼下想这些也无用,先好好休息一夜,养好精气神,明日下山。”慕苏大约能猜到朱虞心中所想,道:“若是赶得及,或许能见到顾侯爷。”
眼下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
朱虞点点头:“好。”
转念一想到雁莘,她眼中又蓄起泪。
她如今还没有悲伤的资格,她必须要找到雁莘,不管是生是死,她都得带雁莘回家。
朦胧月光下,床沿上坐着的身影拉回她的思绪。
茅草屋内的烛火熄灭,仅有几分月光透过空隙处洒进来,但朱虞方才看过,清楚这间屋里除了她躺的这张简易的床,再没有供人休息的地方。
这也就意味着,今夜,他们要睡一张床。
朱虞只沉默了几息,便往里头挪了挪:“夫君也早些休息。”
慕苏的身影好似僵了片刻,随后低沉的嗯了声,合衣躺下。
这是二人成婚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在陆家时,慕苏虽同朱虞在一间屋,但睡的是小塌。
床很小,郎君紧挨在身侧,熟悉的沉香瞬间将朱虞包裹,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并肩而眠,可朱虞心中却未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雁莘,无心其他。
黑夜中,泪无声没过耳畔,她能一次次安慰自己慕苏说的对,那崖底是潭,雁莘或许还活着。
可同时她心中又清楚,这样的安慰太过苍白。
先不说雁莘落下的地方是否刚好是那千缘潭,便侥幸真的落入水中,再有幸没有被水中石块伤及,可昏迷过去的雁莘又如何能从水中脱险。
雁莘活下来的几率不过千万之一。
可她眼下也只能相信雁莘福大命大,她接受不了雁莘不在人世。
若是可以,她愿意用她的寿命,她余生的欢喜,换雁莘活下来。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穿过她肩背环在她腰间,将她揽进一个怀抱,头顶传来温柔的嗓音:“若是想哭,便哭出来。”
朱虞再也忍不住,蜷缩在慕苏怀里放声大哭。
慕苏轻轻抚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先是施老将军病逝,而今又是雁莘落崖,柔弱的女郎哪里撑得住。
朱虞不知哭了多久,也始终无法合眼。
雁莘与她朝夕相伴十几载,从未分离过,今朝眼睁睁看着她落崖却无能为力,她的心痛的犹如刀剜,眼泪如决堤般止不住,又哪里能睡得着。
慕苏怕她哭坏了身体,点了睡穴才让她睡过去。
习武之人视力非比寻常,借助微弱的月光,他便能清楚的看见女郎满脸的泪痕,轻叹声淹没在黑夜中。
她本是柔弱善良的女郎,被逼着一步一步用血泪铸成铠甲,让自己变得坚强勇敢,她这半生如履薄冰,在意的,能失去的少之又少。
与他也算得同病相怜。
这一夜,慕苏终于看清楚,他对她一切爱护回护皆始于怜惜。
至于何时心动,却是说不清了。
慕苏轻柔替朱虞擦去脸上泪痕,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用身体挡住渗进来的寒风。
在这个荒凉大山的茅草屋中,二人相拥而眠,汲取着唯一的来自对方的温暖,度过了这一个寒夜。
直到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茅草屋照在床榻,朱虞缓缓地睁开眼。
一缕阳光洒在身侧郎君的耳畔,不知是不是因几日没刮胡须的缘故,郎君的轮廓似乎比以往硬朗不少。
目光无,朱虞雁莘渐渐黯淡下来。
她以往只知慕少卿断案如神,犹如在世青天,亦知他武功高强,少有敌手,心中对他多有崇拜。
而经此一程,他将她护在怀中厮杀时,面对她的担忧,他只轻飘飘一句,像这样的刺杀,他早已屡见不鲜,不足为惧,她这才知晓那些为人传颂的声誉背后,他都经历着什么。
可她瞧见的郎君,时而不羁,时而灿烂,时而沉稳,但却险和艰辛。
然仔细想想,大理寺少卿本就是在刀尖上舔生活,且他还断案无数,风头无两,更是惹人忌惮,不光要面对凶恶之徒,还要谨防政敌的暗箭。
只这一切,他从来不说,就好认为他是刀枪不入,有如神助,无所不能。
就连曾经的她也这么以为。
可但凡是人,哪能刀枪不入,若世上有神,苦情。
是人,又怎会无所不能。
朱虞轻轻抬起手,想看一看那肩上的伤口,动作间却惊醒慕苏。
他睁开眼的一瞬就已握住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直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呼,他眼神才霎时清明,松了手上力道。
转眼瞥见女郎苍白柔弱的容颜,慕苏微微蹙眉:“抱歉,可有伤着你?”
朱虞忙摇头:“没有。”
她收回手,欲言又止,慕苏却看穿她心中所想,解释道:“身处官衙断案抄家,不可避免会得罪人,睡觉时便格外警醒些。”
朱虞一愣,问:“你曾在院中也遇刺过?”
慕苏边坐起身,边随口道:“多是歇在外头时会遇刺,只一年多前监斩一族,其后人怀恨在心,入府刺杀。”
那一回,他差点就见了阎王。
若非父亲深夜醉酒走岔路……
慕苏想起那夜,他那怂包父亲见着刺客躲在门后的情景,便没了多说的心思。
“大军此去边关,顾侯多会选择往陇岵的官道,以免错过,我们不能再耽搁,先下山。”
朱虞也跟着起身:“不等言瑞他们?”
“留下记号便可。”
慕苏道。
眼下之急是先找到雁莘,弄清楚顾侯有没有携带圣旨。
慕苏眼底划过一丝暗沉。
若有起复施家的圣旨,便说明这次战事恐怕非同小可。
二人也没什么行李,很快便收拾妥当。
临出发前,慕苏在附近寻了些果子来,当做早食。
“先垫着肚子,到了山下再买些干粮。”
附近虽有农户,但慕苏不敢前去,那些刺客心狠手辣,他怕给农户带去灭顶之灾。
朱虞接过被擦干净的果子,咬了口,酸的直皱眉,但并未作声,忍了忍咽下去。
慕苏瞥见,伸手将她手中果子拿走,重新递了颗咬过的给她:“这颗甜。”
说罢,将朱虞方才咬过的果子塞进嘴里,朱虞眼睁睁瞧他被酸的打了个颤,但郎君并未扔下,反而皱眉盯着那果子指责。
“啧,大家都是一个枝头上的,凭什么你这么酸。”
朱虞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慕苏听见,眯起眼凑近她威胁:“你再笑,给你吃。”
朱虞忙低下头咬手中的果子。
诚如慕苏所言,这颗的确甜。
但因一时慌乱,她正好咬到他咬过的地方,脸颊霎时一红,又一想到慕苏也吃了她吃过的,只觉脸上更烫。
慕苏三两口咬完果子,酸的牙齿发颤:“出发。”
朱虞嗯了声,抬脚跟上。
慕苏熟练的将她拉上马,护在身前,又不知从哪掏出几颗果子给她:“尝尝酸不酸。”
朱虞双手捧着接过来,小心放在怀里听话的尝了口,递给他:“不酸。”
慕苏没有要接的意思,拉起缰绳,道:“保护好你的早食,掉下去了可就没有了。”
朱虞连忙用衣裳包好,生怕漏掉一颗。
干粮都在言瑞沐光的马上放着,他们身上干干净净,仅有一个已经空了的水袋,这些果子是他们现在唯一能果腹的。
之后朱虞连着吃了几颗,但凡有酸的,慕苏总能在第一时间抢过去。
二人成婚也有两月,朱虞对慕苏的饮食还算了解,知晓他并不喜欢吃酸食。
眼下不过是想将甜的让给她。
朱虞心中自是动容。
她也不止一次庆幸,她护住了外祖父给她定的夫君。
怕沿路有埋伏,慕苏片刻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往山下去。
只要遇着顾侯大军,那些刺客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军队公然行刺。
然刺客也得到了消息,知晓慕苏目的,哪会轻易让他如愿,一路上设伏不断。
慕苏要护着朱虞不敢恋战,只以突围为重,可人的精力总归有限,再好的身手也在一轮又一轮的围攻下逐渐的落了下风。
好不容易从这一轮刺杀中逃生,慕苏已身受重伤,不敢再走官道,将马儿L赶走后,朱虞搀扶着他绕小路下山。
慕苏的伤口来不及包扎,鲜血染了一路,朱虞心疼万分,强忍着眼泪搀着他穿过荆棘草丛。
可朱虞哪曾走过这样的上路,被搀扶着恐怕都走不稳,更别提还要搀扶着一个重伤的郎君,一个不慎,脚下一滑,二人便顺着草丛往下滚落。
倒地的那一瞬,神智已经不清的慕苏下意识将朱虞护在怀里,而与此同时,朱虞伸手护住他的头。
一路滚下下去,二人先后晕厥。
朱虞是被疼醒的,她艰难侧过头看见护住慕苏头的那只手正撞在石头上,手背上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疼。
那一刻,她却只庆幸,幸好撞在石头上的不是他的头。
“夫君。”
“夫君。”
朱虞虚弱的唤了几声,身侧的无丝毫回应,她心中恐慌不已,忍着痛爬起来颤抖着手探向慕苏鼻息。
感受到呼吸,她心头才勉强安定。
朱虞抬眼打量了四周,这是一片松林,弥漫着清爽的松香气,阳光还没透进这里,隐约有几分阴森。
此时她也顾不得害怕,急忙去检查慕苏的伤口,所幸这些日子她看过慕苏换药,也跟在湜月身旁,看她替雁莘上过药,知道些简易的处理伤口的法子。
这一路滚下来慕苏身上又多了些刮伤,但最紧要的还是他腹部那一处刀伤,还在往外渗血。
朱虞心中一阵后怕,幸好她醒来的早,否则再不止血,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们眼下身上没有任何伤药,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追杀,朱虞也勉强跟着言瑞认得几种止血的草药。
有一种,最爱长在松林。
朱虞不敢多耽搁,摇摇晃晃站起来去四周寻找草药,幸运的是没走多远便发现了一株,她再三确认无误后,带着回到慕苏跟前,用石头将草药砸碎,敷在慕苏腹部的伤口上,没有细布,她的衣裙也滚脏了,思索片刻后,她褪下衣裳,用慕苏身上的匕首将里衣划破,给慕苏包扎。
之后又处理好他身上其他的伤,才想起自己手背上的伤口,方才一心担忧慕苏忽略那股疼痛,此时才觉痛的钻心。
她又去寻来草药敷在手背上,痛的额头直冒冷汗,几近晕厥。
处理好一切,她就陷入了一阵彷徨。
自小养在深闺的女郎何曾经历过这些,她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强行冷静下来后,她便起身去寻庇护之地,慕苏重伤不醒,若这时刺客寻来,他们必要命丧于此。
她得找个能藏身的地方。
大约寻了一刻钟,朱虞发现了一个山洞,虽山洞不大,但容纳几人不成问题。
她急忙返回慕苏身边,试图将他搀扶起来,可一介柔弱女郎,哪里搬得动成年的郎君。
但人在绝境时,是能够激发一些潜力的。
朱虞将慕苏搭在背上,就这样半背半拖,使劲全身力气将慕苏背到了洞中。
洞里寒凉,幸得慕苏身上的火折子没有摔落,她去捡来一些干柴,回忆着这些天言瑞生火的方法,废了好大劲才总算将火点燃。
做完这一切,朱虞便撑不住了,握着匕首渐渐昏睡过去。
直到听见可疑的窸窣声,她才猛地被惊醒,方才为了掩饰行踪,她将洞口放了些树枝遮挡,而此时发出动静的正是那些树枝!
他们找来了!
火堆早已熄灭,她唯一能用来防身的便是那把匕首。
朱虞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一边推慕苏,试图唤醒他,一边持着匕首警惕的对着洞口。
唤不醒慕苏,树枝也已被撤开,洒进来几缕光,朱虞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难道他们最终还是要命丧于次。
可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朱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飞快站起身挡在了慕苏的身前,双手握着匕首对着面前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是跟着血迹一路寻过来的,见慕苏昏睡不醒,只有一个女郎在此,二人心中大喜,嗤笑道:“小娘子小心,莫要伤了自己。”
他们追杀这一路,自然晓得这个始终被慕苏护在怀里的女郎不会武功。
取了这二人项上人头,便是大功一件!
可……眼前的小娘子这一路都被慕苏护着,少有人看见她的脸,竟不知是此等绝色。
荒郊野外,貌美小娘子,男人的劣根性霎时展露无遗。
主子要的是他们性命,带颗头回去足矣复命,至于做些其他的,谁能知晓呢?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某种意味,各自阴冷一笑,缓缓逼近朱虞。
“小娘子莫怕,若顺从我们,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
朱虞读懂了他们的可怖眼神,心中更慌,可她却不敢退,她身后就是昏迷不醒的慕苏,她若退,他们一定会先杀了他。
“别过来!”
因心中惧怕,朱虞的手不住的颤抖着,眼看二人离她越来越近,她带着哭腔焦急喊道:“夫君,你醒醒。”
“慕泽兰!”
“你快醒醒!”
两个刺客脚步一顿,同时瞥向朱虞身后的慕苏,他们是见识过这人身手的,对他自然多有忌惮。
他们虽贪图美色,却不敢大意。
“先杀了姓慕的。”
只要姓慕的死了,小娘子落到他们手上,便可以放心大胆为所欲为。
二人不再耽搁,大步朝朱虞走来,朱虞吓得破了音,哭喊道:“慕泽兰,你快醒醒啊,慕泽兰!”
“慕苏!”
