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方瑅灵的感情,就像太阳光一样,辐照着范围之内她所在意的人。
原来的林朔是其中一颗星球。
在知道他的背叛后,他被从范围内移除。
于是,她对他的一切感觉,如同星球上失去了光照的生物,以极快的速度消亡。
到最后,连讨厌的感觉、报复的欲望都模糊了。
但此时此刻,痛觉最先复苏。
方瑅灵停在原地,林朔一步步朝她走来,停在她的面前。
“灵灵,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玩笑。”
方瑅灵不是一个爱逃避的人,而且,现在是她应该直面的时刻,她启唇:“不是玩笑——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林朔身上引发了一系列的爆炸,他的面庞褪去血色,耳边嗡鸣不止。
声音从喉咙深处——或者是灵魂深处,艰难地发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是和他视为兄长的谈亦。
方瑅灵曾经期待看到的他的震惊与痛苦,一一从林朔的眼中浮现,但她却不觉得开心。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前因才导致后果,她不是要给他致命打击吗?为什么现在就承受不住这重量了?
方瑅灵勉强维持着镇定:“因为你出轨了,是你先背叛我,所以我要还给你。”
窗外是冬日凛冽的风,而她话语的尾音也被风吹散。
林朔深深地皱眉:“出轨”
“是你和施婧!”方瑅灵直接指明,“你们的照片发到了我的手上。”
林朔张了张唇,他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源头,就算那是错误的,他现在解释也已经晚了:“那是一场构陷。”
家族内部的竞争对手为了陷害,给他和施婧下药后,一起扔到了床上,拍下照片后作为威胁。
事情发生后,林朔最大程度地降低影响、化解危机,解决了罪魁祸首,没有让照片流出。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保镖对照片信以为真,甚至传到了方瑅灵的手上。
“我和她都失去了意识,没有发生任何事。”林朔握住方瑅灵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林朔注视着她,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漂亮。
方瑅灵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他没有对她发泄怒火,而是觉得,向她澄清是更重要的事。
她的呼吸越发困难,必须要通过爆发的力来抵消那种压抑:“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如果你没有,那你为什么要遮掩她的存在,为什么给她转账,为什么要送她出国?”
如果他没有,那她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林朔微怔,他不能够给出回答,他失去力气般,松开她的手,重复道:“我没有,灵灵。”
方瑅灵轻轻闭上眼睛。
曾经遮蔽在眼前的执念消失了。
是的,尽管她在驳斥林朔,但她其实已经知道他没有。
林朔仍然有一
线的希望,他听到自己在问:“你和谈亦发展到哪一步,你只是想要报复我,并没有成功对吗?”
依照他对谈亦多年的了解,就算方瑅灵主动接近,谈亦也应该会拒绝。
“不是。”方瑅灵不想再说谎言,“所有的都发生过了。”
应该的与不应该的,真实的性与情,都发生了。
曾经在野外,林朔意外受伤,从岩壁跌落湍急的河流。
寒冷彻骨的河水淹没他的眼耳口鼻,他的喉咙里是自己的血的腥味,他的意识将要被凶险的自然掐灭。
就像他现在的感受,但彼时,他尚且不会感到绝望。
方瑅灵没有再说话,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分辨不清她与林朔孰对孰错,孰真孰假。
毕竟还在家里,既然已经提前暴露了,方瑅灵就不想再闹大,令家人担心。
“请你先离开吧。”她疲惫道,“我不能否认我和谈亦的关系,但你也证明不了你和施婧无关,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说。”
林朔并没有挪动脚步,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方瑅灵。
他就像站在悬崖的边缘,不能再承受一丝一毫的变化了。
如果他现在离开,以后还能见到方瑅灵吗?
事到如今,他仍然想长长久久地看着她。
“你走吧。”
方瑅灵又重复了一次,按下门把手。
房间门缓缓打开,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
方瑅灵吓了一跳:“妈!”
她不想要自己和林朔的感情纷争烦扰到母亲,尤其是,这几日钟苑宁与父亲不知因何事发生了争吵。
她出言安慰:“您听我说”
钟苑宁没有表现出受到受到惊吓的样子,她语调柔和:“灵灵,你听我说。”
林朔急于开口:“钟阿姨!”
钟苑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如同在嘈杂的课堂上,她站在讲台上,按下喧嚣的声音。
她对女儿说:“林朔不想你知道一些过往的事,这件事本就不应该隐瞒你。”
“妈妈,你在说什么?”这回是方瑅灵感到不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迷雾中,连她的亲人也不能为她指引方向。
钟苑宁她不确定方瑅灵能不能接受真相,她叹了口气:“可能一开始,我们就做错了。”
这是方家的家事,林朔还是先行离开了,钟苑宁留在方瑅灵的房间,向女儿袒露真相。
年轻时,钟苑宁和方綦都有各自相爱的恋人,但是家族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巨大压力,使他们最终选择了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
两人同样是感情的背叛者,也同样的高傲。
像所有商业联姻的夫妻一样,在最初,钟苑宁与方綦相敬如冰。
同性相斥,再加上他们都将错过真爱的遗憾、对家族压迫的反叛,迁怒到对方身上。
他们在共同的生活中看不惯彼此。
方綦的初恋在婚前就与他分手,出走国外。
钟苑宁在一开始,没有放下过去的恋人,曾经想过和丈夫离婚,也提出过互不约束。
但可能是为了要她和他一样受到惩罚,方綦拒绝了她。
钟苑宁在家大发脾气,古董花瓶砸到墙上,飞溅的碎片划伤方綦的脸,他年轻时比如今更为强硬,冷冷地对妻子说:“不可能。”
“宁宁,就算你和我一样厌恶这场婚姻,也只能和我相伴到老死。”
一次意外,钟苑宁怀上了两人的孩子。
在方瑅灵出生前,因为钟苑宁对方綦没有爱,所以对她也没有爱。
但在她出生后,见到小婴儿的第一秒,钟苑宁与方綦都无条件地爱上了她。
为了她能够幸福地成长,他们决定为她营造一个充满爱的环境。
他们握手言和,为了女儿扮演一对相爱的夫妻。
在生了方瑅灵后,钟苑宁的身体不是很好,而方瑅灵幼时体弱,她也不想再要除了女儿外的第二个孩子。
等待着她的旧恋人,最终无奈地接受了她继续留在这场婚姻里。
钟苑宁曾经在国内的一场地震灾难里,救助了一些失去家庭的孤儿,其中一个女孩便是施婧。
机缘巧合下,旧恋人为了延续她的善意,收养了这个孩子。
旧恋人不愿再娶妻生子,为了符合收养的条件与程序,他与另一位同样有救助意向、也需要形式婚姻向父母交代的女性朋友组成了家庭。
钟苑宁偶尔会关心助养过的孩子,但也不会过多走近她新的生活。
旧恋人原以为自己会一直等待,但最后还是因为她有家庭而心灰意冷。
两人逐渐疏远。
施婧一直被养父母抚养,两人并无实际关联,但家庭氛围和谐。
只不过,养母有自己的同性恋人,而养父仍然深陷在对旧人的爱之中,将思念灌输给她,让她产生对中文专业的热爱。
但因为失去过恋人,养父变得极没有安全感,生怕也失去施婧这个唯一的养女,对她的控制欲很强,限制着她留在身边。
在被设计之后,林朔通过施婧,无意间得知了钟苑宁那段往事。
他知道,如果方瑅灵发现父母婚姻背后的阴影,一定会很伤心。
施婧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幸牵扯到他的争斗中来,受到了一些威胁。他对她进行了一些经济上的补偿,也为了不让那段尘封的往事再被掘出,帮助她脱离了养父的限制,资助她出国读书。
方瑅灵的嘴唇微微颤抖,眼前的颜色甚至比知道林朔出轨时更灰暗。
原来,她并不是以为的,在爱中诞生。原来她所向往的爱情,只是父母为她营造的美好幻象。
她低下脖颈,垂下眼睫:“妈妈,你是不是希望,如果没有我,你就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拥有一个爱的孩子。”
“不是。”钟苑宁几乎没见过女儿这样低落,她的手心覆盖住方瑅灵的手背,眼中涌起眼雾,“不是的,灵灵,你就是我唯一爱的孩子。”
其实她和方綦之间也很复杂。他们把婚姻当成战争,将彼此视作命运的对手,仿佛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这么多年,两个人都如此拧巴,不承认,不低头,但又无法分离。
仅仅是为了女儿吗?
钟苑宁也不知道答案。
只可惜,经历了巨大的冲击后,方瑅灵已经听不进去母亲说的话,她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忽然又想起什么:“既然你和爸爸早就是这样,最近又为什么吵架?”
在钟苑宁的沉默中,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
自从林朔离开后,方瑅灵再打他的电话,未能接通。
天色渐晚,方瑅灵开车去往林家,林朔也不在林家,她反而遇到了林声。
“瑅灵,你来找林朔?”
方瑅灵匆匆忙忙:“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
“等等。”林声温和地唤住她,“我能和你聊聊吗?”
她迟疑地一点头。
方瑅灵与林声走到了花园的僻静处。
“之前我们在你的学校见面,你和我说,林朔没有时间陪你,我想,也许很多事,他都没有和你说。”
“其实,我一直都感谢有你的存在。”林声认真地说,“是因为你,林朔才会回来的。”
方瑅灵一怔,她之前认为,这是被包装过的爱情谎言。
“在你们更小的时候,十八九岁,所有的事还没有定论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想过让林朔和另外一位千金小姐联姻。那女孩和他一样在国外留学,家世很好,也很喜欢他。”
林父还威胁过他,断掉他的经济来源。
但林朔年轻气盛,断然拒绝,甚至愿意从此放弃身份,离开林家。
“他如果愿意联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对象是你。”
“可能他过去一直在追求自由,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林朔回来时,曾经与兄长道出自己的真心话:“虽然在你们眼中,我与灵灵从来都很相配。”他轻轻一笑,“但在我心里,我总
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没有好到能完全与她相配。”
原来,爱是这样一种感觉,无论是怎样高贵的身份,都无法避免地感到卑微。
林朔开着玩笑:“我不觉得自己是王子,反而更像一个失职了很久的骑士。”他的语气逐渐坚定,“哥,现在我很确定,我要回到她身边。”
他回到家族企业,逐渐成为掌权者,因为以前的他并不适合成为方瑅灵的丈夫,只有变得足够的强大。
她需要怎样的另一半,他就会成为那个人。
即使代价是放弃自由,他也不会后悔。
回到公司后,面对内忧外患,林朔过得并不轻松,忙碌到所有的个人空间都被挤占,也失去了和方瑅灵相处的时间。
很累,但他慢慢坚持下来,握稳了方向盘。
和林声告别后,方瑅灵神思恍惚,返回了公寓。
在公寓楼下,她看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身影。
隔着严酷寒冷的空气,她与林朔对视:“你”
林朔走向她:“我在等你。”
他握住方瑅灵冰凉的手。
等她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放在大衣的口袋温暖着。
“你想说清楚,那我们就说清楚。”
方瑅灵木然地说:“你不应该瞒着我,否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她本以为自己与林朔会落入互相指责的境地,就像所有破裂的情侣一样,但林朔承认了,语气微苦:“是我,导致了误会的产生。”
方瑅灵疑惑地问:“你不生气,不恨我吗?”
