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字迹十分眼熟, 每一个笔画都出自他的手笔。
确认了来源,顾至开始思索这四个字的蕴意。
过去的他,究竟想传递一个怎样的讯息?
“从心所欲”, 出自《论语》为政篇,原句是“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句话究竟是让他“从心所欲”,还是……在传递着提醒?
“从心所欲,不逾矩……”顾至反复念着这句话, 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日,郭嘉拖上顾至几人,以“老友重逢, 宜聚饮”为由, 邀请徐庶到城中酒垆一叙。
因为昨日已经答应郭嘉, 允许他休息一天, 顾至没有大清早翻墙挖人,反倒是被犯了酒瘾的郭嘉扰了清梦。
想着郭嘉还在吃药锻体,调养身子, 荀彧现出几分不赞同之意。
顾至原本也打算出言制止,但他想起昨日那封写着“从心所欲”的尺素, 又想起张机临走前留下的“心气舒畅, 可扶正祛邪, 百病不侵”的提醒,最终转了口吻。
“骡子拉久了也得透透风,何况是奉孝?”
“哪怕明远是在损我, 这一次我也得高呼‘明远说得极是’。”郭嘉郑重其事地说着,转向荀彧,
“俗语道, 琴瑟当同调,鸾凤当和鸣,文若应当不会与明远对着干吧?”
顾至瞧不得郭嘉抖擞着反问荀彧的模样,先一步截断郭嘉的话:
“文若所虑不无道理,奉孝哪怕要放出去透风,也只能饮上三杯。”
因为一时口快,不慎搬起石头砸脚底板的郭嘉仰天一叹:
“罢了,三杯就三杯。”
几人随着郭嘉来到城内的酒肆。灰色的土垆上并排陈列着深褐色的陶罐,整齐如一。
沽酒的店家是一个小眼宽眼的中年人,坐在垆后,摇着树枝驱赶飞蚊。
郭嘉赫然是此间的熟客,一进门,那耷拉着眼,仿佛随时能睡着的店家就抬起了头,一改无精打采的模样,朝郭嘉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郭郎君,几日未见,还以为你已离开许都。”
郭嘉笑道:“店家的酒分外醇香,让人念念难忘,纵是我离开此地,也该想着办法回来,再尝店家的手艺。”
沽酒者笑了笑,显然早已习惯郭嘉的这些腔调。
他没有接话,看向郭嘉身后。
“这几位是郎君的朋友?”
“自然。”郭嘉找了个空位坐下,招呼几人同坐,
“知道店家这儿的酒好,今日特意呼朋引伴,来这畅饮一番。店家可要拿出你们这最好的酒,让我这几位朋友好生品鉴。”
“必不敢让几位郎君失望。”
徐庶率先在郭嘉对面坐下,顾至与荀彧、戏志才稍落后一步,一同入座。
沽酒者挑了一坛封着泥的酒罐,掀开顶部的泥封,放在灰炉上机暖酒。
肆中的帮工端来一碟佐酒的小菜,放在垆前。
酒液翻滚的动静细微难辨,与风声混在一处,难以区分。
除了郭嘉,其余几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他们听着郭嘉对这一处酒肆的介绍,偶尔出声询问,倒是显得悠闲而静谧。
顾至看着墙角那两只绕着干柴打架的田园犬,听着耳旁扬扬的话语,忽然觉得时间若是停留在这一刻,倒也不错。
体型偏大的黑犬在斗争中落入下风,夹着尾巴往垆边跑。
顾至的目光顺势随着黑犬往东侧走,正巧在那个方向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郭嘉也被哀嚎的黑犬引走了部分心神。他朝着犬吠传来的方位投去目光,看到黑犬缩在一个白衣文士的腿边,不由停下话题。
“那不是祢光禄吗?”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在酒肆的角落见到一位“老熟人”。
祢衡独自坐在最角落,穿着一身未染的素色常服,未戴发冠,与往日矜傲高亢的模样大相径庭。
黑犬缩在他的脚边,他未作驱赶,只一味饮着酒。
另一只凶悍的灰犬跑来,冲着他狂吠,他也听若未闻。
郭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倒是有几分感慨:“听闻祢光禄这些时日称病告假,已一个多月不曾参与朝会,亦不曾到衙署点卯……竟是在此处饮酒。”
荀彧因执守尚书令,消息比郭嘉更灵通一些。
“祢光禄昨日已交还印绶,上书请辞。”
这个消息让郭嘉颇为意外。顾至也没想到,一直以来积极入世,骂尽可骂之物,从未生过退缩之意的祢衡,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挂印辞官。
徐庶与祢衡素不相识,不知对方的脾性,只盯着他那身素白的长袍。
未经染色的白衣通常见于普通百姓,可眼前这人的衣袍,并非寻常百姓穿的短衣,而是士人的衣制。
这别扭的一幕,与其说对方是因为恢复白身而穿白衣,倒更像是……在替什么人服丧。
可服丧之人,又怎么会过来饮酒呢?