二人已至跟前朝她伸出手,朱虞条件性的闭上眼胡乱挥舞着手中匕首,试图做最后的反抗,然他们的手却没有碰到她,只听两道闷哼声传来,她的身子被一个怀抱笼罩,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醒了。”
那一瞬,朱虞卸下所有恐惧,睁开眼侧头看向慕苏,女郎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和委屈。
慕苏心中一疼,轻轻拥着她:“别怕,我在。”
两个刺客被石子打中手臂击退几步,抬眼阴狠的盯着慕苏,提着刀便冲了上来。
慕苏一手将朱虞拉至身后,环着她的腰身一个后仰躲过迎面一刀,又以极快的速度将匕首刺向刺客手腕,夺过他手中的刀,划破刺客的脖颈,再将刀掷出,穿破另一刺客的心脏。
这一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等朱虞缓过神时,两个刺客早已倒地身亡,而面前的郎君,脸上溅满了鲜血。
她唇颤了颤,抖着手用袖口给他擦脸上血迹,泪无声地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落。
这一路虽遇到多次刺杀,但从未有哪一次如方才那般直面死亡,且一想到那两人看她的眼神,她的身子就不可控的发抖。
慕苏忽而抬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她腰间的手也猛地用力将她按向她,直到完全贴着彼此的身体。
“阿虞,没事了,别怕。”
朱虞仍有些说不出话,只抬着头泪眼朦胧看着他,慕苏捏了捏她的手,眼底晦暗不明,缓缓低下头,温柔地吻在她的唇上。
怕吓着她,他拼命的压下心中的杀戮和愤怒,当他听见她的声音醒来察觉到他们欲对她图谋不轨的那一瞬,他就被一股巨大的阴霾笼罩。
若非怕吓着她,他不会让他们死的那么容易,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解心头怒火。
哪怕心中戾气滔天,他的动作也极近温柔,一边温柔的吻着她,一边轻声安抚:“别怕,阿虞,我在。”
“别怕。”
在慕苏温柔的安抚中,朱虞终于从恐惧中抽身,她闭上眼,努力将身子缩进慕苏怀里,仰着头,迎合着他。
似乎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他,才能让她安心,才能掩盖方才的绝望。
慕苏感受到她的不安,愈发用力抱紧她,吻也从最开始的温柔慢慢变得急切,甚至带着几分侵略。
直到朱虞无法呼吸,伸手推他,他才慢慢松开她。
看着女郎微微喘着气脸颊微微泛红,他抬手拂去她散落下来的凌乱发丝,又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才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若再有这样情景,你便拿匕首扎我,我自会醒来。”
这句话说的平静,半点不似玩笑。
可朱虞哪对他下得去手。
“我顶多就是多一道伤口,可若醒不过来,便是两条命。”慕苏沉声道:“可记住了?”
朱虞沉默良久后,点头:“嗯。”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这样可怕的事她再也不想有下次了。
“这是何处?”
等朱虞心绪稳定下来,慕苏才松开她问道。
朱虞答道:“这是一片松林,我们从山上滚落到这里,我怕有危险,便寻了这处山洞,可她们还是找来了。”
慕苏听出她语气中的自责,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若非寻了这处山洞藏身,他们必然更快寻到我们,恐怕我们也早已葬身于此。”
而后他想起什么:“你如何将我搬到这里?”
朱虞有些心虚的看了眼他被磨损的靴子,道:“背着拖过来的。”
慕苏低头看了眼满是泥土的靴子,心中便明了,轻笑道:“那夫人也很厉害。”
“这一次,还得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说罢,余光落在朱虞手上,他脸色一沉,拉起她的手:“受伤了?”
朱虞忙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别动,我看看。”
“没事,是小伤……”
慕苏恍若未闻,小心拆开她手上的布条,看见鲜血淋漓的手背时,他只觉心头坠着万斤铅石,喘不过气来。
“怎么伤成这样?”
“滚下来时不小心伤着的。”朱虞道:“无碍,只是看着吓人……”
话未毕,对上慕苏黑沉的眸子,她下意识闭了嘴。
慕苏隐约记起来了。
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中,隐约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再观她掩饰的神色,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手是为了护他伤的。
慕苏没再说什么,沉着脸拽着朱虞的手腕往洞外走去。
朱虞感觉到他好像很生气,不知怎地一时竟不敢吭声,默默跟上他。
二人沉默着走了约摸两刻钟,慕苏才寻到一条极小的山溪,他将朱虞安置在石边坐下,在附近用匕首砍了根竹子,做了根装水的竹筒,将水烧开,又把路上采的几种草药磨碎。
朱虞看着他做这一切,隐约猜到什么,因担心他的伤势,欲起身过去帮忙,却被慕苏沉声制止:“坐着别动。”
朱虞从没见慕苏这样生气过,抿了抿唇低下头坐回去,半晌后,低声道:“伤口不大,没事的。”
这时,慕苏已经拿着在火上烧过的匕首和温度适宜的水还有草药走过来,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朱虞看不懂的复杂。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背对着她半跪下,将她的手从他腰边拉到面前放在膝上,道:“忍着点。”
待朱虞点头,他身子往后靠了靠,道:“若受不住,咬我的肩膀。”
朱虞又轻轻嗯了声。
她已经痛的有些麻木了,应也不至于……
“啊!”
朱虞以为她方才上药时已经是最痛了,可没想到清洗伤口竟还要痛上百倍。
那一瞬,她差点痛的晕厥过去。
“别看,里头有些碎石,需要取出来。”
朱虞没有受过这样的伤,自然没有经验,只觉得是手背在石头上撞伤了,可慕苏一眼便能看出这伤有多重。
她的手始终护着他的头,一路滚下来撞到石头上前就已经嵌了碎石子进去,最后那一撞,更是伤可见骨。
手背上,几乎没有好肉。
朱虞听他说里头有碎石,哪里还敢看,紧闭着双眼埋在他的背上,痛的冷汗淋漓。
“别咬唇,咬着我肩膀。”
朱虞怕伤着慕苏,只死死咬住他身上的衣裳,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苏才将伤口清洗好,敷上草药,重新包扎好。
背后的呼吸声已虚弱至极,他盯着那包扎好的手眼神一片暗沉。
这样的伤就算用最好的伤药,也不见得能恢复如初,更何况眼下只有山上采的草药,她的手背可能会留下不小的疤。
偏她什么也不知,只道是寻常擦伤。
慕苏就着那个姿势坐下来,让她更好的靠在他的背上,小心将她的手腕放在腿上。
他知道她没有昏睡过去,大抵只是痛的狠了,虚弱无力。
山间的风拂过脸庞,二人相依相靠,周遭树木清香,小溪涓涓,竟让人感觉到几分安宁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朱虞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若非临时改变计划带她去见外祖父最后一面,他定然会准备充分再走这一趟,今日也就不会落入这般险境。
慕苏淡声道:“早晚都会走这一趟,会不会更危险谁也说不准。”
朱虞待那股适应那股疼痛,才又道:“只可惜,还是没有找到那背后之人的线索。”
慕苏眯起眼:“此人城府如此之深,又怎会轻易露出破绽。”
但此行并非毫无收获,至少现在可以确定,那人手眼通天,且此次的杀手中,许多都是断了尾指,身上有黥字的罪奴。
回京之后可从罪奴查起,这么多罪奴,总不会是凭空出现。
那个人,怕是与官衙脱不了干系。
大理寺,刑部,京兆府,必然有人与那个人有勾结。
之后又是一阵寂静。
就在朱虞昏昏欲睡时,听慕苏道:“下次别再如此了。”
朱虞勉强睁了睁眼:“嗯?”
“我皮糙肉厚,不打紧。”慕苏。
朱虞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动了动手,意识模糊间,低喃道:“可你也是人,也会痛,会受伤。”
重伤后也会死。
“我也想保护你。”
慕苏心头犹如被什么冲击,难得的怔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红着眼轻嗤了声:“你能怎么保护我?”
自己都护不了,还想着要护他。
朱虞已经沉沉睡去,没法再应他。
慕苏盯着缠着布条的手,半晌后,垂首轻轻吻了吻。
即便自己都保护不了,可她还是护住了他,从伤势来看,若撞在石头上的是他的头,他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一定要是。
他不想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清风拂面,有些东西在心间慢慢滋生,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情,没有立即赶路,而是缓缓闭上了眼。
再多停留半刻就好。
说半刻,便绝不多。
慕苏睁开眼,轻轻背起沉睡中的朱虞,往山下走去。
他得尽快赶到顾侯大军,军中伤药有奇效,即便最后还是要留疤,也尽量让它愈合的好些。
女郎平日最爱洁整,若手背上留下难看的疤,不知要掉多少眼泪。
但这一路并不顺畅。
对方一心要置他们于死地,又怎会放弃追踪,不过半个时辰,这座山上就到处有刺客搜索。
慕苏背着朱虞,又受了重伤,自不可能同他们硬碰硬,加上对山路并不熟悉,七弯八拐下,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朱虞中间醒过来,要求自己下来走,遇着平坦些的慕*苏便牵着她走,遇着陡峭的路他仍旧背着她。
就这样东躲西藏,天渐渐黑了下来,他们还是没能走到山底。
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个破庙。
慕苏腹部的伤口撕裂开,血不断往外渗,朱虞急急忙忙用沿路采的草药给他换好药,他已经昏睡过去。
眼看天要黑透了,夜里山间气温寒凉,受了伤的人不能这样冻着,朱虞在破庙外寻到些柴火,生好火,便去找水。
慕苏便是在这时醒来的。
他隐约听见窸窣声,缓缓睁开眼,面前却是一片火光。
多年前那挥之不去的场景顷刻间涌现,他眼神逐渐变得呆滞。
“母亲。”
“阿兄。”
火光里,母亲和阿兄朝他伸出手,他慢慢的往前挪,努力的想要握住他们的手。
他也该死在那场大火里,不该活下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火的那一瞬,突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
朱虞抱着竹筒一回来就看见慕苏往火堆中爬去,她吓得急忙飞奔过来拦住他,惊慌道:“夫君,你怎么了?”
慕苏被一声夫君拉回些神智,他盯着朱虞看了片刻,突地一把推开她:“阿虞快走,着火了!”
朱虞被他推在地上,瞥了眼那小火堆,起先还不解他这是怎么了,直到见他朝火扑过去,她才猛地想起,母亲和阿兄葬身火海。
朱虞连忙冲过去将试图用身体扑灭火堆的慕苏拦下,一手将竹筒中的水倒进火堆,一手挡住他的眼睛。
“夫君,火灭了,没有火了。”
第64章 第64章【VIP】
火焰被水浇灭,木头上却还有火星子,朱虞紧紧抱住慕苏不敢松开,不停的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夫君,没有着火,火灭了。”
眼睛被覆盖上一片柔软,火光消失,陷入了黑暗,恍惚中,隐约有熟悉的气息沁入鼻尖,让他渐渐恢复了清明。
没有着火,那场火他也没能扑灭。
面前女郎柔声的安抚声还在继续,他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那场噩梦困住他太久太久了。
这些年他在无数个夜里惊醒,面对一室黑暗都再无法入睡,尤其起初那两年,他甚至不敢入睡。
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大火,耳畔就能传来母亲阿兄在火海中的求救声。
慕苏闭上眼,头搭在朱虞的肩上,紧紧将她扣在怀里。
朱虞从未见过这样的慕苏。
绝望,低沉,悲伤,痛苦。
那场大火恐怕是萦绕在他心间,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火星子也渐渐的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二人无声地紧紧相拥着。
不知过去多久,慕苏才松开,拉着朱虞靠着供台坐下。
几番犹豫后,朱虞还是问道:“那场火到底是如何起的?”
这是她始终想不通的。
主母院里下人也不少,若着火必然第一时间察觉,且那么多屋子,怎偏偏是主母屋里着火,还短时间内无法扑灭。
慕苏与她十指紧扣,头靠在供台,盯着漆黑夜色,黯淡的眼眸中夹杂着痛苦和悲悸。
时间缓缓流逝着,就在朱虞以为他不会作答时,却听见低沉的嗓音传来。
“不是意外。”
短短四字,让朱虞震撼而错愕。
不是意外?
难道母亲和长兄是被人害死的?!
可彼时慕家还是侯府,公爹任职大理寺卿,深得圣上器重,谁会在慕侯府行凶?
“怎会如此,可知是何人所为?”
事已至此,慕苏也没打算瞒她,缓缓将噩梦道出:“那日我回府稍晚,一身酒气,怕母亲责罚,便先回屋沐浴再去拜见母亲,路上曾碰见一个着慕家下人服侍的男子,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
即便时隔多年,可每每回忆起当年那一幕,慕苏都觉心如刀割。
若他当时但凡警醒些,便能抓住凶手,或许那场火也就烧不起来。
“我刚回屋沐浴就听言瑞禀报母亲院中走水,急忙赶过去时已经火光冲天,听长兄的书童称,阿兄归家去拜见母亲,还未出来。”
慕苏嗓音发紧:“将母亲阿兄带出来时,已是两具焦尸,面目全非。”
朱虞光是听着都感绝望,可想而知他当时是何等悲痛。
“后来府中遣仆从时,我无意中得知府中从未买过罪奴,可我那天所见那人脖颈上却分明有黥字。”
慕苏眼底渐渐有杀气弥漫:“且他,没有尾指。”
朱虞一震。
罪奴,没有尾指,那不就是……
“害死父亲母亲的与在慕家放火的是同一主谋!”
慕苏:“嗯。”
罪奴,没有尾指,这两个特征都极具指向性,哪有那么巧两桩案子都符合,所以只有一个答案,凶手是同一主谋。
朱虞心头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他冒险陪她去陇岵还有一层缘由,那就是引出害死母兄的仇人。
“为什么?”
她早已经深思过,害死父母或许是因为当年那批赈灾的粮草,可那件事与慕侯府又有何干系,且就算有关,杀的也不该是主母。
慕苏说过,长兄是归家后去拜见婆母,这非计划之中,而是临时发生的事件,所以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母亲,长兄只是意外。
慕苏轻轻摇头。
他自然也明白这点,也就更想不透,到底是何人要对母亲下这般狠手。
“母亲性情温婉,与人为善,处事周全,少有树敌,我这些年也暗中查过,虽相识的也并非全是友人,但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朱虞不知想到什么,微微蹙起眉,欲言又止。
明明在黑夜中,慕苏也未侧首,可他却像是知晓朱虞在想什么,道:“你是想说,是冲着父亲来的。”
朱虞抿了抿唇,默认不语。
既婆母不曾与人交恶,那问题就多半出在父亲身上,慕苏如今只是大理寺少卿,便遇刺不断,得罪不知多少人,而父亲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且高居大理寺卿之位,政敌,仇人自是更多。
感情甚笃,恩爱不疑,没有偏房妾室,公爹一直都是与婆母歇在一处,所以,那人的,只偏那日,公爹还没有回屋。
可佳,这些话,她没法说。
但慕苏心中却了然:“我也曾这般想过,但好像并非如此。”
朱虞忙问:“你查到了什么?”