就算他是误会的起源,但他现在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没有出现和她当初相同的感受吗?他应该有的。
如果林朔深爱着她,那她就成为了背叛者。
“生气,至于恨,也有过吧。”
离开方家后,他开车上了高速,速度一路飙高,那种毁灭的欲望几乎将他吞噬。
“但,我更生气的是我自己。如果我没有去国外读书,而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如果我早一点和你表明心意,如果事情发生后,我没有自作聪明,那你就不会”林朔说,“灵灵,是我的问题,不是你。”
方瑅灵鼻尖酸涩,摇了摇头:“不是,你不要这样。”
他有问题,但她也有错,他不应该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林朔呼出白色的气雾,“我需要一个继续的理由,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已经太晚了。”方瑅灵的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我之前没有问你,你也没有和我说。”
林朔一直没有说,是不想给她负担,他只希望等到做到的那天,正式地和她求婚。
“因为我们从小就在对方身边,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有很多。”他凝望着她,“是我,总以为我们来日方长,所有的话都可以慢慢说,一切都来得及。”
林朔握紧了她的手:“现在不晚,我们依然有未来,对么?”
方瑅灵难以回答。
她今天从中午就没有再进食,却在舌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林朔勉强地扬起微笑:“还记得吗,我说过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小的时候,他喜欢上骑马,方瑅灵怕摔跤,就留在马场旁的别墅里看电影。
正好看的是《乱世佳人》,男女主角的女儿因为骑马摔断了脖颈去世。
方瑅灵立刻奔到外面,寻不见林朔的身影,呼喊着他的名字。
林朔骑着马,轻巧地越过障碍,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了,灵灵。”
“林朔,我很担心你!”她急得快要大哭,“我不想你死!”
林朔跳下马,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我不会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方瑅灵记得。
她开始不理解自己——
明明眼前这个人,她是最不愿意他受伤的呀,为什么现在,她成了伤害他最深的人呢。
她想像小的时候一样,用哭泣向世界撒娇,但她已经不再有眼泪了。
林朔从大衣口袋取出一个首饰盒,在她面前打开:“我想陪在你身边,这个愿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现在,它也没有改变。”
他真挚地说:“嫁给我,灵灵,我会永远爱你。”
第62章 颠覆“你要和他结婚,那我是什么?”……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方瑅灵目光的落点,从林朔的眼睛,下降到盒中的戒指。
夜色下,鸽子蛋大小的钻石,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方瑅灵有很多珠宝的收藏,但这样尺寸与成色的钻石,也非常罕见。
可能他找了很久。
如此纯净的颜色,像是只出现在童话之中,现实里并不存在。
林朔的手指干净修长,但方瑅灵感觉,他仿佛是直接用手握住了她的刀刃,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与此同时,蓝色宝石出现在方瑅灵的脑海中,海洋一般,而她像是沉入了深海,迟迟无法点头。
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她不确定自己需要走入一段婚姻。
方瑅灵一直沉默着,林朔拿起戒指,缓慢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戴上。
戒圈是与她的无名指吻合的尺寸。
但在戒圈初初套入她的指尖时,她的指尖微微向内收起,而林朔也停顿了。
她真的愿意吗?他自己又真的能放下呢?两个人的间隙是可以弥补的吗?
伤口还在流血,只是他对方瑅灵的爱恋变成了止血剂和强心针。他可以忍受疼痛,但它必定会留下疤痕。
两人都像被冬天的低温冻住了。
最后,戒指从方瑅灵的指尖脱开。
她的五指收起来,握住了那枚戒指,她轻声说:“我会帮你。”
联姻不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也关乎两个家族。
林谦在林家虎视眈眈,如果这场联姻出现了意外,林朔在家族中尚未稳固的地位就会更加岌岌可危。
她需要帮他。
林朔微微皱眉,他不在乎林谦会从他这里夺走什么,但此刻,他庆幸有这个人的存在,维系了他和方瑅灵的羁绊。
路灯投下一束暖黄的灯光。
在灯下,方瑅灵的手脚都冻得麻木,直到林朔将她拥入怀中。
他似乎也无法温暖她。
“你先回去吧。”方瑅灵退出他的怀抱,“我们都应该冷静冷静。”
她现在只需要空间,不需要陪伴。
林朔犹疑地点了点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第一时间找我。”
无论如何,他不应该太悲观,至少方瑅灵没有完全拒绝他。
她拿住了那枚未戴上的戒指。
林朔离开后,方瑅灵回到了她的公寓。在极端的心情拉扯后,她感到无比的疲惫。
她失去了交流的气力,与任何人,也包括谈亦。
她不知如何开口。
无论是爱还是恨,她和林朔的羁绊很深,伴随着经久的岁月痕迹。
但在谈亦眼中,他们更像是一段可以发展的普通恋情吧。
当顺理成章的一切被推翻后,就划下了终止符。
在她的床头,摆着一本古希腊悲剧集。
当初她在病房翻过几页,蒋祈言后来就送了她相同的一本。
她睡前偶尔会看。
第一篇就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出生时被预言将杀父娶母,为逃避命运而离家出走,却无意中杀了亲生父亲,并迎娶了自己的母亲。在追查真凶的过程中,他逐步揭开了这个悲惨的真相。最终自刺双目,流放他乡。
方瑅灵的手放在书页上。
她以前一直是受到眷顾的幸运儿,而遗忘了阳光背后的阴影。
命运的不可逃避性究竟是什么。也许,性格是其中一个构成的要素。
如果林朔不是热爱自由的不稳定性格,她就可能会更早确认到他的感情,不会轻易怀疑。
如果,在事情发生时,她更理性一点,又或者更软
弱一点,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是她极端又一意孤行的性格,把她带到了这里。
*
在国内进入深夜的时候,纽约这座城市早已苏醒,并运作多时。
曼哈顿的写字楼高层,不再锐利的冬日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洒在会议室内。
谈亦坐在办公桌前,恒策和他个人分别持股百分之二十的一家新能源公司将在美股上市,他正在翻阅一份相关资料。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条来自国内的消息传到他的手机,和林朔有关。
谈亦开始去查这件事的时间太晚了,因此收到结果的时间也晚了。
他或许考虑过异常因素,但并没有预判到它是颠覆性的。
在他返回美国前,她就有点在赌气,而他也有介意的问题,两人交流寥寥。
十二小时的时差,方瑅灵的消息栏一直沉寂。
平心而论,他的接受度能够承接这个反差。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像商业决策需要面对很多突发情况一样,去处理就好。
但她呢?
谈亦没有立刻将消息转达给方瑅灵。
他应该和她说,林朔没有出轨,所以你回到他身边吗?
不可能。
不过,她不能始终被错误的认知蒙蔽,他也不会希望她在这种情况下做出选择。
等他回到国内,再由她去做出决定。
谈亦沉思的同时,一条新的消息传入。
也许不需要等到他回国——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阳光照着咖啡杯里的残液。
谈亦喝惯了黑咖啡,习惯到了忽视苦味的程度。
但此时,苦涩的咖啡味道,清晰地在他的口中蔓延。
*
谈亦回来,并不在原定的时间。
如同她生日的那天,这又是一次在他计划外的行程。
方瑅灵收到消息后,前往他新购入的那幢豪宅。
天花板是挑高设计,她在推开门后,面对着一整个巨大的黑暗空间。
她起初以为,谈亦尚未回到这里,敛神一看,月光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身形,他的背影比暗色更沉。
方瑅灵按亮了灯。
客厅内的一切显出形态。
谈亦说送这里给她,因此内部的装饰品,从手工花瓶到挂在墙上的画,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之前还和他讨论过,定做一组新的沙发,放在房间。
定做的期限是多长?他们应该等不到了。
中央的茶几上,摆着一张订婚仪式的请帖。
仪式比原定的提前了,就在下个月。
目前,很多事宜都没还没有确定。
因此,林朔并没有正式发出请帖,他只是送给汪瑾过目,询问她的意见。
这也构成了谈亦回来的原因。
谈亦转过身,目光远远地投向她:“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方瑅灵并不事先知情,但她也很难辩驳:“就像你看到的。”她维持着镇静的语气,“可能,我没什么好说。”
谈亦周身的气压极低,如同方瑅灵最初见到他时,充满了距离感。
空气沉凝,谈亦缓步走向她,顶灯明亮,他面庞冷峻,身躯的阴影在她的脚边延长,与她的影子融为一体。
方瑅灵依然没有逃避,直视他的眼睛。
她以前说他就像一块坚冰,不仅指不融化,也有坚不可摧的意味。
长途飞行非常消磨人,再好的条件都不改变,方瑅灵一般会在头等舱套房里睡一觉度过。
短暂的半个月,谈亦进行了两次往返的跨国飞行,而这一次,在机上的十几个小时,他没有合眼过片刻。
方瑅灵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红血丝。
她试图回忆,以前他彻夜工作时,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态。
此刻,她放弃了对他的所有拟物化形容,他不是冰山,不是机器,更不是真的坚不可摧。
但谈亦走近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曾经她与之亲密贴合的,如今不再能够触碰。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语速缓慢,冷然问道:“你要和他结婚,那我是什么?”
第63章 对峙“我欠你一条命,不会向你动手。……
谈亦低压着声息:“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林朔,明明恐高,但是去尝试攀岩、蹦极,也是为了林朔。你这么在意他,为了他大费周折,现在知道他没有出轨,应该算得偿所愿。”
“障碍解除了,所以你也可以回归初心了,是么?”
他如今才发觉,方瑅灵围绕着林朔而做的种种举动,曾经他看在眼里,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其实那些就像深入皮肤的细小木刺。
谈亦并没有那么关心他和方瑅灵合乎道德与否,但回头看时,这段关系,更像是主路封闭以后,她改变方向,走上的另一条道路。
是顺势而为的将就,是次要的选择。
一旦主路恢复通行,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回去。
方瑅灵指甲微微嵌入掌心,她抿着唇沉默。
谈亦的目光深锁在她的脸上:“说话。”
回答他是或者不是。
方瑅灵开口:“你早就知道林朔没出轨吗?”
谈亦回:“没有比你早几天。”
“但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方瑅灵陷入怀疑,她现在对任何人的信任度都很低,包括谈亦——他们本来就没有足够长的相处时间去建立信任。
“如果我一直不知道,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我从没有打算瞒着你。”谈亦冷冷道,“但我也没有义务第一时间就告诉你,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是我的责任么?”
即使他对方瑅灵有感情,愿意因此而包容她,但她是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他不会无限地去降低那条线。
方瑅灵不得不承认他是正确的,应该去查清原委的人是她。如果她停留在原地,固守着自己的执着和想象,没有人有义务告诉她真相。
“你问过我会不会后悔。”谈亦说,“现在,这个问题回到了你的面前。”
方瑅灵仍没有从那种混乱无序的状态走出来,她的牵绊太纷乱了,她无法像谈亦那样果断清晰地给出答案。
后悔吗?因为动机的错误,就应该否定她和谈亦之间的一切吗?
“就算我有后悔,那也无济于事。”
方瑅灵像是从身体中抽离出来,旁观着自己的回答。
“你问我是不是为了林朔,难道,这些你一开始不知道吗?”方瑅灵反问,“难道,我们确定过关系,给过彼此什么明确的承诺吗?”
“你现在感到生气,不是因为这件事损伤了你的占有和傲慢?”
她与谈亦一样高高在上,她能很轻易地推己及人,很多时候,她对一件事在意,未必是出于感情,而是因为好胜的自尊心受到了磨损。
甚至谈亦比她更习惯于掌控和得到。
最后,她的声音轻得要飘起来:“难道,你又对我有爱吗?”