与徐庶一样,顾至也发现祢衡身上的违和之处。
据他所知,祢衡家中早就没了长辈。能让他自愿守孝的,恐怕只有为臣之纲的天子,以及比他年长、与他亲如一家的孔融。
如今刘协和孔融都活得好好的,孔融虽然犯了事,但曹操只治了他的罪,并没有要他的性命……祢衡这丧是为何人而服?
不期然的,顾至想起刘协那天与他说过的话。
汉室早已残喘难续,了无希望,连刘协都生了几分认命之意。
祢衡……莫非是在为汉室服丧?
带着几分复杂难辩的感触,顾至蓦地看向身侧。
荀彧神色平静地望着原处那道被狂犬包围的白色衣影,似察觉到身边的视线,他侧过脸,凝视着顾至的双眸,低声问询。
“怎么了?”
“无事。”顾至下意识地回道。旋即,他想起缣帛上的提示,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待回去再提。”
若隐若现的烦闷引得口中生燥,他提起手边的酒壶,正要斟饮,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盖住陶杯,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缓而温柔的提醒。
“饮酒伤身。”
荀彧抬袖起身,从炳烛那接过一只绘漆扁壶,开启壶盖,往陶杯中注入。
似有若无的白烟袅袅散开,陶杯中的液体清澈见底,与郭嘉等人杯中的清酒并无什么不同。
顾至接过荀彧递来的杯盏,抿了一口,温热的流体划过口腔和咽喉,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气息。
“……”
好一杯四十度上下,全无杂质的温白开。
原先的所有焦灼之感都被手中的白水扑灭,顾至面无表情地饮着水,默然无言。
因着郭嘉对这家酒肆的青睐,在听了那么多遍甚是洗脑的赞誉后,顾至也对这些酒水生起了一探究竟的想法。他倒是想尝一尝滋味,浅尝辄止,只可惜还未付诸实践,就已付之东流。
郭嘉原在观察一人二狗的热闹之景,冷不丁瞧见身边二人旁若无人、交头接耳,郭嘉当即收回目光,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这一清嗓,不仅打断了顾至荀彧二人的对话,也引来祢衡的注意。
祢衡起身,绕过两条家犬,在店家那结完酒钱,负着一袋半臂长的行囊,走到顾至等人的身前。
“早前多有冒犯之处……”
祢衡抬手行了一礼。像是不擅长与人告罪,他直着手,卡在半空,半晌才续接下文,
“承蒙诸位不计前嫌。”
他这一礼行得生硬,却又延续得格外漫长。
最终,他并袖站在顾至身前,深深一拜。
顾至抬着他的臂膀,阻止了这一礼。
“祢处士欲往何处?”
祢衡身形被阻,僵持了片刻,他没再坚持,缓缓起身:
“我打算离开许都,到各地走一走。”
徐庶对祢衡的过往一无所知,见他与顾至等人相熟,又有云游之意,素来仗义,心肠炽热的徐庶不由出言相邀:
“徐某亦准备四处游历,这位处士若不嫌弃,我二人可结伴同行。”
不等郭嘉朝徐庶投去诧异而敬佩的目光,祢衡已开口回绝。
“多谢好意,但我只想求个清静,不便与义士一道。”
他的说话风格仍然直来直往,不会拐弯,容易得罪人。
但,只有他们这些“老熟人”知道:比起从前,祢衡的措辞已客气有礼了许多,他确实也变了,变了不少。
众人沉淀着极尽复杂、各不相同的心绪,彼此对视。
郭嘉抬起面前的酒杯,分予祢衡一盏,敬酒。
“山高水长,祝君安好。”
其余人亦高举杯盏,以此饯别。
祢衡低头掩去面上的异色,举杯回敬,一口饮完杯中的酒水。
他转过身,步履如飞地离去,没有停留。
那只落败的丧家之犬怯生生地跟在祢衡身后,跟了一路,最终停在破旧的竹棚边,呜咽了两声,没有继续跟随。
从始至终,沉默饮酒,未置一言的戏志才,见顾至蹙眉目送祢衡的背影,低声劝慰道:
“祢正平与陈公台性格相仿,不同流俗。就此离去,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道理,顾至自然明白。
他将孔融的罪证递交给祢衡,就是在逼祢衡退出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祢衡今后的命运……将由祢衡自己决定,与他再无瓜葛。
刚才,让顾至蹙眉思索的,并不是祢衡的未来,而是这个世界的走势。
第162章 昏礼(上) 共饮合卺。4
至今为止, 被他谨慎影响的人物,各自走向了与原著不同的轨道,暂时没有出现翻车的迹象。
他不能保证自己的抉择万无一失。但经过多年以来的暗中部署与不计其数的尝试, 他至少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对翻覆“结局”这件事有了更多的把握。
回到家后,顾至向荀彧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们二人自当“从心所欲”,不必在意世俗的束缚。
可在从心所欲的同时,亦不该执着地冲破世俗划分的界限。
“圣人道, 从心所欲,不逾矩。所谓的‘不逾矩’,并非是画地为牢, 任自己被绳墨所拘, 而是如鱼在水, 不入干涸之田。”
“从心所欲”是为了让自己过得舒适, “不逾矩”也是同样的目的。
大张旗鼓地打破规则,那便是主动招惹麻烦。既然是招惹麻烦,又怎么能“从心所欲”?
