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一份“礼物”
“……差点把这茬忘了。”少女立马变得蔫头耷脑了起来,“大海捞针都比这简单吧?而且我们还不能误判,否则作为惩罚,第二天还得是我们自己补位。”
“请柬里的内容,应该是一种提示。”
沉默聆听的周景然,适时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你说得对。”寇栾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我们现在暂时不用考虑这些。”
“为什么?”少女一脸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有更好的方法。”寇栾笑得高深莫测。
“什么方法?”吕阿又一次看到了希望。
“还记得被有心人,蓄意散布在工厂里的流言吗?”
“当然。”少女的记性还算不错,“一个用来制造恐慌,另一个把黑锅,扣到了那对情侣的身上,还不让其他工人离开,防止事件的扩散。”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两则流言的效果确实不错,不是吗?”寇栾挑了挑眉毛,“既然这么喜欢散播流言,那我们就不妨通过这种方式,为这些‘有心人’,送上一份‘礼物’。”
……
“刘哥,你有没有听说一件事?”滕玉和一边继续手头的工作,一边跟身边的中年男人,小声地询问道,“下面好像都传开了。”
“什么?”
刘哥立即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他在厂里干了十多年,职位却一点儿没升,还是个最底层的普通工人。
只不过,工友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小刘”,渐渐地变成了如今带着敬意的“刘哥”。
他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跟同事东拉西扯,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两句,但他又是个公认的大嘴巴,任何秘密到了他那儿,经常连半天都守不住,一个不留神,秘密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工厂。
久而久之,愿意跟刘哥掏心掏肺的人,就变得屈指可数。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但人本性如此,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改不掉。
滕玉和虽然只是一个没来两天的新人,却一直用积极主动的态度,耐心地倾听他口中的每一个字,由此讲出来的话,也总是很讨喜。
不得不说,刘哥非常喜欢跟他相处。
余领班将滕玉和交给他安排之后,他别提多高兴了,他特地将人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就是为了能在上班的时候,多少侃上两句。
果不其然,滕玉和没有让他失望,才干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为自己,送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工厂最近频发的工人失踪事件,确实跟那对情侣有关,但跟之前传闻的不太一样,听说是有人,在王谚生前,一直欺负他,才最终导致了两场悲剧的发生。”滕玉和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的假的?”刘哥被吓了一跳,“那后续这么多人失踪,难道是鬼魂在索命?”
“不知道。”滕玉和伸手抚了抚胸口,似乎是觉得有点害怕,“刘哥,要不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你就当没听到,我之前的那些话……”
“这怎么行呢?”刘哥义正严词地拒绝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直藏着掖着,反倒讨不了好,还可能连累整个工厂。”
“这么严重?”滕玉和纠结地皱起了眉头,“我才来工厂没多久,应该不会牵扯到我身上吧?”
“那可不一定。”刘哥没有选择安慰他,“但你先别急,你刘哥啥都缺,唯独不缺经验,作为工厂的老员工,肯定会想办法帮你。”
“谢谢刘哥!”滕玉和激动地连声道谢,“有刘哥您这句话,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先告诉我,你这个消息,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刘哥开始探寻消息的源头。
“这我真不清楚。”滕玉和摆出苦恼的神情,“大家私底下都在传,我也是上厕所的时候,正巧外面有人聊,才稍微听到一点儿,但工厂这么多人,我又是新来的,实在对不上脸,不好意思啊,刘哥。”
“没事儿。”刘哥摆了摆手,他看人向来很准,滕玉和这满脸真诚的样子,一看就没有撒谎,“你还听到什么了吗?”
“确实还听到了点别的。”语罢,滕玉和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准备把自己听到的内容,全盘向刘哥托出,“本来这些事儿,应该烂在地里,但有一个当初参与过欺凌的人,一直噩梦缠身,这两天更是梦到了一些东西,才会让这么大的秘密传出。”
“……什么东西?”
被滕玉和的情绪感染,刘哥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紧张。
“他在梦里见到了被鲜血浸透的王谚,王谚用冰冷僵硬的声音告诉他,工厂里的失踪事件,确实是出自于他的报复。”仿佛是想象出了具体的画面,滕玉和的嘴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王谚还跟他说,很快就会轮到他,让他安心地等死。”
“真、真的吗?”刘哥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滕玉和的手臂,“这未免也太吓人了吧!”
“做梦的人,也被吓得不轻,他在梦中痛哭流涕着抱住王谚的腿,求他放自己一马,说他当初也是被迫那么做。”滕玉和继续讲述道,“你猜怎么着,王谚竟然还真的心软了……对了,我入厂入得晚,没跟王谚接触过,他性格是不是还挺善良的?”
“善良?”刘哥仔细地回忆道,“我跟他接触也不多,印象不怎么深,只记得他是个话少的人,一言一行都比较腼腆,可能确实挺善良的?”
没产生什么特别的交集,刘哥看起来也不太肯定。
“这样啊。”
滕玉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刘哥心急地催促道,“你刚刚说王谚心软了,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
“嗯。”滕玉和肯定了刘哥的猜测,“王谚给他提供了另一条路,他告诉这个做梦的人,如果欺凌过他的人,想要找机会赎罪,可以在宿舍熄灯之后,将另一名参与过欺凌的工人,赶出他所在的宿舍,将对方交由自己处理,只要他成功地这么做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就相当于一笔勾销。”
“……啊?”刘哥目瞪口呆道,“一命换一命吗?”
“差不多吧。”滕玉和挠了挠脑袋,“我听得也不算是很清楚,你大概明白意思就行,估计类似于狗咬狗,反正都是坏人,用另一个坏人的命,换取自己的生存,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是吗?”
“也对。”刘哥迟疑着点了点头,“看来,王谚的失踪背后,藏了不少事儿啊!”
……
“大叔。”
吕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正在专心准备饭菜的男人身边。
“我的妈呀!”大叔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活,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心有余悸地放下了手中的菜刀,“你说你也算是个大姑娘了,走路咋没声呢?要不是我反应快,这把刀已经冲着你的脸,飞出去了!”
“对不起。”
少女无比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说吧。”大叔无奈地瞥了吕阿一眼,“姑娘,又有什么事儿?”
“这次真没事儿。”少女露出讨好的笑容,“我就想问问你,听没听到一个消息?”
“啥?”
……
“你听说了吗?”
被分配在女子车间工作的訾傲,迈着不太自然的步伐,看似低调实则张扬地凑近了不远处的Susan。
“什么?”
Susan立即配合着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就是那件事啊。”察觉到四周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关注目光,訾傲微不可见地翘起了嘴角,“我跟你说……”
……
夜幕正式降临。
劳作了一天的工人,在匆匆解决完晚餐之后,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宿舍休息。
玩家当然也不例外。
“姐,这方法真能管用吗?”
吕阿小声地附在Susan耳边询问道。
经历过陈姐的事件之后,吕阿不再敢一个人睡,她吸取了花大姐和訾傲的经验,借着跟Susan逐渐熟悉起来的关系,死皮赖脸地蹭到了对方的床上,跟她睡到了一起。
“管用。”Susan的回答,总是那么让人安心,“今晚睡个好觉,明早就能看到成果了。”
“要是那些工人不相信呢?”
“不信就不做呗。”Susan笑了一下,“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到我们。”
“嗯。”
闻言,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
“但你可以想想,倘若换成是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生怕下一个失踪的人,就会是自己,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办法,能让你摆脱眼前的绝境,你会不会多少尝试一下?”Susan好整以暇地做出了假设,“尤其是这个方法,不仅不需要伤害自己,还可以减少知道共同秘密的人数。”
“……我可能还是不会尝试。”按照Susan的说法,将自己代入之后,少女犹豫着摇了摇头,“但我不是他们,作为欺凌别人的恶霸,他们本身就没有什么道德可言,穷途末路的情况下,肯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仅仅是把别人赶出屋子,估计跟喝水一样简单。”
“我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Susan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室内——
“今晚,注定不会平静了。”
第352章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寇老板这招还真损。”吕阿越想越觉得神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心人凭空制造了流言,为的是自己的利益,玩家干脆模仿他们的手段,弄出一条全新的流言,将它在整个工厂的范围内散播。
哪怕只有一个人相信,玩家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复仇的进度,向前推进一格。
“我们编造的留言里,还掺杂着不少真实信息,听到那些有心人的耳朵里,不亚于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Susan进一步分析道,“三分的信,也会因此而变成七分。”
“对!”少女同样想到了这一点,“虚实结合永远好过于全虚或全实,这个道理我明白。”
“事实上,我们不需要百分之百的相信率,百分之五十就已经足够了。”
“为什么?”吕阿略显不解地问道。
“设想一下,你跟另外一位欺凌者,身处在同一间宿舍,你不相信这则流言的内容,但对方选择了相信。”为了将事情说清楚,Susan又举起了例子,这是身为公司中层的她,最惯常使用的方法,“你觉得天黑后,会发生什么?”