外界天寒地冻,室内恒温恒湿,而宜人的空气,几乎在他们中间凝成实质。
方瑅灵回视着谈亦。
他原先想过,他会把知情权和选择权都交给方瑅灵,不会让她身不由己,无论后续有可能衍生多少无尽的麻烦和问题,他都会解决。
但如果她的真心属于林朔,她出于本心选择林朔,在误会解除后,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林朔身边,那他才是那个唯一的问题。
谈亦的胸腔,被寒冷一点点侵蚀,逐渐封冻起来。
他缓慢地吐字:“没有。”
谈亦的住处在超高层,以
前方瑅灵去到他家,在电梯内,会有轻微的耳鸣。
无论是高度的上升,还是潜入深海一样的情感的内部,都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它需要人抛弃舒适、习惯和安全感,甚至是一部分自我,这不是单纯几个美好愉悦的瞬间就能支撑的。
在这一瞬间,方瑅灵像是回到平坦的陆地,所有的压力都解除了。
“那就没有问题了。”她直直地看着谈亦,“我也没有。”
“林朔是横亘在我们中间,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就算没有林朔,她和谈亦也不会真正向对方低头。
假设一切顺利,他们在一起了,但终究有一天,会觉得对方不合适,然后像谈亦说的那样,和平分开。
就像发生在生命中一段普通的恋情。
“就算我做出过错的判断,但我还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方瑅灵摇了摇头,“可能我们对彼此是有一点喜欢,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感情。”
“我们只是终止的时间点提前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谈亦眉目阴沉,正是因为她与林朔的感情,大于与他的感情,她才亲口说出不遗憾。
“所以,回到他身边,就是你的选择。”
方瑅灵背脊直挺:“是。”
虽然她没有答应林朔的求婚,但目前她不想悔婚,让局面更糟糕。
至于以后,她再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和谈亦无关了。
“好。”他的气息像无尽地向下沉,落到身体里的深渊,“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掌心的微小痛感使方瑅灵维持着清醒,她回想起自己的初衷:“最开始,我就知道不应该把你牵涉进来,但我当时太自我,觉得一段插曲不会损害到你什么,事情到了今天”
“所有的选择是我自己做出,与你无关。”谈亦打断了她,“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因为感情问题受伤。”
“我回来,不是为了质问或者逼迫你,只是要知道你的答案。”
“可能你觉得你亏欠了林朔,但你和我,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互不相欠。”
他并不缺乏对选择结果的承受力,也不缺少从一段对方另有所爱的感情中抽身的果断。
“好。”方瑅灵的后背抵着门,“既然我们说清楚了,那我也可以离开了。”
谈亦微微皱眉:“你不需要离开,这里是属于你的地方。”他拿回车钥匙,“应该离开的人是我。”
方瑅灵拒绝:“这是你送给我的。”
她现在已经不再能接受这份礼物。
“我不会做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来的事。”谈亦淡声说,“如果你不想要,随你把它卖了,钱捐出去。”
方瑅灵瞪着他:“谈亦,你能不能”
他们甚至没有在一起,他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留在她手里,她要怎么处理?
她下意识地想说他能不能讲理,但其实她也没和他讲过理。
没有道理可言。
谈亦不再回应,打开门离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恒策。
今天他给徐锐放了假,Tracy尚未复工,整个总裁办很安静,有一位不需要招待的客人正在等待着他。
谈亦走入会客室,见到林朔时,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隐忍的愤怒。
林朔站起了身。
小的时候,他将做过的叛逆的事告知兄长。
面对谈亦,他也没有遮掩:“请帖,是我故意拿到汪阿姨那里去的。”
“我知道。”谈亦面色不改,“但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用和我家人无关的事去打扰他们。”
“不会了。”
林朔先承诺,再开启主题,他盯着谈亦,像是在辨认眼前这个淡漠的男人,与他心目中接近兄长的形象的区别。
“我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面对一个情感上的对手,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林朔自嘲地一笑,“有什么解决的方式吗,和你打一架?”
“我像尊重哥哥一样尊重你。”他正色道,“而且,你救过我,我欠你一条命,所以,我不会向你动手。”
“不需要,你不欠我的。”谈亦直接回答,“我救你,只是巧合。”
换作其他人,如果他正好遇到了,也会救出。但这不代表他多么善良或者伟大。
甚至这个巧合,在多年之后,可笑地导致了他被方瑅灵选中。
也许就像谈念说的,对待亲妹妹,他尚且不够称职,情感和关心都欠缺,遑论是对林朔。
此刻,他仍然没有溢出的愧疚,但他也不会回避这个阴差阳错的过失:“如果你想动手,你可以使用最大程度的力气,我不会还手。”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是错身而过的近距离。
林朔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他练过拳击,挥出拳头的动作快准狠,却在谈亦的脸侧堪堪停住,诚如所言,谈亦并未躲避,面对可能是重击的暴力,他甚至眼也不眨。
林朔厌恶这种冷静的目光,在他的家族中,这样的目光属于最高的掌权者。就好像,无论下位的人如何痛苦和抗争,他们永不可能被撼动。
林朔仿佛感觉到,那个未愈合的伤口在纱布上渗出血迹。
“如果暴力能够解决问题,就算你是我亲哥,就算再大逆不道,我也会使用。”
“但没有用。”他放下了手,紧握的拳头松开时,手心发白,“发生的就是发生了。”
“今天我来,不是想和你算账,或者抢夺什么,而是有话想和你说。”林朔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认真地说,“我有很多对极限运动的爱好,都是由你启发的。”
他自己的亲哥,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的典范。林声喜欢艺术,古典乐与油画,那些使林朔感到无聊至极的东西。
从表面上看,谈亦也是如此。在他的另一面,与优雅相反,是对危险和刺激的追求。
攀岩、滑雪、翼装飞行,诸如此类的极限运动,林朔在受到谈亦的影响,迷恋上了之后,他发现,谈亦可以说停止就停止了,毫不留恋。
“我以为,这些可能需要付出生命安全为代价的运动,没有一点热爱,是难以为继的。”林朔道出,“但是你没有,就算你玩得非常好,也享受那个过程。”
“你不会对一件事付出真正的感情,哪怕是你的事业。”他顿了顿,“何况是爱情,你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它也不是你人生规划的一部分。”
“你和灵灵不适合。”林朔严肃地说,“她和你不同,她具有最真诚纯粹的情感,也需要这样的感情。我以前做得不够好,但以后我会毫无保留。”
“我不评判你的感情。”谈亦回以冷视,“但你也没有资格给我和她的事下结论。”
“我没想过自己能说服你,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林朔想,这件事,最好在此画下句号。
第64章 对手“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你再骗我一……
谈亦离开了以后,方瑅灵脱掉鞋,走到沙发坐下。
地面温热,她赤足走也不会觉得凉。
她揽住一个柔软的抱枕,头向后仰起,长发垂坠。
仰视的角度,吊灯的光直刺入她的眼睛,在闭目后,斑斓的光晕在眼前扩散。
无论是谈亦还是林朔,她都无力去管了。
在看清在意的父母爱情背后的阴影,又经历了自身的情感变故后,就像是她很珍惜地捧着一杯牛奶,但最终牛奶还是洒了。
内心只剩下了麻木。
但不应该为打翻的牛奶哭泣。
方瑅灵喜欢去海边度假,她的人生,也如同走在缓缓沉积而形成的美丽沙滩上,目之所及是蔚蓝的海水。
只看到美好的景色,遗忘了海洋的凶险。
现在,湍急的水流冲刷而过,反触及了她的性格里面礁石般坚硬的部分。
方瑅灵的指腹微微陷入枕面。
她不会为此掉眼泪,更不会被心所困。
她太疲惫,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绒毯。
方瑅灵尚在疑惑为她盖被子的人是谁,冯艾端着早餐,从开放厨房的岛台,走向客厅。
“方小姐,吃点东西吧。”
“怎么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冯艾如实说:“是谈总让我过来的,他还将钥匙交给了我。”
冯艾是唯一一个知道
两人的事,同时方瑅灵又信得过的人。
方瑅灵怔了怔,谈亦倒是足够决断,说房子是属于她的,就连钥匙都不留了。
冯艾道歉:“对不起,方小姐,是我发照片的时候不够谨慎,才”
“算了,和你没有关系。”方瑅灵摇头,“也许,有些事注定会发生。”
她喝着热牛奶,忽然觉得曾经资助冯艾去读商学院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小艾,以后,我需要你帮我。”
洗漱完毕,方瑅灵换了一身套装,去往方家的公司,直接来到了方綦的办公室。
见到女儿出现时,方綦有点惊讶:“灵灵?”
这一周以来,他和钟苑宁都想开辟一个和女儿对话的空间,但方瑅灵对他们避而不见。
他还以为,她需要更多的消化时间。
方綦叹息一声:“你是不是还在生爸爸妈妈的气?”
他和钟苑宁,一直想给方瑅灵完美的一切,却恰恰忘记了,只有虚假的东西才是完美无缺的。
是他们导致了女儿的执念。
方瑅灵否认:“我一直以为,我们一家人是一体的,像一个完满的圆,但其实,你们有自己的人生。”
父女两人在长沙发上坐下,方綦的手心覆盖在方瑅灵的手背,她却抽开了,显然,她并没有消除心中的芥蒂。
她轻声说:“我从妈妈那里知道了,蒋祈言的事。”
蒋祈言是父亲初恋情人的孩子。
当年,方綦与妻子联姻前,与初恋因为种种压力与不合分开,不料多年以后,故人之子成为了他的下属。钟苑宁正是因此与他发生争执,她认为丈夫早就知道蒋祈言的身世,才将他放在身边培养扶植。
但方綦是近期才知道实情,如果他有心隐瞒,也不会主动告知妻子,他认为钟苑宁对他缺少信任,从来都是如此,两人又开始了新的碰撞。
“我知道你一定会介意他的身份。”方綦沉吟,“过去的事,不管是我还是你妈妈的,应该由我们处理好,不应该影响到你。”
“公司未来是你的,所以,我会让祈言离开。”
但方瑅灵却说:“按照您的说法,一直不知道蒋祈言的身份,也就是说,他是依靠他自己的能力才走到今天。”
“您是要向董事会和股东负责的,如果因为私情,将集团培养了这么久的人才说开除就开除,反而会落人话柄吧。”
闻言,方綦皱起眉。
方瑅灵的反应平静得出奇,换作往常,她早就任性地闹脾气,要求他赶走蒋祈言了。
“灵灵,你有想法就直接说出来,不要在爸爸面前逞强。”
方瑅灵认真地说:“以前,我觉得我出生就拥有一切,一切都理所应当是我的,不管是财富还是幸福的家庭。”她思考着说,“但不是这样。没有什么东西就应该是我的。”
“包括您说的,公司。我没有在这里工作过半天,不能因为我姓方,它就理所应该属于我。”
方綦沉默,他觉得女儿和从前很不一样。客观地说,她变得更为成熟,但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因为他和钟苑宁,都不希望方瑅灵为了所谓的成长付出代价,他们希望她无忧无虑下去。
不过,这到底成为了一个破灭的愿景。
“那你今天来公司,只是为了和爸爸说这番话?”