“事发当日,父亲因一桩案子留在了大理寺,火烧起来时,父亲才刚刚到府门口,父亲是乘坐府中马车回来,行踪并不隐蔽,若那人是冲着父亲来的,自然也就了解父亲的行踪,不可能出这么大纰漏。”慕苏徐徐道。
因此,过了这么些年,他仍不确定那把火的动机。
,如此说来,竟真是冲着婆母去的。
“婆母院里下人应是不少,起火时怎会没人察觉?”
这一点,慕苏早已查过……
“据母亲院里下人称,火起的极快,他们发现有微弱火光就急忙赶过去,可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火就挡住了门窗,断绝了屋内之人逃生的可能。”慕苏沉声道:“有人称似乎闻到过刺鼻的煤油味,可大火一过,正屋烧成灰烬,什么也探查不得。”
朱虞听的暗暗心惊,若门窗处被泼了煤油,火势自然起的猛,下手如此狠绝,到底是多大仇怨。
“我后来同父亲说过那个可疑的罪奴,亦言火势可疑,可父亲只简单的查证后,便判定会意外,不再追查。”
“为何?”
朱虞很是不解:“我曾听说父亲任职大理寺卿时断案无数,声名赫赫,如此疑点,怎会就此放下?”
慕苏扯了扯唇,隐有几分嘲讽。
“大抵是被那场火吓破了胆,为了保命辞官和自请削爵,自那以后,别说查案,便是上朝也推三阻四,即便任了皇城使也是餐位素尸,只知饮酒作乐。”
朱虞自不可能同他妄论公爹,只能转移话题。
“此事疑点重重,还得慢慢查,不过如今找出断了尾指的罪奴,也算有了进展,总有一日,真凶会付出水面。”
慕苏嗯了声,想起什么,道:“到头来,我们竟有着同一个仇人。”
朱虞也觉有些荒谬。
有些事就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时辰不早了,睡会儿,若被追上来又得逃命了。”
慕苏将朱虞揽到怀中道。
朱虞应了声,避开他的伤口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陌生可怖的大山中,本该没有睡意,她却心中安宁,并无惧意,不知何时便沉沉睡去。慕苏也难得在噩梦后沉睡。
大抵是因彼此在身旁-
山底,大军于一处相对平坦的地势扎营。
主营中,顾戚川拿着帕子缓缓擦着刀锋,目光却时而落在纱帐上。
军中本没有纱帐,这是昨日临时弄来搭上的,朦胧中,隐约可见里头躺着一位姑娘。
顾戚川手中动作不知何时停止,思绪飘到了昨日。
昨日到此地已是午后,他知晓这座山难行,且中途没有可休憩之地,便下令就地扎营,休整妥当之后再行出发。
此地地处北境,相较京都而言要更加寒凉,但军中将士大多是不畏寒的,多日赶路不曾洗过澡,士兵们到处寻找水源,后得知营地不远处有一千缘潭,便来请示,他自然不会拒绝。
待士兵们像下饺子般入了千缘潭,又一身清爽的回来,他便也有几分意动,带着衣物往千缘潭而去。
水虽寒凉刺骨,但对于赶了多日路身上已经臭烘烘的将士们来说,这点凉着实算不得什么,甚至还有心情在里头玩闹捉鱼。
即将上战场,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尚未可知,此时松散片刻也无甚紧要,顾戚川便任由他们去了。
只此地水深不可测,他盯着不让他们往发黑处去便可。
“侯爷,又抓着一条鱼,这里的鱼忒笨了,不如多抓些,今夜炖鱼汤吧。”
有士兵赤着上半身从水中钻出来,手里举着一条鱼,兴奋喊道。
这一路上几乎都吃的干粮,若能炖上一锅鱼汤于将士们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顾戚川刚要应下,眼前便有一道黑影落下,随后只听噗通一声有什么砸在那举着鱼的士兵身后发黑的水中,水花从头浇下,淋了个透彻,但士兵反应都不慢,下意识以为遇见了袭击或是落石,也顾不得回头一猛子扎进水里就往顾戚川方向去了。
而周遭也陷入一瞬的寂静。
几息后,有人试探开口:“好像是人?”
这话一落,众士兵不约而同抬起头。
头上被雾气笼罩,根本看不清楚,怎会有人从这里落下来。
就在众士兵还处于茫然时,顾戚川已以极快的速度扎进了水里。
他方才是盯着那士兵的,比他们看的都清楚,落下来的确是个人,且是个女子,更是一个让他有些熟悉的女子。
等那举着鱼的士兵再次钻出水面,却发现顾戚川不见了。
他左右望了眼,疑惑道:“侯爷呢?”
众士兵这才醒神,忙四处张望,果真不见顾戚川影子。
还是离的较近的一个士兵发现水中异样,顿时反应过来,喊道:“侯爷去救人了!”
众士兵皆是脸色一变。
方才那人落下的地方水极深,便是水性最好的也不敢靠太近,侯爷竟往那处去救人了!
有人欲往那边去帮忙,被一个统领沉声阻止:“都别动!”
“侯爷水性好,你们过去只会添乱。”
众士兵果真不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
过了好半晌,水面终于传来动静,只见顾戚川手中多了一个人。
他们正要细看,就听顾戚川道:“都转过身去!”
众士兵短暂的迷茫后,心领会神的背过身去。
看来落下的是位姑娘。
直到顾戚川上了岸,才有人悄悄回头去看,只见他们向来不近女色的侯爷,赤裸着上身,用自己干爽的衣裳将怀里的姑娘护的严严实实。
目送顾戚川走远,那举着鱼发呆的士兵突然开口:“操,我错过了什么。”
当时那姑娘离他最近,多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啊!
第65章 第65章【VIP】
“侯爷,军医到了。”
士兵的声音拉回顾戚川的思绪:“进来。”
昨日将人救回来后,经军医看诊后,确认人无致命伤,只从悬崖落下来,即便是水中也受了不小损伤,人至今还未有醒转的迹象。
军医按例诊完脉,到顾戚川跟前复命:“侯爷,这位姑娘外伤并无大碍,修养半月便可痊愈,只内伤恐要多调养日子。”
顾戚川知晓军医说的内伤是她落水时冲击所致。
“约要多少时日?何时能醒?”
军医恭敬回复:“短则三五日能醒,长则或要十来日,内伤恐要养小半年才好,期间最好不要动武。”
顾戚川微微蹙眉,竟伤的这般严重。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军医退下后,顾戚川面露沉思的望向纱帐的方向。
她在这里,慕泽兰夫妇必然也在此处。
而她身上的伤口非一人所致,且从刀伤来看,也非普通兵刃,很像是……军刀。
不过他已经比对过,非如今朝中军队所配军刀,却不知来自何处。
他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正思忖间,有一位统领进营帐请示:“侯爷,我们何时出发?”
顾戚川收回视线,道:“明日一早。”
他最多再等一夜。
“派去山上的人可回来了?”
得知人是从山上官道落下来后,顾戚川便派人去搜山。
若是真遇见仇敌追杀,官道是最危险的,慕苏朱虞都非愚笨之人,定会弃马藏进山中。
“还没有消息传来。”
统领目光若有若无往纱帐方向瞥去,眼底闪过几丝兴味:“侯爷认得这位姑娘?”
昨日侯爷将人救回来后,便将人藏进自己营帐中护的严严实实,还特地去请附近农家妇人来给姑娘上药换衣,如此细心周到,引得一众兄弟万分好奇。
统领本就是顾戚川下属,此次他自请随顾戚川赴边,与顾戚川自比军中其他将领亲近些,也因此,他才被推进来打探消息。
可他跟着顾戚川多年,顾戚川又怎看不出来他的心思,瞥了眼营帐外的影子,冷哼了声:“划拳输了?”
被戳穿后统领心虚的错开眼,而后却又悄然往前几步,小声道:“侯爷,您悄悄告诉我卑职,您和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渊源?您放心,卑职绝对不透露半字。”
“行了,传令下去,好好休整,明日天亮出发,一口气翻过这座山。”顾戚川:“若有不想休息的,绑上沙包十公里。”
统领立刻按下打探的心思,正色拱手道:“是,卑职领命。”
说罢便飞快出了营帐,一出营帐便有一堆人跟上去,兴致勃勃:“怎么样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侯爷可真识得那位姑娘?”
“你见着姑娘了吗?”
统领严肃咳了声,好整以暇环视一圈,在众人好奇八卦的目光中,他道:“侯爷说,明日一早出发,若有不愿意休息的,绑沙包十公里。”
话落,周遭霎时寂静。
只眨眼一瞬,围着他的人已跑出了几丈远。
统领挑眉笑了笑,而后回头看向顾戚川的营帐,缓缓收了笑意。
自侯夫人过世,侯爷一直无心再娶,别说妾室,连女子都未碰过。
前几月总算和朱家说了亲,他们都以为侯府总算要迎来女主人了,可到头来那朱家女郎抢亲嫁去了慕家。
老夫人本要做主将远房侄女纳为妾室,侯爷又拒绝了,给了一笔银子将其送回出了京都安顿。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遭见侯爷主动接近姑娘,以他对侯爷的了解,侯爷必然是认得这位姑娘的,否则当时就不会亲自去救人,速度之快,好似生怕让人碰了姑娘。
且姑娘从未赢过,侯爷却派人搜山,显然像是猜到姑娘还有同伴,可他这些年一直跟着侯爷,却不知侯爷何时与哪位姑娘走的近。
不对!
统领猛地想起什么,前段日子,他曾听说侯爷曾在茶楼见过一位姑娘,难道……
统领眼底闪烁着亮光,不管是不是同一人,他都觉得侯府好事将近了!
以侯爷的性子,从水里救了人,必然会对人姑娘负责的。
等此次回京,说不定就能喝侯爷的喜酒了。
统领心头雀跃,脚步都轻了几分,对搜山一事也就更上心了。
天色渐暗时,音,统领急匆匆赶过去,就见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他怔了怔,脱口”
而后反应过来什么,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您怎在此?”
又看人一身血痕,随口问道:“怎伤得如此重?”
带人回来的士兵闻言便道:“江统领认得这位郎君?”
“属下奉命搜山,途中遇见这位郎君,郎君娘,便说有可能是他的同伴,
沐光微微颔首,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我有位同伴于昨日落崖,推测多半是掉入水中,还烦请禀报侯爷,允我相见。”
昨日,水中。
江统领心中大约了然,道还可有别的同伴?”
侯爷派兵搜山,恐怕不止有苏郎君。
果然,听沐光道:“嗯,还有。”
犹豫几息,才又道:“是慕少卿与少夫人。”
顾侯爷既然救了雁莘,又派人搜山,自然已经知晓慕少卿与夫人可能在此,也就无需隐瞒。
江统领一惊:“慕少卿?”
慕少卿不是称病告假,怎会与少夫人在此处?
“我们去陇岵奔丧,回京途中遇刺,雁……一位同伴掉落山崖,我们与慕少卿少夫人也走散了,我们正寻人时,遇见了搜山的官兵。”沐光简短道。
姑娘从水中被人救起,传出去有损名声,他便只以同伴相称。
“原是这样。”
江统领正色道:“再去寻,务必将人找到。”
士兵忙领命而去,却又被江统领叫住:“等等。”
“切记,不要暴露慕少卿身份。”
“是,属下明白。”
士兵离开后,江统领做了个请的姿势:“苏郎君这边请。”
沐光随他走了几步,突然道:“我唤沐光。”
江统领愣了愣,点头不再多言。
国公府获罪,满门抄斩,旧部好友等各方势力费尽心思保下这位小郎君,他原猜测他或许被谁暗中保护着亦或者送出了京都,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面。
他至今记得,那一年城门口,苏国公府的小郎君鲜衣怒马,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少年肆意。
去岁猎场,郎君独占鳌头,风头无两。
可眼前再见,通身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变得沉默,冷峻,眼里也不再有光了。
不过,他怎会和慕少卿有了交集。
突然,江统领脚步一顿,猛地想起什么,神情复杂的快速瞥了眼沐光。
他与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江统领放慢脚步,状似随意道:“不知,您与那位姑娘是?”
沐光没有错过江统领眼中的试探,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未多想,只道:“并肩作战的同伴。”
“只是如此?”
沐光:“嗯。”
江统领面上放下心,又走出几步,问道:“不知,那位姑娘出自哪家?”
见沐光望向他,他连忙解释:“没有旁的意思,只昨日侯爷救了她,我就多嘴问一句。”
沐光总算明白他这一路的试探为何。
可两家曾有婚约,顾侯爷不认识少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
亦或者,是江统领擅自打探?
如此想着,沐光道:“出自施家,不知她眼下如何?”
江统领眼睛一亮,竟是施家的女郎,那与侯爷可算是门当户对啊!
虽然眼下施家是戴罪之身,但很快就会被复用了!侯爷正要去陇岵宣旨,却先救了施家的女郎,这真真是缘分呐!
“已经请军医瞧过了,外伤没有大碍,只或许因落水冲击所致,恐还要昏迷些日子。”
说话间,已到营帐,江统领驻足道:“郎君稍后,我进去禀报侯爷。”
“有劳。”
很快,江统领便出来请沐光进去。
顾戚川见到沐光,也先是一愣,直到沐光同他见礼,他才收回视线,道:“不必多礼。”
“你伤的重,我先让军医给你看看。”
见沐光欲言又止,他便道:“我已经派人去寻找慕少卿与少夫人,你可安心在此治伤。”
沐光虽早知晓顾戚川派人搜山,但亲自确认后心才安定下来,他瞥了眼营帐里的纱帐,也没多问,只恭声道了谢。
这一等便是一夜,直到次日天亮,才终于带回来了慕苏朱虞的消息。
第66章 第66章【VIP】
漆黑的破庙中,慕苏朱虞相依相偎,为对方驱赶了黑夜的寒凉,也在此次的心间留下滚烫的热烈和暖意。
没有噩梦缠绕,没有惴惴不安,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直到天将破晓,来了不速之客,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静谧与安宁。
慕苏睁开眼的一瞬就已握住身旁的剑,目光警惕的看向外头,朱虞被他的动作惊醒,某眸中的迷茫片刻便消散。
经历这么久的追杀,她似乎也对危险有了些感知。
“夫君……”
“来了。”
慕苏话刚落,剑便出鞘,与此同时拥着朱虞飞身跃开,朱虞只觉身体腾空而起,惊魂未定时,瞥见了钉在他们原本依靠之处的几支箭。
若再晚两息,那些箭便会穿透他们。
战斗一触即发,来了约摸二十人,若慕苏一人在全盛时期自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受了伤,还要护着朱虞,掣肘之下很快就处于下风。
慕苏拼了全部力气才带着朱虞杀出重围,可他却已经走不动了,朱虞扶着他藏身小山坡后。
几番逃命,二人早已不是在京都那般光鲜亮丽,慕苏的发冠已不知掉在何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衣物更是血迹斑驳,破烂不堪;朱虞发饰也早已尽数掉落,及腰长发染着鲜血搭在肩背,前所未有的狼狈。
朱虞看着慕苏唇角的鲜血和伤口,泪流不止,她试图用手去堵住流血的伤口,根本无济于事。
慕苏握住她的手,想开口,嘴里却吐出一口鲜血,朱虞心神俱乱,仓皇无措,可又不敢开口怕暴露行踪,泪如涌泉般落下。
慕苏缓过那阵,才勉强开口:“怕吗?”
