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破碎的场景, 仿佛无数个拼图的碎片,开始不断旋转、碰撞,逐渐拼出一幅幅过往的画面。
楚河头痛欲裂, 他本能地想让这个进程停下,并不想再得知更多的“真相”,想起更多的记忆。
但他完全控制不住这个进程。
——就像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失去过往的记忆。
“楚河。”
眼前的孟一凡衣冠楚楚, 眉眼间俱是担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了?”
楚河没有说话, 他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战栗磕碰, 腥甜的味道自唇齿间弥散开,无序的场景重新排列成了一段段影像,在他的大脑里循环播放。
他看着孟一凡, 一会儿看到的是身着礼服的他,一会儿看到的却是赤条条的他。
他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或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或许只有十几秒钟。
他像是重启的机器一样,看着孟一凡, 缓缓地说:“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你不用和我一起。”
“哪里不舒服?”孟一凡有些担忧地上前一步,“我陪你去看医生?”
“一会儿叫医生来我卧室就好,”楚河都很佩服他自己,在这时候竟然能笑出来, “你先忙,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孟一凡很不情愿,但还是听了楚河的吩咐。
楚河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停顿了三秒钟,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这时候应该是风雨前最后的平静了。
但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他甚至对孟一凡这个人,都不怎么感兴趣了。
那些鲜明的情绪、滋生的爱意,在他想起孟一凡和他之间真正的关系的那一瞬间,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似的。
此刻不予发作、按下不提,并不是对眼前人心存怜悯,只是想理清思绪,然后再做出最合适的处置罢了。
楚河的目光偏转,落在了桌面上婚礼筹备人员带来的大红喜帖上,他不觉得惋惜,竟然还有些庆幸。
他和孟一凡要结婚这件事,已经称得上是离谱至极了,幸好他的记忆没有拖到结婚后或者婚礼时才恢复,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现在想想,整个楚家上上下下,知晓真相的人应该有一些,但大多都是碍于命令,不敢向他透露半分,唯一称得上“无辜”、愿意带他脱离苦海的人,或许只有他大哥楚江。
而他的父亲楚镇天,极有可能是现在这局面的“幕后黑手”,按照他的脑回路,倒也不是想折磨他这个亲生儿子——估计是想搭个台子,叫他折磨孟一凡和陈铭这俩人,却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的一个局面。
或许是因为楚河说走却没有走、在门口又待了一会儿,孟一凡竟然又温声问了句:“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楚河摇了摇头,问他:“好久没听你提起汤悦了,他过得怎么样了?”
孟一凡楞了下,脸上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不高兴”,又笑着说:“我很久都没和他联系过了,只惦记着咱们的婚礼,管他做什么。”
“没什么。”楚河轻声说。
“难不成,你想他了?”孟一凡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清凌凌的,像是很不高兴,只是不知道这不高兴是冲着汤悦,还是冲着他楚河。
楚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自诩已经给了孟一凡最后坦白的机会了。
“我先回去休息了。”楚河说出了这句话,转身就走,他的头痛已经缓解了很多,现下自己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向前走了五六步,就听见孟一凡在他背后叫他。
“楚河。”
楚河停下了脚步,没回头,问他:“什么事?”
“我现在心里只有你,没有什么其他人的。”
“哦。”
“……你为什么提起汤悦呢?”
“只是突然想到他了。”
——只是突然想到,他竟然就是我失忆以来一直没见过的“前夫”。
——只是突然想到,原来我就是汤悦的那个倒霉前夫,而你孟一凡,知三当三破坏的不是别人的家庭,破坏的是我的家庭。
——只是突然想到,我不该对汤悦报以怜悯,也不该对你报以怜爱,因为你们都不配。
“要是你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孟一凡有些欲言又止。
“我不喜欢。”楚河嗤笑出声。
“那就好,”孟一凡低低地笑,“我不想一边心痛,一边帮你安排床伴。”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楚河摇了摇头。
“怪我胡思乱想了。”孟一凡这回是真的笑了起来,他像是很高兴似的。
楚河没再说什么,他继续向前走,这次倒是清净了。
他边走边想,孟一凡这个人,倒真是虚伪至极,当年靠近他和陈铭的时候,装得人模狗样的,像是真心想和他们交朋友,谁能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和陈铭共赴云雨、撬他墙角?
不过他倒是和陈铭很配,毕竟陈铭也是个虚伪至极的人,当年好一副爱他爱到骨子里、没了他会死的模样,哄着他和他交往、他和他上床、他和他结婚,却又在结婚之后,开始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时不时闹上那么一场。
旁人都觉得他们年少相恋、婚后必定恩爱和睦,但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冷暖自知了。
好在磨合了几年,彼此也知道了对方的脾气秉性,如果没有孟一凡的出现,或者没有陈铭女儿的出现,婚姻不至于真的亮起红灯,大概率还是可以相伴到老的。
但偏偏他们都出现了。
楚河一边走,一边回忆起曾经的种种。
他突兀地想到,当年陈铭想要个学区房,或许并非一时兴起——他是想给他的女儿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的,如果他们当年真的富裕到可以买,他或许真的会买。
这么一联想,还真是让人作呕啊。
——他不应该放过陈铭的,当然,也不应该放过孟一凡。
这两个虚伪至极的人,合该给他赎罪才是,之前他对他们,实在是太宽厚、也太温柔了。
第82章 过往 楚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先是打……
楚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先是打电话让工作人员送来了些温热的饮料和容易消化的食物,等东西到了,又用温水洗了把脸, 亲自锁了卧室的门,躺进了柔软而散发着香气的被子里,通过智能声控拉上了窗帘、关闭了室内所有的灯光。
他确保自己的身体出于一种很舒服的状态, 才闭上双眼,放纵自己的情绪向上翻滚, 放纵自己的大脑如同海绵一样吸纳那些突然涌现的记忆。
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 自然是“捉奸在床”的后续。
楚河当时的大脑“嗡——”地一下,他几乎站不稳身体,但还是本能地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房间里的这一幕, 这并非是因为他自己脆弱的“自尊心”,而是想为他的前夫保留住最起码的脸面——即使他的前夫并不在意这些。
汤悦,或者称他为陈铭更合适一些。
陈铭在楚河推门而入后,过了好几秒钟,才伸手去拽堆在旁边的被子, 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孟一凡没有帮忙、也没有阻拦,只是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半是嘲讽半是提醒地说了句:“该看的早就看过了,现在遮掩,又有什么用处呢?”