“不。”方瑅灵目标明确,“我是为了和您说,我想要回到公司。”
集团今年的是对市场进行战略扩张,发展新的平价超市品牌。
方瑅灵提出:“如果您愿意把这个项目交到我手里,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我可以交出一张优秀的答卷,我不比蒋祈言差。”
“只有这样,未来公司交到我手里,才足够令人信服。”
方瑅灵表现得不像他原来那个受尽宠爱的女儿,而是一个商场上的说服者,充满了新人的锐气。
方綦不解:“你不是说,不想继承公司吗?你说要留在学校做研究。”
方瑅灵坚定地说:“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我接受所有的变化。”
她不再需要被保护和给予,而是想要真正地创造,将事情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她在谈亦身边实习的时候,旁观、辅助他的工作,她就感觉到,虽然管理公司很复杂,但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讨厌。
她之前只是不想承担太多的责任。
但没什么可怕的,就像她曾经无比狂妄地对谈亦说,他的位置,给她她也能坐。
虽然他们分开了,但有朝一日他会见到,她不是只会说说而已。
方綦答应女儿:“好,既然是你想做的事,我和你妈妈都会支持你。”他面容严肃,“但你要想好,这不能只是玩玩,一旦开始,就像你说的,公司上下的眼睛,董事、股东,都会盯着你。”
方瑅灵作出确认:“我想好了。”
方瑅灵是来说公事,这在方綦的意料之外,但他又将话题转回私事,轻咳一声:“既然已经出现了变故,你和林朔的婚约”
他没有提及谈亦,但知道时,内心也是十分震惊。
谈家长子向来沉稳持重,当初方老爷子为他和方瑅灵牵线未果,结果到了今天,却有这样奇怪的发展。
他不能确认谈亦和女儿,究竟是认真的,还是一段偶然的情缘。
不过,以他与钟苑宁这样纷杂混乱的前情,也不能够去教育女儿。
“现在,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考虑到影响重大,不是一个去解决的好时机。”方瑅灵说,“但以后,我们会把问题说清楚的。”
方綦点了点头:“嗯。”
*
蒋祈言知道方綦正在考虑着他的去或者留,但他仍像往常一样,上午去合作的公司开会,下午回来工作。
他的母亲在国外生下他,在他十岁的时候病逝,与他的生父并未办理结婚手续,他回国以后,就在爷爷奶奶的身边长大。
方綦作为集团的董事长,具有掌权者多疑的天性,在决定重用一个人之前,自然会调查他的背景。
只是,蒋祈言和母亲可以查证的联系,在时间和空间的作用下,变得微乎其微了。
他曾经是故意接近方綦,成为他的下属,只不过想看看母亲念念不忘的负心人是什么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取得了方綦的信任。
为方綦办事,使他也看到了一些方家的隐疾。
偌大的家族后继无人,方瑅灵不愿回公司,而旁系的小辈,一个个都是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
家族企业的更替类似于一种朝代,而“家天下”难以为继,方綦本就是他那一代唯一的人才,现如今他逐渐老去,不得不向外寻找一个适合的接班人。
如果他真把公司交到旧情人儿子的手里,不是很有意思么。
蒋祈言冷眼旁观着富豪家族内部的腐朽。
只是,当他在第一次见到高中的方瑅灵,他早已经不是局外人了,不是么?
蒋祈言推开门,走入办公室。
他的办公椅背对着门的方向,在门开关的声音响起后,才缓缓地转过来。
方瑅灵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蒋总,你的办公室视野不错。”
蒋祈言微笑着说:“欢迎回来。”
“欢迎?真的吗?”方瑅灵站起身,“你进到公司,在我爸爸身边这么多年,有什么目的?想报复他,想夺得什么东西?”
她的手轻轻撑住桌面:“原来,我对你最初的印象并没有错,你就是居心不良,别有目的。”
蒋祈言走近她:“虽然我送了你一本戏剧集,但是灵灵,现实生活不是戏剧——你想多了,这不是复仇记,只是一份工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随时离开。”
“你送我的书我已经扔了。”方瑅灵板着脸,”
虽然我不会再轻信你说的话,但既然,你是凭本事进来,我不会用特权请你出去。”
“只是,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你再骗我一次的话,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蒋祈言微微垂眸:“我记得。”
不过,他也并不想做她的朋友。
他早就觉得没意思了。
方瑅灵咬了咬牙关,随后释然一笑:“没关系,我不在乎,朋友本来就是假的。”
她没有丝毫的退却,盯着蒋祈言:“只是我怀疑,做我的对手,你能支撑多久。”
“不过你放心,我会像尊重朋友一样尊重对手。”
蒋祈言看了她很久:“也好。”
“什么好?”
“喜欢本来就是一时的。”蒋祈言扯起唇角,“你原来喜欢林朔,那现在呢?”
方瑅灵的脸色阴了阴,这简直是一句嘲讽。
蒋祈言其实有着不输于她的锐利锋芒,只是他以沉静为底色,往时面对她时,又收敛了起来。
也是他,将她引到这个两难的境地里。
“但是,灵灵,”蒋祈言语意转折,他始终看着她,“以后,你会一直讨厌我了。”
他已经厌倦了在方瑅灵感情地支线上做一个旁观者,就算,她如今讨厌他,但至少,她真正地看向了他。
第65章 前行“我为什么要躲?”
如果方瑅灵有意愿,她就是集团理所应当的继承人,因此,她回到公司,没有人有反对的理由。
但是,她非常清楚,仍然存在着许多不看好的声音,对她经验与能力的质疑,认为她回来只是玩票的性质。
方瑅灵就当做听不到,她空降到公司副总的位置,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成为平价零售新项目的负责人。
她本科有在世界知名的快消品牌实习过,但那段经验还不足以支撑她去游刃有余地去领导一个新的品牌,在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她就与项目的核心团队,分别负责品牌、商品、运营和供应链的同事开会,迅速地熟悉不同模块的数据和进度,每天都在进行大量的学习和吸收。
这和她作为实习生、作为助理去辅助上司工作完全不同。
方瑅灵的性格里有好战的成分,而进了公司后,工作就像打仗似的,压力拉到最极端的数值,有时她也觉得自己难以承受。但越是强硬的碰撞,越会激发她的好胜心。
忙起来也很好,她就可以遗忘不愉快的事,她甚至刻意将它们留在原地,自己日夜兼程地向前走。
除了在临城,新的品牌还会在一座北方省会城市落地。
方瑅灵第一次出差,便是去往这座城市做综合调研和资源协调。
临城已经显露出即将入春的迹象,但北边的城市还在飘着大雪。
出席一个与当地官员的饭局,逃不开酒桌文化,方瑅灵坐在一群中年男人的饭桌上,她倒是不怯场,但不停地被敬酒。
她的应对方式很灵活,必须喝的时候才喝,趁人不注意就倒掉,后来,冯艾又偷偷贿赂服务生,将她的酒换成了水。
从饭局离开,方瑅灵长舒了一口气,冯艾要过来搀扶她上车,她婉拒:“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对司机说,“酒店不远,不用车了,我走回去。”
她本来想自己一个人走,但冯艾不放心,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夜晚,外面是真正的冰天雪地。
当地不时有喝酒的人醉倒在路边,经过一夜被冻死冻伤的新闻。
路面上积了厚厚的雪,被车轮碾过,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
方瑅灵虽然避开了很多酒,但喝下去的也不少,高纯度的白酒。
她走着走着,视线开始摇晃,步伐不稳,一脚踏入了绿化丛中。
积雪被她的鞋尖踢得碎开,四下散落。
冯艾连忙小跑到方瑅灵的身边,扶住她:“小心!”
方瑅灵喝酒就会上脸,脸颊绯红,眸光涣散,一根发丝散落在眼前,她轻轻吹了口气,将它拂开。
她站在原地,抬起手掌,任由雪片落在她的手心,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雪是这样的。”
在东京时,她遇到那场初雪,在梦幻般的灯光下,纷纷扬扬落下来,当时她被愉悦的心绪充盈,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像雪花一般轻盈、美丽。
但她刚才踢到的雪,一部分是雪水融化后又凝固起来的冰——雪是冰冷、沉重又坚硬的。
冯艾略有点疑惑,又担心地看着她:“方小姐?”
方瑅灵将落了雪的手心放到发烫的脸颊上,冰凉的感觉使人清醒:“没事,我们走吧。”
她继续向前,在雪地里踏出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足迹。
*
方瑅灵分身乏术,与林朔的订婚仪式,不仅没有提前,反而延后了。有正当的理由在,外人也难以揣测。
只要婚约还在维系着两人的关系,林朔便相信,它有成真的那一丝可能。
现在,他就算再忙,每隔几天会抽出时间,陪方瑅灵吃晚餐。如果她正在忙工作,他便会去到她的公司。
奉方奶奶之命,方瑅灵要将一份礼物送给林朔的奶奶,便正好到林家吃了餐便饭。
林奶奶一直对她还不错,即使她和林朔没有订婚,她也很疼她这个小辈。
林家即将要办一场重要的商务筵席,方瑅灵去的时候,林声正在核对秘书送上来的嘉宾名单:“给谈总发邀请了吗?”
林朔执筷的手微微一顿,而方瑅灵只是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
林朔并没有将情感的纠纷告知林声,尽管他与谈亦的关系已经崩裂,但林家与谈家是世交,兄长又与谈亦交好,他总不能断开这中间的联系。
秘书回答林声:“我有致电徐秘书,但谈总现在人还在美国。”
林声点了点头:“哦,是这样,那他可能来不了。”他在纸上作出重点标记,“等会我打电话问一问。”
在林声的印象中,谈亦这几个月一直在国外,他甚至不知道谈亦中途回来过两次。
林朔很快隐藏了情绪上的波动,轻轻放下筷子。
谈亦应该并不会像自己一样在意这件事,但无论如何,他不出现,是最好的结果。
林家的商务宴邀请了社会各界的人士,方瑅灵也会出席,她以前不爱社交,但如今,拓展人脉成了必要的内容。
本来,联姻就包含了很多合作互利的成分,是她之前太感情用事了。她给林朔推荐了一些重要的资源,也借这个场合,拿到她所需要的人脉。
宴会的当晚,她结束了公司的工作,林朔专门过来接她,与她一同出席。
毕竟是主办方,林朔今晚很忙,方瑅灵不可能在他身边做个吉祥物,在应酬时,她与他分开。
方瑅灵正与邻城招商办的刘主任在聊天,忽然听见了声音,而刘主任也朝她的身后,举起酒杯,打了个招呼:“谈总。”
方瑅灵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酒杯上,杯壁映着灯光,香槟色的酒液微微摇晃。
这时候,如果她不转身,反而显得僵硬。
方瑅灵自然地转过身,视线与谈亦短暂相接,随即错开。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但也绝不长。一个人不会发生容貌上的变化,气质也不改,依然是疏离而礼貌。
谈亦初初到场,身边就围过来了几个人,刘主任朝他打招呼,他微微点头致意。
方瑅灵以为他不会来。
但既然,两人在之前就已经划清了界限。谈亦来或者不来,不应该是她关心的事。
“对了,方总,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刘主任回
到对话中,“我们是真的很诚心希望你们能来,我们会给予政策扶持。”
“城市的环境我很喜欢,团队也去考察过。”方瑅灵笑着说,“但本地已经有很稳定的老牌超市了。”
她正与对方讨论着细节,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牵住。
林朔来到了她的身边,微笑问:“在聊什么,我可以加入吗?”
刘主任说:“当然欢迎。”
林朔先前明明在和其他人聊天,忽然间过来,方瑅灵不难猜到原因。
他插入这场对话,和刘主任有来有往,但一直紧牵着她的手,仿佛这不是一个商务场合,而是在约会。
“林朔。”方瑅灵蹙眉,“你这样,我会不方便。”
林朔松开了手:“抱歉。”
表面上他没有异常,但其实有点进入了防备的状态。
刘主任大笑:“正常正常,这说明你们感情好。”
方瑅灵轻声开口:“其实,你不需要这样。”
她和谈亦对视,后者几乎没有反应,就像面对一个并不相熟的人。
再过一两个月,她和谈亦分离的时间就会和他们相处过的时间一样长。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没有人会一直记得,更何况是他这样理性。
冯艾中途过来,在方瑅灵耳边,向她汇报一件公事时,有位服务生走过来:“林太太,您的酒杯需要我拿走吗?”