朱虞捧着他的脸点头,又摇头。
慕苏看懂了。
她不怕眼下处境,但怕他死。
可这回他已经尽全力了。
他们大抵是逃不出这座大山了。
他没有说什么让朱虞先走的话,山中刺客不知还有多少,她落单必死无疑。
她在他身侧,起码,她不会死在他前面。
“若我死了,你便拼尽全力逃……”
朱虞一把捂住他的嘴,摇着头哽不成声。
慕苏伸手拉开她的手,笑了笑:“要与我同生共生?”
朱虞坚定地点头。
他受她连累至此,若他命丧于此,她绝无可能独活。
“傻姑娘,夫妻本同……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听过?”
朱虞哭着摇头,嗓音颤抖:“夫妻一体,生同裘,死同穴。”
慕苏盯她片刻,低低叹了声。
也罢。
“若今日我们夫妻命丧于此,也正巧应了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朱虞嘴唇挪动,低头看着二人相握的手,最终只轻轻嗯了声。
“怕吗?”
怕吗?
当然是怕的。
以往连和人吵架都要先落泪的女郎,面对刀枪杀戮怎会不怕。
可此时此刻,朱虞心头却意外的安定,她缓缓抹干净泪,抬手拂去郎君额边被血浸染黏着的头发,温柔道:“与君赴死,无悔。”
便是重来一次,必然还是同样的选择,她做下的任何落定,她都不悔。
只大仇未报,有憾。
“只是,连累了夫君。”
慕苏勾唇,弯起的桃花眼风流多情:“早知今日,便该先圆了房,此生才无憾。”
朱虞不防他这时还能想这些,眉眼含羞的嗔他一眼,目光却不舍得挪开,最终柔声道:“下辈子,可愿再做夫妻。”
慕苏的眼神一紧,而后浪荡不羁的抬起她的下巴,道:“如此美娇娘,一世夫妻怎够?”
朱虞心头怦然跳动着,他愿和她许诺来生,是不是说明,他对她不止有责任,也有欢喜。
不过,此情此景,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她也不愿相问。
“是我没有护好你。”
突然,慕苏道。
朱虞还未开口,便见慕苏从怀里取出一根木头做的簪子:“这是昨夜在小溪旁给你削的。”
她爱洁净,爱漂亮,从来都是将自己打扮得妥妥帖帖,不出任何差错,而今满身泥垢,青丝凌乱,他却无能无力。
能做的也只有削一根木簪,勉强替她挽起青丝。
可此时那根木簪染上了鲜血。
慕苏苦笑一声,想要收回去擦一擦:“抱歉,我……”
朱虞连忙按住他的手,勉力扯唇露出一个笑容:“我喜欢。”
她俯身凑近,绾发可好?”
她从前不敢想,也不奢求,可如今,这
片刻后,头顶上传来温和的嗓音:“好。”
慕苏没有替女子绾过发,他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梳理整齐,好半晌才勉。
朱虞擦了擦泪,拿出匕首割断一截腰带:“我。”
他是慕家的少家主,大理寺少卿,在世青天,那么耀眼夺目的郎君,便是死,也要尽力死的体面。
不该这么蓬头垢面。
慕苏自不拒绝。
很快,朱虞便将他头发绑好,腰带是绸缎不好固定,绑不住全部头发,只能绑一半,留一半。
她顺了顺他的发,略带愧疚道:“抱歉,只能这样了。”
慕苏握紧长剑,轻轻勾唇:“有劳夫人。”
周遭的窸窣声越来越近,几乎已至跟前,朱虞亦仿若未觉,回之一笑。
她是有许多未完成之事,可又如何,世事无常,到了这一刻,她坦然接受。
既已逃无可逃,那就不逃了。
箭破空而来,朱虞闭上眼俯身抱住慕苏,这一路来,他为她挡了太多刀剑,她便也为他挡这最后一次。
慕苏一把拥住她,长剑一扫拦下了那支箭,射箭的人内力深厚,即便拦下了,他也受到了重击,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尽数落在朱虞背上。
他已无任何抵挡之力,可仍未松开手中长剑。
他会保护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几支箭再次破空而来,慕苏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身将朱虞压下身下。
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朱虞惊呼一声,哭着想要起身,却怎么也推不开身上的人,她绝望地闭上眼。
她何等何能,能得他以命相护。
她所欠他的一切,只能来生再偿。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只听叮当几声,周遭跟着传来几声痛呼,而后便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朱虞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有人来救他们了!
她惊喜交加:“夫君!许是沐光他们找来了!”
可身上的人并没有回应她。
她心头一凉,带着哭腔喊道:“夫君,夫君,你坚持住,我们有救了。”
“你醒醒,夫君。”
“夫君别睡,不能睡,快醒醒。”
她没有唤醒慕苏,但引来了援兵。
两个身着铠甲的士兵循声快步走来,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可是慕少卿与少卿夫人?”
朱虞见他们这身行头,隐约猜到什么,忙道:“是,可是顾侯军?”
“正是侯爷派我等前来营救。”为首的士兵边说边上前将慕苏扶起来,探了他鼻子后,心中一定:“还有气。”
朱虞如今草木皆兵不敢轻信,绷着一口气追问:“顾侯如何知晓我们在此处?”
士兵道:“侯爷前日在千缘谭救了位落水的女郎后,便吩咐我等搜山,昨日黄昏我们的人找到苏郎君,得知慕少卿遇险,侯爷加派人手前来营救。”
朱虞立刻便知是顾戚川救了雁莘,心弦一松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至于他口中的苏郎君是谁,已实在无力再问。
待她再次醒来,已在营帐之中。
她一睁眼便忙要去寻慕苏,出了营帐却发现周遭一片寂静,大片的空地中只剩三个营帐。
她在原地茫然片刻,正打算往另一个营帐中去时,却见营帐中走出一人。
她顿住脚步微微一怔。
虽然曾经他们有过婚约,也见过面,但那时都是隔着屏风,除了抢婚那日,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朱虞压下担忧,微微屈膝:“顾侯爷。”
顾戚川轻轻嗯了声,声音平稳:“慕少夫人不必担心,慕少卿医治及时,已脱离生命危险。”
朱虞心神微松,忙又问:“不知可是侯爷救了雁莘?”
她记得她昏迷前那位士兵说过顾戚川在千缘谭救了位姑娘。
时辰地点都符合,必是雁莘。
顾戚川点头,而后对上朱虞担忧的眸子,他眼神微闪,道:“人无碍,只还要昏迷些时日。”
朱虞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彻底落下。
她退后一步,朝顾戚川跪下一拜:“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大恩无以言谢,他日若侯爷有需,朱虞万死不辞。”
顾戚川快步走过去,虚扶着朱虞手臂:“慕少夫人请起,不必如此。”
朱虞起身,又道了谢,见顾戚川不说离开,也不开口,心头隐约明了什么,道:“侯爷可是有何吩咐?”
顾戚川沉默片刻,道:“却有一桩事。”
“侯爷但说无妨。”
朱虞颔首道。
又是一阵寂静后,才听顾戚川缓缓道:“待班师回朝,我请媒人向慕少夫人提亲。”
朱虞一震,她自不会认为他说的提亲是她,她飞快看了眼顾戚川身后的营帐,心中惊疑不定。
他,雁莘……
朱虞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心中茫然不解:“侯爷……”
“我在众目睽睽下,从水中救了她。”顾戚川淡声解释道。
朱虞压下心中波澜,快速冷静了下来。
“所以,侯爷是因此才要……”
顾戚川沉默不语。
朱虞心思急转。
她记得很清楚,雁莘曾亲眼看见顾侯府有一位远房表妹,只待婚后便要入府,眼下大婚未成,也不知那位表妹是否入府。
且当今世道极重门第,雁莘即便不是奴籍,要入侯门也只能是妾。
她绝不愿雁莘为妾。
“侯爷,此事不如等雁莘醒……”
“并非全是*如此。”
顾戚川打断朱虞。
朱虞愣了愣才明白他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心中更是惊讶。
并非因落水生了此意,那就是……
“侯爷是何时起意?”
顾戚川并未立刻回答,过了许久,才看向朱虞道:“此事,我已决定。”
朱虞对上顾戚川毋庸置疑的眼眸,心头一沉。
自与他打交道以来,他都是宽容大度极好说话,可他是侯爷之尊,不止在军中颇有威望,近年来也很受陛下器重。
他若铁了心要雁莘,容不得她拒绝。
顾戚川盯着朱虞看了片刻,缓缓道:“我将以正妻之礼迎她进门。”
“施家即将起复,在我回京之前,请慕少夫人务必给她一个能嫁入侯府的身份。”
朱虞明白,他这不是在同她商量。
他要以正妻之礼娶雁莘,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但……
“雁莘与我相伴长大,更情同姐妹,她的婚事,我得先问过她的意思。”
然一向好说话的顾戚川在此事上态度却极强硬:“慕少夫人,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军已经出发,我也该走了,我留了亲信护送你们回京。”
不等朱虞说什么,顾戚川已折身大步离开,不给朱虞任何拒绝的机会。
她目送那道挺拔的身影走远,压下心头沉重,掀开雁莘所在的营帐走了进去。
进了营帐,她一眼便看见那层纱帐,她快步走过去,掀开纱帘,果见雁莘昏睡着。
她沉默半晌后,轻轻掀开被子,见雁莘穿着陌生的衣裳,她心中咯噔一下。
军中没有女子,给她换衣裳的人已不用深思。
朱虞替雁莘掖好被角,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他到底是何时对雁莘动了心思的。
他们第一次说上话,应是抢婚那日,雁莘去向他解释,后来是他救了从朱家逃出来的雁莘,再之后她约在客栈那日,铺子临时出了问题,是雁莘去向他陈情致歉。
这是他们仅有的三次交集。
所以到头来,竟是因果循环。
第67章 第67章【VIP】
当日湜月与言瑞等人也得到消息寻来,一行人终于会和,却是伤的伤,昏迷的昏迷,所幸顾戚川留了亲信和足够的伤药,朱虞和伤势较轻的湜月负责熬药换药,就这样养了两日,待顾戚川亲信备好马车一行人才往京都去。
马车上两个伤患昏迷不醒,朱虞心中担忧,每日两边跑着照看,而有了顾侯军相护,这一路上竟是风平浪静。
也不免引来朱虞深思。
顾戚川留下的亲信不过十来人,而刺客恐还有几十,他们没有道理放弃追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或许忌惮军中力量。
可那背后之人既然如此手眼通天,又为何会忌惮顾戚川?
“姷安。”
窗户被敲响,朱虞收回思绪,方打开车窗就看见马背上湜月灿烂的笑颜,她俯身递过来一颗果子,道:“刚摘的,尝尝?”
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魅惑天成,而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朱虞盯着那双眼睛,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湜月闻言挑眉:“是吗?”
“或许是漂亮的姑娘都有相似性?”
朱虞笑了笑,接过果子:“是,多谢。”
湜月啃了口果子,看一眼护在两侧的兵卫,低头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姷安与顾侯曾有婚约,而今顾侯如此相护,莫不是对姷安还有别的心思?”
朱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
湜月长长哦了声,眼睛一转:“不是冲着姷安来的,那就是”
她瞥了眼后头的马车,笑的意味深长:“英雄救美,千古不变的佳话,雁莘模样秀丽,身段高挑,还使得一手好枪法,这顾侯爷还挺有眼光,只是”
湜月皱了皱眉,靠近车窗道:“年纪有些大,属实是老牛吃嫩草。”
她这话不大不小,刚好被离得近的兵卫听见。
那人正是此行兵卫的统领,闻声淡淡看了眼湜月。
老牛吃嫩草?
这姑娘说话忒不好听了!
虽雁莘姑娘双十年华,可他们侯爷也才过而立之年,哪里老了?
依他看,般配得很嘛。
朱虞被她这话吓得忙四周看了眼,见没人注意才低声道:“湜月姑娘慎言。”
这话要被顾侯的人听去可还得了。
湜月咂咂嘴,瞥了眼最近的统领,眼底闪过一丝异光。
“姷安,你跟他熟吗?”
朱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摇头小声道:“不熟,你们找过来时,我也才见到。”
湜月不轻不重的喔了声,就在朱虞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却听她惊天一句:“我瞧他模样生的不错,军中人身体想必也硬朗,不知有没有成婚。”
朱虞吓的慌忙朝那统领看去,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湜月又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人多半是能听见的。
果然,只见那统领沉着脸,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偏湜月似乎毫无察觉,还在继续大放厥词:“我先前瞧上一个书生,模样身材倒是不错,偏他处处躲着我,好生无趣,这人嘛,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我瞧他就很不错,况且行军打仗的人,体力必然比书生强上许多。”
越说,湜月越兴奋,胡乱咬完果子:“且待我去调戏调戏他。”
这些孟浪之词她敢说,朱虞都不敢听。
尤其见那统领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朱虞都觉得脸臊的发烫,在几次给湜月使眼色其无动于衷后,她面无表情迅速将车窗拉上,眼不见为净!
她确认,她先前一定没有见过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可有婚配?”
“你怎不说话”
“姑娘自重。”
“我又没对你做什么,自重什么?”