楚河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几乎有些站不稳, 他的后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盯着他的前夫看。
陈铭裹紧了被子,他避开了楚河的眼神, 而是转过头对孟一凡说:“你答应过我的。”
“嗨,没忘,我记得呢。”孟一凡竟然笑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带着麝香的味道,腹部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竟然是兴奋着的。
他毫不羞赧地走向了楚河,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我说过,你太太配不上你的,你偏偏不相信我的话。”
楚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大脑里翻滚着各种的念头,有很多难听的话,但话到了嘴边,竟然都说不出口。
——那是他年幼时的玩伴、少年时的挚友、成年时的男友、青年时的伴侣,他们共同相处了近二十年。
而现在,距离他们断崖式的离婚,也才刚刚过了三天。
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伴侣,而是他的前夫。
他还没有改掉习惯性地包容对方的习惯,惯性叫他无法对他说出伤人的话语。
理性告诉他,陈铭背叛了他,但感性却叫他自欺欺人地开口问:“你们是在玩一夜情么?”
陈铭没有回答。
孟一凡站在楚河的身边,代他回答:“不是哦,我们已经上过很多次床了,次数多到几乎数不清了。”
楚河恍若未闻,他只是上前走了一步,也只是想听到陈铭的答案:“告诉我,你们是在玩一夜情么?”
陈铭闭上了双眼,覆盖在他身体上的被子在很不自然地抖动着。
他像是很慌张、很绝望、很痛苦似的。
他的牙齿都在打颤,楚河一度以为对方完全说不出话了。
楚河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说:“你先穿上衣服吧,我们找个别的地方聊。”
这话楚河没说出口,因为陈铭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楚河听清楚了。
他说:“我和孟一凡在一起很久了,这就是我想要和你离婚的原因。”
“所以,你是婚内出轨,对么?”
楚河问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只是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和陈铭一起站在楼顶的天台之上。
那天的天气很阴沉、风刮得很大,楚河的脸被冷风吹得有些痛,但他还是冲着陈铭喊。
“你怎么又跑到这里了,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图书馆么?”
陈铭站在天台的边缘,风吹起了他单薄的外套,他对楚河说:“你不用管我,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么,你继续靠近我,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沼、变得不幸罢了。”
“我做不到,”楚河大声地回答,冷气顺着他的口腔灌进了他的胃里,他有些难受,硬撑着向前走,“汤悦,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我会用尽所有的办法帮你。”
“你疯了么?”陈铭后退了一步。
“你过来,”楚河向陈铭伸出了手,“跟我回去。”
“你会后悔的,”陈铭又后退了一步,他的身体挨在了并不算高的栏杆上面,“如果我是你,我会扭头就走。”
“陈铭——”楚河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想不开,我也会跟着想不开,你知道的,我也没有什么家人在这世上了。”
“……你疯了么?”陈铭止住了所有的动作,“楚河,我不想害你。”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楚河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如果你很讨厌我那些朋友,我以后离他们远一些就好了……”
“我想要你和我在一起,”陈铭仿佛破罐子破摔了,“我知道你是直男,但我还是想要你和我在一起。”
“……”楚河站在原地,短暂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我知道你是直男,也知道你压根就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被吓到了吧、被恶心到了吧,”陈铭竟然挤出了一个笑,“我这种死同性恋,恬不知耻地想要你,甚至还要以死相逼,你是不是恶心坏了?”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楚河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但对象是你的话,我竟然会觉得,答应你,也没什么的。”
“……你疯了么?”
“陈铭,我惯了你那么多年,再惯你一次,也没什么的,”年少的楚河走向了年少的陈铭,一把将对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如果你觉得这样的关系会让你幸福、能让你鼓起勇气活下去的话,那就这样吧。”
“……”
“做我男朋友吧,陈铭,为了我,选择活下去吧。”
第83章 狼狈 曾经的陈铭,离开了楚河是真的活……
曾经的陈铭, 离开了楚河是真的活不下去。
当年的爱是真的,现在的婚内出轨也是真的。
孟一凡开口的时候,楚河其实已经相信了一大半, 但他还是想听陈铭的答案。
只要陈铭否认,他就会选择再相信对方一次——与其说他信任陈铭,倒不如说, 他是很信任共同相处的这么多年时光。
陈铭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他低垂着眼睑, 用近乎平静的语调说:“我的确是婚内出轨了。”
他承认了。
楚河再也找不到理由, 去欺骗自己、去粉饰太平。
他在这一瞬间大脑里略过了很多的细节,这才发现,陈铭的出轨, 原来早有暴露的痕迹。
只是那时候他盲目地信任他、从来都没有向这个方向联想过。
楚河倚靠在门板上,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或许是应该质问陈铭,应该歇斯底里地辱骂甚至殴打对方,应该将他们过往的所有承诺和誓言都翻出来让对方吞下去,应该竭尽所能地伤害对方、让对方感受到和他一样的痛苦和难堪。
他或许是应该冲过去和孟一凡打作一团, 应该用尽侮辱的语言大骂对方的人格和行为,应该情绪激动地讨要一个说法, 应该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让对方付出撬他墙角的代价。
但他最后什么都不想做。
他的内心有一种很诡异的平静,平静到近乎悲哀,他突兀地发现,其实他并不惊讶此刻的结局, 或许从答应和陈铭交往的那一天起,他就隐隐约约有一种“或许他们并不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的预感。
现在的情景,不过是预想的坏结局终于来临。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空落落地,失控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的大脑里翻滚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最后终于问出口的,却是一句:“你很喜欢他么?”