方瑅灵正在侧耳倾听冯艾说的话,并没有注意,林朔微微皱眉,见她的酒杯已经空了,从她手中拿走,交给了服务生。
谈亦的站位并不远,而那声林太太,也落入了站在他对面的男人的耳朵里。
陆微之唇角微抬,语气中不乏隔岸观火的意味:“看来我这次回来,又不小心成了一出好戏的观众。”
他依稀有印象,方瑅灵对太太这个称谓很敏感,今天却没有提出异议。
“是么。”谈亦面无表情,“我开始有点遗憾,当初错过了你的好戏了。”
虽然他也并没有什么兴趣。
对方曾经身陷一段三角恋情,不过现在,已经是有妻万事足的幸福状态了。
陆微之淡定道:“你没有错过。”
他没有做具体的解释,轻轻和谈亦碰杯:“不过,眼前这出戏应该不会有后续——你不是会回头看的人。”
方瑅灵的记者朋友从香港回来,两人在一起聊了会儿,这比单纯的社交令她感觉到放松许多,不过她也有正事。
公司有一些媒体资源和宣传渠道,但多是老派的传统媒体,活力不足,吸引不了年轻的群体。
方瑅灵便询问朋友,有没有其他媒体人的联系方式。
“有的,这个新闻周刊,主编是我的师姐,它们新媒体运营得很好的,我把你推给她。”
黎见卿很乐于帮助她,在通讯录里搜寻:“还有这个,是我的同学,特别擅长抓热点、出爆款,她最近在找工作,可以的话,你试试招她进公关部?”她眨眨眼,“宣传的时候,你会有惊喜的,方总。”
“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方瑅灵笑说,“谢谢你,见卿。”
黎见卿摆手:“不用客气,请我吃饭就好啦。”她想了想又说,“一开始总是很难的。”
创业时期,她经常想要不放弃算了。如果她个人的事业都有如此压力,方瑅灵在这么庞大的集团,压力可想而知。
“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经过了一晚上的应酬,方瑅灵有点累,司机半小时后过来接她,在这段空档,她乘电梯去到顶楼,原想一个人吹吹风看看夜景。
电梯外的走廊铺设了厚重的地毯,她走到尽头,推开沉重的金属门,夜风骤然涌入。
踏足进入以后,方瑅灵才发现露台已经有人在,辨认出他的背影,她的脚步微停。
在门开关发出响动时,谈亦就有察觉到来人。
他并未回头,在暗金色雕塑的反光中,隐约见到她停下了脚步。
不是真正的镜面,方瑅灵的人像影影绰绰,仿佛一场幻觉,进入他的生活又逸出。
过去她以强势的姿态,越过他设置分明的界限,但现在,她已经会在有他的地方止步。
隔着一段距离,谈亦缓声开口:“什么时候,你也开始知道躲避了,灵总。”
她不是一直声称,只有其他人给她让道的份儿。
方瑅灵微怔。
她的身份改变,谈亦转变对她的称谓也很正常。
在社交场合,在总字之前加姓,或者名的最末一字,两种称谓都是合理的。
她刚才只是下意识地有点犹豫,闻言,她径直走过去。
“谈总此言差矣。”
顶楼的位于城市之上,江水在下,映着霓虹灯光,缓缓流动,风从江面上来,带着江水的气味与夜晚的凉意,拂起方瑅灵的长发。
她直视着谈亦的眼睛,“我为什么要躲?”
第66章 驻足如果方瑅灵都知道停下,他也应该……
当方瑅灵走到谈亦的面前,他得以看清她。
时间导致的一些变化在表面上显露出来。大地色系为主的妆容,裸色的唇膏,长卷发裁剪到中等长度,今天出席晚宴,她没有穿礼服,而是一身简约的米色套裙。
在职场上,过于年轻不是一个优势,方瑅灵在装扮上,做了一些成熟化的改变。
再次见面,谈亦无疑很从容,但方瑅灵也没有表现出尴尬或者不自在。
圈内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谁人没有旧的过往——她这么同自己说,谈亦就是她的一段过往,而已。
谈亦嗯了一声:“你是不用躲。”
方瑅灵的手搭上栏杆:“只不过,谈总不是喜欢清净吗,我不在,对你来说更好。”
脚下是城市辉煌的夜景,汽车在沿江的道路上行驶,周末有点堵车,车灯像江水一样缓慢流动。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你应该没有这么善解人意,会关心我喜欢什么。”
当初他明令禁止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不也只顾自己的意愿做了么。
方瑅灵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指的是我以前‘打扰’了你?你应该不会还想我和你道歉吧?”
“不需要。”
“哦。”她倾身向前,湿润的风袭上她的面颊,“你需要我也不会说。”
过了一会儿,方瑅灵随口开启了另外的话题:“你这次出差应该还顺利?恭喜了,谈总。”
现在,看财经新闻成了她的日常,就有注意到与恒策相关的内容。
“应该说恭喜的人是我。”
谈亦的口吻似乎很公式化:“灵总对新的身份适应良好。”
“你为什么要叫我灵总?”
其他人也这么称呼过她,但从谈亦口中听到,感觉有一丝怪。不过,如果他直接叫她方总,她也不太适应。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称谓。”
露台上的光线明明暗暗,谈亦的视线转向她:“还是说,你更喜欢被称为林太太?”
方瑅灵忽然想起和谈亦最后一晚上的争执,旧时的情绪死灰复燃。
就像一只蝴蝶,在振翅欲飞的时候被合进书里,做成标本。经过许久再打开,又挣扎着从书页上飞了出来。
她的后背升起一阵凉意,蹙眉说:“你觉得可能吗?你明知道我讨厌被这么称呼。”她强调了下,“和是谁的太太无关。”
谈亦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
方瑅灵今天的配饰很简单,手腕上系了条深绿的丝巾,上来前就松了,她要重新系好,但单手不方便,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索性扯开丝巾,想着放弃算了。
一双男性的手接过了她在风中飘动的绿丝巾。
方瑅灵的手腕本能落下时,被他轻轻握住:“放好。”
方瑅灵手腕悬空着,谈亦站在她身前,垂下视线,为她系上丝带。
以前,他因为承受不了要发狠挠人的时候,他会边继续动作,边不紧不慢地按住她的手腕,对她从指尖到腕部的尺寸都了然于心。
刚才一握,明显感觉到她的手腕细了一圈。
被丝巾遮盖的地方,印着一道红痕。
谈亦问:“手怎么了?”
方瑅灵如实说:“煮东西的时候烫了一下。”
丝带的一端握在他手里,于她的手腕上缠绕一圈:“不是不进厨房?”
“有时候情况所需。”
她现在完全独居,有时候工作到很晚,就进厨房随便做点东西吃。
过去,方瑅灵哪怕受了一点点小擦伤,都要弄得大家来哄她。如今已经觉得,磕磕碰碰在生活中很正常。
谈亦没有再说话,他垂眸,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阴影。
他的动作很轻也很利落,没有其他暧昧之举,只有指腹会偶尔擦碰她的皮肤,在她腕侧的脉络留下温热的触感。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他为她系好了丝带。
方瑅灵举起手腕:“你打的结还蛮好
看的。”
她还以为会看到很粗糙的成果。
“既然是举手之劳,我就不和你说谢谢了,谈总。”她说,“毕竟,我做助理的时候,也帮你做了不少事。”
她的外貌像开在繁盛时期的花,灼灼耀眼,但声音又像夏初的绿色叶片,有鲜亮又舒缓的感觉。
谈亦移开了视线,此时接了通电话,因为有事要处理,他说:“我先走了。”
“你走吧。”方瑅灵说,“把地方留给我。”
只是偶然的碰面,不是约定。
谈亦一直都界限分明,曾经反复越界的人是她,当她回到原位,他不会再与她牵扯不清。 :
谈亦转身离开后,乘电梯下楼,在宴会厅一层,门缓缓打开。
林朔站在门外,他正要上顶楼去寻找方瑅灵。
他进入电梯,压低声音,明确地说:“你不应该再靠近她。”
“应该不是由你定义。”谈亦走出电梯,与林朔擦肩而过时,语气淡漠地说,“人最终只能控制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他与方瑅灵是出于巧合遇见,但他没必要向林朔交代,问题的症结也不在于此。
林朔到达露台的时候,方瑅灵正望着远处的夜景,放空思绪。
他走向她,最终停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上前。
他是控制不了她,更不想去控制。就算是在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的情况下。
察觉林朔的到来,方瑅灵回过头:“以前你去国外上学的时候,我希望你留下来,虽然我没说,但你是知道的吧。”
林朔轻声答:“我知道。”
但那时他太想要自由,暂时舍下了与她的羁绊。
方瑅灵若有所思地说:“以前我很想改变你,想要你迁就我,但我今天发现,我并不希望看到你变得不像你自己。”
明明比起她,他才是那个不喜欢束缚的人,现在却连她出来透气都会跟过来。
方瑅灵不由得问:“退一万步说,你真的能不介意吗?”
“这只是开始。”
岁月还很漫长。
“我可以。”林朔肯定地说,“只要有一天你和我说你放下了。”
“但现在,不是我介不介意的问题。”他凝视着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心脏在夜色中沉沦下去,“灵灵,你的偏向是什么?”
婚约在形式上存续着,但未来,两人仍需要做出实质的决定。
方瑅灵摇了摇头:“我没有偏向。我只忠于自己,现在,我也只有自己。”
*
在方瑅灵决定回到公司前,恒策与方合集团就定下了合作的计划,共同开发一个综合体项目。
方綦知道了女儿与谈亦的一些情感纠纷,但公是公,私是私,合作仍照常往前推进。
回国的半月之后,谈亦去往方合开会,会议由方綦亲自主持,方瑅灵并未参与。
集团大楼的专门一层,分布着不同规格的会议室。
中场休息时,谈亦离开了会议室。
本层楼的最外侧是一整面落地的玻璃墙,墙外是一片露天的休闲区域。
夏日将至,与会议室一丝不苟的商务气息有别,露天区域绿意盎然,宽大的阳伞为桌椅遮蔽出一片阴凉。
方瑅灵正独坐一隅。
她嫌会议室太沉闷,已经在这里开了一上午的会,法务部的同事才刚刚离开。
方瑅灵的脾气其实有一点点急躁,在和她共事前,大家都以为这位大小姐会是女魔头那种严酷作风。
但进公司以来,她从未训斥和打压下属,抑或当众发飙,大概受到前任上司风格的部分影响,即使是内心最焦虑的时候,她也尽量冷静地传达自己的意思与要求。
方瑅灵翻着商品采购的合同书,圈画出一些有待商榷的细节,今天中午还没吃饭,纸上的字密密麻麻,她逐渐看不进去。
手肘支在桌面,手掌托住脸颊,侧头,轻揉太阳穴。
隔着玻璃墙,谈亦将她犯困而略微烦躁的样子收入眼底。
一株绿植的阴翳落在他脚边,他端着咖啡杯,浅啜了一口。
这里是方瑅灵自己家的公司,会有很多愿意关心她的人。
谈亦回想起晚宴的那天。
他并不在意林朔的意见,但是,如果方瑅灵都知道停下,他也应该止步于此,不是么?
方瑅灵假寐了一会,决定还是打起精神,她睁开眼,准备喝咖啡提神。
但拎起咖啡杯才发现,杯中已经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光线的角度发生偏转,伞下区域被阳光入侵。
阳光有点刺眼,方瑅灵正要抬起文件遮挡,新的阴影临近,将她覆盖。
桌面上有一方斜斜的光区,谈亦放下三明治:“比起咖啡,你现在比较需要这个。”
方瑅灵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第67章 习惯形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那么……
有一瞬间,方瑅灵以为自己看错了,像白天见到鬼,连睡意都消散了一半,等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来开会。”
方瑅灵又按了按太阳穴:“我差点忘了。”方綦之前有和她提过的,“你坐吧。”
她拿起桌上的三明治,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谈亦。
“你给我买的?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谈亦的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他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Tracy多买了一份。”
至于午饭,她向来有忙起来就会省略的习惯。
“我还没怎么和Tracy见过。”
方瑅灵望向远处,玻璃墙后,果然站着一位短发的干练女人。
她朝Tracy微笑了下,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原来是因为多了一份,谈总才顺便拿给我的。”三明治的口感层次丰富,“要不然,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谈亦语气自然:“你有什么不习惯?”