“你脸红什么,脸皮这么薄,是不是没有碰过姑娘啊?”
朱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捂住耳朵。
“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问你叫什么啊?”
“江铮。”
“哇,好有气势的名字,你成婚了吗?”
“不曾。”
“那你瞧我怎么样?”
“姑娘自重。”
“又自重,我又没摸你又没碰你。”
周遭传来兵卫的低笑声,朱虞心头一片死寂。
顾戚川留下的都是亲信,应不至于一怒之下离开不管他们。
江铮确实不会离开,所以接下来的一路他身边总能看见湜月的影子。
最初还会冷着脸让人自重,到后头就全然将人无视,只当湜月不存在。
但也因此,一路上增添了几分趣味。
的,跟在雁莘马车旁的江铮最先察觉,叫停了车队。
“姑娘醒了。”
雁莘闻声勉强坐起身,推开窗盯着面前陌生的男子,迷惕:“你是?”
江铮抱拳道:“我叫江铮,奉
雁莘更为茫然。
侯爷?回京?
崖,难道,她没死?
“雁莘。”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雁莘忙偏头望去,正见朱虞朝她快步走来,她下意识要下马车迎过去,就听朱虞道:“你别动,好生坐着。”
朱虞快速上了马车,拉着雁莘上下打量一遍,轻轻抱住她,声音微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感受到熟悉的香气和体温,雁莘也终于从混沌中抽离。
她竟然没死。
江铮见二人相拥,无声地上前关上车窗,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朱虞这才松开雁莘。
雁莘瞥了眼车窗,满是不解道:“女郎,这是怎么回事?”
朱虞随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想起顾戚川临行前留下的话,心头不免有些沉重。
可眼下顾戚川的人在,不适合说这些,她沉默几息后,简短解释道:“你坠崖后落入千缘潭,恰逢顾侯爷带兵赴边,在那处扎营,从水中救下了你。”
雁莘霎时怔住。
竟又是顾侯爷救了她。
“顾侯将你带回军营请军医医治,且救了我们,又派亲信送我们回京都。”
朱虞不欲在此事上多说,很快便转了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何处不适?”
雁莘收回思绪,摇头:“奴婢无碍。”
朱虞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明日便要到京都了,回府后再请大夫给你好生瞧瞧,不过军医先前交代过,半年内不能动武,这些日子先不再练武了。”
雁莘自是点头:“是。”
二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朱虞看了眼外头,几经沉思后,还是问道:“雁莘,你觉得,顾侯如何?”
雁莘此时并没有理解朱虞的意思,只从心而答:“顾侯自是极好,奴婢几次承顾侯相救,心中感激不尽。”
朱虞嗯了声,没再多言。
此后她一直在马车上陪着雁莘,直到马车将要入城,她才又回到慕苏所在的马车上。
湜月进城后就与他们分开,说是要回酆市,而慕苏对外宣称在府中养病,自不能大张旗鼓回府,马车悄然驶入后院,文惜得到消息,将院里下人调走,言瑞背着仍旧昏迷的慕苏进了出云轩。
府中的事旁人或许不只实情,但却是瞒不过慕家主的。
人刚回复,慕家主便找了过来。
朱虞心虚的见礼:“父亲。”
慕家主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眼底一片沉色。
他们连夜离京,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人都已经出了城,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配合这混账演这出‘重病’的戏。
慕家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屏退下人,道:“你们离京之时京中突有传闻,怒杨坡寻到十几具断了尾指的罪奴尸身,可是你们做的?”
此事慕苏同朱虞说过,吴家的线索断了,他想借此引背后之人出手,遂低下头承认:“是。”
“胡闹!”
慕家主喝道。
朱虞自知慕苏此次遇险因她而起,提着裙摆跪下;“儿媳知错。”
慕家主听得动静回头,神情复杂的看了朱虞半晌,上前将她扶起,放轻语气,道:“我并非责怪你,此事不用想便知是这混账的主意。”
“父亲,我”
“罢了。”
慕家主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这些日子他心惊胆颤,没一日好眠,生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命丧他乡,幸好恰顾戚川带兵前往边境,他暗中去见他,用了承诺换他相救。
好在,果真在路上碰见了。
慕家主沉凝片刻,看着朱虞语重心长道:“阿虞啊,我能猜到你们想做什么,可此事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要丢了命。”
“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朱虞不免想起慕苏那夜在破庙中所说的话。
公爹不追查婆母和长兄之死,难道真的只是想好好活着?
她自不会同公爹辩论此事,只沉默不语的低下头。
她不会放弃追查杀害父亲母亲的凶手,慕苏也不会。
哪怕为此付出性命。
慕家主见她这般,心中自也明白无法说服她,又叹了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朱虞颔首目送慕家主离开,上前放下纱帐,去寻雁莘。
顾侯的意思,总要告知她的。
朱虞到时,雁莘坐在床边盯着柜子出神,见她来,忙起身迎过来:“女郎。”
朱虞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道:“大夫新开了药,雁篱去给你熬药了。”
雁篱好不容易将他们盼回来,见一个比一个伤的重,自免不得落了场泪,文惜好不容易劝住,陪着她去给慕苏雁莘熬药。
雁莘与朱虞相伴长大,对彼此都分外了解,见朱虞沉默坐着,雁莘便知应是有什么事与她有关的,便主动开口问:“女郎可是有话与奴婢说?”
朱虞轻轻嗯了声。
半晌才开了口:“顾侯爷救你那日,正在千缘潭沐浴,许多军中将士都瞧见了。”
雁莘身体微微一僵。
她落了水必然衣裳都湿透了,而顾侯正在沐浴,救她时必然没有穿衣,所以,他们已有肌肤之亲。
“女郎,此事可是损了侯爷名声?”
军中规矩森严,若此事被有心人利用,恐与顾侯爷无益。
朱虞怔住,她着实没想到雁莘第一反应竟是担心顾戚川的名声。
是啊,雁莘向来如此。
她不善言辞,常冷脸示人,可内心却极其柔软。
不论发生什么事,她总先为旁人着想,将自己放在最后一位。
朱虞心中一疼,握紧她的手,道:“此事未损顾侯名声。”
“但是”
雁莘忙问:“什么?”
朱虞盯着雁莘,缓缓道:“顾侯要求娶你,以正妻之礼。”
这话一落,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雁莘才勉强回过神,不敢置信般道:“女郎,在说什么?”
朱虞见她这反应低叹了声。
她初时停顾戚川提起这事时大抵也是这样神情。
“他说回京之后便会向你提亲,让我在这之前,给你一个能嫁入侯门的身份。”
她明白顾戚川的意思。
他或许不在意雁莘身份,但当今世道门第悬殊犹如天堑,身处朝堂,更不可能不在意外界的评判,就算他顶着压力娶雁莘为正妻,日后雁莘以女使身份成为侯府主母,又如何在京都立足。
所以,不说门当户对,身份也要过得去。
此事她已有成算,前提是雁莘愿意嫁。
雁莘许久才从震撼中回神,皱眉道:“顾侯可是因为从水中救了我才”
顾侯品性极佳,若因此求娶,倒是她恩将仇报了。
“非也。”
朱虞打断雁莘,在雁莘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道:“这个问题我问过他,可以肯定,他并非因此求娶。”
“雁莘,顾侯爷对你,是动了心思的。”
雁莘怔愣许久无话。
此时她已说不出自己是何等心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只是女使,身份天差地别,顾侯为何对她动心思?
良久后,雁莘突然道:“顾侯可还说了什么?”
朱虞神色不变:“没说旁的,只说回京后来提亲。”
她了解雁莘,若她和盘托出,雁莘为了不让她为难,哪怕不愿也会点头。
她不想这样。
她只有这一个雁莘,她要她嫁的称心如意。
但平心而论,这桩婚事其实很不错。
顾戚川品性好,胸怀宽阔,确乃良配。
“曾经我与顾侯爷订婚时,一直是你暗中探访,你对他的人品自比我了解得多,仔细想想,这桩婚事确实极好。”朱虞温声道:“至于那位远房表亲,我这两日便去探访一二,看是个什么章程。”
雁莘忙摇头:“女郎,不可。”
“为何?”
雁莘微微低下头,道:“奴婢只是女使,哪堪为侯府主母。”
要真嫁过去,免不得叫顾侯被人笑话。
朱虞眼底闪过一丝异光,靠近雁莘:“所以,你只是因身份悬殊才不愿?”
雁莘反应过来,两颊难得泛起薄薄的红晕。
“好了,我知晓了。”
朱虞还是头一次见雁莘露出女儿娇态,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拍了拍雁莘的手:“此事,我已有主张。”
雁莘慌忙拉住她:“女郎,不可”
“顾侯爷赴边往陇岵带了圣旨,不出意外,眼下施家已经起复。”朱虞笑盈盈打断她:“我回头便给二舅舅写封信,请二舅舅将你认作义女,如此一来,便无身份悬殊。”
对上雁莘惊慌不安的眼神,朱虞柔声安抚道:“你本就是二舅舅的徒弟,认作义女也是一样,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反驳。”
“义女?什么义女?”
雁篱正好送药进来,听见这话,好奇问道。
朱虞接过药,笑着道:“此次雁莘在陇岵拜了师,我正说让二舅舅干脆认雁莘为义女。”
雁篱眼睛一亮:“当真?”
“我早就说了,雁莘武功这么好,这么好的机会怎能放过,这师早就该拜了!”
朱虞瞥一眼雁莘,笑着道:“我也这么觉得。”
“还有,我们这说着雁莘的婚事,你参谋参谋。”
雁篱震惊不已:“婚事,雁莘要嫁人了,谁啊?”
雁莘急急拉着朱虞衣袖不让她说:“女郎,此事还是再考虑考虑”
“这不正是一起考虑?”
朱虞往旁边挪了挪,让雁篱坐下,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道:“你觉着,这桩婚事如何?”
雁篱张着唇,目瞪口呆的盯着雁莘。
突然,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这还考虑什么,嫁啊!”
朱虞雁莘被她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就见雁篱跑过去激动的拉着雁莘的手:“这叫什么,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但别的侯府便罢,顾侯府咱们还不了解吗,府里干净,没那么多莺莺燕燕,况且顾侯还是真心喜欢你,这多好的婚事啊,你还犹豫什么,嫁!必须嫁!”
“侯爷何时来提亲?夜长梦多,我觉着这事得赶紧定下来才好。”
朱虞:“说是回京之后便来提亲。”
“怎还要等他回京?不过也无妨,这些日子正好先绣着嫁衣。”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说到了嫁衣上头。
雁莘几次想开口都插不上话,可等到朱虞雁篱直直盯着她时,她什么话又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红着脸憋出一句:“奴婢要一辈子陪着女郎。”
朱虞雁篱对视一笑。
朱虞道:“说什么傻话,又不是成了婚不见面了,待你的婚事定下,我便为雁篱物色一桩婚事。”
话刚出口,朱虞想起什么,忙看向雁篱。
虽什么也没说,但雁篱却看明白了,嘟着嘴趴在朱虞腿上道:“奴婢心里还是有数的,各人有各命,雁莘能高嫁侯府,奴婢心里只有祝福,可不敢贪心要什么侯府,能做个良家的正头娘子,都是奴婢祖上烧了高香了,不过要是能在慕家寻个家生子,就更好了,这样奴婢就可以一直陪着女郎了。”
第68章 第68章【VIP】
朱虞笑着抚了抚雁篱的头,柔声道:“我定会仔细为你寻个人家。”
文惜在门外瞧见主仆几人的温情,没有打扰,只悄然离开。
刚到正屋便遇上言瑞,一如既往的温声道:“可无碍?”
言瑞摸了摸衣袖中,笑着道:“无碍。”
文惜轻轻点了点头,将药送进正屋。
言瑞跟上去:“我来吧。”
朱虞回屋时,言瑞刚给慕苏喂完药。
昏迷中的人药难以下去,一碗顶多能喂下半碗。
朱虞替慕苏收拾妥当,文惜便道:“少夫人,奴婢方才瞧见了二夫人三夫人的人。”
朱虞微微蹙眉:“来作甚?”
“只在外头探头张望。”文惜道:“想来是听说郎君和少夫人回来了。”
慕苏朱虞离京的事终归是瞒不了府里的人。
朱虞若有所思的嗯了声。
“不必理会。”
“是。”
文惜躬身退下,然没过多久,复又进屋:“少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带五姑娘七姑娘来探望郎君。”
朱虞是料想他们可能会来,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这会儿正犯困,刚褪下衣衫和珠钗,想了想道:“请二叔母三叔母和两位妹妹到正堂去。”
“是。”
总归是见自家人,朱虞索性也就没再打扮,简单用发簪簪起一半头发,穿了外裳便往正堂去,到时,房氏云氏已喝过一盏茶,正在盘问文惜。
“三郎到底如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文惜答的滴水不漏:“回二夫人,郎君一直在府中养病,再过两日便会大好。”
房氏没好气道:“他养没养病我还能不知!”
他们是当她傻子么,就三郎那身体硬实的能上山打几只大猫,怎可能突然得了见不得人的大病!再说便是他见不得人,朱姷安也见不得?
且她要是连人在不在出云轩都不知道,就白当这么多年家了!
云氏蹙眉道:“文惜,三郎到底怎样,你给个准话。”
朱虞听到这里,抬步进屋:“二叔母,三叔母。”
房氏云氏见她来,都不甘不愿的噤声。
朱虞只当瞧不见她们神色,规规矩矩行了礼。
五姑娘慕缨与七姑娘慕姮同时起身见礼:“三嫂嫂。”
朱虞颔首回礼,走向主位落座。
房氏上下打量朱虞,视线最终落在她手上,皱起眉头道:“来见长辈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你的手又包着纱布作甚?”
朱虞温声回道:“我方才正犯着困,怕二叔母三叔母和两位妹妹久等,来不及再上妆,不过总归是自家人,也不必刻意装扮,”
“至于手,午间不小心打碎了碗,割破了。”
云氏这时道:“下人都怎么做事的,怎还伤着你了?”