他一定很喜欢他吧,才会迫不及待地和他发生亲密关系,连离婚都等不及了。
陈铭闭上了双眼,却说:“我不喜欢他。”
“那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楚河问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很难过、很痛苦的。
“因为我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孟一凡再次代替陈铭回答,他像是有些怜悯楚河似的,“我送了他房子、车子,一堆奢侈品和大把的零花钱,我满足了他所有对物质的欲.望,他不喜欢我,但他想和我在一起,你在爱情上没有输,你只是没有足够的筹码留住他。”
“是这样么?”楚河像是在问他们,也像是在问自己。
陈铭从床头抓了件睡衣,草草地包裹住了身体,他赤着脚踩在米色的地毯上,却不太敢靠近楚河似的。
半响,他说:“我对不起你,楚河。”
陈铭在楚河的记忆里很爱哭,是个很需要他保护的男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铭不爱哭了,也不那么柔弱了。
他总归是个男人,会有自己的欲.望,也会有自己的决断,也能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早就不需要楚河保护他了。
如果他们不是现在这样的关系的话,楚河甚至会觉得有些欣慰的。
他叹了口气,说:“当年我对你说,做朋友要比做情人来得长久,你偏要强求。”
“是我无耻,你骂我吧,或者打我一顿吧。”陈铭低着头,像是硬着头皮似的,走近了楚河。
楚河盯着他的发旋看了一会儿,说:“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如果和我直说,我会和你离婚的,你就连几天,都等不及么?”
陈铭的肩头一直在抖,他不敢看楚河,声音也带着颤,他说:“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瞒着你……”
“他抱着所谓‘两全’的想法,又想要物质的满足,又想要爱人在身旁,”孟一凡嗤笑出声,他走到了陈铭的身边,像是很怜爱似的,搂住了对方的肩膀,“我看起来像是个冤种么?愿意出钱出力,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楚河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他也就真的笑出了声,他从很轻微的笑声,笑着笑着,变成了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大笑着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个人,说:“这么看,你们倒是挺般配的,我不太想说更难听的话,只希望从此以后,再也不必碰见你们,各自走各自的路,就这样吧。”
陈铭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孟一凡扣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摁住了。
他止住了上前的脚步,有些急切地说:“我对不起你,我可以给你些补偿……”
“不用了,”楚河断然拒绝,“你用身体换来的钱,你自己用就好了。”
——我嫌脏。
楚河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陈铭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什么话了。
“这件事,我做得很不厚道,”孟一凡竟然也开了口,“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尽量都满足……”
楚河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也不想理会他,他转过身,手指压在门把手上,准备开门离开。
但这对狼狈为奸的男人,却偏偏还要补上两刀。
陈铭说的是:“抱歉,楚河,我想了很久很久,但我们没办法继续再走下去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不会逼你和我在一起的。”
孟一凡则是笑着说:“你也不用太难过,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就会玩腻了他,到时候,欢迎你和他再续前缘啊。”
楚河松开了门把手,迅速地转过身,一拳砸在了孟一凡的小腹上。
孟一凡后退了一步,竟然笑了,他说:“我撬了你墙角你都没这么生气,一说以后会抛弃他、你倒是生气了,他是给你下了什么咒,你这么喜欢他?”
楚河没说话,他只是扭过头,看了陈铭最后一眼,留了句:“好自为之。”
陈铭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楚河不想听,他迅速地拧开了房门、反手拍上,然后踉踉跄跄地向外走。
再后来,他遇到了车祸。
再后来,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其实,失去记忆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那些过往的爱恨情仇都忘记了,他其实可以试着重新开始的。
只是没想到,他会回到楚家,更没想到,他的家人会将这两个人重新安排到他的身边,想方便他折磨他们。
第84章 转变 楚河将记忆中有关于陈铭的经历整……
楚河将记忆中有关于陈铭的经历整理清楚, 又将他失忆期间,陈铭自述的那些过往对照着补充上,大致拼凑出了不知道真假的“过去”。
最开始, 是陈铭在大学期间因为被骗、想要拿回莫须有的有关于楚河的录像带,而与女人上了床。
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的交往期间,意识到被骗后, 陈铭并没有及时坦白,而是选择提出分手, 楚河误以为对方提出分手是因为对两人关系和未来的不安, 于是提出了求婚,陈铭一念之差,选择了隐瞒真相、答应求婚。
多年以后, 陈铭发现当年女人为他生了个女儿,他做不到完全无视对方,也做不到向楚河坦白,只能在明知道他和楚河的关系滑向崩溃边缘的前提下,选择放任事态发展。
楚河其实不太愿意回忆起有关孟一凡的部分, 但陈铭的转变又离不开对方,只好从记忆里翻了翻。
孟一凡的出现, 对陈铭而言,或许是“不幸的”,也或许是“幸运的”。
楚河还记得,一开始陈铭对孟一凡是充满敌意的, 他甚至会因为孟一凡多和他说几句话而不高兴。
孟一凡在记忆中是风趣幽默、阳光开朗的性格,很快就和他们成为了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楚河想起来,他并不是在失忆以后,第一次去的孟一凡的秘密基地, 而是在与孟一凡“做朋友”的时候,就去过了。
那天本来是三个人要一起去的,陈铭临时有事,就变成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一起看了星星,孟一凡问楚河有什么心愿,楚河想了想,说:“想攒攒钱,以后去南极看企鹅。”
然而,之后或许是因为孟一凡太过忙碌,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孟一凡突兀地从楚河的周围消失了。
楚河有些失落,陈铭却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他甚至还劝解楚河:“咱们本来就和他不是一路人,他只是回到他自己的社交圈里,我倒是觉得挺高兴的,以后咱们出去玩还是两个人,要不还得插个其他人,连亲昵都不方便了。”
孟一凡“消失”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陈铭和楚河之间的关系隐秘而迅速地直转而下。
三个月后,楚河收到了陈铭的离婚协议书,楚河试图挽救婚姻未果,只能接受断崖式离婚的结局。
离婚后的第三天,楚河发现他们早已出轨。
结合陈铭之间的讲述,在这期间,陈铭发现自己的女儿身患重病,因此为了金钱,选择和孟一凡苟合在了一起。
孟一凡付出了金钱、甚至付出了一部分身体的健康,拆散了陈铭和楚河。
陈铭或许真的不喜欢孟一凡,但他也是真的背叛、真的出轨。
楚河缕清了所有的脉络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个流行的说法。
——人总是被命运裹挟着前进,并没有多少选择的机会,有时候一步走错了,之后就是步步错,直到滑进无尽的深渊。
或许,他和陈铭当年就不应该在一起。
也或许,从陈铭第一次被迫“出轨”的时候开始,他们就注定会走向分离的结局。
这么想的话,虽然他们已经绝无再续前缘的可能,但或许他可以大度地原谅对方?