“正如主公所言, 勿‘贪虚名而惹实祸’。文若与我的情谊,天知地知。我二人当定下终生, 但这终生之事, 无需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只需告知亲友, 邀请亲近之人赴宴,由亲友、天地共见。”
无需多言,荀彧便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荀彧明白顾至的选择发自真心, 更明白这番选择是为了荀家所虑。
他低叹一声,伸手抚过顾至的面颊:
“一切尽如阿漻所言。”
因着顾至与荀彧二人都是男子,未有先制, 昏礼便由两家磋商,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修改。
顾至这方由戏志才出面,荀家则由与荀彧的几个兄长安排。
先是筹备阶段。
经过修改,第一日,先由双方“家长”各自找尊者当说客,到对方家中请礼。待双方分别同意后,各自的“家长”携双雁登门请礼,此为“纳采”。
纳采过后,便是问名。双方互通书信,询问彼此的姓名,生辰。
问名过后,开始纳吉,即挑选吉日。
接下来的纳征、请期,都由两家共同商定。
顾至与荀彧在许都的住宅本就相邻,中间那面墙上被顾至开了扇门,等屋舍重新安排,修葺完毕,约定的昏期也已步步迫近。
当天,两人都穿着玄端,省去乘车、接迎的步骤,站在院内。
“雁呢?雁在哪?”
郭嘉作为双方共同的贵宾,在院中忙碌走动,
“新人当手执鸿雁,以此为礼。旁的都可以省,这等吉利的瑞兆可不能省。”
炳烛同样忙得头晕目眩,听到这话,他急急忙忙地冲进庖房,从木笼里揪出两只活蹦乱飞的大雁,一边被肥硕的翅膀拍脸,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回院子。
“雁来了!谁来搭把手?”
“仔细着些,千万别把雁弄伤了。”郭嘉正想接过大雁,突然想起旁的事,在院子一角的木箧中来回翻找,取出两条红绸。
“快,你二人赶紧将雁的腿脚绑上。”
郭嘉分别将两条细窄的绸缎塞在顾至与荀彧的手里,见两人站在原地,愣着不动,郭嘉先将顾至扯到炳烛面前,又回去攘了荀彧一把。
顾至觉得自己仿佛在云层中走,对眼前这番热闹景象感到恍惚。
他慢半拍地想起郭嘉的话,连忙将红绸推向大雁的所在。怎料炳烛抓来的这两只大雁过于活跃,一左一右狂烈地拍动翅膀,不仅将炳烛的头发扇乱,还拱起背,伸长脖颈,瞅着人就啄。
顾至眼疾手快地避开大雁的袭击,却在挨挤中,不慎与靠近的荀彧碰了额头。
疼痛感还未传达,已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前额。
“无事吧?”
“无事。”
在满院子的雁鸣中,郭嘉按住灰雁的爪,试图商量:“雁兄,别动,只是一场仪礼,等会儿就将你们放飞,可千万别在这时候惹事。”
又对着一旁大喊,“某两人是怎么回事,雁公子还在等着呢,现在还不到某两人互诉衷肠的时候吧?”