“……我好像明白了。”经过片刻的脑补,少女情不自禁地将五官皱成了一团,“一个空间里,只要有一个欺凌者相信,其他的欺凌者,就会陷入被动,哪怕只是为了自卫,他们也会身不由己地牵扯其中。”
“没错。”吕阿一点就通的悟性,让Susan决定再继续深入下去,“通过这种方法,我们不仅能够清理掉内斗的失败者,还能由此定位出其他的目标。”
“嗯?”少女歪了歪脑袋,“我好像又不明白了。”
“无论在什么地方,争斗都不可能是一件无声无息的事。”她的话音刚落,寝室内就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九点了。”
Susan叹息着陈述了这个事实。
她们居住的宿舍,仍然保持着寂静,但周围却开始冒出一些细碎又刺耳的声响——
就像是在锅炉里加热的水,从一开始的平静无波,逐渐升腾起一排排的气泡,最终顶穿锅盖,叫嚣着它的沸腾。
吕阿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现大部分的声音,都源自下层。
这下子,不用Susan再多解释什么,她就已经明白了女人所说的一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吕阿喃喃着感慨道,“胜利者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麻烦,殊不知,他们把自己,也曝露在了玩家的眼皮子底下。”
“做了坏事就得受罚。”Susan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哪怕是游戏,也改变不了这个道理。”
“姐,你说,寇老板在提出这个方法的时候,真的有想到这么多层的意义吗?”少女实在不敢相信,“这未免也太神了吧!”
“要是换做别人,我可能会觉得是巧合,但他不一样。”Susan跟寇栾共同经历过一局游戏,她清楚地知道,寇栾拥有多少实力,“与其问他有没有想到这么多,不如问我们有没有遗漏什么,他对我来说,就像是是一口井,看着容量有限,但你一桶桶地接上来,才发现他永远都不会干涸。”
“哇!好生动的形容!”吕阿立马就领会到了她的意思,“那总是跟在他身后的SSR呢?就是不爱说话的那个,个子特别高,长得也挺帅,明明没有什么存在感,我却总是无法忽视他,有时候还会觉得有点儿怕。”
“……不知道。”迟疑了一会儿,Susan摇了摇头,“我跟寇先生上一次同局的时候,狡黎并未出现,我对他不太熟悉,非要说几句的话,我感觉他就像是一团迷雾,在生人勿近的同时,还让人格外地看不透。”
“什么?他没出现?SSR可以跟‘王’分开吗?”Susan的回答,超出了吕阿对游戏的基本认知,但Susan看起来并没有撒谎,少女只能硬生生地按下了疑问,转而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姐,我发现你表述能力特别强,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变得极其浅显易懂,我的语文老师,要是有你这个能力,我高考过一本线,肯定没问题。”
“谢谢你的夸奖。”Susan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以前……其实不怎么爱说话,跟訾小姐有点类似,但后来进入了职场,发现不说话压根儿就不行,连基本的交流,都会出岔子,才历练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原来如此。”吕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姐,我讲话比较心直口快,你不要介意,但我真的很好奇,既然你不是话少的人,这一局游戏,你怎么会这么沉默?说实话,跟你分到一间屋子的时候,我还有点忐忑,生怕你不好相处,差点就误会了你。”
少女的询问,让Susan陷入了沉默,等到少女已经搓着手准备道歉的时候,Susan才抢在对方的前面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有个哥哥?”
“咦?”吕阿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开局的时候,听到了你和寇先生的交谈。”Susan的提醒,让吕阿有了模糊的印象,“你的哥哥也是游戏的玩家?”
“……对。”少女的眼神,不由地黯淡了一下,但黑暗中的Susan,没能发觉到这抹异样,“是不是很倒霉?”
“愿意跟我说说你和你哥的故事吗?”
Susan主动放柔了声音。
“好啊!”
吕阿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
“抱歉抱歉!”
自顾自地说了那么久,吕阿对哥哥的思念,成功得到了释放,但当她好不容易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她才迟钝地意识到,她的听众已经很久都没有给出回应了——
“我是不是说得太忘情了?”
“不会。”
Susan缓缓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她听得非常专注,透过吕阿带着爱意的话语,她看到了一副温馨的画。
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将这幅画从墙上取下,但当她将手中的画翻转之后,她却看到了她的一家四口——
她的父母和她,都由彩色的笔墨描绘,唯独她的弟弟苏旻文,变成了纯粹且单调的黑白。
“原来健康的家庭关系是这样的啊……”Susan近乎无声地呢喃道。
“你说什么?”吕阿没有听清她的话语。
“没什么。”Susan微笑着替少女掖了掖被角,“我困了,睡吧。”
时间把控得刚刚好,睡意恰巧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降临在了每一位玩家的大脑。
伴随着楼下越来越嘈杂的动静,吕阿无法自控地闭上了眼睛。
“希望明早可以……”
许愿的内容,只来得及说了一半,她就坠入了香甜的梦境——
梦境里不仅有她的哥哥,还有她的父亲,她和吕阳挤在父亲的身边,吵吵嚷嚷着让刚下夜班的父亲,给他们讲述上次只剩个结尾的故事。
那注定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吕阿在睡梦中,高高地扬起了嘴角。
“大丰收啊!”
望着手中的日记本,寇栾忍不住喜上眉梢。
“还剩几个人?”
跟他同一个寝室的滕玉和,立即开口询问道。
“九个。”寇栾仔仔细细地将结果数了三遍,“一晚上减少了八个,简直是火箭般的速度。”
“寇老板,怎么样了?”
吕阿心急地站在宿舍108的门口,踮着脚向里侧张望。
出于对结果的关心,再加上一楼算是公共区域,玩家已经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进来吧。”
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寝室,寇栾示意众人直接朝里走。
眼下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的工人,都去了食堂吃早饭,他们寝室只剩下余领班一个外人。
只见他跟滕玉和耳语了几句话,在滕玉和给出了点头的反应之后,他就迈出了寝室的大门。
于是,刚刚从楼上走下来的訾傲,恰好跟余阳波擦肩而过。
訾傲稍微停顿了一下,她朝着余领班的背影,投去了略带狐疑的一眼。
很快,玩家就在宿舍108聚齐。
“让我们补位吗?”
寇栾首先看向了不久前被余领班耳语的滕玉和。
“是。”滕玉和点了点头,“一位。”
“为什么?”少女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还需要我们补位?”
“估计是哪个倒霉蛋,在工人昨晚的那场大乱斗里,不幸被牵连到了室外。”寇栾做出了靠谱的猜测,“但我们当时都睡死在了床上,具体的情况,只能等会儿再做调查了。”
“那么,谁来补位呢?”Susan扫视了一圈众人。
“别看我啊。”吕阿立即摆了摆手,“我不打工的。”
“为什么?”寇栾好奇地瞥了少女一眼。
“我还没满十六周岁,让我进厂打工,相当于雇佣童工,这可是违法的。”吕阿清了清嗓子,见无人领会自己的幽默感,她才遗憾地说出了实情,“我跟食堂大叔已经很熟了,这两天都在他那儿打下手,没办法抽身去打工。”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寇栾的视线绕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Ashy的身上——
“狗能打工吗?”
“……汪?”
闻言,银灰色的大狗脸上,顿时写满了迷茫。
第353章 疑点重重
“我来吧。”
没有纠结太久,狡黎就主动站了出来。
毕竟,把周景然这种性格的人,强行塞入工厂打工,实在是有些为难——
让他的工友为难。
至于寇栾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所谓,但既然狡黎率先开了口,他不介意把打工人的身份,慷慨地让给对方。
坦白说,他真的认为Ashy很适合去打工。
但考虑到对方在他提议之后,不停地冲着他狂吠的举动,不排除Ashy存在性格方面的隐患,比较容易跟同事发生冲突,暂时还是待在它的主人身边为妙。
确认好打工的人选之后,玩家按照各自的行程,就此分开。
他们今天的任务很简单,除了打听昨晚失踪人口的情况,还要更新一下由他们散播的那条流言。
一夜过去,他们已经解决了八个麻烦,剩下的九个麻烦,通过昨晚的那场风波,他们至少能够定位出一半。
可毕竟还剩下九个人,再加上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内斗的胜利者,实力不容小觑,最好还是借助对目标人物更为了解、数量也多出玩家好几倍的外力。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修改那条流言,只要将其稍微润色一下,鼓励那些从未参与过欺凌的工人,齐心协力地将他们屋子里的“恶魔”,从屋内赶到屋外,蔓延在工厂里的厄运,就会由此消失。
诚然,他们都是本性善良的人。
但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那些行走在死亡边缘的无辜工人们。
他们恐惧着无缘无故的失踪,又因为不想失去手里的铁饭碗,强行忍耐着所有的情绪,老老实实地待在工厂里打工。
他们之所以会轻信那两条被有心人刻意编造的流言,不仅仅是出于平均受教育水平的低下,更是在给那些他们无法用道理解释的现象,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宣泄口。
然而,一味的压抑,不会导致落潮,只会引发更汹涌的决堤。
昨晚的那场争斗,无疑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工人虽然每时每刻,都活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失踪的人是自己,尤其是到了夜间——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自己蜷缩在被窝下面,早早地就营造出了熟睡的假象,连彼此间的交谈都不再有,只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但他们从来都不是傻子。
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更为了不将厄运,传播给家人,他们咬着牙,待在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
他们本来也对那条没头没尾的古怪流言,心中充满了怀疑,但当夜晚降临之后,几个工人间的争斗,已经清晰地向他们说明了一切。
有时候,别看对方说了什么,只看对方做了什么。
那些意图明显到让人无法忽略的所作所为,正在残酷地告知每一位无辜的工人,只有最后传播开来的这条流言,拥有一定的真实性。
于是,他们在恍然大悟的同时,胸口涌动起了海量的愤怒。
明明没有参与过行凶,却被迫分担了恶果,还由始至终都蒙在鼓里,被引导着相信了一些荒谬的说法。
他们由此滋生的怒火是必然,哪怕流言的内容没有变化,他们也一定会找机会报复那些将他们当成蠢蛋和牺牲品的家伙。
玩家的打算,不过是顺势而为。
更何况,按照流言给出的指引,他们不需要杀死任何人,也不需要对任何人,造成**或心灵上的伤害,他们只需要在恰当的时间点,将昨晚那些争斗成功的工人,从相对封闭的宿舍,驱赶到更为宽敞的室外即可。
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不是吗?