毕竟对方“情有可原”,是吧?
但楚河回想起自己失忆期间,陈铭的种种表现,他又不想大度、也不想原谅了。
陈铭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心,但凡有一丝一毫对他的偏爱,也不会在来到楚家后,趁着他失忆、近乎顺从地与他再次上床、甚至是刻意地勾引他,隐瞒那些过往的真相。
在陈铭的心中,自己女儿的地位早就越过楚河了。
楚河对陈铭而言,是旧日的恋人,也是好糊弄的对象。
陈铭抱有着重温旧梦的幻想,他并不在意楚河有朝一日恢复记忆后会怎么样。
当然,这或许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过去的楚河对他太好了,好到他几乎从来都不关注楚河的想法,惯性地认为楚河会永远包容他、原谅他。
但,怎么可能呢?
楚河轻轻地笑,他的大脑里翻滚着各种报复的念头。
很多方法都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
陈铭最在意的是他的女儿。
楚河当然不至于去伤害一个孩子。
只是,作为被拯救的女儿,总要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为她付出了什么吧?
——陈铭想要做一个伟大的、隐忍的、暗地里的英雄父亲,楚河就很想撕下他这层伪装的皮。
第85章 取消 楚河又不太情愿地想到了孟一凡。……
楚河又不太情愿地想到了孟一凡。
他对对方的观感很复杂, 厌恶和憎恨都有一些,但也没那么厌恶和憎恨。
毕竟依据现有的证据,陈铭早晚都会舍弃这段婚姻, 没有孟一凡,或许也会有别人。
某种意义上,孟一凡还算做了件“好事”, 毕竟其他人不可能这么“财大气粗”,直接出手“拯救”了陈铭的女儿。
孟一凡的出现, 对陈铭和他女儿而言, 都是件“好事”,但对楚河而言,却是一场“噩梦”。
楚河是真的恨他。
不过两害取其轻, 先应该解决的,是陈铭和他之间“历史遗留”的问题。
楚河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大脑里翻滚着各种念头,就在他终于感到疲倦、想要睡一觉的时候。
一道手机铃音突兀地响起。
楚河抬起手,拿起了手机, 他在黑暗中看清了上面的联系人提示。
——孟一凡。
楚河的手指停顿了三秒钟,然后向左滑动图标、选择了挂断。
孟一凡没有再打过来, 但是发了一条信息。
“怎么了?”
楚河其实不太想在今晚就下决定,但孟一凡这条信息发了过来,他也就只能今晚说了。
“我们的婚事取消。”
楚河发完了这条消息,正想将手机放回到原处, 手机又震动了一声。
——你恢复记忆了么。
这条信息的末尾是个句号,孟一凡似乎已经有了结论,只是明知故问而已。
楚河回了一句:“对,我想睡一觉, 明天再说吧。”
孟一凡的消息回得很快,像是生怕楚河中止对话似的:“我过去做错了很多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你的原谅,我想留在你的身边,以任何身份都可以,你想怎么报复我,我也都心甘情愿。”
楚河看完了这句话,选择了关机,他陷入了被子里,也陷入了暗沉的梦境。
这一觉楚河睡得很沉,梦里再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忆。
楚河睁开双眼的时候,甚至缓了几秒钟,才清醒认识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
房间的窗帘质量极好,没有透进一丝阳光,楚河按亮了床头灯,然后发现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九点钟正式上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总归是来得及的。
楚河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缓慢地起了床,他不爱用那些语音声控系统,因而又按了下床头的按键,厚重的窗帘自两侧分开,窗户也随之开启,薄薄的半透明的飘纱挡不住窗外明媚的阳光,楚河的心情也随之一点点转好。
室内的新风系统固然不错,但新鲜的、温暖的空气总是更能让人产生“活着真好”的感觉。
楚河从来都没有厌弃过自己的生命,也没人能让他放弃自己的生命,即使那个人,是他曾经真切爱过的。
楚河站在窗边享受了一会儿阳光,转过身拿起了手机,一边按下了开机键,一边拧开了房门,准备去更大的洗漱间洗漱。
下一瞬,他既意外,也不意外地看到了孟一凡,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有明显的阴影,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刚刚开机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楚河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竟然是“陈铭”两个字。
这是他失忆后重新启用的手机,转移通讯录的时候,考虑到陈铭已经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而他也和孟一凡有了婚约,楚河刻意没有将陈铭的联系方式存进去。
而能接触到手机的,除了孟一凡,也只有陈铭了。
楚河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孟一凡,说:“你通知的他?”
孟一凡摇了摇头,说:“我没有。”
“也不是你存的联系方式?”楚河又问。
“我不会动你的手机,这是最起码的底线。”
“哦,”楚河顺手将手机扔给了孟一凡,“那你接电话吧,外放,听听他说些什么。”
第86章 陈铭 楚河的视线落在了孟一凡的身上,……
楚河的视线落在了孟一凡的身上, 等待着对方的选择。
他原以为对方会犹豫不决或者挂断电话,倒是没想到,孟一凡会直接接通电话, 并且听楚河的,直接按下了公放的按钮。
孟一凡抬起头,目光直视楚河, 楚河猝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相交,然后发现孟一凡看他的时候, 几乎是温情脉脉的。
楚河不太喜欢孟一凡的眼神, 感觉有点令人作呕,但他更不喜欢移开自己的视线,那样做的话, 仿佛是他选择了退让似的。
陈铭在这一刻开了口,他说:“楚河,我是陈铭,也是汤悦,很抱歉, 直到现在,我才选择向你坦白这件事。”
楚河没说话, 用眼神示意孟一凡开口。
于是孟一凡说:“我送你走的时候,你说的话,都忘记了?”