顾至无暇与郭嘉斗嘴,侧身站在荀彧身旁,两人一起手忙脚乱地将红绸系在灰雁的腿上。
等红绸在两只灰雁腿上绑好漂亮的结,顾至手心已沁了些许汗渍。
他无意识地看向身侧,却见荀彧也正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在灰雁扑腾的翅膀下对视,顾至率先移开目光。
两家的家长正在外头招待宾客,不多时,大门被由外而内地推开,受邀的宾客各自携着厚礼,踏入院中。
先踏入院中的是曹操,稍后一些,是两家的家长,以及这两个月刚被召回的曹仁与夏侯惇。
再往后,是曹昂、曹丕两兄弟,徐庶,荀攸,以及从旁护卫的典韦、许褚等人。
来宾各自送上贺礼,在院中事先安排好的席位坐下。
一段时间没见,曹操看上去精神了许多,鬓角的些许白发重新晕上黑色。
他在最中间的客位入座,曹昂与曹丕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身侧,曹仁与夏侯惇坐在第二排,沉默观礼。
荀悦与戏志才作为两家的长辈代表,各自捧着镂着柿蒂纹的青铜双鹤长颈盥盆,站在两侧。
“请新人行沃礼。”
炳烛将扑腾乱飞的双雁放生,一边捂着凌乱的发髻,一边匆忙主持。
顾至与荀彧并肩走到盥洗盆前,与各自的新长辈正面相对。
荀悦的目光平静而和蔼,顾至只与他对视了一息,便垂眸看向前方的盥盆,拧干盆中的纁色绸布,洁面洗手。
不远处的荀彧亦与戏志才迎面而立,相顾无言。
清水流淌的声响在此刻这个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清晰可闻。
等两人行完沃礼,炳烛与郭嘉各自接过绸巾,同时唱礼。
“新人互拜,齐同钧洽。”
尽管顾至已事先预习过今日的流程,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难以控制掌心的薄汗,向前挪动的步伐也像是绑了两根硕大的树枝,说不清的别扭。
荀彧本在稍落后几步的位置,倏然,几个大步向前,右手穿过玄色广袖,隔着另一只晃动的袖摆,抓住顾至的掌心。
丝滑的布料在掌心划过,顾至还未回神,就已被捉住左手,隔着薄如蝉翼的绸衣,感受着另一只手的温暖与力量。
“走吧。”
平静的声音一如既往。
既像是眼前的邀请,又像是未来的预告——
他们已携手走过这么远的路,今后亦要并肩前行。
不管前方是喜堂还是灵筵,都会一起走下去。
恍惚间,两人已走到堂中,执礼对拜。
对拜之后,穿着齐整的侍者端上绘着双鱼纹的漆盘,趋步上前。
盘中放着一碟,碟中盛着一块炙肉,两边各有一双玉箸。
“请二位郎君分食炙肉。”
等两人浅尝了一口,托着炙肉的侍从退下,另一个举着巨型金绘缠枝纹漆盘的侍从上前。
这位侍从走得缓慢而谨慎,似乎担忧盘中之物倾倒。
待侍从走近,众人终于看清盘中的东西。
盘中放着一只剖成两半的匏瓜,匏瓜两头系着长线,里头盛着透明的清酒。
青色的匏瓜,内壁是清晰的柳黄色,酒液随着侍从的步伐轻微晃荡,搅开细碎的波纹。
“请新人共饮。”
匏瓜正是合卺礼的容器,苦匏内盛着甘酒,二人对饮,至此分甘共苦,休戚与共。
天色微暗,堂内已点了铜灯,幢幢摇曳灯影在地面落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顾至饮了杯中的清酒,甘甜的味道缠绵唇齿,仿佛勾起相同气味的回忆。
从相识之初的记忆,到多年的相处,一直延伸到今日。
微烈的酒气在喉间翻涌,带来几近呛咳的冲动,被他勉力按下。
借着昏暗的灯光,顾至微微昂头,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
十多年过去,荀彧与他初见时并无太大的分别。光阴似乎在他的身上驻足,只缓慢地滚躺,沉淀愈加醇香的酒气。
他的眉眼一如当时,只眼窝随着时间的流逝,深邃了些许。
此刻,这双清澈如初的眼瞳,正温柔地望着他,笑吟吟地抬袖,替他揾去唇角的酒渍。
原本坐在院子中的宾客不知何时移步到堂屋内,顾至也不曾注意,只全部心神都在眼前之人身上。
曹仁与夏侯惇从未见过男子之间行这合卺的礼节,眼前这一幕让他们生出几分怪异之感,不由偏过头,对视了一眼。
你早就知道今日这是什么酒宴?曹仁锁着眉,逼视询问。
我怎知?夏侯惇不耐地啧舌,克制着,没有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
我只知这是喜宴,过来讨一杯酒喝,别的一概不知。
两人眉眼交流了片刻,难忍奇异之感,探寻地看向其他人。
不管是曹操父子,两家的长辈,还是典韦许褚等人,都神色平静,面带笑意,仿佛这一幕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本身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场面。
曹操和荀悦也就罢了,他们本就善于掩藏,从不轻易展示喜怒。
可就连典韦、许褚这等直来直往的武者都对此心平气和,不以为奇……莫非真的是他俩大惊小怪?
曹仁与夏侯惇不免开始反省自身。或许,是他们在外带兵太久,已与许都的诸事脱节。
殊不知,典韦与许褚面上含笑,心中也在懵逼。
虽然他们不知道士人的礼节,但这喜宴,他们也喝过几场。
这分匏共饮,分明是合卺酒的流程。
这荀侍中与顾中丞,怎么就喝上合卺酒了?