要知道,他们本来就不想跟把他们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共处一室。
仗着他们人数多,做起来基本毫无难度,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还有几率终结发生在工厂的失踪事件,让一切重归正规。
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是辜负了连日来提心吊胆的自己。
寇栾他们深谙人性暴露在危险下的本能选择,才会循序渐进地释放了流言,除了加深流言的可信度,还能尽可能地斩草除根。
一开始,让玩家忍不住抱怨多到离谱的工人人数,此刻却反倒成为了他们不可或缺的助力。
耗费了一天的时间,他们总算是将完善后的流言,成功地在工厂内,传播了开来。
除了少数打算坐享其成的工人之外,大部分的工人,都已经摩拳擦掌着等待夜晚的来临。
玩家也照例在工作结束之后,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
“今天还有什么发现吗?”
寇栾看向聚集的众人。
“有两件比较奇怪的事。”滕玉和点了点头,“我仔细打听了一下,昨晚的失踪情况,冲出宿舍的工人,一共有十一名,其中应该有八名,在孟爱华的邀请名单上,这八名工人,消失得还算合情合理,另外有三名工人,由于争斗的激烈,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室外,但最终失踪的只有一名,也就是让我们补位的那一个。”
“我想想。”寇栾顺着对方的话语思考道,“十一个出去的人,八个是目标,三个很无辜,最终,目标人物全灭,无辜者仅仅失踪了一名,对吧?”
“嗯。”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寇栾做出了假设,“当室外同时存在目标人物和无辜者的时候,孟爱华会优先‘邀请’她名单上的宾客,至于剩下的无辜者,仍然有一定的生还概率?”
“这也是我的想法。”滕玉和认同道,“根据前几晚的失踪情况进行分析,室外的目标人物越多,无辜者的生还几率就会越大。”
“怎么感觉对方还挺有原则的……”吕阿小声地嘀咕道,“凡事都讲个优先级。”
“你刚刚说有两件奇怪的事,除了这一件,还有一件是什么?”訾傲好奇道。
“我们不是推测过,那些被邀请的宾客,都是欺凌过王谚的人吗?”滕玉和简要地提及了一下背景,“但昨晚失踪的八名目标人物,其中至少有三名,都跟王谚毫无关联。”
“什么?你能确定吗?”Susan立即皱起了眉头,“既然将人欺凌至死,肯定会在事后,极力撇清自己,这里一没有监控,二没有测谎仪,全凭工人的几张嘴,他们完全可以互相配合着撒谎。”
“应该可以确定。”滕玉和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这几个人不是那种会接触机器的工人,他们的工作性质和工作地点,都跟王谚毫无交集,简单点说,他们就是整天坐在办公室的文员,不过……”
“不过什么?”少女追问道。
“因为外表较为出众,再加上自幼身体就不太好,孟爱华一进入工厂,就被分配进了工厂的办公室。”滕玉和一五一十地陈述道,“甚至于昨晚失踪的几名工人里,还有一名是负责带她的师傅。”
“形容一下这个人。”
寇栾边说边掏出了怀里的日记本。
“男性,四十岁出头,为人和善,在工厂里很有威信。”滕玉和早就将相关的细节,调查得一清二楚。
闻言,径直将日记本翻向最后一页的寇栾,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吕阿好奇地将脑袋伸了过去。
“最后一页的纸张上,浮起了不少气泡,材质也变得皱皱巴巴。”寇栾用手指摩挲着纸张的表面,“就像是……”
“被水泡过了一样。”
照例站在他身后的狡黎,微笑着接了他的话头。
“被水泡了?”吕阿满脸都写着疑惑,她奇怪地望向寇栾,“寇老板,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出了那么多的汗?”
日记本一直被寇栾贴身存放,他方才拿出来的时候,少女也看得清清楚楚,封底恰好贴着寇栾的胸膛,她想当然地认为,那一定是汗液在作祟。
“我没出汗。”寇栾却摇了摇头,“假如真的是汗液,必然也会先渗透封底,但现在的封底,却是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也对。”少女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是我想多了。”
“还有一条信息。”滕玉和再度开口说道,“那些跟王谚无关的工人,全部居住在一楼。”
“一楼?”寇栾似乎想起了什么,“谈先生,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
尽管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自己身上,谈星晖仍旧没有多问,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天,麻烦你使用能力的时候,你看到的天气如何?有没有下雨?”
“……下雨吗?”
谈星晖没有类似的印象,但他见寇栾的神色专注,还是闭上了眼睛,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遍。
“没有。”
少顷,他笃定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寇栾看起来并不意外,“谢谢。”
“不客气。”
“你们先别急着互相礼貌了。”越来越心急的吕阿,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寇老板,你为什么要问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
第354章 怪异的工人
“因为请柬开头的那两句话,‘大雨大雨哗啦啦,两只蚂蚁要搬家’。”寇栾手中的日记本,依然翻开在最后一页,“经过我们之前的讨论,两只蚂蚁指的是王谚和孟爱华,那第一句会代表着什么?”
“你认为这是王谚受害那天的天气?”滕玉和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你刚刚得知了事实并非如此。”
“没错。”谈星晖已经否认了他的猜测,“虽然不是正确答案,但至少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让我再继续想想吧。”
“这句话,会不会只是单纯为了押韵?”少女没想那么多,“加上了这一句之后,读起来会更加顺口。”
“确实有这种可能。”寇栾将手中的日记本合上,“或许是我多虑了,看到最后一页的纸张变成这样,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第一句里的‘大雨’。”
事实上,他还有一点没说。
朗涩打算偷袭他的那一次,他曾经在朗涩的背后,看到了某种异象。
异象仅仅是一闪而过,让人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但在异象完全消失之后,朗涩背后的工作服,似乎被浸湿了一小块。
既然几件事,都跟“湿”有关,寇栾认为有深挖下去的必要。
按照请柬第一句的内容,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猜测的下雨,但谈星晖明确地否认了这个猜测。
坦白说,寇栾现在也处于迷茫的状态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纠结于一件压根儿不值得纠结的事。
他在别的玩家眼里的深谋远虑,其实都是由胡思乱想堆砌出来的,也许事实就像吕阿说的那样,无论再浪费多少时间,最终都会是徒劳。
“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滕玉和开口提醒道,“对于那些工人来说,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干,我们最好在冲突发生之前,让自己安安静静地躺好。”
“对。”少女的脸上,隐隐地浮现起了一丝兴奋,“又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很快,众人就顺利抵达了宿舍楼。
在寇栾和狡黎的护送下,玩家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居住在宿舍404的訾傲,照例是他们护送的最后一位。
花大姐已经下线,宿舍404里,只剩下她一位玩家,要是换成别人,估计早就被吓得失了方寸,但訾傲依旧行事沉稳,连一句抱怨都不曾有。
然而,本该朝着长廊走去的訾傲,此刻却破天荒地拐了回来,站到了寇栾的面前。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什么事?”
寇栾完全猜不出,訾傲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这几天,我偶尔会觉得有点奇怪。”訾傲咬着自己的下唇,“我的外貌你也知道,算是……中上水平,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我早就习惯了周围人的目光,尤其是某些男性,但我在工厂里,遇到的一小部分男性,对我的态度,简直让人费解,他们不仅会逃避跟我对视,还会在我靠近的时候,加快速度离开。”
“也许是面对美女的腼腆?”
寇栾想象了一下訾傲形容的场景。
“不——”訾傲却异常肯定地摇了摇头,“腼腆的表现,绝不是这样,如果仅仅是不好意思,他们往往会在我移开目光之后,又隐蔽地朝我看过来,这才是被吸引之后的正常反应。”
“你说得对。”经过短暂的思考,寇栾认同了对方的看法,不愧是从小到大,应付了无数男性的訾傲,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本质,“还有其他的感觉吗?”
“一开始,我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游戏里的NPC,与现实世界中的人类不同,缺少基本的七情六欲,但我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在面对我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任何反应,更不会逃避似的离开。”訾傲语气平缓地叙述道,“更何况,工厂里大部分的男性,表现得跟现实中的男性,根本没什么不同——”
“既然同样都是游戏里的NPC,又同样都是性别男,为什么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呢?”
“……确实很奇怪。”
寇栾将眉头微微地蹙起。
“假如仅仅是这样,我还不至于觍着脸开口。”訾傲将重点放到了最后,“但刚刚滕先生说了一件事,那些跟王谚没什么交集的目标人物,都住在一楼的宿舍,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那几个人,跟那些面对我表现奇怪的男性,重合率简直高得离谱。”
“你是说,跟王谚不熟的那几位宾客,不仅都住在一楼,还在你面前,举止怪异?”寇栾迅速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没错。”訾傲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还有两个细节需要补充,今早,我在前往你们宿舍的时候,恰好跟余领班擦肩而过,他同样表现得对我避之不及。”
“我们的宿舍号是108,符合住在一楼这个条件。”寇栾将滕玉和发现的规律套了进去,“第二个细节呢?”