朱虞:“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着人。”
房氏云氏对视一眼,同时瘪了瘪嘴。
这是打定主意睁眼说瞎话,不跟她们说实话呢。
不过,她们也不大想知道。
“三郎在何处,我们去瞧瞧。”
说着,房氏便要起身。
朱虞却出声道:“二叔母,夫君这两日病才好些,眼下好不容易睡过去,不如晚些时候待夫君醒了,再去给二叔母请安。”
她不知道府里人知道多少,但既然慕苏没有吐露实情,哪怕是漏洞百出,她也将这出戏演下去。
所以她自不能让她们见到慕苏。
慕苏那一身的伤,一看便知不可能是生病。
房氏气笑了:“怎么,我还去瞧不得他?”
“我并非此意,只是大夫吩咐让三郎静养。”
朱虞声音温和道。
房氏寻不着理由,气的又坐下不再言语,一阵沉寂后,却听慕姮突然开口:“三嫂嫂,我们也是担心三哥哥,就在外头瞧一眼,绝不打扰三哥哥静养。”
朱虞抬眸看向慕姮。
她进慕家这些时日,与府中女郎来往不多,都只仅见过几次面,也没说上什么话,但也从文惜口中大概知晓些。
眼前这位七姑娘,乃是三叔母嫡出,性情温婉柔和,惯来喜静。
模样生的像极三叔母,但气质却大不相同,她身上比之三叔母多了一股平静安宁之气。
“就是啊,我们就远远看看,不吵三哥哥。”
另一位女郎慕缨接话道。
慕缨乃二房方姨娘所出,但自小养在房氏身边,以至于像极房氏的心直口快。
此让她们见慕苏,眉眼中颇有些不满。
朱虞收回视线,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也好。”
随后
几人果真也只隔着纱帐看着,期间房氏去,想要掀开纱帐被朱虞拦下,低声道:“三叔母,三郎尚在病中,
房氏咬咬牙,没再坚持。
但忽而道:“屋里怎么有两张床?”
朱虞带她们来时就已想好了说辞,面不不醒,我平日夜里又惯爱翻身,睡熟了怕伤着三郎,”
房氏也不知信没信,哼了声没再追问。
慕缨与慕姮眼底皆带着几分担忧。
出去时,慕缨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到了门外便问朱虞:“三嫂嫂,三哥哥何时会醒?”
朱虞没错过她担忧的神情,放软神色:“应就这两日。”
慕缨没再言语,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房氏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又看了眼朱虞,语气并不和善:“这些日子照顾三郎辛苦了,但也要时刻记住,你是慕家少夫人,别丢了慕家脸面。”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隐约传来一句抱怨:“才多少日功夫就瘦的风一吹就能倒,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家苛待呢。”
朱虞目送几人离开,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没动。
雁篱这才凑上来,道:“女郎在想什么呢?”
朱虞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她们今日来,是作何?”
雁篱可还没忘记在库房外打的那一架,没好气嘁了声:“还能作何,看笑话呗。”
朱虞心中隐约生出一股异样,良久后,才低声道:“可我感觉,她们好像是真的担心三郎。”
不管平日闹成什么样,但她们眼里的关心不似作假。
她突然想起了朱家,慕家虽然亦是鸡飞狗跳,但所有事都是拿到明面上来吵,背地里没有什么构陷和暗害,与她们相处,只要会吵架,确实会轻松许多。
“或许吧,但老太太也真的关心过女郎,可该算计女郎的时候不一样算计。”
雁篱不以为然道。
朱虞眼神微微暗了暗,没再言语。
“女郎歇会儿吧,若再有人来,奴婢都拦下来。”
雁篱将朱虞的疲态收入眼底,关切道。
一路舟车劳顿,朱虞确实有些撑不住,点了点头便进屋睡去。
雁篱一直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连女使路过都让她们绕行。
朱虞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彻底暗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了慕苏,刚给他掖好被角,雁篱便听得动静进屋,举着蜡烛与朱虞替慕苏擦洗完,轻声道:“女郎,周大人和杨大人来过了。”
朱虞忙问:“何时来的?”
“一个时辰前。”
雁篱道:“奴婢已同他们如实说过了,二位大人说待姑爷醒来让人给他们传信。”
“还有,这段时日,二位大人常会来府中探病。”
朱虞心中了然。
慕苏称病,他们二人自不可能不闻不问,即便有许多人猜疑,但戏还是要演足。
“周大人还说,朝中已有猜疑,让姑爷尽快想办法。”
朱虞眼底浮现一抹优思。
旁人或许只是怀疑,但那背后之人必然什么都知晓,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参到圣上跟前,慕苏恐受责难。
第69章 第69章【VIP】
醴泉楼,三楼包房。
天色渐暗,屋里却没点烛火,室内一片昏暗,只隐约能瞧见茶台旁坐着的身影。
紫色广袖袍上绣着飞鹤,腰坠玉佩,宝带由金银丝织成,镶嵌着一颗紫色宝石,尽显其尊贵不凡。
茶炉的火只剩些火星子,茶水也早已冷却,也不知他在此坐了多久。
忽而,街边陆续亮起灯火,连带着照亮了窗边,与此同时,门传来极轻的吱呀声。
有人脚步沉重的走来,听到茶台跟前,躬身道:“微臣见过宁王。”
此人正是宁王。
宁王的视线缓缓落在来人脸上,虽瞧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那张脸上此时是何等神情,低声道:“容白,你来了。”
慕家家主慕临野,字容白。
慕家主未曾抬头,恭敬而疏离道:“不知王爷召见臣有何要事?”
宁王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曾几何时,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曾把酒言欢,共赏明月,而今,却已生疏至此。
一想到那种种恩怨纠葛,宁王无声叹了口气:“算起来,我们已有近八年未曾见面了。”
慕家主淡声道:“王爷贵人多忘事,微臣与王爷前段时日才在宫宴上见过。”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面对慕家主的冷淡,宁王神情也淡了几分。
自从慕家出事,京都风花雪月四公子再也没有聚齐过。
哪怕是平日碰上面,在外人眼里他们也不过点头之交,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以为,那几年好像只是昙花一现。
慕家主没再接话,只躬身站着不动。
过了许久,才听宁王又开口:“泽兰和阿虞回来了。”
慕家主面色不变:“泽兰和阿虞一直在慕家。”
宁王冷笑一声,却不同他辩驳,只道:“你可知他们想做什么?”
慕家主眼底终于有了些变化,但很快便被他压下:“微臣不知。”
“也不想知。”
“慕临野!”
宁王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怒杨坡尸骨暴露,你敢说与他们没有关系?”
若叫外人瞧见宁王如此情状,只怕要诧异万分,如今在人前的宁王,稳重寡言,杀伐果断,哪里还会被人如此轻易激怒。
慕家主却半点不惧,眼观鼻鼻观心道:“王爷不是不知,微臣醉生梦死多年,哪里知道这些?”
宁王冷哼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几桩案子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人,连本王都还未查个水落石出,其中危险可想而知,泽兰阿虞才多大,你难道想重蹈覆辙!”
慕家主已然知晓宁王所说的重蹈覆辙是何意,压下眼底的戾气后,唇角缓缓泛起一丝苦笑:“孩子长大了,管不住。”
“一个想查清父母死因,一个想替母兄复仇,王爷您说,臣要怎么拦,又怎么拦得住?”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
宁王皱眉道:“泽兰已是你唯一的骨血,阿虞……”
是施老二抱到他们跟前,强行让他们认的义女,如今因果轮回,又成了泽兰新妇。
宁王将话咽回去,紧紧盯着慕家主道:“原本阿虞同顾侯府的那桩婚事是你在背后推动?”
“微臣没……”
“十五年前,顾戚川被陷害入狱,是彼时还是大理寺卿的你顶着肃王府的压力还他真相,顾戚川此人自来寡言,但品性极佳,如此恩情,他必要偿还。”
宁王眯起眼:“若无你点头,即便那朱二夫人再请媒人撮合,他也不会答应与阿虞的婚事。”
慕家主缓缓抬眸,语气不善:“王爷既然知道的如此清楚,还问臣作甚?”
这话可是在称不上恭敬。
宁王却不见丝毫恼怒,只沉声道:“旁人只道入顾侯府是做填房,但你清楚顾戚川为人,阿虞嫁给他,又有你这桩恩情,他绝不会亏待阿虞。”
“再者,顾戚川手握实权,他护得住阿虞,若有朝一日阿虞想做什么,他也有相护帮衬的能力。”
说到这里,宁王顿了顿,眯起眼:“你既如此为阿虞着想,当初又为何会答应退婚?”
慕家主仍旧沉默,但神色到底难看了许多。
“还是说,你觉得慕家危险,不想连累阿虞,可你不是早就不问世事,醉生梦死,所以,慕家会有什么危险,值得你答应退了阿虞的婚事?”
宁王慕临野,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认识的慕临野重情重义,还有一副死倔的牛性子,是个能为头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缩头乌龟,又谈。
因此,
他就怕哪一天这人平地一声雷,炸了这京都。
“王爷多虑了。”
慕家主忽而明白这才是在此地相见的目的,淡声道:“阿虞毕竟姓朱,我就算关切,也家去,更何况我与朱家素无来往,贸然动作难保
“我能做的也只有为她寻一桩婚事……”
慕家主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可谁想到,这孩子是个闷声做大事的,那股劲儿像极她二舅舅……”
提起故人*,慕家主止住了话。
宁王也沉默下来。
他脑海里浮现少年将军灿烂的笑容,那时候的他们,谁能想到时光易逝,经年之后他们会天各一方,形同陌路。
又不知过了多久,宁王低声道:“他应是见到阿虞和泽兰了。”
也不知道他对泽兰满不满意。
慕家主垂眸道:“若王爷没有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慕临野,你……”
宁王神情复杂的盯着慕家主,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叹气作罢,摆摆手:“你走吧。”
“是,微臣告退。”
慕家主离开时,到底还是抬头看了眼淹没在黑夜中的人。
如果……如果当年他没有年轻气盛,没有非要争风花雪月的排号,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夫人阿槿也或许都会好好的活着。
宁王抬头看向那道在黑夜中越走越远的身影,心头苦涩难言。
生在皇室,身旁注定不可能有多少真情,可他很幸运,在年少时遇见了志同道合,意气相投的几位挚友。
可他又是不幸的。
如果他们从不曾交好……
或许慕临野就不会失去妻子和长子,施家也不会遭此一难。
可是人世间,没有如果。
有人进来问宁王是否点灯,宁王挥手让人退下。
他缓缓环视着这间屋子。
这是三楼东边最后一间,也是他们曾经相聚的地方,布局仍和当年一样,可却已物是人非。
耳边恍惚传来施老二浪荡不羁的声音,幕临野爽朗的笑声,还有那个人……
宁王瞥了眼身旁的位置。
他最喜欢坐在这里,说这里能见人间烟火,有时候他们把酒言欢,他却只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在这里坐上半天。
施老二曾经问他这样有什么意思?
他说,眼前是万家灯火,耳边是挚友的欢声笑语,便已胜人世万千。
可惜,他再也瞧不见了。
_
慕苏回京第三日才醒,醒来时一睁眼便看见朱虞。
“夫君醒了。”
“大夫说你今日应当会醒,感觉如何,可有何处不适?”
慕苏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这处,他在朱虞的搀扶下坐起身,疑惑道:“我们回来了。”
朱虞端起旁边的药,道:“嗯,回来了。”
“药刚好,夫君喝了药再吃点东西。”
慕苏刚想要伸手接药碗,勺子便送到了唇边,他怔了怔后,低头就着朱虞的手喝了。
药喝完,慕苏才问:“我们怎么回来的,昏迷了多久?”
朱虞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道:“你昏迷了将近半月,距回京已有三日。”
慕苏眼底划过一丝沉思。
竟那么巧,碰上了顾戚川。
“对了,杨大人与周大人来过。”朱虞想起什么,有些担忧道:“你称病太久,朝中早有人起疑,昨日早朝,御史台上折子弹劾你谎称病擅离京都,暂时被周老太爷压下去了。”
慕苏皱眉。
周老太爷出手,必然是周策所请,看来他是答应回周家参加老爷子寿宴了。
“可收到周家请帖?”
算算日子,老爷子寿宴就在这两日。
“收到了。”
朱虞道:“父亲昨日送过来的。”
慕苏点头,索性眼下无别事,他便靠在床头随口问道:“京都还有何要紧事?”
朱虞想了想,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殿试刚结束不久。”
“哦?”
慕苏挑眉:“前三甲是谁?”
朱虞道:“这事我昨日听雁篱念过,此次前三甲竟有两位年轻郎君,探花郎刚及冠,状元郎也才二十出头,名字我没记住,只隐约记得状元郎好像姓……裴。”
第70章 第70章【VIP】
裴姓是大姓,名门望族子弟多是有家族隐蔽,至少在京都,没听过有裴家子弟走科举路,慕苏便顺嘴问道:“可知何地裴家?”
朱虞想了想,唤了雁篱进来,道:“你可知新科状元?”
雁篱耳朵灵,尤其此事近日在京中沸沸扬扬,雁篱确实知晓一些,听朱虞问起,自是知无不言:“回女郎,姑爷,奴婢知晓不多,只晓得今科状元出自雍州裴家。”
慕苏微微拧眉。
“雍州裴家子弟竟走科举路。”
雍州裴家与京都裴家同出一支,早些年那位家主不愿留在京都才回了雍州,后其子嗣便也没进过京,但若族中子弟想要入朝,一封信便可,何故要科考?
雁篱忙道:“姑爷有所不知,这位状元郎并非裴家亲子,而是裴家二房早些年收的义子。”
朱虞微讶:“义子?”
她不解道:“雍州裴家我也有所耳闻,声望之高自不必言,人丁更是兴旺,为何会收义子。”
雁篱摇头:“这奴婢就不知晓了。”
此事到底与他们无关,问了几句就没再深究,雁篱退下后,朱虞担心道:“夫君,朝中弹劾一事……”
慕苏称病告假多日,弹劾的折子已经堆满御前,而他这一身伤只需太医一验便知,一个不好就要落个欺君之罪。
慕苏眼神微暗:“无妨。”
他昏迷的这三日,倒是刚刚好,足够让那背后之人有所动作。
“对了,后日周老爷子寿宴你带着文惜去。”
朱虞一愣:“夫君不去?”
慕苏与周策杨明樾被称为大理寺铁三角,周家老爷子寿宴,慕苏竟不去?