典韦与许褚虽然不懂,但他们谨记着一个原则。
为人臣者,当然是主公如何,他们如何。
见曹操与曹昂都神色淡然,唇角含笑,眼中好似带着祝福,他们便也跟着调整面部的神态,绝不会露出惊诧的神态,给主公增添麻烦。
在各异的目光中,顾至与荀彧放下酒匏,解下彼此腰间的丝络,在炳烛与郭嘉二人的帮助下,各自剪下左侧的一缕鬓发,合为一处,用丝络合为一处。
至此,昏礼初成。
第163章 昏礼(下) 额外“惊喜”。3……
直到礼成, 开始给宾客准备酒水与筵席,那些坐在后排,努力维持笑容的武将才算是舒了口气。
张燕正是其中之一, 他坐在许褚和典韦的身后,见证着这场前所未有的仪礼。
繁琐的仪式让他如坐针毡,此刻闻到美酒的清香,才算松快不少。
再看旁侧,名叫徐质与贾信的将军他并不认识, 那个叫徐庶的游侠他也毫无接触,顿时熄了与人共饮话事的想法。
张燕在这喝着闷酒,好不容易闲下来的郭嘉却是在前头豪饮。
见郭嘉越饮越多, 全无节制, 顾至派人将他面前的酒坛清空, 换成清水。
郭嘉顿时哀悼远去的美酒:“今日我忙上忙下,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远何必扫我的兴?”
此言情真意切,怎奈顾至态度坚决, 丝毫没有被他的软话说动:“正是因为奉孝劳苦功高,更不能放任奉孝过饮伤身。”
最终, 郭嘉好说歹说, 才终于从顾至手中要回一小只酒壶。
他没法继续牛饮, 只能小口呷酒,唉声叹气。
曹操在一旁笑道:“奉孝这性子,也就只有明远与文若能镇得住。”
与他临近的曹昂与曹丕应了一声, 并无旁的话语。
曹操难免觉得无趣,转头看向另一侧,询问两位从兄弟:
“子孝与元让的子嗣也大了, 何时请孤饮一杯喜酒?”
曹仁与夏侯惇各自回了答案,与曹操推杯换盏。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戌时三刻,众多宾客饮足了荀家酿制的美酒,半酣着离去。
两家兄长各自交代了一番,亦乘车归家。
因为事先做过请令,临近值守宵禁的巡卫在检查过身份后便行礼放行,并未多问。
房中,顾至二人脱下玄色衣袍,简单沐浴了一番,并肩坐在榻前。
距离平日就寝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闲着无事,顾至开始整理宾客送来的礼物。
兄长们送的礼物比较实在,大多是平日能用得上的漆器。似典韦、许褚以及张燕这些与他们相交,又不十分熟络的宾客,送的多半是一些精巧而常见的物件。
曹丕送了一对精致的匕首,被玉扣格束着,收纳在一处;荀攸送了一面绘着并蒂莲的透光镜,还有一壶自酿的美酒。
顾至将小件的礼品分类收好,附身一看,瞧见了郭嘉的贺礼。
郭嘉的贺礼装在一只半臂长的木匣中,木匣本身窄而长,看上去平平无奇,未曾镂刻也未曾涂漆,却因为过于朴实,在众多礼盒中显得与众不同。
顾至打开木匣,发现木匣内装着的并非小巧的金银玉器,而是一张卷好的缣帛。
带着几分好奇地打开缣帛,顾至只扫了一眼,就猛地将缣帛重新折起,塞入匣中。
荀彧正坐在他的身后,陪他一同收整礼物。还未看清缣帛上的内容,缣帛便已收起,又见顾至产生如此过度的反应,荀彧轻抚他的后背,温声呼唤:
“阿漻?”