“第二个细节……”
说着,訾傲小幅度地倾斜过身体,将目光投向幽深的走廊,声音变得有些飘渺。
“我在进入你们宿舍之后,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我发现,你们宿舍的暖水瓶和水杯,都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但我们宿舍这一类的物品,全部被塞进了那个巨大的柜子,哪怕宿舍有一张供大家摆放杂物的桌子。”
“而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在住进来的第二天清早,等到那些女工人都离开之后,曾经偷偷地打开柜门,检查过里面的东西。”
“我本来没多想,猜测是女生更爱干净,但暖水瓶就算了,杯子这种需要时不时就拿出来使用的东西,居然也被塞进了柜子,显得极为不合理。”
“我们作为游戏的玩家,没有基本的生理需求,体会不到这有多麻烦,容易下意识地忽略掉类似的细节,直到我踏进你们的寝室,看到桌上和桌脚的瓶瓶罐罐,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此,我在工作的间隙,询问了其他女寝的情况,得到的答案,跟你们宿舍一致。”
訾傲终于讲完了自己的发现。
“所以,只有你们的宿舍是特殊?”寇栾挑了挑眉毛。
“嗯。”
“我记得,自杀前的孟爱华,就住在你们那间宿舍?”顺着訾傲的目光,寇栾也将视线,投向了被黑暗侵蚀的房间。
“嗯。”
“并且,你跟孟爱华长得有几分相似?”
“……嗯。”
两人沉默了几秒,谁都没有开口,似乎在无言中,默默地感受着什么。
“我今天确认了一件事。”寇栾先一步将身体转了回来,“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们作为游戏的玩家,因为生理需求的消失,很容易忽略掉一些细节,我从入住这里开始,一直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由于始终确认不了方向,我昨晚在入睡之前,把我在现实世界中的一天,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终于发现了怪异感的源头。”
“什么?”
訾傲已经被寇栾的这番话,吊起了好奇心。
“洗澡。”寇栾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作为一个住宿的地方,这里有床,有基本的生活用品,有公共厕所,唯独没有浴室,短住或许还能够勉强混上几天,但工人在这里,明显不是短住,不可能一直不洗澡。”
“我都没注意到这个。”訾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没有浴室的话,工人平时怎么洗澡?”
玩家这几天回宿舍的时间都算不上早,工人基本都完成了洗漱,躺到了床上,他们也看不出,工人是如何进行的清理。
“我打听了一下,工厂原本在食堂的后侧,建造过一间公共澡堂,但由于锅炉的燃料紧缺,澡堂已经废弃了很久,现在工人只能统一带上暖水瓶、毛巾和盆,前往宿舍一楼的水房,接上足够多的热水,再进入水房旁的公共厕所,对付着洗一洗。”
询问了好几个工人,再加上单独跑了一趟食堂,寇栾终于确认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一楼算是公共区域,虽然寝室里,居住的都是男性,但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贴心地分成了男和女,大部分的工人,为了图方便,都会直接去这一层的厕所冲洗,尤其是居住在高楼层的女性。”
“原来如此。”訾傲立即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手上拎着这么多东西,还包括灌满水的热水瓶,在没有电梯的情况下,肯定会优先选择近处。”
“除此之外,我还确认了另一件事。”寇栾又一次取出了怀中的日记本,“孟爱华跳楼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日期恰好在她写下最后一条日记的第二天。”
寇栾将日记本,翻到中间靠后的那一页——
“X年X月X日
原来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秘密。”
“难道……”
訾傲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的嘴唇不停地上下翕动着,却迟迟说不出后续的内容。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缓缓地将日记本合拢,寇栾神色郑重地望向已然被震惊淹没的女人。
第355章 美不美
“她为什么要单独跟你说那些话?”
确认訾傲已经平安地进入寝室之后,寇栾和狡黎也一前一后地朝着楼下走去,稍稍落后于寇栾的狡黎,忽然开口问出了这么一句。
“什么为什么?”寇栾的脚步不停,“你指哪个方面?”
“如果是对破局有所帮助,她应该将自己发现的东西,分享给所有玩家,而不是遮遮掩掩地拖延到最后。”狡黎完善了自己的问题。
“觉得难为情呗。”寇栾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愿意私下分享给我们,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难为情?”
狡黎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刚好走到一楼楼道的寇栾,干脆就此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扫了几眼狡黎,却没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丁点撒谎的痕迹,只好耐心地进行了解释,“訾傲跟我们说的那些话,很大程度上,基于她对自身外表的自信——”
“虽然她的美貌算是公认,但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总归会有点奇怪,上次提及孟爱华的外貌时,她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那种尴尬,她应该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再加上她只有感觉,没有结论,很难取信于所有人,只跟少数的玩家分享,才是更为保险的做法。”
“这样啊。”狡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她很好看吗?”
“……你这让我怎么回答?”寇栾哭笑不得地说道,“审美是主观的,你还是通过自己的眼睛判断吧。”
闻言,狡黎竟然真的站在原地,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被狡黎亲手修理过的灯泡,又开始在他们的头顶闪闪烁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但狡黎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的参照物太少。”正当寇栾打算开口催促时,狡黎略显落寞地摇了摇头,“无法做出判断。”
参照物太少?
一时间,寇栾没能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狡黎脸上的表情,适时地给了他提醒。
作为一个跟游戏玩家深度捆绑的SSR,狡黎没有能够回归的现实世界,也没有能够真正结交的朋友。
他的世界围绕着“王”而立,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唯一能够预见的事,就是他注定走向的毁灭方式。
在SSR相对短暂的一生里,他无法遇见太多的人,类似“美”这种既主观又客观的形容词,需要靠量的积累,才能形成可靠的判断。
诚然,在寇栾的眼里,狡黎已经经历了无数局游戏,他应该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厌烦,但倘若将这些游戏的时长加总,汇集成某个人的一生,他最多只能算是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难怪狡黎刚刚会问出那样的问题,又在自己解释过了之后,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
寇栾不想说是自己突然心软了。
但他的的确确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你迟早能够积累到足够的参照物。”他隐晦地给出了身为“王”的承诺,“到时候,再慢慢判断吧。”
“是吗?”狡黎的眉眼,瞬间被笑意填满,“我很意外,你愿意这么说。”
“呵呵——”坦白说,寇栾已经后悔了,他只能尽可能地找补道,“我也很意外。”
谁让他是个外貌协会的终身荣誉会员,面对狡黎这种长相的存在时,他常常会丧失应有的警惕。
这该不会就是《不安引》打的小算盘吧?
不仅将SSR设定得如此优秀,还恰好能够戳中“王”的喜好,让玩家一个不小心,就掉入了游戏的陷阱。
寇栾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是古代的昏君,被敌国塞进来的“美人”,迷了个七荤八素,直接倍速地成为了亡国之君。
自己是昏君就算了,他那身高甚至超过了一米九的SSR,哪里有任何美人的影子?
顷刻间,寇栾就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吧。”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寇栾先行迈着心虚的小步伐,朝着宿舍108的大门走去,“咱俩再不回去,灯就要被熄了。”
最终,他也没回答那个关于訾傲好不好看的问题。
“好像救了她一命呢。”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狡黎微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在叨咕些什么?”
没听见紧跟着自己的脚步声,寇栾狐疑地转过头,望向那个身处在明暗交界处的男人。
“没什么。”
狡黎温柔地笑了笑,却无端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但寇栾已经拉开了距离,没能捕捉到这抹转瞬即逝的异样。
下一秒,男人终于迈开了腿,跟上了那个他从始至终都在坚定追随的对象。
……
訾傲踏进宿舍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侧躺在床铺上,背朝着她的两个人。
她们宿舍原本有五个人。
先是孟爱华死于跳楼,她刚刚住进来的那一晚,又有一名舍友无故失踪,再加上前两天失踪的花大姐,宿舍404如今只剩下三个住户。
除了身为玩家的她之外,还有两名原本就在这里上班的女工。
其中一名女工姓常,年龄三十七岁,平时比较寡言,性格较为淳朴;另外一名女工姓周,年龄刚刚超过了四十,爱管闲事,但胆子偏小。
根据訾傲的推断,这两人应该都跟王谚的失踪以及孟爱华的自杀无关,但她们在面对自己时,神态总是显得很不自然,再加上被塞进柜子里的暖水瓶和杯子,她认为她们至少知道些什么。
寇栾希望她能帮忙的事,其实非常简单,他想让訾傲尽量打听出跟孟爱华的死亡相关的细节。
訾傲明白寇栾的意思,哪怕他不开这个口,在听完对方给出的提醒之后,她也正打算这么做。
无论是为了游戏的通关,还是为了寻求一个真相,她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常姐,周姐。”訾傲走到宿舍的中央,面向背朝着她的两个人开口说道,“我能不能问你们一些事?”
不出她的所料,被她点中的两个人,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她们的身影一动不动,似乎真的陷入了沉睡,屏蔽了周围的言语。
但訾傲很清楚她们是在装睡。
“你们为什么要把暖水瓶和杯子塞进柜子?”她自顾自地问了下去,“是在害怕什么吗?”