方瑅灵想着说:“谈总,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是吗,以前这种助理的活儿都是我在做。”
谈亦慢条斯理:“方总支使我做的事还少么?”
方瑅灵咀嚼的动作微停,因为身在公司,她对标的是自己在恒策的工作时间。如果在私下,她与谈亦的角色会发生调换,他会更多地去照顾她。
真正意义上一起度过二人世界的时间非常少,经常是方瑅灵躺在床上,感觉到口渴了,就抬起腿,用足尖轻轻踢一下谈亦:“要喝水。”
方瑅灵咽下了口中的三明治:“那我们扯平了。”
在有食物的填充后,胃部的不适感有所舒缓。
午休时间,有其他的员工进入室外的区域,侧目打量着谈亦与方瑅灵,他们坐在同一张圆桌,距离适度,像是共进午餐的合作伙伴。
只有她的内心清楚,自己与谈亦的和谐氛围只是表象,前提是他们都对更深的裂痕避而不谈。
谈亦回复着工作的消息,方瑅灵就看向电脑屏幕,新的超市名为品集,目前为止,已经有两家在本城正式开业,年底之前,另外三个在建项目也会陆续完成。
她不直接参与门店的具体运营,但每天会抽出时间浏览投诉反馈平台的信息。
有一则留言:你们能不能在招人的时候长点心?店员又老又丑又笨手笨脚,试吃的时候把汤都撒我身上了,真是晦气。
零售型企业面向消费者,态度必然要好,门店在下面回说: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我们会提高服务质量,优化店员的年龄结构。
方瑅灵另外注意到,这位顾客在网上发了一则吐槽向视频,从他衣服被弄脏开始拍,怒斥店员的笨拙,浏览量很高。
她皱了皱眉,通过后台权限,将门店原来的回复删除。
方瑅灵一心二用,一份三明治半天还剩下三分之一,谈亦已经吃完了,抽出纸巾,擦拭唇角,并递给了她一张,提醒道:“鼻尖。”
“谢谢。”
方瑅灵的鼻尖不小心沾了一点酱,她擦去后,问:“你就走了?”
“好像没什么
留下的必要。“谈亦有礼有节,“会议还有下半程,不打扰你工作了。”
方瑅灵正要点头,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小方总!”
来人是国内海洋生鲜食品龙头企业的老总,姓孙,也是公司长期合作的供应商之一。
他走近了意识到谈亦的存在,客套地伸出手:“谈总,百闻不如一见。”
谈亦本要离开,孙总过来打招呼,他便驻足与之寒暄了一会儿。
“小方总,像你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愿意收心回公司帮你爸爸的忙,以后大有可为啊。”
方瑅灵微笑:“孙总谬赞了。”
“我听说,品集的新门店布局得很不错,尤其是生鲜区。”孙总对销售终端的展示形式有兴趣,“我准备找个机会去参观。”
“择日不如撞日。”方瑅灵邀请,“不如就今天?我正好下午要去门店。”
孙总一口答应下来:“好啊。”他转而问谈亦,“谈总,您要和我们一起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品集的新店入驻的可是恒策旗下的商场。”
恒策的产业布局涉及多个领域,商业地产板块主要由集团的另一位高管负责,谈亦只在宏观上进行管理。
方瑅灵可没想过要邀请谈亦,但在孙总开口后,她也不好反对,等待着谈亦的婉拒。
但他却答:“也可以。”他淡淡地说,“如果方总没问题的话。”
方瑅灵才发现,在人前,他对她的称呼变成了最中规中矩的方总。
中午气温升高,冯艾端来几杯薄荷柠檬水,她眼观鼻鼻观心,表现得就像不知道两人间的任何事。
方瑅灵端起玻璃杯:“我当然没有问题。”她喝水润了润嗓子,“打开门做生意,谈总是贵客。”
孙总笑呵呵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请二位吃饭。”
参观的时间定在下午四点,在方綦结束会议后,方瑅灵去往他的办公室,准备进行一个简短的工作汇报。
敲门进入后,她在沙发上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妈,你怎么来了?”
小时候,她与父母赌气的方式是绝不和他们说一句话,但现在,只要有交流,她都以正常的称呼和语气。
钟苑宁站起身,仪态端庄,她望着女儿:“我下午没有课,就来公司看看你爸爸。”
方瑅灵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她,不像过去那样对她撒娇、向她倾诉。钟苑宁今天是为了来看女儿,但又担心如果女儿不愿,直接这么说会给她压力,就转了个弯。
闻言,方瑅灵皮笑肉不笑:“你需要来看他吗?似乎你们的感情没好到这个地步。”
钟苑宁与方綦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方瑅灵仍在对他们设防。
方綦的情况并不更好,虽然他与方瑅灵工作上的交集多,但她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更像他的下属,而非女儿。
“据我所知,有些父母,会一直忍耐到孩子高考结束才离婚,甚至家里至亲去世了,也好心地瞒着她。”方瑅灵讽刺道,“比起来,我算好的了,起码我知情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人的死讯。”
“高考对我又不重要,而且,我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她笑着,一字一顿地说,“爸爸妈妈,你们不用再演了。”
钟苑宁叹息:“灵灵”
方綦面色沉重,朝她摇了摇头。
虚假的可怖并不在本身,更在于它连真实的部分也会摧毁。当信任消失,怀疑就会无处不在。
“我先去忙了。”
方瑅灵朝父母交代了一声,转身离去。
下午四点,方瑅灵与谈亦坐上商务车后,等待了一会儿,孙总才姗姗来迟,并抱歉地告诉她,因为有其他事,他今天不能同行。
“没关系。”
方瑅灵表示理解,转身问谈亦:“谈总你还要去吗?”
谈亦安然在座:“若非特殊情况,我没有临时爽约的习惯。”
“哦,那我们走吧。”方瑅灵对司机说,“开车。”
车辆缓缓驶离。
而在后方,蒋祈言坐在车里,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开。
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到他沉默的神情:“蒋总,可以走了吗?”
蒋祈言轻点了一下头:“嗯。”
*
“谈总,就算你今天不去,我自己也是要去的。”
方瑅灵之前同市场部经理去过一次门店,但如果是这样的方式,她看到的一切都会很完美。
所以这一次过去,她没有提前通知门店,想以顾客的视角作出观察。
“我希望能表现得像普通的顾客一样,下了班去逛超市,麻烦谈总你也配合。”
谈亦反问:“你觉得你像么?”
方瑅灵身着定制的套装,最不起眼的耳饰就超过六位数,她指出:“你比我更不像。”
他不用表明身份,光是站在那儿,就像高层下来巡视。
“所以,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到商场以后,方瑅灵走进一家服装品牌店,买了条连衣裙,再散下头发,就很接近原本的年轻女生形象了。
她随意拿了一件男士T恤,请谈亦换上,等他从试衣间走出来,她上下打量着他:“好像还是不够。”
他即使穿一件平平无奇的T恤,也有点过于出众了。
方瑅灵拿起一副黑框眼镜,强行架到谈亦的鼻梁上:“你戴上这个试试。”
谈亦随即摘下:“你是在借这个名义恶搞么?”
方瑅灵确实有趁此机会宣泄工作压力的意思,今天第一回发自内心地想笑出声,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有点过了——换成孙总,她不可能会这样对待他。
她及时停手:“好了,就这样吧。”
五点之后,超市进入了人流高峰期,方瑅灵与谈亦穿着休闲服,在顾客群体中,并不特别突兀。
她走得很慢,默默地观察着客流动线、商品陈列和员工状态。
谈亦推着购物车,也没有催促方瑅灵加快脚步,她随时会停下来,往购物车里扔一些日用品。
她边思索,边问身边的人:“谈总,逛到现在,你作为顾客的体验是怎么样呢,如果要分别列出三个优缺点,你会觉得是什么?”
无论是孙总还是谈亦,都是商业眼光敏锐的企业家,她是有想听取他们不同角度的意见的。
谈亦尚未开口,前方推出了新的试吃,方瑅灵也需要去体验这项服务:“我去拿,你稍等我一会儿。”
方瑅灵走到摊位前,排了一分钟的队,轮到她的时候,店员是一位中年阿姨,先递给她一份蛋糕:“小姑娘,你的。”她又追加了一份,“那个在等你的是男朋友对吧?”
方瑅灵回头望了眼,谈亦神色清淡,推着半满的购物车,在不远处等待她。
排除考察的目的,这本身就是一个极生活化的场景,甚至像约会。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不会,也不能这样去定义。
方瑅灵含含糊糊地答了声,从阿姨手中接过试吃,走回到谈亦身边:“给你。”
递给他试吃时,方瑅灵抬起手,谈亦的目光下落,落到她中指上的细细一圈戒指。
是热恋或订婚的含义
谈亦冷着脸:“我不吃甜食。”
“不识好人心,你爱吃不吃。”方瑅灵的脾气几乎要燃起来,“我求着你吃吗?”
试吃只有小小的一份,谈亦不吃,方瑅灵连他那份一起吃了,奶油在唇间
化开,味道不错,能尝出是新鲜的动物奶油,她又扫了眼定价是否合理。
方瑅灵没有想起手上的戒指,这是她自己买的,并非林朔赠与,自从意外发现它有挡桃花的效果后,她就没再摘下。
吃完蛋糕后,方瑅灵拿着纸托,走向垃圾桶。
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推着一辆购物车,跑跳着从两排货架之间冲出来,车头直奔向方瑅灵。
谈亦微微皱眉:“灵灵!”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拽住了方瑅灵的手腕。
小男孩的购物车最终撞上了另一组货架,商品洒落一地,人声嘈杂,有工作人员过来处理。
听到谈亦的声音时,方瑅灵怔了怔,她的家人和朋友都称呼她灵灵,但他这样叫她却是很遥远了。
谈亦也意识到了,唇线抿直。
形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那么,磨灭它需要多久?
其实不是时间的问题。
谈亦连自己的作息时间尚且能精准控制,只要他想,再根深蒂固的习惯,他可以即刻做出改变。
只要他想。
第68章 无关“越要退出越向你的生命移动。”……
也许,在他没有察觉的意识深处,他并不想做出改变,和方瑅灵有关的记忆和习惯一直保留在那里。
方瑅灵左手的手腕被他握着,右手拿着蛋糕的纸托,残余的奶油沾在皮肤上,黏缠温润地化开。
其实,不论是方总、灵总还是灵灵,都不独特,是她在不自觉地探究谈亦对于她的叫法。
但他们已经分开了,再亲近的称呼都不能弥合断裂的关系。
可能,谈亦也不想这么叫她,只是情况突然,他一时间忘记改口。
方瑅灵便主动给了他一级台阶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她像是在刻意避嫌。
谈亦的脸色更沉了沉,周遭人来人往,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谈亦继续推着购物车向前,方瑅灵与他并肩走,许多下班后来逛超市的情侣经过他们身边,女生紧挽着男友的手臂。
方瑅灵一直在选购,主要是想从顾客的角度出发,看能否快速、方便地找到所需要的商品,完善品类管理。
购物车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而且全是她买的东西,既然说了谈亦算是贵客,总不好累着他,她开口问:“重吗?要不换我来推?”