耳旁带着询问意味的呼唤近在咫尺,顾至余惊未定,在心中骂了郭嘉几声,努力遏制异常的神情:
“忽然有些乏了,待明日再收整。”
荀彧对他何其了解,见此,心中已有所猜测,只体贴地没有再问。
不知是顾至攒着木匣的力道过重,还是木匣的质量太差,他还未将封盖合上,这只朴实无华的木匣变发出脆响,在他手中列成三段。
荀彧蓦然一惊,拨开碎裂的木片,抓着他的手查看。
见顾至并未受伤,荀彧神色舒展,目光被视线边缘摇曳下坠的白色吸引,跟着缣帛一同飘落。
失去容身之所的缣帛晃悠悠地落地,正巧落在他的脚边。
向上舒展的缣帛现出一部分墨迹,隐约可见上方有赤着半身的小人摆出奇异的姿势,如排队一般铺满整个帛面。
顾至与荀彧同时沉默,身形如老僧入定,停在榻前。
在几近停滞的诡异气氛中,荀彧率先回神,握紧顾至的手,俯身拾起地上的缣帛。
顾至将目光转向一侧,盯着摇曳乱晃,吐着芯绳的烛火。
他的脑中似乎有一万匹烈马呼啸而过,格外喧嚣。
在格外纷乱的思绪中,他听到旁侧传来一声轻笑。
顾至向荀彧投去迷茫而不解的凝视,旋即,他看到荀彧将那张缣帛递到自己的面前,指着最上方的五个大字,让他细看。
在幽暗的灯光中,顾至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张氏健体术》。
仔细一瞧,这哪里是什么……不可描述的教导书,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外家功法,用来给体弱之人每日练拳,强身健体。
顾至:“。”
很显然,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又被郭嘉戏耍了。
后槽牙用力咬紧,顾至毫不犹豫地给郭嘉记了一笔。
他正在脑中为郭嘉准备完整的“正骨套餐”,还未消气,一只手揉了揉他紧绷的腮帮,耳边仍是软和的笑语。
“大公子临走前与我说,除了正式的贺礼,他还另外为我们准备了一份‘惊喜’。”
因为郭嘉给的“惊吓”,顾至已然草木皆兵。
此刻听到还有“惊喜”在等着他,顾至不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然而,想到大公子平日的为人,顾至终究压下心中的抗拒,与荀彧一同查看曹昂留给他们的惊喜。
高及膝盖的木箱被打开,里面是三个一尺长、半尺宽,封口系着彩色丝绦的陶罐。
取出一只陶罐,打开封泥,一股带着甜焦与清凉的香气涌入鼻腔。
这股香气分外诱人,却又熟悉得让人却步。
在荀彧想要取出罐中之物的前一刻,顾至按住他的手,无声制止。
这是几罐数量庞大,足够他们吃上大半年的梅干。
确实是……“惊喜”。
顾至默然无语。
大公子一贯以诚待人,“从一而终”,这也是顾至这么多年暗中为大公子保驾护航的因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公子对他的“梅干”,也如此“从一而终”,执着得令人发指。
“文若,这是奉孝最爱的小食,我们应当留给奉孝。”
见顾至如此反应,荀彧已然知道罐中之物的原貌。
他本该制止顾至的这份“好意”,却只是纵容地应和。
“正该如此。”
等两人将所有贺礼收整完毕,纳入墙边的竹箧,时辰已悄无声息地前进了两刻。
“文若。”
在将竹箧上锁的那个瞬间,顾至倏然出声。
“你……心中可还有未解之事?”
自多年前的那次纷争后,荀彧再没有说过“莫要强求”之类的话。
这些年他们按部就班地按照原计划修正既定的结局,如今已跨越最终的节点,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们期许的方向前进。
可他始终无法确定,荀彧的心结是否已彻底解开。
“阿漻可还记得,你与仲豫阿兄说的那些话?”
虽并未明说是哪些话,但能让荀彧特意提及的,唯有他单独拜访荀悦的那一次。
“记得。”
这些年,顾至从有事瞒着荀彧,他拜访荀悦那一日的始末,也早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枕边人。
“正如阿漻所说,”荀彧将他带到屏风后头,来到另一侧的竹架旁,
“‘若一人之力有限,那就集千万人之力;若十年难以达成愿景,那就奋争百年,千年。’纵我有生之年,见不到乘载万人的巨舟,亦有后人一同,栽种松乔,点燃炬火。”
或许中途几多艰难,几多险阻,可不管何时,不管横跨百年、千年,终将会有繁星聚集,为了公义、公正,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坚守。
将灭未灭的灯光左右浮动,素白的指节拂过竹架,落在一只上了锁的铜匣上。
夜色渐浓。
顾至与荀彧带着铜匣回到榻前,挨着头,一起翻看十多年前写下的书信。
一封封缣帛,藏在黄檀木匣的里侧,崭新如初。
这不是顾至第一次回看这些书信,却是第一次,因为荀彧刚才的剖白,而领会这些信的心意。
“文若当年提议我一同写信,莫非是为了……‘以备万一’?”
荀彧曾一度因为终局而忧虑,甚至隐晦地提出最糟的可能,让他“莫要强求”,这被寄托了二十年期许的书信,显然不是荀彧为自己而写。
“那时,我担心阿漻会因为……而心伤。”
荀彧抬手,用指腹捻过柔顺的丝帛,凝视着上方清晰如初的墨迹,“只是后来,每当我茫然自失,翻阅这些书信,便抚平了焦灼,不再惶遽。”
顾至望着缣帛上那些熟悉的字迹,抓紧身侧的手。
“文若。”
他轻声提议。
“我们告几日的假,到别处看看。”
荀彧将缣帛收好,将他揽入怀中:“阿漻想要前往何处?”