她的话音刚落,周姐的肩膀,就小幅度地向下塌陷了一点,仿佛在印证她的话语。
“我知道你们都没睡着。”作为一名观察力极强的玩家,訾傲当然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只是想确认一些细节而已,跟孟爱华自杀的前一晚有关,不会让你们为难。”
闻言,常姐的位置,也有了动静。
訾傲开始期待着对方能够开口,但常姐仅仅挣扎了一小会儿,就再度回归了平静。
看来,仅凭这些说辞,还无法成功地触动她们。
“我猜,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执着于一个自杀的陌生人。”訾傲的声音,逐渐沉了下去,“自打我入厂之后,就有无数个人告诉过我,我跟孟爱华长得很像。”
“难道你们在私下里,完全没有讨论过,我为什么会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吗?”
“我直接告诉你们吧。”
訾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她的妹妹。”
此话一出,被她死死盯住的两个床位,同时产生了明显的晃动。
有效。
訾傲暗暗放下心来。
坦白说,她也不想撒谎,但这已经是她和寇栾商议之后,最有说服力的一种方式。
借着跟孟爱华有几分相似的外貌,从訾傲的口中,说出这些话,简直让人找不到角度反驳。
她是孟爱华的亲人,才会跟对方长得像,才会不辞辛苦地来到这家工厂,千方百计地打听,跟孟爱华的死亡,有关的一切。
“作为她的妹妹,我很了解我的姐姐。”訾傲继续讲述道,“她的性格坚韧到了极点,绝不会轻易地被困难打倒,更不会做出自杀这种不负责任的举动。”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到最近流传在工厂里的言论,其中大都跟王谚有关,他是我姐姐的恋人,他在工厂里,曾经被很多人欺负。”
“我不知道流言是否为真,但让我感到费解的是,假如我姐姐,也知道了这些事,她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想办法复仇,而是冲动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让坏人逍遥法外?”
“退一万步说,王谚的失踪,好歹还有个来由,可是我的姐姐呢?”訾傲声嘶力竭地质问道,“她被草草地判定为自杀,跟那晚有关的信息,全部被抹除干净,就连那些神神叨叨的传言,但凡是涉及到她的内容,也大都充斥着诋毁,我作为她的亲人,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打听不到,只能带着绝望,进入这家工厂,期盼着能够为她,讨一个公道。”
“时代已经改变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停顿了片刻,訾傲将话语中的重点,由自己转移到了群体,“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但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假如你们什么都不肯说,你们很可能会担惊受怕一辈子,我现在甚至不需要,你们将半边天顶起,我只求你们能够张张嘴,让我重新找回探寻真相的勇气……”
也许是说得太过动情,也许是将自己,代入了角色,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哀,訾傲竟然控制不住地哽咽了起来。
尤其是联想到孟爱华最终的命运,她原本半真半假的情绪,径直冲向了顶点。
哽咽让訾傲暂时说不出话,等她努力调整好状态,打算再次开口的时候,常姐忽然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356章 什么动静
“小孟从从没提过,她还有个妹妹。”
常姐望向訾傲的神色十分复杂。
有目睹到她眼泪的同情,也有沉默到此时此刻的惭愧,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訾傲记得常姐有个女儿,去年刚刚上了小学,常姐对这个女儿非常疼爱,哪怕总是排不上队打电话,她也要每周都给女儿写信,希望能够事无巨细地知道女儿的一切。
她在工厂那么拼命,只为了能给女儿一个好的生活。
訾傲忽然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主动选择开口。
“我姐姐因为一些事,这几年,跟家里的关系不算好。”訾傲浅浅地将这个问题带了过去,“能跟我说说那一晚的事吗?”
“其实,我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常姐终于点了点头,“那一天,小孟回来得比较晚,我那时刚准备上床睡觉,她就从门外冲了进来,她当时的脸色很差,浑身还发着抖,既像是生气,又像是悲伤,我问了她一句,但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来到了她床边的桌子旁,掏出了她的日记本,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
“她写了多久?”訾傲询问道。
“没多久。”常姐一边回忆,一边答复道,“最多十几秒。”
“好。”
只有十几秒的话,应该不是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请柬”,很可能是寇栾不久前翻到的那条日记。
“小孟写完东西之后,神色还是很恍惚,我实在放心不下,就下床跟她说了两句,她却冲我摆了摆手。”常姐的眼中,写满了不忍,“她那时就像刚刚的你,脸上挂满了泪水,哽咽到根本说不出话。”
“然后呢?”
“大概是不想吵到我们,她拿上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出门去了一楼洗澡。”说到此处,常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大概是在懊悔,自己没能坚持关心到底,“唉,早知道,就拦一拦她了。”
“她是在洗澡之后出的事?”
联想到被放进柜子里的暖水瓶和盆,訾傲总算是想通了她们这么做的理由。
“不知道。”常姐犹豫着摇了摇头,“我那天工作很辛苦,她出门没多久,我就睡死了过去,没等到她回来,等我被周围那些乱哄哄的动静吵醒时,小孟、小孟已经跳了楼。”
“原来如此。”
訾傲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
“说真的,小孟那晚的反常,让我丝毫没有怀疑过她的自杀。”这也是常姐一直不愿谈及这个话题的原因,“但既然你是她的妹妹,你肯定比我更了解她,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谢谢。”
訾傲无比真诚地冲着常姐鞠了一躬。
“感谢的话,千万别再说了。”常姐认为自己受之有愧,“没能阻止你姐,我真的挺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个……”从另一侧传来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我还知道点东西……”
訾傲循着声源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躺在另一张床的周姐,也从床上半坐了起来。
“我年龄比较大,睡眠向来很浅。”
周姐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在确认没有奇怪的动静后,她才低声地开了口。
“小孟离开之后,我躺了好一会儿才睡着,约莫有一个多小时。”
“要是换到平常,小孟早该回来了,但我跟小常想得一样,以为她有情绪要抒发,正偷偷躲在哪个角落里哭,也没担心太多,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半夜一点多的时候,我被一阵隐隐的声响吵醒。”
“我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发现动静来自楼下,但整体非常模糊。”
“我们住在四楼,楼下只有一二三,既然这么不清晰,肯定不是三楼,只剩下一楼或二楼。”
“那是怎样的动静?”訾傲直接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这该咋说呢?”周姐的脸色,霎时变得异常尴尬,“就是……那档子事,你们理解了吧?”
“什么?”訾傲还没来得及接话,常姐就抢先一步,瞠目结舌地说道,“周姐,你确定吗?”
“哎呀!”周姐挥了挥手,“我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这点儿事都听不出来,我还配被你们一口一个‘周姐’地叫吗?”
“是谁和谁?”常姐仍然不敢相信。
“这我怎么知道?”周姐瞪了她一眼,“声音这么远,要不是半夜安静,我也不可能听见,但我感觉……人数好像不少。”
“人不少?”常姐已经完全惊呆了,“这是啥意思?”
“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被逼问得急了,周姐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道,“够清楚了吗?”
“周姐,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在我姐的意外后面,接上这么一件事吗?”訾傲认为对方一定还知道些什么。
“算了,说都说了,我干脆啥也不瞒了!”周姐挺直了身板,“按理说,这动静我听过就算过了,反正工厂里的腌臜事,本来就不少,我继续睡我的觉,明早全当不知道,但那动静,越听越让人瘆得慌。”
“哪里瘆得慌?”
“小訾还是个小姑娘,可能不大懂,但小常你肯定清楚,这档子事,一般都是女的声音大点儿,但我听了好一会儿,女的压根儿就没出什么声音。”
周姐硬着头皮,将最难以启齿的部分,一一说出。
“反倒是那些男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不晓得在鬼叫些什么,听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正打算用枕巾将耳朵给捂上,继续闷头睡大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几声凄厉的哭喊。”
“那明显来自于女人,声音既刺耳又尖利。”
“跟我们小时候上山捕猎,趁着雌兽离巢,将它的幼崽,全部捕杀完,等雌兽带着食物回去的时候,发现只剩下满地的血,发出的哀嚎差不多。”
“那声音,即便我们走到了山脚,都听得一清二楚,直让人汗毛倒竖。”
周姐的这个比喻,让訾傲和常姐,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还不是最渗人的地方。”
周姐幽幽地望向角落里那张空荡荡的床。
“我当时被吓了一跳,赶紧堵死了耳朵,硬生生地熬睡了过去,直到小孟跳楼的消息传来,我才忍着害怕,又仔细地琢磨了一遍,那几声哭喊,然后,我发现了一件异常恐怖的事——”
“那声音,似乎来自于小孟。”
……
“还剩下几个?”
吕阿迫不及待地将脑袋伸到了寇栾的面前。
少女紧盯着寇栾手中的日记本,全然忘记了几天前的自己,对这个玩意儿,表现得有多么敬而远之。
“自己看看吧。”
寇栾将日记本,摊到了众人的眼底。
“已经变得这么短了?”少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行数少了好多的样子。”
“没错。”寇栾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除了开头和结尾的五句之外,中间对应宾客的部分,已经从原本的六句,缩减成了如今的三句——”
两只嘴巴在泄密,
一个喇叭在教唆,
一片云朵在指引。
“我数数还剩几个。”少女伸出手指,认真地掰了掰,“二加一加一等于四,还未被成功邀请的宾客,只剩下最后的四位?”