手机传出了很明显的吸气声,在听到孟一凡声音的那一瞬间, 陈铭像是很惊讶,又像是很惊恐。
半响,他低声问:“他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没有回答你问题的必要,”孟一凡的态度十分冷淡, “怎么,遇到什么难事了,竟然想要自爆身份了?”
“这与你无关。”陈铭的态度竟然也十分强硬,“我不想再瞒着楚河了,我做过的错事我认,楚河怎么处置我是他的事,我和你已经两清了……”
“让我猜一猜,”孟一凡打断了他的话语,“该不会是你的宝贝女儿又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陈铭否认得很迅速。
“那你怎么会被迫向楚河坦白一切呢?”孟一凡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楚河看,像是说给陈铭听,也像是说给楚河听,“你应该没有其他的软肋,我也不会相信,你能鼓起勇气,向失忆的楚河说出你做的那些好事……”
“孟一凡,这些事和你没关系。”陈铭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了。
“如果真的没关系的话,”孟一凡讥讽似的笑了,“你为什么不挂断电话呢?”
“……”
“你也不想真的坦白吧?说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呢?”
孟一凡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放松的状态,楚河因而猜测,这不是他第一次对陈铭这么说。
他应该是说过很多次,也帮过陈铭很多次的忙,才会让陈铭沉默几秒钟后,选择说出了自己的困境。
“楚河的父亲让我打电话向楚河坦白,阻止你们结婚。”
“许给你什么好处么?”
“……”
“还是威胁你什么了?”
“婷婷快上初中了。”
“你用我给你买的学区房名额不就行了么?”
“我和婷婷没有相认,找她妈妈签的长期租房协议,但经不起查。”
“所以,是为了你女儿的学业?”
“……”
孟一凡像是被气笑了。
楚河听了这话,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陈铭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个性子。
在陈铭很爱他、将他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时候,几乎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能为他每天凌晨起床做营养早餐、深夜为他亲自端来泡脚的水盆,他能冒着倾盆大雨去为他买药、跨越三个城市亲自去买他想吃的特产,他能拒绝富二代上司的潜规则、为此宁愿放弃那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楚河并不怀疑陈铭爱过他、甚至现在还对他残留些感情。
只是,在陈铭的心中,楚河不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从他无法割舍下女儿的那一刻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女儿,而非他楚河。
于是所有的偏爱、奉献、不计代价,都变更了对象。
于是为了他最重要的那个人,曾经最重要的楚河也可以轻易被抛弃、被伤害。
“你女儿上个好初中,比楚河的感受更重要么?”孟一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主动移开了视线,他竟然不敢看楚河的眼神。
“楚河早晚都会想起来这一切,楚镇天不想让他和你结婚,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告知他真相。”陈铭的声线很冷静,完全没有了之前疯疯癫癫、歇斯底里的模样。
“所以,你就来当这个恶人,顺便给你女儿争取点权利,是么?”孟一凡的声调却扬了起来,显得不那么镇定自若。
“如果你能帮我的话,我也不想做这种事。”陈铭竟然笑了。
“我可以帮你这一次,陈铭,那下一次呢?你现在像个提线木偶,完全失去了自我,只为了你女儿而活了。”孟一凡像是在劝说他似的。
“我总要找个理由活下去吧,我已经失去了楚河了。”
“我会让人再联系你。”孟一凡想要尽快结束这段对话。
“我一直有个疑问,”在电话挂断之前,陈铭却突兀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楚河的?”
“与你无关。”孟一凡挂断了电话,又将手机重新递向了楚河。
第87章 真相 人们总希望彼此之间的感情能够亘……
人们总希望彼此之间的感情能够亘古不变, 但事实上,一段亲密关系从开始的第一天,基本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楚河从孟一凡的手中接过了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突兀地想起了这句话。
他看了看孟一凡,几乎有些记不清对方为了陈铭与他针锋相对的模样了。
人的感情可以变换得这么快么?
还是说, 从一开始的时候,孟一凡就有些三心二意呢?
楚河没有继续想下去, 毕竟他不太在意孟一凡此刻的想法。
——喜欢才会关注、才会在意, 不喜欢的时候,孟一凡这个人和路边的花花草草也没什么区别。
楚河对孟一凡也是有恨的,只是比不上对陈铭的恨意, 他现在满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报复陈铭,至于怎么处置孟一凡,他还没想好,暂时先往后放一放。
“陈铭那边,你希望我怎么处理呢?”孟一凡近乎温顺地问。
楚河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说:“随便你怎么处理,与我无关。”
“……你希望我帮那个女孩么?”
“你觉得呢?”
孟一凡不说话了, 过了几秒钟,他近乎笃定地说:“你想报复陈铭。”
“对,你要拦着我么?”
一个是“新欢”,一个是“旧爱”, 楚河其实也挺好奇,孟一凡会怎么选的。
“……需要帮忙么?”
——他给出了除了A与B两个答案之外的C选项。
“这算什么,将功赎罪?”楚河的话语中难掩嘲弄。
“我想让你开心一点,”孟一凡垂下眼, “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
“有时候我看不透你,”楚河看着眼前的孟一凡,“你像是总是戴着面具,戴得久了,连你自己都分不清,你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我现在分清了,”孟一凡抬起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楚河的衣角,“我很后悔曾经……”
“道歉是没什么用的,后悔也没有什么用,”楚河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得到,甚至能做得更妥帖些。”
孟一凡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惊讶的情绪,他仿佛第一次正视了楚河已经不是过去的楚河,而是一个足以掌控他的命运、也足以掌控其他人命运的存在。
“我只是想帮你……”
“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楚河也只是单纯地阐述事实,“过去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
——需要你帮助的人是陈铭,你可以掌控他、支配他,但我从来都不曾向你祈求过什么,也从来都不需要你的帮助。
楚河越过了他,走过了长长的走廊,直到门扉被工作人员推开,无数阳光洒在了他的发顶。
楚河在温暖的阳光下,看到了他的父亲。
楚镇天今天穿着黑色为底、金色花纹的新中式长袍,身量挺拔、长发披肩,很美丽,也很危险。
楚河与他对视,然后意识到,对方正在观察着他。
“什么时候回来的?”楚河开口问了个安全的问题。
“总要赶在你婚礼之前,”楚镇天仿佛确认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你要取消婚礼么?”