“颍川,东郡,冀州各地,青州……”
顾至几乎将十三州都报了一遍,荀彧耐心地听着,轻抚他的鬓角。
“好。”
……
一夜好眠。
顾至照着往常的作息醒来,与枕边人温存了片刻,找来炳烛,一起把曹昂送的神秘礼物打包,用板车拉到郭祭酒的家中。
而后,他前往司空府,准备向曹操讨要假期。
哪知,刚进入正堂,就看到一只头风病复发,正瘫在床上叹气的曹操。
第164章 宗法 止殷商九世之乱。2
瞧见顾至, 曹操支起身,将掉落的防风布拾起,重新系在额前。
“明远怎么不在家中享受宴尔之乐, 一大早就来孤这儿?”
顾至在榻边坐下,盯着曹操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布条:“不知主公身子不适,竟贸然打扰。”
“与明远无尤,是孤昨晚起夜时吹了风,”曹操捂着额叹了一声, “这头风病来势汹汹,倒是烦人得很。”
顾至没有接话,他知道曹操有未尽之语。果不其然, 在短暂的停顿后, 曹操再次叹了一声。
“孤大约是老了, 这些时日总是想起过去的事。”
顾至随口道:“主公还不到花甲之年, 何来‘老了’一说?”
“自古以来,能活到七十者寥寥可数。孤今年已五十又九,即便长寿些, 也不过还有十年的寿数。”
顾至吃不准曹操这段话的用意,不知道他是因为迟暮的衰老而感慨, 还是另有玄机。
只这么多年的相处, 顾至也早已摸出一套堪称万金油的应对之法。不管曹操是何意图, 只要他已读乱回,这招就落不到他的身上。
“听闻主公近日后院增添了喜事,还未来得及与主公道喜。”
曹操也早已习惯顾至的做派, 见他不接自己的话茬,倒也没有生恼。
他径直道:“在明远眼中,子脩可堪重任?”
曹操省去铺垫, 不再拐弯抹角,这对顾至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个问题,着实与送命题没什么不同。
“主公是想臣‘据实以告’,还是‘巧言令色’?”
“巧言令色”这四个字用在顾至身上当真新奇得紧。一时之间,曹操顾不得旁处,打趣道。
“若是‘巧言令色’,该如何说道?明远替孤展露一手。”
顾至登时收了闲散的神色,堆起一个伪饰的笑:
“主公英明极顶,心中自有答案,岂需要愚臣的拙见?”
抑扬顿挫的腔调听得曹操一乐,顾不上隐隐疼痛的头,忍不住合掌大笑。
笑到一半,曹操回过味,刻意板着脸问:
“明远莫不是在变着法地骂孤?”
若说“主公英明”是“巧言令色”,那“据实以告”,岂不是反着来?
见曹操板着脸,眼中却是一片平和,并未真的动怒,顾至心中有数,随口答道。
“岂敢折损主公,不过是在变着法地自夸罢了。”
望着眼前对答如流,比初见时少了些许随性的顾至,曹操几度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是叹道:“孤并非有意为难,不过随口一问。明远可畅所欲言,无需避忌。”
顾至实在不想当曹操的知心顾问,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便也只能顺势应对:
“那便要看主公,想要大公子担负哪一个重任了。”
曹操屏退左右侍从,紧盯着顾至,缓缓道:
“子脩仁孝,待人温厚,却不知权变,不善变通……”
相处了这么多年,哪怕从未与曹操真正交心,顾至也能从只言片语,窥见曹操的真实想法。
曹操哪是因为曹昂的能力而不满,分明另有缘由。
以曹昂的能力,尚不至于落下一个“不知权变,不善变通”的评语。
大概率是曹昂做了什么“不识时务”的事,惹了曹操的不快。
在这种多说多错,不说又会错上加错的时候,顾至没有立即为曹昂声辩,而是沉吟了片刻,举了一个典故。
“成康之治,立嫡立长,止殷商九世之乱。”
成康之治,又称成康盛世,是西周最为强盛的时段。
它证明了宗法制的好处,体现了嫡长子继承制的优势。
曹昂是曹操名义上的嫡长子,本身又极具能力,比底下的弟弟年长了十几岁。
环夫人所生的曹冲倒是有神童之称,也最受曹操的喜爱。可曹冲年岁太小,比曹昂小了二十几岁,根基过浅,又体弱多病。在曹家还未谋得天下的此刻,着实不适合当继承人。
“主幼臣强,绝非善事。而主公的公子们各个出众……”
剩下的顾至没有再说下去,但曹操已然意会。
因为优秀的儿子太多,曹操才起了别样的心思。
可正是因为优秀的儿子太多,他才没得选,只能选择作为嫡长子,又有年龄、根基优势的曹昂。
他还未成为天下共主,绝不能因为个人情感,将自己的子嗣,将自己的基业置于漩涡之中。
“倘若主公当真属意某位公子,倒也不是不可。只需择一伊、霍之臣,再削弱宗室……”
“绝对不可。”曹操顿时蹙眉,断然否决,
“伊、霍之臣?焉知不是王莽、梁冀之流?”