“嗯。”寇栾点了点头,“不过,这都需要动用手指吗?好歹是个高中生了,你的数学貌似很成问题啊。”
“……数学的确不是我的强项。”吕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反正我打算学文了,不影响,不影响!”
“学文了数学也是必考吧?”闻言,Susan狐疑地扫了她一眼,“难道过了那么多年,高考已经改版了?”
“据我所知没有。”
两个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一搭一唱,直接把少女的后路封死。
这下子,不仅仅是寇栾和Susan,其余几位玩家的目光,也纷纷汇聚到了吕阿的脸上,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只阿拉斯加。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吕阿受不了了,“我冒着生命危险玩游戏,怎么还要被关心学习问题?我妈都不会这么盯着我!”
“好了。”滕玉和轻咳一声,结束了这个荒谬的话题,“我初步打听了一下,昨晚被‘请’出宿舍的工人有五名,刚刚好对应上了减少的宾客数量,余领班方才出门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嘱咐,看来,昨晚没有发生什么误伤事件。”
“留给我们破局的时间,还剩下三天。”少女低头瞧了一眼腕表最下方的数字,“三天找出四个人,应该……难度不大?”
“能坚持到最后的人,肯定都是狠角色。”Susan却不像少女那么乐观,“我们必须得加紧了。”
“寇老板,还有没有什么广撒网的方法?”吕阿充满期待地看向寇栾。
“都已经连续撒了两天网了,还不满足吗?”寇栾失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每天都有锦囊妙计,网估计是撒不了了,接下来,我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垂钓了。”
“垂钓?”少女的眉毛一动,她那颗机灵的头脑,已经捕捉到了寇栾隐藏在话语中的弦外之意,“那么,我们怎么才能从剩下的几百名工人里,钓出那四条狡猾的鱼呢?”
“这就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能够回答的问题了。”
寇栾顺势望向少女身边的訾傲,今早众人汇集之后,对方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只因为平常,她也不是话多的人,这才没有被其他玩家,察觉到异常——
“訾傲应该有话要说。”
第357章 穷凶极恶
虽然还没来得及询问訾傲,有关昨晚的沟通结果,但通过对方的脸色,寇栾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避免时间的浪费,他干脆示意訾傲,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完整地叙述一遍,他也正好可以聆听一下,对方打探到的重点部分。
訾傲的心情,仍然较为低落,但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应该沉溺于伤感的时候,哪怕是为了孟爱华,她也要将那一个个畜生,亲手揪出来。
大约一刻钟之后,訾傲完成了自己的讲述。
她已经极力地抑制了情绪,但在提及一些骇人听闻的细节时,她的尾音还是忍不住地发颤。
而在她完成讲述后的数十秒,她的四周,都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
哪怕是性格最为内敛的Susan,都将眉头深深地锁起,更别提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吕阿。
怒火从少女的眼中喷发,后槽牙几乎被她咬碎。
哪怕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工厂里的人,对他们来说,也仅仅是游戏里的NPC,她还是觉得,心头就像是坠了几块沉甸甸的大石块,压得她根本喘不过气。
“昨天,我上过一次天台。”最终,竟然是由向来沉默寡言的周景然,打破了这片沉默,“我在天台的边缘,发现了一些用指甲抠挖过的痕迹,看样子,像是求生时的挣扎。”
“是宿舍的顶层吗?”寇栾立即确认道,“孟爱华当初跳楼的地方?”
“嗯。”
“如果真的是跳楼,她肯定是面朝着外侧,不论她以什么姿势下落,她的指甲,都不可能会碰到天台的边缘。”寇栾已经明白了周景然提及这个发现的用意,“除非她是被人逼到了那里,她面朝着逼迫她的人,一步步地后退,直到意外地踩空——”
“尽管她侥幸抓住了边缘,但在无人协助的情况下,她迟早会脱力。”
“我们可以想得再残酷一点。”滕玉和叹了口气,“那些伤害了她的人,不仅不会帮忙,还有很高的几率,促使她尽快从天台坠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吕阿哑着嗓子,怒声地质问道,“都已经如此禽兽不如了,还不肯放人家一条生路?”
“我想,他们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就已经替孟爱华,定好了结局。”
寇栾无意进一步刺激少女,但为了对方的成长,他必须把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分毫不差地暴露到对方的眼前。
“孟爱华最后写下的那则日记,代表她得知了王谚失踪背后的真相。”
“带着那些洗漱用品,她应该确实进行了清洗,但她在回程的时候,路过那一间间宿舍,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情绪很容易失控。”
“那时,她应该没计划好,到底怎么执行复仇,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质问那些参与了欺凌王谚的人。”
“但结果你们也看见了,一个刚刚洗完澡的美丽女性,在深夜独自进入了恶魔群聚的巢穴,不仅被蚕食得一干二净,还落了个自杀的名头。”
寇栾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不懂。”少女拼命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她的外表和性别,难道是她的罪过吗?”
“当然不是。”寇栾毫不犹豫地否认道,“她的美丽没有错,从她发丝上滴落的水珠,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他们本来应该没想再次犯罪,但孟爱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哪怕仅仅是为了灭口,他们也必须让她,永远地闭嘴,至于将人杀死之前的侮辱,纯粹就是私欲在作祟了。”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在临死前,再便宜我们一把,是这样吧?”Susan冷笑着说道,“真让人作呕。”
“我一直隐隐地觉得不大对劲,这一局复仇的重点,明明是那些欺凌了王谚的工人,但孟爱华的存在感,却一点儿都不比王谚弱,甚至于远远地超过了对方,从我们捡到的日记本,到一次次发生的异象,似乎都跟孟爱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寇栾说出了自己拜托訾傲去进一步了解孟爱华出事那一晚的原因。
“哪怕他们是感情好到即将结婚的准夫妻,这也不是一件合乎逻辑的事,除非……我们遗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话及此处,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说。
“我也觉得反常,才会去了一次天台,但仅凭那些痕迹,说明不了什么,我才没有提起,打算再做调查。”
听到寇栾的这番话,周景然也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事实证明,将他发现的东西,结合上寇栾和訾傲的讲述,才会形成相对清晰的脉络。
“滕先生提到的那些跟王谚关联较少的工人,以及訾小姐感受到的截然不同的对待,让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寇栾继续叙说道,“尽管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想象,真相还是让人非常难以置信。”
“这么说的话,我们需要推动复仇的对象,其实应该分成三拨?”滕玉和斟酌着分析道,“第一拨是单纯欺凌王谚的人,这也是最先犯下罪行的人;第二拨是单纯侮辱孟爱华的人,比如我昨天提到的那位师傅,据我所知,他跟王谚应该没有任何交集,这些人很可能是激情犯罪,跟苏小姐刚刚唾弃过的心理类似……”
“我呸!什么激情犯罪!”吕阿忍不住打断了滕玉和的话语,“平时肯定没少动歪脑筋,看着道貌岸然,人人尊敬,还有资格给别人当师傅,实际不知道在私下里,肖想了别人多少次!”
“你说得对。”滕玉和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我说的‘激情犯罪’,只是一种定义,没有任何的情感倾向。”
“……我知道。”少女的声音低了下来,“滕先生,不好意思,我就是情绪上头了,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继续。”
“第三拨就很简单了,相当于第一拨和第二拨的重合,同时也是最穷凶极恶的那部分。”
至此,滕玉和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分析。
“天哪……”吕阿已经彻底听呆了,“真的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吗?”
“当然。”寇栾无情地击碎了少女在幻想和现实之间,放置的最后一道屏障,“并且,这拨人应该是数量最多的那部分。”
“难道当初将孟爱华的物品丢弃的人,不是这些犯罪者中的一个?”Susan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吕阿曾经从食堂大叔的嘴里,撬出过一条信息——
对方在半夜看到有人去垃圾站那儿,丢了一个黑色的布袋,但由于夜色过于浓重,他没能看清脸。
吕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布袋从无数的垃圾里翻了出来。
布袋里全是跟孟爱华有关的私人物品,日记本就是她当时选择带回来的东西。
如果那些犯罪者,已经成功地将孟爱华的死亡,营造成了自杀的假象,他们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这件事是周姐做的。”訾傲开口说道,“昨晚我提了一嘴,她就顺便承认了,周姐胆子比较小,再加上那一晚听到的动静,让她成天心神不宁,她就干脆把孟爱华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打了个包,找了个夜深人静的时间,丢去了垃圾站。”
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两只嘴巴在泄密,一个喇叭在教唆,一片云朵在指引……”少女小声地将这三句话,背诵了一遍,“这究竟是指哪四个人呢?”
“无论是哪四个,我们的余领班,肯定是其中之一。”寇栾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今晚,他必须失踪。”
“好歹是工人们的领班,这么重要的职位,怎么能让他,缺席孟爱华和王谚的婚礼呢?”滕玉和近乎叹息着说道,“我们必须让这对新人的婚礼,办得尽兴啊。”
“但余阳波可不是一般人。”在职场叱咤了多年的Susan,看人向来准得很,“撒了两波网,他都能安然无恙,甚至一点儿没被波及到,证明他将自己撇得足够干净,我们想要扳倒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工人那边,肯定是没法再利用了。”闻言,滕玉和忍不住皱起眉头,“哪怕不提我们毫无证据,仅凭余阳波在工厂里的地位和威信,也不会有工人,胆敢得罪他,都是为了混一口饭吃,没人会傻到,去自断前程。”
“那怎么办?”少女越听越觉得烦躁,“怎么感觉很棘手的样子?”