慕苏淡声道:“我后日入宫请罪,出来得早,便去周家。”
“擅自离京不是小事,即便能瞒过旁人,龙椅上那位却是不能瞒也瞒不住,我若不去请罪,只怕降罪的圣旨就要到慕家了。”
朱虞闻言很是担忧:“夫君,可这是欺君之罪”
“别担心,我自有章程,不会有事。”
慕苏安慰道:“先对外声称我仍在昏迷之中。”
朱虞见他神情淡然,只得压下心中担忧点头:“好。”
慕苏重伤初醒,没撑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朱虞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出了门,面上尽显忧色。
这件事她帮不上忙,只能祈祷他能化险为夷。
时间一晃即逝,眨眼又是一日,夜里,一道人影越过高墙,悄然潜入出云轩书房。
书房中,慕苏等候多时。
“少卿。”
来人正是杨明樾,他快步走近慕苏,眉头微拧:“可还好?”
书房中只点了一根蜡烛,有些昏暗,但还是能瞧见杨明樾担忧的神情,慕苏勾唇:“大难不死。”
杨明樾仔细打量他片刻,扯了扯唇角:“少卿也知这是大难,此次若非顾侯爷奉旨去边境,途中恰好遇见你们,后果不堪设想。”
慕苏懒散往后靠了靠,语气不明:“所以,我很幸运啊。”
那场大火是,而今亦是。
杨明樾知晓他又想起了当年,沉默几息后,转开了话题:“周狐狸让我来问问你,御前现在堆满了参你的折子,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慕苏微微垂眸:“等人上钩。”
“截杀你之人?”
杨明樾。
“不止。”
慕苏冷笑了声:“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但这次,我还有旁的目的。”
杨明樾皱眉:“还有什么目的?”
“你告诉周长胤,我明日进宫,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莫要轻举妄动。”慕苏没有回答,只是道:“一切按常理行事。”
杨明樾听的云里雾里:“你们又打什么哑谜”
正要发作,见到慕苏失了血色的脸,他又将控诉不满压回去,憋出一句话:“知道了!”
正说着,外间传来动静,慕苏瞥了眼,道:“你先回去,路上小心些。”
杨明樾猜到他可能还有事,嗯了声,道:“你好好养着,明日我到宫门去等你。”
“嗯。”
杨明樾走出房门,候在门口的言瑞朝他见礼:“杨大人。”
杨明樾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书房后,又咽了回去,随后大步消失在夜色中。
言瑞这才走进书房:“郎君。”
慕苏缓缓收回视线,落在他身上:“有结果了?”
言瑞轻轻点头,神情略显复杂,
“是。”
言瑞斟酌好说辞,徐徐道:“我寻到的媒人,初时她缄口不语,小的威逼利诱后,”
“当初少夫人与顾侯爷的婚事确实并非朱二夫人主动周旋,而是朱二夫人不知从何处听闻顾侯爷私德不佳,有磋磨女子的嗜好,后又听了些传闻,说是顾侯府急着为顾侯爷说亲,朱二夫人这才动了心思走动,原本以为朱家够不着侯府,只没成想顾侯府那边竟很快就松口应了。””
言瑞摇头:“我总觉得那媒人未将实话说全,便偷偷跟踪她,果然发现她有问题。”
说到这里,言瑞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她黄昏时候去了芳菲阁。”
慕苏眼眸微眯。
少有人知,芳菲阁是母亲的嫁妆铺子。
而与母亲其他嫁妆不一样,芳菲阁一直是父亲亲手打理,从未交管给任何人。
“我见着她与掌柜上了二楼,怕被发现没敢靠太久,只隐约听见几个字。”言瑞回忆着道:“有人当年婚事侯爷。”
言瑞说罢,试探道:“我想着,她或许说的是‘有人打听顾侯爷当年的婚事’。
慕苏眼底划过一道沉思:“顺序没错?”
言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慕苏的意思,忙道:“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慕苏脸色微沉。
这几个字组在一起,给人的第一反应确实像是‘有人在打听顾侯爷当年的婚事’,可若顺序没错,侯爷二字在最后头,那就不一样了。
“也可能是,有人在打探当年的婚事,禀报给侯爷。”
言瑞一听,眼神一亮:“确有可能!”
然随后他又有些不解:“可是她想要向顾侯夜禀报此事,为何会去芳菲阁。”
慕苏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京都之中,又不止顾戚川一个侯爷。”
言瑞心中猛地划过什么,只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慕苏语气不明道:“七年前,慕家,不也是慕侯府。”
言瑞心中一惊:“郎君是说,她口中的侯爷,是家主”
见慕苏不语,言瑞心中确认了七八分。
虽如今慕家已不是侯府,但有许多旧人私底下总还是习惯称家主侯爷。
“如此说来,当年顾侯爷与少夫人的婚事,竟与家主有关?!”
慕苏眼底暗色涌动,思绪渐渐飘远。
他醒来后,知晓了在雾霄山得救的全部过程。
顾戚川在救起落水的雁莘后,立刻便派人搜山,可见他笃定他和朱虞在山中遇险,可他与顾戚川无甚交集,他没道理去探寻他到底是否在京都,也就不可能确认他是谎称病重而离京,彼时雁莘昏迷不醒,自不能告诉他,按常理,他怎么也得等雁莘醒来才能得知经过,且就算能从雁莘联想到朱虞,也不可能那般快的断定他也在山中。
而湜月回京途中从那位名叫江铮的统领口中套出了话,江铮最初奉顾戚川命令搜山时,就是冲着救他去的。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一切不是巧合?
顾戚川在雾霄山救下他们不是巧合,更甚者,顾戚川恰在那时奉旨离京,当真也只是巧合?
醒来这几日,他已得知北境战事并不急切,况且京都不是没有其他武将,按理,怎么都不该轮到顾戚川头上。
可恰好大军提前出发,点顾戚川为此次主将,顾戚川又那么巧合的在雾霄山底千缘潭附近扎营,将他们救下。
湜月还从江铮口中得知,顾戚川在雾霄山底扎营时,并未下令何时启程,直到救下雁莘,有了他们的消息,才下令离开。
是以他有理由怀疑,顾戚川在那处扎营,是在等他们。
他不觉得他与顾戚川的交情,值得他这般精心谋划,而朱虞抢婚那日,他看的很清楚,顾戚川看朱虞的眼里没有情意。
况且想要控制大军出发的时间,不是顾戚川能办到的。
若不是他,那在这背后推动这一切的又是谁?
还有,顾戚川提出娶雁莘。
朱虞同他说过,顾戚川要求在他回京之前给雁莘一个可以嫁进侯府的身份,他若提出的是纳妾,他或许不会奇怪,可他偏偏要明媒正娶,乍一听,只叫人觉得顾戚川对雁莘真情实意,可顾戚川是什么人,他没有家族荫蔽,更无人相护,凭借一己之力得以封侯,岂是会被儿女情长所左右的。
更何况,他与雁莘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便如此情深?
他不信。
当今世道讲究门当户对,若娶女使为侯府主母,顾侯府不知要遭多少妄论,更甚至或会被御史台弹劾,朝堂之中瞬息万变,政敌虎视眈眈,有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破绽就能叫顾戚川丢了侯爵,他不会不明白这些。
顾戚川一步一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绝不会自毁羽翼前程,
而此事初时听来或叫人不敢置信,也觉得艰难,并不好办,但其实,要促成此事只有唯一的一个方法。
那就是让雁莘冠施家姓。
雁莘本就是施二爷的徒弟,给她一个义女的身份合情合理。
所以,顾戚川真正要的是施家。
至于为何是雁莘
如果,他本意并非雁莘,而是他知晓雁莘是施二爷的徒弟,还曾得老将军与施大爷指点,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他还手握起复施家的圣旨。
届时施家起复,再取得军功归朝,风光只会更盛,即便雁莘只是施家义女,只要在施二爷膝下记了名,再加以造势得老将军指点过枪法,再从施家出嫁,便无人再敢质疑雁莘身份。
当然,顾戚川自然不会一开始就算到这些,不过恰好是雁莘落入千缘潭,他于众目睽睽救下她,这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再好生运作,便是佳偶天成,良缘天定。
可他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雁莘是在此次去陇岵才正式拜施二爷为师,虽这一路朱虞有意宣扬,为雁莘造势,但消息绝不会那么快的传到顾戚川耳中,他一定是从别处知晓。
慕苏紧紧手中茶杯,眼底一片深邃。
近段时间以来,他时常都觉得有一个大大的迷雾罩在他的头上,叫人窥不见那许多真相,尤其这几个月,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诸多事情的背后好像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他却又无法顺藤摸瓜,找到根源。
而这重重谜团,明日,或许就有答案了-
天将亮,慕苏就出了门。
朱虞送他出院外,眉目中尽是担忧。
慕苏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放心,死不了。”
“安心去周家赴宴。”
朱虞心头很是不宁,可见慕苏如此淡然,她只能暂且压下那股不安:“嗯,我在周家等你。”
慕苏眼神微闪了闪:“好。”
“我走了。”
“嗯。”
朱虞目送慕苏走远,才慢慢折身回出云轩,刚过月亮门,便见慕家主负手立在院中,望着慕苏离开的方向,她愣了愣,忙上前:“父亲来了。”
慕家主收回视线,笑着道:“待会儿要去周家赴宴?”
朱虞轻轻颔首:“是。”
“嗯。”
慕家主笑的很是慈和:“头一次去周家,可不能失了礼数。”
不等朱虞应,慕家主又神神秘秘道:“周老爷子瞧着严肃,规矩甚多,其实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周老爷子啊性子向来古怪,也最不喜守规矩,很是厌烦那套繁琐的礼节,且对看的上眼的晚辈很是慈爱回护,今日他大寿,可打扮的鲜亮些,对了,我记得泽兰送了你一副头面,那是他母亲的嫁妆,今日便戴那副头面去吧?”
朱虞认真听着,恭敬应下。
慕家主又想了想,道:“还有,周老头老爷子很喜欢你二舅舅,若是他问起,你可不必隐瞒此次陇岵之行,尽管照实说。”
朱虞眼睛微亮。
她竟不知二舅舅与周家竟也有旧情。
“是,阿虞记下了。”
“去收拾吧。”
慕家主又嘱咐道:“弟弟妹妹们年纪小,若你叔母们抽不开身,还要辛苦阿虞仔细盯着些,别让他们闯了祸,尤其盯着阿璎,莫叫她与人起了争执。”
“另外”
慕家主停顿下来,朱虞好奇的看向他,才见他神情不明道:“若是你两位叔母与人起了争执,你也帮衬着些。”
今日去周家赴宴,慕家两房夫人和几位姑娘也一同前往。
几位郎君本也该去,但二郎今日当值走不开,四郎还在书院,只有六郎慕煦同她们前去。
朱虞心中颇为不解。
公爹这话是何意,两位叔母怎会与人起争执。
但两位叔母毕竟是长辈,她不好妄论,只乖巧应下:“是,阿虞明白,父亲放心。”
而后几番犹豫,她还是没忍住道:“父亲,泽兰今日进宫请罪,会不会有什么事?”
虽慕苏一直说公爹自那场大火后便不管世事,即便遇见人为难也一笑置之,在慕苏口中,公爹胆小怕事,同她一样是怂包,可如今慕苏若出事,整个慕家势必都要遭难,不论如何,公爹应都不会袖手旁观才是。
然却见慕家主面色淡然道:“放心,泽兰最有主见,他不会有事的。”
“好了,去吧,我也要去听曲儿了。”
朱虞还想再说什么,慕家主却已走远,她只能将话咽回去,这时雁篱迎上来,皱眉道:“家主当真不管姑爷吗”
朱虞无声叹了口气,没在此事上多言,拉着雁篱回屋:“别耽搁时间了,先替我梳妆,免得叫叔母们久等。”
雁篱自不敢妄论家主,虽然心中不爽快,也只能作罢。
朱虞收拾妥当到前院时,两位夫人带着郎君女郎们也刚到,互相见了礼便没什么话。
自慕苏朱虞将大娘子嫁妆收回来后,二夫人房氏一直怄着气,不大愿意搭理朱虞,此次慕苏朱虞离京,慕苏受伤归来,房氏便越不喜朱虞。
朱虞也不自讨没趣,尽到礼数后也不多言。
今日要去周家赴宴,自不会在这时候起什么龃龉,两厢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同出了门。
慕缨随房氏一辆马车,慕姮随母亲云氏一辆马车,这种场合姨娘自不能前去,慕妤便与朱虞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慕妤便看向朱虞的手,关切道:“三嫂嫂手如何了?”
慕妤是府中唯一一个养在姨娘身边的女郎,并不是因为姨娘不愿意将她养在云氏房里,而是云氏彼时养着一儿一女,根本顾不过来。
三爷便做主,让她养在林姨娘跟前。
林姨娘出身良家,一朝落难入了慕家为妾,许是因其温婉大方,进退有度,将女郎也养的极好。
不过林姨娘平日里与世无争,甚少出门,寻常赴宴都是云氏带着慕妤。
朱虞垂眸,温声道:“无妨,大夫说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拆纱布了。”
早在雾霄山,军医便已告知过她,她的手背伤的太重,便是再好的药都不可能恢复如初,日后必是要留疤的。
虽然心中很难过,但她不后悔。
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尽全力护住慕苏。
慕妤犹豫片刻,还是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瓶,看向朱虞道:“我近日得了一瓶上好的膏药,据说祛疤有奇效,三嫂嫂可要试试?”
云氏那日去的急,没来得及叫慕妤,慕妤后头才独自去探望慕苏,恰好撞见大夫给朱虞上药,那伤势她光瞧着都觉心惊,她也听见了大夫说日后会留疤。
不过,她只是府中庶女,能寻得的东西自比不得未来主母,也不知三嫂嫂瞧不瞧得上。
朱虞瞧破她的心事,笑着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药瓶道:“多谢八妹妹,我会试试的。”
朱虞因自小生长环境所致,心思极其敏感,她往往能迅速的感觉到一个人对她的恶意和善意,自然也能感知到慕妤对她释放的善意。
慕妤见朱虞接了药,唇角轻轻弯起。
她与朱虞接触不多,但她心底很喜欢和欣赏这位嫂嫂。
旁人只觉得女郎抢婚过于惊世骇俗,可对于她而言,却只有敬佩。
当今世道女子立世本就艰难,可三嫂嫂却敢冒着大不违抢婚,且还能将事情做成,怎不令人钦佩。
“便是无用也无妨,我再去寻。”
慕妤的声音不同于慕姮天然的娇俏,便是语气再温柔,也只觉清淡平和,很多时候都叫人觉得她过于冷情,朱虞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柔软,遂温声道:“好,那就有劳八妹妹了。”
以前她总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后来与慕苏相处的久了,她慢慢地明白,有时候‘麻烦’并不一定是‘麻烦’,或许也能是增进情谊的方式。
果然,慕妤听她如此说,眼底笑意更甚。
但很快,她笑意缓缓消散,放低声音道:“三嫂嫂,三哥哥今日进宫,会有危险吗?”