听到这话,顾至目光微顿。
就“公然杀死天子”这件事来说,彼时篡魏的权臣司马氏,还真的与梁冀有着共通的语言。
以曹操的眼界,见一而知三。他知道其中的弊端,不必顾至再劝,他就已打消原来的念头。
顾至知道曹操的心结仍未放下,但他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没有继续细说。
他没有忘记今天的来意,等曹操独自消化了片刻,直入正题。
“今日来见主公,是有一事相求。”
曹操仍想着烦心事,听顾至这么说,他的眼中掠过一道暗影,面上含着笑意询问:
“难得听明远说‘相求’二字,不知是为了哪一件事?”
顾至神色如常,像是对曹操的猜疑一无所觉:“昨日请主公饮了喜酒……”
在曹操笑意微敛的聆听中,顾至接了下一句话。
“今日请主公好人做到底,给我几天昏假。”
曹操难辩真假的笑容被狐疑取代。
“昏假……?”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词汇,只能耐着性反问。
“何为‘昏假’?”
“既然办了昏礼,就该庆祝一番,四处游山玩水。我想与文若一同出游,休沐个一年半载,特来找主公批准。”
“……”因为太过震撼,曹操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抓住了最紧要的那个词,“一年半载?”
顾至刻意叹气道:“各州、郡路途遥远,出行不便。若要到稍远的州郡游玩,动辄月余,这一年半载,已是往少了算。”
由于顾至的这番话过于理直气壮,曹操哽了许久,方才开口:
“明远可尽兴出游,孤不阻拦。只是文若身在尚书台,居中持重,乃孤之肱骨。你要是带走文若,还带走个一年半载,这让尚书台如何运转?”
顾至淡声道:“主公帐下的能臣,如过江之鲫,独缺文若一人乎?”
纵然荀彧如此重要,在原著与史籍中,曹操都不曾念旧怜才,反而将他逼上绝路。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带走荀彧?
曹操见顾至不似玩笑之意,探身问道:“此事明远已问过文若?”
“自然。”不管心中是怎样的想法,顾至都未露出异色,“这些年,文若为公事操劳,鲜有休憩之时。此番央托,乃不请之情,但求主公成全。”
曹操沉吟不语。
顾至耐心坐在原处,等着曹操的答案。
他知道曹操不会拒绝。
近日世家有抱聚之势,曹操一直在试图遏制、平衡世家之势。
荀家多出上驷之才,荀彧、荀攸、荀悦、荀衍,皆在朝中担任要职,四人又是三代之亲,已足够曹操生出警觉之意。
即便他们邀请曹操目证昏礼,主动递上短处,也难以趋避所有的麻烦。
今日的提请,既是休憩,也是避祸。
果然,没过多久,曹操就软了口风。
“倘使这是明远与文若的冀求,孤自当依允。”
说着,曹操脸上现出几分为难,
“只是这一年半载,是否太过漫长?”
见顾至没有应声,曹操接着语重心长地道,
“孤准予明远与文若十日的休沐,让你们好生松快一番,可好?”
顾至幽幽道:“主公,听闻河阴的金罂花开得正艳。”
如果只能游玩十天,他们连东郡的城门都抵达不了。
曹操亦幽幽地开口:“明远身在御史台,尚有理由外出。文若在尚书台居坐,无数双眼睛盯着,休沐十日已是极限。”
知道曹操不会轻易妥协,顾至也不再继续废口舌,敛袖起身。
在离开的前一刻,曹操忽然问道:
“明远可曾后悔过?”
顾至停下脚步,不答反问:“主公可曾后悔过?”
曹操道:“孤亦不知晓。”
话语到此终结。
顾至回到家中,找人向荀悦、戏志才等人传了口信,便坐上提前备好的马车,携着荀彧和炳烛离开。
某处宅院,郭嘉刚刚酒醒,就闻到一股熟悉而浓郁的气味。
这股气味让他的口腔开始熟练地分泌唾液,也让熟睡时的噩梦转为真实。
梦中,他掉进大公子造的梅诸洞,被一堆酸梅干包围。
醒来,睁开眼,只见床榻上撒满了梅干,以他为中心,环成一个人字的形状。
郭嘉狠狠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梅干并没有消失。
他连打了两个喷嚏,穿上衣服去找顾至算账,却是扑了个空。
去隔壁的荀彧宅敲门,同样无人理会。
等他满腹狐疑地回到家中,正好碰上来送信的挑夫。
那挑夫一问三不知,郭嘉只得收了信,放他离开。
待打开信匣,扫了一眼上方的内容,郭嘉的眉心骤然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