“确实很棘手。”寇栾点了点头,“给我一天时间,我再想想办法,大家也可以尽情发散思路。”
“暂时只能这样了。”滕玉和表示认同,“快要八点了,我们先去工厂,避免上班迟到。”
“好。”
众人纷纷转身,准备走向门外,却发现訾傲,仍然站在原地,头部微微地垂下。
“姐,怎么了?”
少女略显疑惑地看向她。
“如果我说,或许……我有办法呢?”
良久,訾傲终于缓缓地将头抬起,原本涣散的目光,凝聚成了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的坚定。
第358章 不好评
“啊?什么办法?”
显然,吕阿还没反应过来。
“你有办法对付余阳波?”
寇栾已经先一步领会了訾傲的意思。
“五成把握吧。”女人不敢说多,“但至少值得一试。”
“好。”寇栾没有多问,“放手去做吧。”
“但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訾傲一边点头,一边望向众人,“最迟下午三点左右,我就得提前离岗,谁来替我顶个班?”
“我来吧。”Susan不假思索地就揽过了这个任务,“我们本来就在一起工作,你的活我看了几天,基本操作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上午再稍微教一教我,等你离开之后,我就把你剩下的份干了,这样哪怕别人问起,我也可以帮你应付过去。”
“会不会太辛苦了?”訾傲面露犹豫。
“不会。”Susan笃定地摇了摇头,“放心吧,我天生就是工作的料,我自己那部分的活,三点差不多就能结束,到时候正好接替你,女玩家里还没工作的人,只剩下小阿一个,即便她愿意干,就凭你离开的那短短几个小时,还不够把她给教会的。”
“也是。”訾傲瞬间被说服了,“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
“……寇老板,明明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怎么莫名有一种被骂了的感觉?”少女愣愣地看向寇栾,“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是。”寇栾充满“怜爱”地扫了她一眼,“她们谈的是经验,跟能力无关,不要想太多。”
“哦哦。”
少女总算是放下心来。
一天的辛勤工作,很快就步入了尾声。
訾傲顺利地在三点离开,Susan也顺利地顶替了对方的位置,一人干两份活,却丝毫不见勉强。
为了今晚的计划,众人省去了互相交流的环节,直接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这似乎是他们作为玩家,回来最早的一次。
“紧张吗?”
狡黎微笑着望向寇栾的侧脸。
“现在最紧张的人,肯定不是我。”寇栾意有所指地说道,“但我们也得做好后勤工作,假如计划的执行,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得多使点力,不能白长这么高的个子。”
“遵命。”
狡黎眼中的笑意更甚。
寇栾本来都做好了跟他的SSR互怼的准备,结果对方突然这么“乖巧”,反倒显得他尖酸刻薄了起来。
真是一只让人摸不透的老狐狸。
寇栾气呼呼地将整张脸都别了过去。
有什么好看的?
这下子,让你想看都看不到!
寇栾赌气似的在心里骂了两句,骂完又觉得自己特别幼稚,幼稚得简直不像是他自己。
狡黎好像总是能激发他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面,而这个“人”字,甚至包括了他本人。
……随便吧。
寇栾几乎已经放弃了情绪的伪装。
反正他的SSR,暂时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他不如在游戏里省点力气,把理智和冷静,留给游戏的线索,至于失控和放纵,统统丢给狡黎去处理。
说起来,他的SSR该不会是什么受虐狂吧?
对于他伪装出来的礼貌和疏离,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偏偏喜欢看他摆烂之后的模样。
寇栾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胡思乱想间,门外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寇栾立马收起了脸上那副呆愣的表情,整个人都变得警惕了起来,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确认了脚步声,确实是朝着宿舍108而来。
他跟对面床铺的滕玉和,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慢慢地平躺了下来。
谈星晖早就提前睡在了上铺,只有他身边那个毫无眼色的SSR,仍然厚颜无耻地跟他挤在一张床上。
“既然已经分析出了失踪的规律,你为什么不去睡上面那张床?”寇栾忍无可忍地向上指了指,“那不是你最开始就挑中的位置吗?”
“嗯?”寇栾看起来非常惊讶,“你不是刚刚才嘱咐过我,让我做好后勤工作,关键时刻多使点力吗?”
“所以呢?”寇栾的脸上,写满了无语,“这跟我前面那句话,有任何关系吗?”
“从上铺下来,至少需要三秒,倘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这三秒很可能会成为致命的三秒。”狡黎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实在不想跟我挤在一起的话,你也可以选择自己爬上去,放心,时间还来得及。”
“……”
寇栾的选择是闭嘴。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由于寇栾和狡黎的床铺,距离大门最近,余阳波一走进来,就看见了神色僵硬的寇栾,以及对方身边笑得灿烂的狡黎。
对于这两个总是窝在一张床上的新人员工,余阳波的评价是——
不好评。
“累了。”
寇栾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他顺势翻了个身,将眼睛彻底地闭合,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余阳波本来也不打算跟他们聊天,寇栾的举动,正合他的心意,他索性也不再开口,一步都不停地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
然而,余阳波刚刚沿着床边坐下,还没来得及脱鞋,他的神色就陡然阴沉了起来。
正在偷偷观察他的滕玉和,心内霎时一紧——
莫非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很快,这个想法又从滕玉和的脑海中淡去。
只见余阳波死死地盯着窗户的位置,好半天都没眨眼,从头到脚地几乎绷成了一条线。
顺着对方的目光,滕玉和也好奇地朝着窗户的位置望去,但除了从窗外流泻进屋内的月光,他什么都没看见。
说来也怪,他们来了工厂这么多天,白天还勉强算是正常,一旦进入黑夜,天空就始终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雾,你抬头往上看,只能看到一片糊。
但今天却明显不一样了。
一轮圆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将工厂里的建筑物,照得依稀可见,玩家回程的时间,都因此而缩短了不少。
他们会将这个变化,视为一个好兆头,可余阳波如今的表情,却跟玩家的心境,截然不同。
几分钟后,一动不动地盯着窗户的余阳波,终于有了其他的动作。
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四周,在确认过无人留意之后,他缓缓地起身来到窗边,将滑开了一小段距离的帘布,重新拉得密不透风,不让任何一丝月光,溜进室内。
反反复复地在边角,拉拉扯扯了无数遍,余阳波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走回自己的床位。
然而,他在转身的刹那,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狡黎还没有躺下,仅仅是背靠在床头,一条腿平伸向床尾,另一条腿屈起到几乎跟前胸平行的高度。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闲适。
哪怕是跟余阳波对视的瞬间,他也没有任何神情上的改变,甚至于徘徊在他脸上的笑容,还依然流连在他的嘴角。
他没有避开余阳波的目光,也没有先一步移开的意思,整体表现得大大方方,同时又自然无比,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瞥,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但余阳波就是无端地感到了一阵心慌。
新进厂的这一批新人里,他本以为自己最应该忌惮寇栾,但他突然觉得这个判断,可能不够准确。
惊惶之下,余阳波决定至少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慌。
“今晚的月亮还挺亮。”他冲着对方尴尬一笑,“我怕大家睡不着。”
闻言,狡黎总算是张开了嘴巴,但从他口中说出的内容,却让余阳波产生了剧烈的一颤——
“你的背后……有个女人。”
什么意思?
余阳波骤然瞪大了眼睛。
但狡黎明显不想多说,一句话终了,他将视线垂下,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
余阳波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上前追问,仅仅是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他让自己在床铺上躺平,脑子里却乱哄哄的一团,狡黎的那句话,不停地回荡在他的耳边,让他格外的心烦意燥。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时间,宿舍404的工人,全部进入了寝室休息,除了或规律或厚重的呼吸声,房间里再无其他的动静。
九点钟一到,宿舍里的电源,被准时切断,室内瞬间变得一片黑暗。
余阳波收起杂乱的思绪,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尽快进入睡眠。
但他跟烙饼似的左左右右地翻了几次身,依旧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睡意。
双手胡乱地在床单上画着圈,他的耐心几乎要被耗尽,正当他准备将被子,掀到一旁的时候,他的指腹似乎蹭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非常零碎,也非常细软,有一小部分,甚至黏到了他的指腹上,甩都甩不掉。
余阳波疑惑地在双指间捻了捻,那东西才轻飘飘地掉落至了他身前的被子上。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余阳波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他本来没对室内的可见度,抱持着什么希望,睁眼更多地是出于一种生理的本能,但当他将双眼都睁开之后,他才恍惚地意识到,宿舍居然不像平时熄灯后那么黑。
原来是被他再三确认过的窗帘,不知为何,又被诡异地拉开了一半。
宿舍108本来就距离楼道较近,楼道里那个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的灯泡,顽强地透过窗户,为寝室带来了少量的光明,再加上天空中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此刻室内的亮度,简直可以跟傍晚的黄昏相媲美。
尽管满腹疑问,但余阳波暂时没有心思,去纠结窗帘的问题,他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床铺。
第359章 无处可逃
视线甫一移动到下方,余阳波就无比震惊地发现了刚刚黏在他指腹中央的东西,竟然是一缕乌黑色的碎发。
余阳波立即嫌恶地拍了拍手,将剩余的碎发掸尽。
碎发的长度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跟一支笔的长度差不了多少。
但余阳波本身留的是寸头,宿舍里的这几位,也没有人将头发,蓄到了相似的长度,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床上,为何会出现这缕头发。
结合上刚刚发现这缕头发的经过,心神不宁的余阳波,又在床单上来回蹭了几下,果不其然地又沾上了更多。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阳波顿时被吓得不轻。
明明床上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在自己摩擦了几次之后,头发就无穷无尽似的涌了出来。
深呼吸了数次,余阳波命令自己冷静,专注地进行思考。
也许是这个方法,起到了作用,他推测出问题,应该出在床单之下。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在装神弄鬼。
余阳波咬紧了牙关,握住床单的一角,猛地将床单,从床板上掀起。
“啊!”
