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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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主子是哪位?


    濯雪左顾右盼,一副找不着主子的模样。


    幸好妖主们一出来,宴席也该开始了,一众妖纷纷上前奉承,将山路堵得更是水泄不通。


    小妖哎呀叫唤,凑到濯雪耳畔说:“我得走了,今日杂务还未做完,再晚些可就要被扣灵石了。”


    濯雪哪会留她,恨不得将她送到十里之外,摆手道:“你且去,我再看看,我家主子被挤到何处去了。”


    其实她哪有在找什么主子,这些个妖主,她连对方是从哪个山界来的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巡山小妖冷不丁从两侧涌现,面色俱是肃冷无比,硬生生将此地欢喜冲散殆尽。


    好比拌进热汤的雪水,这一个漫溢,连火势都给灭了。


    只方才在殿中的妖主们知晓擅闯者一事,其余小妖见到这场面,俱被吓得不轻,还以为这群妖宴其实是鸿门宴。


    鸿门宴也不无道理,妖界有传言,胧明对魇族不满已久,许是当年大战失策,死不甘心,这些年频频设宴,意图拉拢各方大妖夺回无垢川。


    这拉拢是怎么个拉拢,其中说法无数,可能是诚心招揽,也可能是设计逼迫。


    小妖们心思各异,纷纷看向自家主子,见主子们神色如常,才稍稍安下心。


    那披着黑氅衣的银发妖主从殿中步出,明明也就寥寥几步,也并未走出地动山摇的架势,却叫小妖们汗不敢出。


    到底是虎,威仪天成,单是一个平淡无波的眼神,都能叫风不敢言,雨不敢泣。


    胧明眼波一动,目光所及处,没有一只小妖敢抬头与她相视。


    她眼下那两道好似真身斑纹的弯月印记,尖尖两头宛若雷霆,欻啦炸在众妖面前,无声胜有声。


    原还热闹非凡的凌空山主峰,如今静得风动可闻,就连草木曳动的声响也极为清晰。


    濯雪暗暗朝胧明望去一眼,便也不敢抬头了,心里盘算着,要如何瞒天过海,安安稳稳留在这凌空山上。


    若实在留不得,她又该如何脱身。


    “莫吓唬他们了。”有妖打趣。


    胧明淡声:“来者皆是客,但不请自来者……”


    众妖心底一凛,当即明白,多半是有妖擅闯。


    濯雪脸都快埋到胸前了,生怕露馅,她还没给自己找好主子呢。


    幸好如今山上的外来妖多,想必胧明一时半会查不到她头上。


    “若不主动现身,便也莫怪,凌空山不给脸面。”胧明微微垂眸,下巴埋在氅衣的绒领里,目光更显锐利。


    濯雪怕归怕,又不由得赞叹,怎会有妖美得如此锋芒毕露,连秋风岭的化骨藤都要逊色几分。


    她承认,兰蕙野心极大,而她又太过冒险,不过来都来了,此时转身,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来客面面相觑,随后便见凌空山的巡山卫将周遭围起,奉命一一查验各位主子们的请柬。


    小妖各寻其主,还要经术法验证真身,以免闯入者加施幻术藏在其中。


    眼看着身边的妖越来越少,濯雪急了,索性退一步和山中妖侍们站在一块。


    一众妖侍眼都瞪直了,也不知妖侍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个狐狸?


    但见黑风袭来,卷得砂石四起。


    黑风陡然变作豹女春溪,她手中捏着一根血淋淋的断指,不知是谁留下的。


    那断指一现,众妖更是不敢吱声。


    春溪将断指捧在掌中,往前踏出一步,垂头跪在胧明面前,低声道:“禀主上,山下迷阵损毁,四处洒落鬼见愁。属下恰好寻到潜入者踪迹,循踪上前,本想将其活捉,不料那妖身法了得,宁可舍下一指,也不愿束手就擒。”


    鬼见愁,那可是厉害玩意。


    此草能引来迷魂饿鬼,而山中迷障消除,饿鬼轻易便能闯入山中,将群妖宴捣成一锅烂粥。


    濯雪心道,这手段了得,看起来是仇家的手笔。


    胧明既然是昔时无垢川的旧主,仇家想必只多不少,谁又能猜到是哪一位。


    如此也好,有断指的妖要捣乱群妖宴,大妖们找那断指的妖就好,可别杀狐儆猴了。


    濯雪松下一口气,盯着那血淋淋的断指,冷不丁打起寒颤。


    她本想给兰蕙点红色瞧瞧,没想到是她先见着了红。


    红不同红,区别只在,前者喜庆,后者惨烈。


    “此便是猪妖断指。”春溪抬高双臂。


    断这一指,怕是得耗上一甲子的功力才能修补回来,寻常妖活一辈子,怕是也只有一甲子的功力。


    “竟还撒了遍地鬼见愁?”胧明将春溪掌中的断指接了过去。


    她拿起细看,随之握拳一攥,似要将之捻作齑粉。


    濯雪看傻眼了,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这苍穹山界的妖主之所以吃人不吐骨头,是因为她……