“换到你手里会变得更轻么?”谈亦婉辞,“不用了。”
这人一如既往地不领情,方瑅灵索性抛弃待客之道,尽情地麻烦他。
在另一个试吃的摊位,方瑅灵遇见了被指名道姓投诉的那名员工,是一位年纪偏大的阿姨。
她走过去排队,店员将烤好的香肠递给她时,她观察到对方手上的皱纹和斑点,但指甲与皮肤都很干净。
方瑅灵伸手接过的时候,食物从纸托内滑脱,掉落在桌面上,店员诚惶诚恐,连声道歉:“对不起,我给你重新拿一份。”
她微笑着说:“没事,是我没拿稳。”
到柜台前,走过一排计生用品,国人多少有点性的羞。耻。感,不在此逗留。
方瑅灵也是匆匆一瞥,就移开了目光,联想是大脑的本能,她便有点不自在,但并未表现出来。
反观谈亦,神色自若,好像压根没注意到。
结账后,谈亦自然地接过两个沉重的购物袋,两人走向停车场,方瑅灵主动问:“谈总要去哪里,我请司机送你。”
谈亦婉辞:“司机会来接我。”
“今天,谢谢你陪我了。”
可能这样一起逛超市的情形,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谈亦懒得再纠正她说谢谢:“你问我的意见,等我有空发给你。”
方瑅灵只是随口一问,结果晚上,真的收到了谈亦的消息。他并不敷衍,给出了精准凝练的意见和可行建议,其中的几条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回到公司后,她联系门店,调取了店员的个人资料,和她被投诉当天的监控资料。
店员是年老失业后再就业,家庭条件困难,还在供养读大学的女儿,因为投诉被扣了考核分数和绩效。
但视频显示,投诉人失手掀翻了汤碗,却将怒火发泄到了店员身上。甚至在他的无理投诉后,门店在招聘中排除了大龄的应聘者。
方瑅灵在电话里要求店长撤销处罚并公开决定,店长答应下来说:“只是小事,劳烦方总亲自过问了。”
办公桌上摆着重新编写中的品牌手册,第一页就是愿景、价值观和经营理念,方瑅灵蹙眉:“我不觉得是小事。”
尽管,钟苑宁和方綦的感情不像表面上和谐,但他们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她,方瑅灵自小过着公主般的优越生活。
童话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财富,而不必意识到责任,不必与作为创造它的最小单位的人发生联系。
直到温室从外部被打破,她不得不走到现实当中,原来轻松和富足并非飘在云端之上,而与具体的人相连。
如果她掌握了影响他们的权力,就绝对不能去回避使用它。
*
谈念一直期盼着参加林朔与方瑅灵的仪式,但最后,盛夏来临,她先要和感情稳定的男友订婚了。
由于未来的婚礼可能以旅行结婚的方式替代,谈念的订婚仪式比较隆重,在一座海岛上举行。
她将请帖发给林朔,不料日期与他的重要公差行程相冲突,只能由林声代表参加。
“礼物不会缺席。”林朔表示,“我和灵灵的,两份。”
谈念有疑问:“林朔哥,你要出差,灵灵也不能去吗?”
林朔垂眸,看着请帖上的谈姓,沉吟道:“嗯,她最近也很忙,有好几个会要开,所以很遗憾。”
“好吧。”谈念谅解说,“你们工作比较重要。”
谈念的恋情之前维持着低调,首次在社媒上发出了与男友的合照,附上文字,传达订婚的消息。
方瑅灵在忙完工作后看到,第一时间致电谈念,同她道喜。
谈念在电话的另一头说:“灵灵,我还希望你能来呢,你没空的话,好可惜。”
方瑅灵先问了她订婚仪式的时间,再查看了行程表:“那几天我有空呀。”
“林朔哥说你没有,真是的,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就来误导我。”
“我可以去。”
谈念不了解内情,因此没有弯弯绕绕的想法:“你能来就太好了,到时候见。”
林朔来办公室找她时,方瑅灵开门见山地说:“为什么你要出差,就直接代我回绝了谈念?”
隔着一张办公桌,林朔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灵灵,如果你去参加,加上来回可能需要三四天,你有这个时间吗?”他进一步问,“你和谈念好像没有这么熟悉,她对你很重要吗?”
方瑅灵坦荡地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谈念很真诚,我把她当成一个重要的朋友,出席朋友的订婚仪式,有什么问题?”
林朔看着她说:“我希望你觉得谈念重要的只是因为她本身,而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妹妹。”
方瑅灵眼睛微虚:“我知道这才是你的理由。”她有点生气了,“但你没资格替我做决定。”
“我承认是我自作主张。”林朔轻声问,“但是,灵灵,你真的不会再和他有交集吗?”
“我们都不是对方的所有物,所以,我不需要对你作出承诺。”方瑅灵抿了抿唇,“但是,我可以明确地说,我只是为了见证朋
友的仪式,和其他人无关。”
林朔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他应该尝试放开手,只有如此,方瑅灵才能真实面对她的心,他点了点头:“好。”
订婚仪式地点的灵感是来自于谈念上回参加的婚礼。
岛屿是一座经过开发的度假岛,设施成熟完善,借鉴了上一对新人的经验,又在专业团队的帮助下,谈念将光临的客人都安排得很好。
方瑅灵带了吕薇一同出席,并送上精心挑选的礼物:“订婚快乐。”
吕薇的祝福语比较传统:“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谢。”谈念笑眯眯地说,“但只是订婚而已,人生还长着呢,可能和我到白头的人也不是他。”
谈念的未婚夫揽住她的腰:“这句话就不用说了,谈小姐。”
谈念的重要场合,谈亦作为兄长一定会在场。不过,宾客甚众,方瑅灵只是其中之一,未必会和他产生交集。
“方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一位独具艺术气质的年轻女孩上前来打招呼,方瑅灵定睛一看,卫盈,谈家的长辈曾经为她与谈亦牵线。
海风裹挟着微咸的海腥气,掠过方瑅灵的面颊,她非常确定自己的表情仍然得体:“记得。”
既然她和谈亦已经是过去式,就算他和其他女孩另有发展,将人带来妹妹的订婚仪式,这也无可厚非。
“咦,你们认识?”
谈念很快作出介绍,卫盈是由她请过来的,会负责仪式的音乐部分。
谈亦并没有带来女伴,当天晚上,在沙滩上举行的露天晚会上,他的身旁站着林声。
好友调侃他:“妹妹都订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就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谈亦淡声说,“你不也是哥哥么?”
他并无言外之意,但如果林声不是一无所知的话,一定会将他这句话解读为黑色幽默。
林声耸了耸肩:“现在,我只期待快点看到林朔那小子成家立业。”
谈亦轻抿了一口酒,没有回应对方的期待。
他与林声是多年的好友,信任深厚,当初林声在出了车祸意识残留之际,向他发送了一条遗言性质的信息,恳请他为自己照看父母与弟弟。
林声当然知道谈亦是冷情的人,但即使他不由感情驱使,也能够完美地实践他的责任。
谈亦收到时,在消息框回了一个好字,尚未发出,就接到了医院的紧急来电。
此刻,谈亦回想起自己未作出的承诺,也许这是注定的,因为他并不能做到。
方瑅灵身穿波西米亚风的印花长裙,抱膝坐在沙滩上,好不容易从快节奏的工作中慢下来,随着音乐的旋律,她轻轻哼唱着调子。
不远处,谈念眉眼弯弯,流露出笑意,在重要的日子里,母亲与未婚夫都陪伴在她的身旁。
方瑅灵观望着,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只要有人在幸福,即使不是她自己,这也是值得庆祝的。
比起曾经的单纯憧憬或者嗤之以鼻,现在,幸福已经变成了一个更复杂的概念。
她重新思考对幸福的定义时,目光放远。
夜幕之下,沙滩上有篝火燃烧,隔着一团微微跳跃的艳丽火焰,她看到了谈亦。
他正在注视着她。
第69章 倒错“如果我这么说,你就会放开我了……
方瑅灵的心脏随着火焰的升高、降低而轻轻跳动。
她之前从未将这个词和谈亦联系在一起,感觉两者的关联性十分薄弱。
方瑅灵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可能他只是在看这个方向,不一定是在看她。
盯着明亮的东西时间长了,它就在视线里留下一层彩色的虚影。
吕薇坐在她的右边,过了一会儿,一位不速之客在她的左边坐下:“又见面了,小方总。”
陈扬是公司的合作方之一,典型的花花公子,方瑅灵和他因为公事有过几次交集,很不喜欢对方看她的眼神。
他的母亲是汪瑾的好友,所以今天也来了。
她不缺人追,尤其是回到公司和人打交道的频次变多后。固然有许多人对她不敢追,但男性是一种究极自信的生物,方瑅灵烦不胜烦的时候,她的戒指就派上了用场。
她没给陈扬好脸色看,但他大概读不懂,说着话,他开始撩她,语气暧昧地问,在谈念的订婚仪式结束后,她有没有兴趣和他到另一座风景更美的岛屿度假。
“不好意思,陈总,可能你有点误会。”方瑅灵微微举起手,戒圈上的钻石散发着细碎的璀璨光芒,“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篝火丛在燃烧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方瑅灵循声望过去,谈亦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话就像给陈扬扇了一个耳光,然而他又将另一侧脸迎上来,因为喝了点酒,贪欲无限膨胀:“没关系啊。”
他未经询问,揽上方瑅灵光裸的肩头:“你这么美,我不介意的。”
他甚至在她的肩膀揉了揉,吕薇在一旁,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想活了吗?
方瑅灵却未立刻发作,微微一笑:“你应该庆幸自己在我朋友的订婚仪式上。”
否则,她有可能会把他的脸砸烂,用来人道的东西扔进海里喂鲨鱼。
方瑅灵的微笑很有冷艳的味道,陈扬心荡神驰,都没想过她隐含的威胁,但她很快扯开了他的手:“我对没自知之明的男人没兴趣,离我远点。”
陈扬不敢太过分,摸了摸鼻子,自讨没趣地离开。
服务生送来冰镇过的新鲜椰子,方瑅灵递了一个给好友:“你要喝吗?”
吕薇咬了咬唇:“谢谢。”
方瑅灵插进吸管喝了几口,把心里的火气浇灭。
夜深,人群逐渐散去,各自回到房间。
度假岛经过成熟的开发,植被呈现原始与人工混合的状态,方瑅灵想散散心,就在林间的生态步道上漫步。
热带丛林里,空气湿润,虫鸣阵阵,灌木与藤蔓交错复杂,乔木高大。
林朔可能是在忙,也可能是在赌气,他之前这么介意她出席,但她真的来了以后,他没再打任何电话过问。
方瑅灵总有预感,就算她和林朔在一起了,就算她问心无愧了,他们还是会为了类似的事情吵架。
何况她真的问心无愧吗?
方瑅灵抬眼,月亮是朦朦胧胧一团光,从叶片的空隙洒落。
这时,她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她正好站在一棵棕榈树的后,从暗往明处望,见到陈扬在和一位外籍女服务生拉拉扯扯。
对方的身体语言表示了抗拒,但他仍强行上下其手,服务生好不容易才逃脱,把醉醺醺的男人留在原地。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方瑅灵随身的包中装着一支曲线很美的袖珍手枪,是谈念请人拿给她的伴手礼。可能因为她有段时间提过对枪械的兴趣,谈念就别出心裁地送了她这个礼物。
她按着方形的礼物盒,心里升起某种暴躁的戾气,就像小的时候目睹校园暴力那一幕,但她很清楚自己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她现在越来越能够控制情绪,让这种人给她带来麻烦不值得,等回去再用其他方式收拾他。
突然间,陈扬捂着眼部,发出一声痛叫。
就在刚才,一颗鸡蛋大小的槟榔果飞出来,狠狠地砸到了他的眼眶和太阳穴交界的位置,带来剧烈的疼痛。
方瑅灵回头一望,吕薇正站在身后的不远处,手里还拿着另一颗果实。
方瑅灵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她悄声问:“你在搞什么?”
吕薇的手还在发抖,但她不后悔这个一时冲动的恶作剧:“不想看到他欺负你。”
对童年那个勇敢无畏的朋友做出模仿。
陈扬捡起地上的果实,他不相信这是飞来横祸,暴怒地问:“谁在那?”