“既然这么不喜欢孟一凡,那为什么当初要安排我和他的订婚,只是为了让我报复他们么?”楚河心中有疑惑,他不打算压抑着不断内耗自己,现在看到了楚镇天,他也就直接问出口了。
“在你出车祸以前,楚家和孟家已经定下了联姻的计划,只是人选并非你和孟一凡,”楚镇天也没有再打太极,“你出车祸后,孟一凡打来了电话,说找到了你的踪迹,但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才能将相关信息告知楚家。”
“……你答应了他?”楚河只觉得荒谬绝伦。
“我从来都不接受威胁,”楚镇天抬起手,拍了拍楚河的肩膀,“只是我那时候也关心则乱,再加上信息差,就只是说,先见见你再谈。”
“你那时刚刚做过手术,昏睡在病床上,我隔着玻璃看了看,几乎确定你是我的儿子。”
“我对孟一凡说,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婚事除外。”
“孟一凡向我道歉,他说他只是玩一场感情的游戏,没想到会伤你那么深,他很后悔,希望能赔罪。”
“他说他追过来,看到了你被车撞飞的那一幕,又在医院里发现你的腰后有一道胎记,好巧不巧,他知道楚家正在四处寻找有这个胎记的、二十八九岁的青年。”
“我看到了那道胎记,也亲自派人做了亲子鉴定,证实了你的确是我的儿子。”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我非常想报复他,但他在你遇险的时候没有选择袖手旁观、在发觉你可能是我的儿子的时候也没有选择隐瞒下去,他说他愿意留在你的身边,任由你打骂发泄、蹂躏折辱,只希望我高抬贵手、放过你那前夫,毕竟你前夫也是被他威逼利诱、才出了柜,如果你仍然对你那前夫旧情难忘,他带过来做个添头,也未尝不可。”
“那时候你仍然在昏睡中,不确定什么时候会醒来,我想了想,暂时没想到更好的处置方式,也就答应了。”
“我没料想到你会失忆,在你醒来后,也曾考虑过,取消这门口头上的婚事,后来鬼使神差,竟然也继续默许下去了。”
“直到我忙完国外的事再回来,才发觉你竟然对孟一凡动了些真心、竟然真的想娶他。”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不曾与你相处过、也不够了解你,我以为你和大部分人并没有甚么不同,总是贪恋好颜色的,即使与那孟一凡上了床,很快也会将他抛到脑后,去寻觅些新鲜颜色,却未曾料到,你竟然是个难得的情种。”
“我是厌恶孟一凡的,但倘若你不喜爱他,容许他留在你身边,甚至让你们结婚也没什么。但你偏偏要喜爱他,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你们如果结婚了,你再得知这一切,恐怕会原谅他。”
第88章 踌躇 楚河没有对楚镇天的行为做出什么……
楚河没有对楚镇天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 他只是问了对方一个问题:“我大哥知道这些事么?”
“一开始不知道,”楚镇天停顿了一瞬,抬了抬手, 挥推了跟在他身后的工作人员,“等知道后,就一直想要告知你真相、带你离开这里了。”
“如果你不拦着的话, 大哥早就告诉我了。”
“做下这个决定的人是我,最后选择收拾烂摊子的人, 也该是我。”
楚镇天这句话说得理所应当, 楚河却从中听到了他对楚江的维护——看来他的父亲很在意他大哥,不愿意让他大哥来当这个“恶人”,宁愿自己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楚河并不嫉妒, 只是有些羡慕。
命运让他颠沛流离、离家近三十年,尽管最后他能回归楚家、与家人重逢,但彼此之间的关系依旧有些生疏。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能变得更融洽和睦,但到底少了近三十年的相处时光。
楚河也只伤感了几秒钟, 就对他的父亲说:“我憎恨陈铭,想要报复他。”
“隋枫和隋鑫都会听你的命令, 如果想玩得大一些,再来喊我或者你大哥,我们为你兜底。”
楚镇天这话听起来像极了溺爱孩子的好父亲。
楚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他:“我刚醒来的时候, 只有大哥来看我,也是你的刻意安排么?”
“我希望你们兄弟和睦,”楚镇天侧面给出了答案,“我总归是会走在你们前面的, 数十年后,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
楚河叹了口气,说:“大哥知道你这么‘用心良苦’么?”
“唔,他和我闹了好久的脾气。”楚镇天像是有些无奈,“有机会的话,你帮我哄哄他吧。”
楚河没答应这件事,又问他:“自打我醒来,好像就没见过母亲的身影,也未曾听你们提起过她。”
“我们早已离了婚,只是并未对外公布。”
“大哥知道这事么?”
“知道,我叫他瞒着你。”
“即使你们离了婚,她也是我的母亲……”
“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现在和情人一起、在冰岛生活,为了不刺激她的精神状态、打扰到她现在安宁的生活,找回你这件事,我暂时还没有派人告知她。”
“她为什么会精神状态不好?”楚河忍不住追问。
楚镇天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贴近了楚河的耳垂。
他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我和你母亲第一个孩子在生产时胎停,我从外面抱养了一个婴儿回来,做了场戏,那婴儿就是你大哥,这件事瞒了二十多年,却在去年被你母亲察觉……”
所以,这对父母才会在数十年后开始惋惜第二个未曾出生的孩子、进而发觉孩子还活在世上、只是被他人抱走收养的真相。
所以,这对父母才会感情破裂到离婚的地步。
“当年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母亲呢?”
“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也期待那个孩子很久了,我不想看到她绝望的眼神、也不想让她体会和我一样的痛苦与绝望。对我而言,血缘的关系并非一切,我只需要一个冠以楚姓的、合格的继承人,事实证明,你大哥做得很不错。”
“那这件事,大哥知道么?”