    毁尸灭迹了啊。


    只是这思绪刚冒出心尖,濯雪便不由得失望起来。


    因为妖主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毁尸灭迹,那纤长有力的五指缓缓展开,掌中断骨还在。


    不同的是,人指变成了猪趾。


    胧明以妖力压制,硬生生令猪妖断趾显露原形。


    “猪妖,哪家的猪妖,胆敢在凌空山撒野。”有大妖冷嘲。


    胧明若有所思,将断指拿到鼻边轻嗅,也不知嗅到了什么蹊跷,少顷才还到春溪掌中,道:“再找,宴席继续,此物暂先留住,还有后用。”


    “得令。”春溪应声。


    濯雪还当自己摆脱嫌疑了,慢悠悠转身欲走,哪料,被妖侍中那看起来好像是管事的,喊了个正着。


    “我怎从未见过你,你此前是在哪座峰上做事的?”管事疑惑问。


    声音不小,尤其此时山上还静得出奇,这问话将所有妖的目光都招了过去。


    濯雪后背上如有蚁爬,思绪如走马观花般,闪过千百种死法,全都是冤死的。


    “我……”


    “你不是凌空山的妖。”管事一语道破,“你是谁?”


    濯雪想到方才的断指,颤巍巍朝虎妖望去,漂亮的瞳仁瑟缩着,好似风雪中的水晶花,是易碎了些,却又并非绵软无力。


    不怪妖侍管事一眼看穿,妖中少有如此绝色,见过又岂会忘记。


    看起来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小妖,不足为惧,且是狐非猪,与那潜入者未必是一伙的。


    诸位大妖好整以暇地看过去,看乐子般。


    胧明也在看她,却是静静注视,静谧后藏着的,似是伺机而动的捕杀,如此冷漠,如此胜券在握。


    濯雪心道完了,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大王”,喊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众妖俱没看懂,狐狸这一声大喊,就跟凡间衙门门口,那击鼓状告的受害人一样。


    贼喊抓贼并不少见,只是这狐狸喊的,也太理直气壮了。


    胧明眼里的探究倏然消散,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勾手道:“诸位莫慌,是我新招的贴身妖侍,狐狸来。”


    来?


    来什么来。


    濯雪骑虎难下,好想扭头就走,却不得不朝虎妖走去,虎妖进殿,她也只能跟着进殿。


    进了大殿,虎妖坐上骨座,周身威压藏无可藏,好像洪流溃堤,声势浩大地侵吞殿中每一处。


    濯雪双膝骤软,就连魂灵也受冲击,一时间,意识飘到了九霄云外。


    “再近些。”胧明勾手。


    濯雪堪堪回神,气喘吁吁地捂住心口,这心口是捂住了,脑仁却还在发疼,这叫她如何近。


    顶着人形的狐女冷汗淋漓,将唇都咬红了,也没迈出去一步,这比受兰蕙责罚还要痛苦。


    至少,兰蕙手中的戒尺,不会予她濒死感。


    “竟连一步也迈不开。”胧明语气不明,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惋惜。


    话音落下,威压略微收敛。


    濯雪急急呵气,汗湿的衣裳贴上后背,好生难受,苍白了一瞬的脸微微洇红,根本就是劫后生还。


    她余光一动,念念不舍地往后望,极不情愿地走到骨座前,任她平日再如何爱唱对台戏,此番也不敢随性了。


    殿门嘎吱一声,这是要关门打狗啊!


    完了,那还是随性一回吧。


    狐狸变作原身,企图一跃而出,不料那大尾巴才刚甩出来,就被攥了个正着,硬生生将她拽了回去。


    咚。


    门关上了。


    毛球团子砸在地上,看着好似天上白雪,实则落地有声。


    狐狸吃痛闷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管不顾地四爪并用往前刨,没跑出去一尺,只将身下石板刨得全是抓痕。


    胧明只手擒她,不费吹灰之力。


    刨得爪子疼,濯雪索性不刨了,浑身犯起哆嗦,鼓起劲道:“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那为何不早些擒我,还要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本意想擒的,另有其人。”胧明道。


    “那如今捉我作甚!”濯雪喘不匀气。


    良久。


    “我看你有些熟悉。”胧明攥紧狐尾。


    濯雪连忙解释:“我此前从未登过凌空山,也不曾见过大人您,我头一次来,绝无恶意!”


    “我是说,你有几分像……”胧明垂眸,摩挲着指下的狐毛,寂寂语气中藏着无穷眷念,“我的一位故人。”


    狐狸耳背的毛病又犯了,“我像什么,一万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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