吕薇的手更抖了,方瑅灵和她说:“我先走,他会跟着我,你过一会儿再走。”
在丛林树影的掩护下,方瑅灵快步离开,陈扬见不到人,但听到了声音,就根据大概的方向追了上去。
方瑅灵倒是不怕陈扬,但是如果直接起冲突,她肯定打不过他。并且,她不想在谈念订婚的场合节外生枝,陈扬找不到人吃下哑巴亏更好。
方瑅灵疾走了一段路,看到了房屋的灯光。
岛上房间是散落在林间的一幢幢独立木屋,高出地面,屋顶斜斜,很有风情,缺点是不太好找。
方瑅灵原本的房间空调系统故障,管家就给她换了一间,她只拿了钥匙,还没回去过,绕来绕去,终于见到了九号房屋。
她走上台阶,将钥匙插入门锁,却拧不动。
咔哒一声,木门从内部解锁,缓缓打开。
谈亦出现在方瑅灵的眼前,他对于她的到访有点意外,见她在喘着气,轻轻皱眉:“怎么了?”
方瑅灵疑惑地看着他。
谈亦注意到插在门锁上的钥匙,取下来。房屋的号码是一张镂空的木牌,他将数字
调转到正位,九变成了六,还到她的手里:“又错了,灵灵。”
夜间有阵雨,淅淅沥沥的声音,雨滴浸润土地。
方瑅灵握着木牌。
又是倒错,像命运的首尾呼应。
谈亦绅士地问:“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是的,错误没什么大不了的,她随时可以回到正轨。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方瑅灵想起来自己的目的,闪身进了谈亦的房间:“征用一下你的房间,别告诉别人你见过我。”
房门合上,谈亦被她关在了门外
踩着布满苔藓的路,陈扬赶到此地,小心地询问:“谈总,请问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陈扬脸上有明显的淤伤,他愤慨地举起那枚果实:“我刚才走在树林里被暗伤了,我一定要把这人抓出来。”
“你怎么确定是人为?”谈亦漠然地看着他,“今天出席的都是谈家的客人,你对其中的哪一位存疑?”
陈扬犹疑不定了起来:“这不一定是您的客人,也可能是岛上的人。”
“你的伤如果严重的话,我会请人送你离岛去医院治疗。”谈亦站在阶上,因而目光居高临下,“但这是我妹妹的订婚仪式,我不希望有不愉快的事发生。”
陈扬听懂了他的意思,吞忍下郁结:“我知道了,谈总,可能是我误会了。”
陈扬最终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他走远之后,房门仍紧紧闭着。
谈亦叩响门扉:“开门。”他有点无奈,“方瑅灵,你是强盗么?”
不过,这倒是她的一贯风格。
方瑅灵靠在门背上,和他隔着一扇门说话:“强盗怎么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谈亦听她在强词夺理:“那你打算窃什么?”
“什么都不窃。”她打开了门,“你的房间还给你。”
门只开了比较小的角度,方瑅灵正要出去,但谈亦迈步进来,她同时只好倒退一步,回到了房间内。
雨声被关在门外。
谈亦问她:“陈扬脸上的伤是你砸的?”
“怎么了?那是他应得的。”方瑅灵双臂交叉,“谈总,你是在质问我吗,觉得我给念念的订婚礼制造了麻烦?”
“你以为我怕那个陈扬,要躲着他?”她冷哼道,“我就是不想给念念带来困扰。”
谈亦语气平淡:“你觉得我在怪你?”
方瑅灵反问:“难道你没有怪我?”
谈亦言简意赅:“从不。”
方瑅灵微怔,他说的不是“没有”,而是——从过去到现在。
“我不觉得你会忌惮陈扬。”谈亦接着说,“但比起他会带来的威胁,可能你忽略了现在在我的房间里的危险性。”
“你又不会强迫我。”
方瑅灵自认为对谈亦有基本的了解,毕竟,当初在她把腿缠他腰上的情况下,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扯开她。两人发生了关系后,他也和她住在套房内的不同房间。
何况是现在,他们中间的界限如此清晰、不可逾越。
“我是不会。”谈亦从容地说,“但不代表我没有想过。”
方瑅灵嘴唇微张:“你”
谈亦没有触碰她的任何一寸皮肤,她在他的眼中也没有看到欲望的痕迹。
但她可以确定,在沙滩上的时候,他是在注视她。因为他现在的眼神与当时一样的冷静而专注,周身有不疾不徐的侵略性。
谈亦朝方瑅灵迫近了一步,他的手与她靠近,双指捏合,卡住她的那枚戒指,缓缓抬起她的手,这是目前为止他做的最过分举动。
“你准备用什么理由来拒绝我?”他低冷地问,“你已经有未婚夫了,是么?”
在沙滩上,当方瑅灵朝着陈扬举起手,谈亦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视线如此良好,能将她的戒指看得清晰。
隔着一段距离,戒指还是极为碍眼,他索性不再看她。
那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借口,方瑅灵完全可以再使用一遍,她锐利道:“如果我这么说,你就会放开我了吗?”
谈亦不答反问:“你希望我放开吗?”
明明应该叫停,明明她自称心无杂念,也不应该再回头,但她却难以开口。
即使沉默,方瑅灵没有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她仍看着谈亦。
“你可以慢慢想,但我的答案是——”他明确地表达态度,一字一顿,“不会。”
他不会放开。
戒指本身是金属的温凉,沾染了方瑅灵的体温,却像在他的指腹烙出一个伤痕般的印迹。
谈亦低下头,吻她的唇。
细雨和海浪的声音远远传来,谈亦的手缓慢地与她的嵌合,十指相扣,轻轻按在门上。
他侵占了她身体的空隙,但令人感觉,他们在彼此拥有。
第70章 借口除此以外,他不会再有其他的借口……
谈亦一开始的吻很轻,浅尝辄止,但他克制了一己私念,最终不想强迫她:“灵灵,现在你还有离开的机会。”
男性的身躯高大而沉重,但他并未刻意压制她,她能够推开。
方瑅灵看着他,她其实不擅长说谎,在以前怀有目的接近他的时候,也是目光雪亮,流露出真实的自己。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谈亦使用一种很冷静的语气描述欲/望,算不上温柔,更像风险提示,“我们会接吻,拥抱在白天到来之前不会分开。”
“我知道。”
方瑅灵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戒指像是她给自己戴上的枷锁,她轻声吐字:“我不要你这个机会。”
话音落下,谈亦封住了她的唇。
他的膝盖抵开她的双/腿,给予她的吻强势又深刻。
久违的唇舌交缠,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本质上从未被他们遗忘。
他们的第一次同样在一座岛屿上发生,与陆地相分隔,与现实世界断联。
方瑅灵因为错误而一步步走向他,当时是进犯,现在则是退不开。
随着时间的延续,方瑅灵的呼吸有一丝凌乱,当谈亦察觉她中止的意图,捧住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方瑅灵的背抵着门,隔着西裤,谈亦的膝盖成为她的支撑点。裤身一丝不苟的线条被打乱了。
西方传说中,夏娃是神从亚当身上取下的一根肋骨。而在她身体发软的时候,谈亦成了她的一块骨头。
她的长裙彩色晕染,像一片树叶,飘飘荡荡落在地面。
他吻住了嫣然的那一抹颜色。
草木的清香、雨的湿气从门的缝隙漫进来。
谈亦抱起了方瑅灵,缓步走向床。
谈亦将方瑅灵放在床的边沿,她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中,正要撑着起来的时候,被他从压住了后背。
他的手稳稳地压制住她的手背。
戒指在她手指上的存在感十分强烈,硌着谈亦的掌心。
十指连心,只要他去触碰她的手,就必然感觉到这小小的一圈。
方瑅灵想起先前谈亦落在她戒指上的力道,提醒了句:“你别把我的东西弄坏了。”
她仿佛很惜物,但他并不在意:“坏了就赔给你。”
“我不要。”
他以为她会随随便便接受吗?
方瑅灵对于他轻视的态度更加不悦,补上一句:“你做梦。”
“既然这是梦。”谈亦微微冷笑,“那么灵灵,你告诉我,现实是什么?”
他吻着她的后颈,声调是冷的,但气息很烫。
方瑅灵不应该在这个时刻逞强,但她从不愿落于下风:“现实就是”
她说不下去了。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地落着,黑暗贯入雨声的间隙。
谈亦握住方瑅灵的下颌,时轻时重,咬她莹白的耳垂:“是什么?”他的手指放进她的口腔,“舌头又不见了么。”
他搅弄着她柔软的舌。
即使她没说完全,他也知道现实的情况。但他并没有立场和
身份表示不满,是他亲口说的尊重她的决定。
男人语气之轻与动作之重形成反差,她像一滴落入海洋的水,被海浪掀翻,又感到融合。
“这重要吗?”她模糊地出声,“是你说的,欲望很简单。”
他最开始和她成为情人的理由是欲望,今天或许也是,占有混合着情/欲的复杂物。
谈亦调换了她身体的位置,与她正面相对。
他俯下身:“又在记仇。”吻去方瑅灵鼻尖的一滴汗珠,“需要我和你比谁的记忆力更好么?”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但仍能在他的背肌划出痕迹。
谈亦并不去深想他在的地方是否另一个人也到达。
因为方瑅灵的脸很红,她已经不堪折磨了,世界在末日来临前摇晃,他总不能真的把她弄坏掉。
虽然他想这么做。
此刻拥有她并不够,堵住她的唇与喉咙,她就说不出他不想听的话。
但始终还是希望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呼吸,即使她的律动将他推往理智溃败的边缘,仍想靠近她的一切。
方瑅灵忍不住开口,叫他的名字:“谈亦。”
在给予彼此的深刻感受中,他与她接吻。
握住她的手,压在床面上。
毕竟不是在无人之地,如果她和谈亦曝光,可能会成为这场订婚礼的最大新闻。
方瑅灵压抑着声音,但随着水分流逝,她的嗓子还是有点哑了。
也为了避免失控,谈亦暂时离开她,床头有纯净水,他为她拧开了一瓶。
方瑅灵甚至没力气起身,他托起她的脖颈,喂了她几口水:“够了?”
她的眼睛和唇角一片湿润,点了点头。
谈亦放下水杯,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凝视着她美丽的线条,像在以目光触碰她。
方瑅灵还处在延宕期,被他注视着,耳后的温度不降反升:“你到底”
“灵灵。”他淡声命令,“腿打开,自己抱着。”
她的脑袋有点晕,而且谈亦的话向来能给人以压力。
她不自觉地照做,手心触摸到温润的汗。
谈亦眼眸幽深。
方瑅灵很快反应了过来,羞与怒兼有,她绷住足尖,一脚踢到他坚实的腹肌。
谈亦抓住了她的脚踝,钳制在手中。
结局是一样的。
夜色渐深,她提出请求时,谈亦置若罔闻。
“我要去洗手间。”
就像饱腹感,越来越强烈,联想到可能的情况,方瑅灵愤怒道:“谈亦你!”
“没关系。”他的眉目深而沉,手掌按着她的小腹,“发生任何事都没关系,灵灵。”
方瑅灵死命咬住嘴唇。
谈亦对她身体的了解和控制甚至超过她,在那个真正的临界点,他抱起她进了浴室。
方瑅灵的脸与脖颈都红了,谈亦像是无动于衷:“好了么?”
她连骂他疯子都不想骂了。
浴室里有一面落地镜。
他抱着她,要她观看里面的厮磨景象。
在天亮之前,方瑅灵都没有和他分开过。
她手段用尽都不能。
她判断不了这个晚上是全部还是一个开始,但此时此刻,她与他宛如共生。
清晨,日光初现,林中的雾气尚未散去。
她在谈亦的怀中沉沉睡去,他仍清醒着。
谈亦很清楚她,起来以后很有可能翻脸不认人,将所有的一切归结为欲望。在她眼里,两人之间是由性出发,生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感。
但在更早之前,在与她只是情人时,他应该庆幸自己对她有强烈的欲望。
除此以外,他不会再有其他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