“知道一半吧。”
“嗯?”
“他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父亲,但他没有确凿的证据。”
楚河沉默片刻,忍不住说:“你们之间的关系,可真是乱套极了。”
楚镇天轻笑出声,站直了身体,说:“比你想象得还要更混乱一些,对了,你大哥还提议过,可以让你接受继承人培训的教程……”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天赋,”楚河断然拒绝,“我并不想劳心劳力继承楚家,我只想过躺平的生活,每天只负责花钱就好,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不再考虑考虑?”
“不必了。”
楚镇天叹了口气,说:“你想怎么报复陈铭?”
“先调查清楚他最近的动态吧。”——
陈铭的动态很好查。
楚河刚刚结束了上午的课程,隋鑫就递来了一沓厚厚的资料。
楚河随意翻了翻,发现陈铭并没有住进孟一凡给他买的豪宅,反倒是回到了他和楚河结婚时一起住的房子。
“……”
他离婚的时候,没有做好财产分割么?陈铭怎么还有他家的钥匙?陈铭放着自己的大房子不住,住他家里做什么?
楚河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厌烦,甚至还有些恶心。
陈铭背叛了他那么多次,怎么还有脸面住在他们曾经的“爱巢”里?
陈铭或许还爱着他,只是这份爱里夹杂着背叛、舍弃、欺骗、利用,楚河连看都不想看了。
现在陈铭住在他的地盘里、做出一副和他旧情难忘的模样,他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感动,而是“洁癖”发作,很想把陈铭从他过往的家里赶出去。
楚河压着恶心,又向后翻了翻。
陈铭正在向外投简历,只是他空窗期太久了,目前还没有什么面试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太闲了,他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他女儿的学校,隔着栏杆偷偷看女儿一会儿。
每个月末,他会给女儿的母亲转一笔生活费,偶尔也会买些礼物寄过去。
俨然一副好爸爸的模样。
——他像是已经渐渐遗忘了过去的一切,怀抱着对女儿的爱意,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他像是已经脱离了过去的一切梦魇,一步步地走向了他渴望的幸福。
楚河松开了握着这沓资料的手,任由一张张白纸散落到地毯上。
——他或许该有些怜悯心,放过他这位前夫。
——可是,楚河能放过陈铭,谁又能放过楚河?
——他一片狼藉的婚姻、他支离破碎的爱情、他的痛苦与绝望,只是因为在陈铭的心中,他不如他的女儿更重要。
欺骗、背叛、抛弃、利用。
这是陈铭留给楚河的离别礼物。
楚河也该回一份大礼,才不负他们相识相伴的这些年时光。
第89章 鉴定 楚河其实不太擅长难为别人,在他……
楚河其实不太擅长难为别人, 在他过往以及失忆后的这段时光里,他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热心助人的那一个人。
他有一种很天真的、没有什么用的善良,幸好收养他的父母也是很善良的人, 他度过了一个还算幸福的童年,然而在他读高中的时候,他的养父母先后因病离世了, 留给了他一套房子和几十万的存款,足够他读完高中和大学、甚至能支付一部分娶妻生子的费用。
楚河也在养父母临终前, 得知了自己是被抱养的事实, 只是他对寻找亲生父母并没有什么执念,在他的心中,他的养父母就是他的父母, 也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
因为家庭出现了变故,楚河失去了亲情,因而对身边亲近的朋友格外看重,他也是在这个时候,与陈铭的关系愈发深厚的——在此之前, 他和陈铭算得上好朋友,但还好不到让他为了他的生命而尝试改变自己的性向。
他为陈铭付出了很多, 当然,陈铭也曾经为他付出了很多,这段感情的开始和经历其实没什么可指摘的,只是最后的结局太过出人意料。
楚河喝着口中的清茶, 一边想,一边听隋鑫帮他策划的报复方案。
隋鑫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要在国内处理还是国外处理?
楚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因为不同国家所适用的法律不同,如果让陈铭出国甚至加入他国国籍,那能够在合法范围内采取的报复活动就会更加“丰富”。
“……就在国内处理吧。”
楚河并不想让陈铭去死,或者受个重伤——即使通过各种运作,能够让这件事变得“合法”,或者完全摘除掉他的责任。
隋鑫又向楚河推荐了“黄”和“赌”两种报复方式,前者会让陈铭沦为男.妓,如果对方运气不好的话,甚至会染上一身不可言说的病症;后者会让陈铭倾家荡产甚至背上一辈子还不清的负债,随机还会掉落一些致残的阴暗的可能。
楚河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地说了“不”。
隋鑫就用很微妙的眼神看着他,大概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
楚河很坦然地回看过去,他说:“我是个人,不是个畜生。”
“但他那样地对待你,最后甚至害得你差点死掉了,你难道就不想报复他么?”
隋鑫几乎绷不住寻常温和的表情。
“想啊,这不是正和你商量着么?”楚河无奈极了,“我想让他痛苦,但又不想毁了他。”
“他差点害死你——”
“我当时是为了救人,而不是真的想自杀。就算我想自杀,那也是我的选择,他并不是刽子手。”
隋鑫看起来忍了又忍,但终于忍不住了,说了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够了。”
“那您倒是选报复的方法啊?”
楚河怀疑隋鑫这句话是在阴阳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楚河思考了一会儿,说:“隋鑫天天去见他女儿?”
“对,天天见。”
“查一下他女儿的情况吧,”楚河抿了一口茶,“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总共就发生了一次性关系,怎么会那么巧,对方就怀孕了呢?怀孕了也不告诉他,非要到很多年后,孩子生病了再来找他,这件事上,疑点太多了。”
“如果没有疑点呢?”隋鑫低声问,“如果他女儿和他确实有血缘关系呢?”