朱虞一愣,抬眸看向她。
慕妤遂解释道:“我是听姨娘说三哥哥擅离京都,是欺君之罪,且朝中必会有政敌加以利用,三哥哥今日进宫请罪,恐不会善了。”
朱虞迅速掩下眼底神色。
她入府后还没有见过这位林姨娘,却不知她竟如此敏锐。
忽而想起三叔母方才说等夫君去周家赴宴,朱虞隐约有些明白,为何三叔会将慕妤养在林姨娘膝下了。
对上慕妤担忧的眼神,朱虞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你三哥哥行事向来有章法,应是有应对之策的。”
话虽如此,可实则她心里也没底,不过是安慰慕妤的话罢了。
慕妤闻言心中并没有落下,反而一颗心提的更高。
因为她能听得出这只是三嫂嫂对她的安抚,也能感知到三嫂嫂的害怕。
慕妤轻轻握住朱虞的手,温声道:“三嫂嫂说的对,三哥哥向来有主见,连少卿的位置都能谋来,此次定也能化险为夷。”
朱虞闻言眼眸微动:“八妹妹是谁,你三哥哥的少卿之位是他自己想办法谋来的,而不是受家族荫蔽?”
慕妤一怔:“三嫂嫂不知?”
朱虞轻轻摇头:“此事我的确知道的不多。”
她一直以为他是受家族荫蔽,打点谋来的。
这件事慕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如实道:“我也是听姨娘说的,姨娘常说三哥哥虽被称为纨绔子,但却是府中几位哥哥里头最可能成大事的,大伯这些年不管世事,也不愿让三哥哥入朝,可三哥哥却能越过大伯的阻拦,用一桩案子得了大理寺卿的青眼,后大理寺卿上奏给圣上,圣上亲自下旨赐的官位。”
“圣旨下来那日,大伯还进宫去求圣上收回成命,跪了半日昏迷过去,被宫中送回来,赐了些补药,到底还是没有收回旨意。”
朱虞不解:“父亲为何阻拦?”
“这我便不知了,我也曾问过姨娘,但姨娘也说不知。”慕妤。
朱虞一时也想不明白公爹为何要阻止慕苏入朝。
但慕妤知道的不多,她也问不出答案,或许只能待他日寻机会问问慕苏可知缘由,不过她觉着,他怕是多半也不知的。
二人之后又闲聊了些旁的,直到马车缓缓停在周家门口,二人才止住话头。
马车停下,文惜与慕妤的贴身女使上前搀着二人下车,朱虞抬眸对上前头房氏不耐的视线,忙与慕妤快步上前,待二人走近,房氏便一言不发的向周家大门而去。
门房要了帖子,便有仆人领着慕家众人往后院去。
一路上,房氏总能碰到相识的夫人,免不得停下来闲聊几句,再让家中晚辈上前见礼,但朱虞虽是晚辈,因慕苏是大理寺少卿,官阶不及的官眷都不会受她的礼,朱虞也应对得当,没落下什么话柄,房氏的脸色这才稍霁。
行到后院,房氏带着众人先去拜见了周家人,才行至花园,四周看了眼后,便同朱虞道:“看好你几位妹妹。”
朱虞应下:“是。”
这时,云氏也瞧见相熟的夫人,正要过去,便被房氏一把拉住:“你同我走。”
云氏当即皱眉,不满的想要甩开房氏的手,奈何力道不如她,没能挣脱,气道:“凭何每次赴宴我都得在你身边做陪衬!”
房氏瞪她一眼:“你若能管住你那张嘴,不给家里惹祸,我倒是能放你随意去。”
云氏还欲辩解,就被房氏一把拉走了。
朱虞见此颇觉奇怪,不解的望向慕妤,慕妤小声道:“母亲性子单纯。”
这句话有些耳熟。
朱虞很快便想起来刚成婚时,文惜同她介绍家中人时,也曾特意提过三叔母性子单纯,但她一直没太懂这句话是何意。
包括现在,也不是没太明白。
但慕妤显然没打算继续解释,朱虞也清楚三叔母是慕妤的嫡母,她不能在背地里议论嫡母。
这时,一旁的慕缨冷哼了声,道:“说的倒是好听!”
慕缨似乎还憋着话,但碍于人多眼杂,她没往下说,看向朱虞道:“三嫂嫂,我要去寻我的我朋友,三嫂嫂要一起吗?”
朱虞自然不愿一同。
但她想起早晨公爹的嘱咐,犹豫再三,还是道:“我初次来周家还不熟悉,便与你一同去,不过你尽管与你的朋友交谈,我不靠近。”
只要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即可。
慕缨虽有些不情愿,但到底没拒绝,冷冷嗯了声。
几人一同往花园行去,走到一半见四周无人,慕缨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喃道:“今日三叔母别又闯祸才好!”
朱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慕姮气呼呼道:“你什么意思!”
慕缨朝她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突然发现朱虞也在,话锋一转,冷笑道:“三嫂嫂怕是还不知道三叔母的能耐吧。”
朱虞自能听出这并非什么褒奖。
“三嫂嫂也别觉得母亲太强势,实在是三叔母耳根子软,经不起什么话,常着人道,闹出些笑话来,母亲实在无法,这才每次都将三叔母拘在身边,免得又惹祸叫人看笑话。”
慕姮哪能容她这样诋毁自己母亲,瞪着一双圆眼睛反驳道:“说的像二伯母与母亲在一起就没事一样,上次二伯母还与人扯头花呢,要不是母亲拼命护着,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嘁。”
慕缨:“三叔母弱不禁风,到底谁护着谁啊。”
朱虞听的暗暗心惊,她们在说什么?
两位叔母也是长辈了,怎么可能再宴席上与人扯头花?
朱虞喉头微动,看向慕妤。
慕妤面色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见慕缨慕姮还在争执,她便小声解释道:“母亲出身好,自小受父母兄姊疼爱长大,没经过什么事,也没遇过什么挫折,难免单纯一些,三嫂嫂也知道,慕家如今不比当年,少不得有人落井下石,三叔母听不得那些风言风语,也惯不会隐忍,免不得被有心人利用,让人看慕家笑话。”
慕妤这番话说的可算是温婉,但朱虞隐隐听明白了。
她细细一想,似乎还真能寻到些痕迹来。
初次见面时的鸡飞狗跳还历历在目,那时她没哪见过那样阵仗,只觉得慕家人吵起架来太过吓人,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三叔母当真经不起激。
后来要回婆母嫁妆时也是如此。
“可是”
朱虞:“二叔母怎会”
二叔母掌家多年,虽性子直爽,但她不觉得二叔母会轻易受人挑唆,做出当众打架的时来。
慕妤抬眸看了眼慕缨,轻声道:“二伯母自是稳重些,三嫂嫂应也瞧得出来,二伯母是个直性子,即便这些年因慕家多番隐忍,可人有逆鳞”
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什么,停住脚步,眼底闪过意思惊慌:“今日周家寿宴,裴家怕是也接到了请帖。”
她这话一落,前头还在争的慕缨和慕姮同时停下脚步,转过头,姐妹几人对视一样,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之色。
朱虞有些莫名,试探问道:“裴家,怎么了?”
只见慕缨咬着唇,跺了跺脚:“只求那位祖宗别来才好!”
“怎么可能。”
慕姮皱眉道:“周家寿宴,裴三夫人肯定会来。”
裴三夫人?
朱虞不解的看向慕妤,慕妤同她解释道:“三嫂嫂有所不知,二伯母与裴家三夫人自闺中便不对付,二人争了半辈子,原本嫁的旗鼓相当,可奈何慕家前几年出事,二伯母自然就落了下乘,裴三夫人逮着机会就寻二伯母不痛快,偏二伯母旁的能忍,就是忍不得裴三夫人比她过的好,上次”
她顿了顿,看了眼慕缨,慕缨烦躁的瞪她一眼:“有什么不好说的,上次若非裴三夫人挑衅在先,母亲怎么可能会动手!”
大人有过节,小辈也就自然而然看对方不顺眼,每次宴会但凡两方碰上,慕缨就没少与裴三夫人的女郎闹过打过。
慕姮没好气道:“还说呢,那回拽都拽不住你,偏往那人堆里冲,头发都差点叫人扯没了。”
慕缨虽是庶女,但自小养在房氏身边,房氏膝下没有女儿,幼时待她与二郎君一般教养,母女感情自是亲厚,慕缨哪容旁人欺负嫡母,看到打了起来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冲进去帮忙。
慕姮拦不住她,又见裴家女郎要帮自己母亲,她也只能豁出去,最后绣花鞋都不知道瞪哪儿了,那可是最喜欢的绣花鞋。
慕妤想起那日的场面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出门前姨娘再三交代过她要看好几位姐姐,她确实看好了,奈何长辈先打了起来,长辈劝不住,姊妹又拦不住,她总不能冷眼旁观,只能按照姨娘吩咐的,若是真起了不可化解的争执,她务必要与慕家人统一战线,只得心一横跟着豁出去。
最后回府时,一家人找不出一个全须全尾的。
三哥哥从大理寺赶回来,扶着额头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朱虞看着姊妹几人,心中也跟着突突直跳。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极其震撼,但她已今非昔比,很快就说服自己冷静下来,道:“要不,我们还是跟着二叔母吧。”
今日情况特殊,可万不能出什么事。
慕妤也道:“三嫂嫂说的在理。”
三哥哥今日进宫还不知是个什么章程,这里可万不能再出事端。
慕缨慕姮也没意见,几人默契的转*身快步往回走。
朱虞也突然想起了慕苏曾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因为要嫁妆刚同二叔母三叔母起了争执,回去时,她以为慕苏会怪她不知礼数,可他却只说,打架不丢人,打输了才丢人。
怪不得他波澜不惊,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鬼使神差的,朱虞问:“那回,打赢了吗?”
慕妤一愣,神情复杂的看向她。
她还以为三嫂嫂久久不言语是被吓着了,合着竟是琢磨这个。
慕缨头也没回道:“当然打赢了!”
慕姮这回没有反驳她,附和道:“赢了。”
朱虞总觉得她二人的话不可信,遂看向慕妤,慕妤不自然地别过眼:“大概,赢了吧。”
反正最后两方都瞧不清谁是谁,怎么不算赢。
朱虞唇角一抽。
没再继续问了。
也不知道她们在这种事上怎有如此强的胜负欲。
几人快步回去,远远就瞧见房氏黑着脸与人对峙。
慕缨叫了声不好:“那就是裴三夫人!”
朱虞瞥见房氏紧握的双拳,心中咯噔一下,加快脚步走过去,人未至声先到:“二叔母。”
房氏听得声音转过头,见是朱虞几人,有些不瞒道:“你们来作甚,自行赏花去。”
慕缨不敢吭声,只能朱虞答道:“是我说有些累,让妹妹们陪我回来。”
房氏正要发作,便听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们慕家那位抢婚的新妇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房氏脸色一沉,她就知道今日荣氏见着朱虞,必定要贬损一番。
可即便心中再气,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当着荣氏的面去斥责她慕家的人。
正在她要反击时,便听朱虞大大方方道:“二叔母,这位夫人是?”
房氏对上朱虞的笑眼,皱了皱眉头,心中恨她怎如此看不懂情势,但又只能维持和睦,道:“这是裴三夫人。”
朱虞规矩颔首:“姷安见过裴三夫人。”
裴三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哼道:“瞧不出来,慕家少夫人竟还知些礼数。”
这话显而易见是在贬损朱虞,连带着也骂了慕家,房氏气的怒目瞪过去,可随后似乎想到什么,又勉力隐忍下来。
裴三夫人却变本加厉嘲讽道:“房姐姐争强好胜半辈子,真没想到最后啧要是裴家出了这么大丑闻,哪还敢带出来招摇现世啊。”
“对了,我听说慕二爷近日官场多有不顺,这该不会连个六品小官也丢了吧。”
慕大爷自请削爵,府中两位爷的官职自然也是一降再降,六品官职,在裴家眼里的确算得是微末小官。
这话就等于捅了房氏的心窝子。
曾经她也风光荣耀过,谁曾想不过趾高气扬了几年,一场大火就让她抬不起头来了,她恨可此时此刻,她只恨不得扑过去撕了荣氏的脸!
可她不能,至少今天不能。
三郎进宫生死未卜,她断不能再火上浇油,可要忍下去,这口气又实在哽的心口子疼!
“裴三夫人说笑了,虽二叔官职不高,但胜在做了实事,裴三夫人所说的官场不顺,只是因为前些日子二叔提了一个修建堤坝的方案,并亲力亲为去了现场,免不得风吹雨晒,为此已多日不归家,但这点苦实在是说不上不顺,为百姓谋福祉,只是官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朱虞眉眼弯弯,不疾不徐:“对了,我倒是听闻前些日子裴家五公子受荫蔽入了侍卫司,但后来却悄无声息回了府,不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些东西都是她回京后让沐光去查的。
此次一行,她深知背后的凶手势力之庞大,想要与之抗衡必然不能坐以待毙,首先她得对京中各个势力了解的更透彻些,先着重查裴家,是因为恰好听说状元郎姓裴。
没成想现在排上了用场。
朱虞话音一落,周遭霎时寂静无声。
房氏的怒火缓缓消退,看向朱虞的眼中逐渐升起一抹亮光。
她明明还记得,成婚次日她怂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才短短几月,竟如此伶牙俐齿了?
房氏怒气消减,荣氏的笑容却消失了。
她死死瞪着朱虞,眼里的怒火好似能将人湮没。
房氏哽在心口子上的那口气蓦然就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