“那更简单啊,我们伪造一份虚假的亲子鉴定报告,再告知他所谓‘真相’,等我看够了他的痛苦,认为他接受了足够的教训,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他。”
这个报复的想法,其实是楚河刚刚“灵机一动”想到的,没那么过分,但也足够切中要害了。
“好,我去联系人伪造证据……”隋鑫点了点头,他其实不太满意楚河最后的决定,但总归是开启了报复的第一步,他还是有些干劲的。
“你可以先查查他们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楚河一边说一边也觉得自己的“直觉”有点离谱,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应该是想太多了,怎么会出现这么荒谬的事,陈铭也不是傻子,他应该早就查证过吧。”
“好的,我会派专人查验。”隋鑫毕恭毕敬地答应了。
楚河并没有等待太久,隋鑫派出的人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取到了陈铭和他女儿的头发,又花费了一天的时间、采用了多种检测方法,检测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楚河接过那一沓检测报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太过丰富,竟然会幻想那么狗血的事会发生。
但当他翻开第一份检测报告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几乎在这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又迅速地翻阅了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所有的报告都只有一个结论。
陈铭和他的女儿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被骗了。
很可怜,又很可恨地被骗了。
第90章 公平 楚河在这一瞬间,有一种所有人都……
楚河在这一瞬间, 有一种所有人都被命运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微妙感。
原来他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源自一个谎言。
一个谎言,就能撕破他平静而安宁的生活, 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与风暴。
然而归根到底,还是陈铭既不信任他,又不重视他。
倘若陈铭愿意在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就向他坦白, 那他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按着两个人再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他要有清晰的证据链, 以便确定陈铭的确和那个女孩存在血缘关系。
倒不是他难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而是他要对他的伴侣负责,他要保护好他伴侣的利益。
只可惜, 陈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就像是很多年前,陈铭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挑拨的时候,轻而易举地选择相信了她,而不是向他求证、和他一起探寻真相。
或许是因为父母早早离异、常年过寄宿生活, 也或许是因为年少时险些被霸凌、经常充当一个透明人的角色,陈铭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 有些时候,他急于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也因为害怕被拒绝、被放弃,而不愿意向其他人寻求帮助、袒露真相。
过往, 楚河在发现陈铭遇到麻烦的时候,总会伸出援助的手、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但楚河不是神明,他总是会有什么都没发现的时候。
陈铭选择了独自面对, 陈铭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陈铭就不得不承担相应的后果。
楚河叹了口气,按下了那些作为人类本能的怜悯,他说:“安排个合适的时间,我亲自和陈铭说清楚这件事吧。”
隋鑫并不赞同这个决定,他说:“派人告知他也就算了……”
“我想看到他懊悔和痛苦的模样,”楚河轻轻地说,“有些问题,我想亲自问他,你去安排吧。”
楚河已经下了决定,隋鑫也就不再质疑,转过去安排了。
楚河身体后仰,休息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拨通了孟一凡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孟一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问:“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么?”
“我只是有个疑问,”楚河的头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目光注视着绚丽的天花板,“孟一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陈铭他那女儿,并不是他亲生的。”
孟一凡沉默了三秒钟,他说:“我是在第一次手术之后知道的,毕竟,她和陈铭的血型不一样、长得也不太一样,我起了疑心、于是派人查了查。”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楚河并没有很愤怒,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付出了很多沉没成本,陈铭也出轨了很多次、准备和你离婚了,在这种时候,我告诉陈铭真相,对他来说很残忍,对我而言也是一笔亏本买卖,”孟一凡用平缓的语气说出了当时自己的考量,“对现在的陈铭而言,一直持续这个谎言,总比戳穿他要好很多,虚假的满足也是一种满足,不是么?”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瞒着他?就像瞒着失忆的我那些过往一样?”楚河其实不太相信孟一凡的话,只有孟一凡自己知道他真正知晓“真相”的时间节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编造谎话。
“是,但你知道了这件事,你打算告诉他真相,对么?”孟一凡的声音近乎温柔,像是在哄人。
楚河并没有被哄到,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对,我会告诉他真相。”
“你不愿意他一直被骗?”
“我不愿意看他活得那么幸福美满。”
孟一凡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可以代替你,告知他这一切。”
“那倒不必,当时带给我痛苦的人是他,现在带给他痛苦的人,也应该是我。”
“楚河。”孟一凡哑着嗓子,喊着他的名字。
“嗯?”
“我总是很嫉妒你和他之间的感情,原本我以为我嫉妒的是你,后来我才发现,我嫉妒的人是他。”
“……”
“他那么平庸而世故,你偏偏那么爱他。”
楚河用牙齿磨了磨自己的舌尖,说:“如果没有后来回楚家这件事,我也是个平庸而世故的人,我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他了,现在又看上我了。”
“可能是我缺爱吧,”孟一凡说了个冷笑话,“太缺了,就想抢过来感受一下。”
“你神经病吧。”楚河有点想挂电话了。
“的确不太正常,”孟一凡竟然承认了,“我看到你那么恨陈铭,竟然也会嫉妒,你好像连恨,都不怎么恨我似的。”
“也是恨的,等我折磨完陈铭,也就轮到你了。”这句话真的是实话。
“你舍得折磨他么?”孟一凡轻笑出声,“他哭上几次、再闹几次自杀,你就会心软、舍不得了吧。”
“舍得的,”楚河闭上了双眼,“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他做得太过分了,我不会原谅他的。”
“楚河,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会那么爱他?”
“人的感情不是做计算题,好好坏坏算一箩筐的账,发现他对我不好,就能把所有的感情收回来了,”楚河的大脑里回顾着过往的种种,又叹了口气,“他后来的确做了很多的错事,我也的确要报复他,但我也记得,他曾经对我好过的。”
“你也对他好过的。”
“一码归一码,自从我恢复记忆以来,我总会想起,以前每个周六的上午,我在沙发上看书,他就从洗衣机里翻出来一盆盆的衣服,然后一件件挂在阳台上。每一次,即使我想帮忙,他也会找各种理由拦着,让我就在沙发上待着。他其实也很讨厌带着潮气的衣服,也很讨厌弯腰抬起的这个过程,但他更不愿意我去做这些事。他爱过我,也对我好过,只是后来,物是人非罢了。”
孟一凡沉默了几秒钟,说:“舍不得的话,不如放过他?”
“我已经放过他了,我没有想要动他的金钱、健康和其他,我只是想让他和我一样,清醒地痛苦罢了,这不公平么?这很公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