下一秒,饶是他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只见床板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头发,宛如一层黑色的垫子,隔着床单垫在自己的身下。
他刚刚就是躺在这样的东西上面吗?
余阳波的心底一阵发寒。
他疯一般地用手臂,横扫向这些头发,想要将它们清理干净,但不论他怎样使力,这些头发都像是深不见底的渊谷,让他永远看不清下方的床板。
……不行。
这床是铁定不能睡了。
稍作休息之后,余阳波粗声粗气地喘了几下,打算给自己,换个位置休息。
无论有什么事儿,都等他睡到明早再说。
他就不信到了明早,还会是这副样子。
打定了主意的余阳波,火速地离开了他身下的这张床,但当他将双脚蹬进鞋子之后,他的脚底又感受到了一阵微妙的痒意。
余阳波不可置信地拿起地上的鞋子,通过鞋口朝里望去——
原本铺在鞋底的白色鞋垫,已经无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黑色的头发。
如果说,铺在他床上的这些头发,还有微小的概率,来自于别人的恶作剧,那他手里的这双鞋,分明是他从室外穿回来的,根本没有机会,被人拿走动了手脚。
“不可能……”余阳波崩溃地喃喃自语道,“他、他没胆子进来的……”
他神色惊惶地将手里的布鞋丢下,赤裸着双脚,走向了离他的床位,最远的那张下铺。
他们的宿舍,原本住着十个工人。
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踪之后,工人的数量,已经减少到了七名,三张床铺因此空了出来。
余阳波原本从未有过挪床的打算,他认为那些属于失踪工人的居住区域,多少沾了点晦气。
但如今最晦气的地方,无疑是他自己的那张床。
余阳波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他连滚带爬地扑上了另一张下铺,缓了老半天,才让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
余阳波暂时不敢躺下,只是扯过了床脚那条叠好的被子,将它盖在了身上,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盖了一会儿之后,余阳波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宿舍里的被子,都是由厂里统一配发,材质应该完全相同,但他身上的这条被子,不仅没有自己的那条保暖,挪动的时候,还会发出较为清脆的“沙沙”声。
难道是工人,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子?
余阳波低头仔细瞧了几眼,却发现被套上的花纹,跟厂里配发的完全一致。
他本来不想深究这种小事,但如今的他,就是一只惊弓之鸟,携着一股亟欲发狂的执拗感。
几乎没做思考,余阳波就赤红着双眼,将手中的被套撕开。
“哗啦——”
很快,单薄的棉布,就被他硬生生地扯成了两半。
里面的填充物,纷纷扬扬地从断口处飞了出来。
余阳波定睛一瞧,那些黑色的团状物,除了一直阴魂不散的头发,还能是什么东西?
心底的防线,被狠狠地击溃,余阳波将床面上的所有物品,一股脑地扫到了床下。
然后,他整个人都龟缩到床铺的一角,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小腿,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由于宿舍里的床都是贴墙摆放,余阳波此刻背靠的地方,就是一面墙壁。
这张床的原主人,是个狂热的追星迷,尤其醉心于那些风格大胆奔放的女星,他在这片墙壁上,贴满了当红女星的海报,每张脸都让人赏心悦目。
余阳波平时也没少欣赏这些海报,但或许是背对着她们的缘故,他总隐隐约约地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尤其是颈后那片区域,连汗毛都竖得根根分明。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那一幕,险些让他陷入昏厥——
那些海报上的眼睛位置,全部被涂抹成了黑色,如同两个黑漆漆的洞眼,沉默而又阴森地注视着他,想要将他吸入其中,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光明。
“啊啊啊!”
余阳波一边发出嘶吼,一边将墙壁上的海报,疯狂地撕下。
但让他愈发绝望的是,这竟然还远远不到终点。
少了海报遮挡的墙壁,哪里还有半点白墙的影子,表面被抠得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儿是完全平整的。
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用指甲,一点点儿地剐蹭,直到指甲不堪重负地断裂开来,血液从指尖渗出,在墙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重复的词汇——
去死!
这个含有诅咒意味的词汇,几乎覆盖了整面墙。
字迹歪七扭八,笔画也紊乱零散,根本不像是人能够写出来的东西。
连环的刺激,让余阳波彻底失了智,他屁滚尿流地离开了自己精心挑选的这张床铺,不知所措地站在宿舍的中央。
他的双腿打着颤,嘴唇也哆嗦得不像样,但他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制造了那么多的动静,他的舍友们,却仍旧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睡得既香甜又安稳,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余阳波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泪水从他的眼眶中,飞奔而出,却半点不含悔恨,仅仅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
他哭得涕泗横流,眼泪成串地往外涌,打湿了他的上衣。
直到他泪眼朦胧地瞥见自己浅灰色的背心式汗衫,晕开了一抹又一抹的暗红,他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压根儿就没流那么多眼泪。
余阳波缓缓地将头抬起——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正四肢扭曲地趴在宿舍的天花板上,用充满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正下方的自己。
女人不仅被水浸湿,浑身上下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混杂着水,从头顶坠落,恰好一滴滴地砸在了余阳波的身上。
比起女人变形的四肢,她的脸部只会更加可怖,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过,五官完全坍塌错位,皮肤像碎掉的瓷器一样,布满了裂痕,里面全是清晰可见的筋膜和断骨。
即便如此,余阳波仍旧认出了那张脸——
那张他到死都不会忘记,曾经美丽无比的脸。
孟爱华。
他在心底嘶喊出了这个名字。
女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勾出了一抹跟喜悦无关的笑容。
她面部的裂痕,由此变得更大,但她却毫不在乎,任由“血雨”淅淅沥沥地淋到余阳波的身上,将他的背心,彻底染成红色。
至此,余阳波已经被吓到呆滞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趋于停止。
见状,女人忽然张开了扭曲的四肢,她似乎想要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但样子跟拥抱能够带来的温暖,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她看起来更像是要将下方的余阳波揉成碎片。
下一秒,女人毫无预兆地坠落,角度跟她当初被逼入的绝径,看似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巨大的生死威胁面前,余阳波总算是唤回了一丁点体力。
他根本无法进行缜密的思考,只是单纯凭借本能,疯狂地朝着门口奔去。
在他的认知里,这间宿舍已经毫无安全可言,每个角落里,都蕴藏着致命的危险,更别提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鬼。
总而言之,他必须离开这里。
余阳波压根儿没勇气也没时间回头,好不容易抵达了门前,他一把将宿舍的大门拧开,大声嚎叫着冲向了走廊。
一道身影紧随他的身后,跟他一齐消失在了门外。
“……怎么还有个意外之喜?”
偷偷掀起了一点眼皮的寇栾,用不咸不淡的语气点评道。
又继续等待了一会儿,直到门外彻底恢复了平静,他才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走吧。”寇栾瞄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九点二十了,我们得赶紧送你回去了。”
“好。”
闻言,“女鬼”一边抹除着脸上的五颜六色,一边淡定地点了点头。
等到妆容褪去了大半,訾傲的五官,才终于浮现了出来。
尽管一楼勉强算是公共区域,但宿舍毕竟是按照人员进行了分配,尤其訾傲还是个女生,哪怕这里有闲置的床位,她也最好别在宿舍108休息。
玩家在这一局游戏,被强制拖入睡眠的时间,基本都在九点半前后,距离此刻已经不剩多久,他们必须抓紧。
毕竟,没有人想昏睡在楼道或走廊上,那估计比睡在别人的寝室,还要惨上几分。
即使有很多信息,等待他们复盘,他们也得先平安地活过这一晚,再进行事后的讨论。
“需要帮忙吗?”
对面床铺的滕玉和,开口询问了一句。
“不用。”寇栾摇了摇头,“一切照旧就行。”
其他的玩家,一直是由他和狡黎护送,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事实上,寇栾想得很简单——
假如这个任务,真的有什么副作用,由他们两人承担即可,不必再将更多的玩家卷入。
也许是他们的“投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们平安地将訾傲,送进了她的宿舍,又平安地走下了楼。
期间,他们甚至没遇到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
“希望明早能够收到好消息。”
寇栾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
他感觉有点困了。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在脑海,他的意识就像是陷入了泥沼,连开口提醒一下身边的人,都变得无比艰难。
寇栾不由自主地朝着后方倒去。
第360章 一箭双雕
面对即将栽倒的事实,寇栾应该要想方设法地稳住自己的身形,但除了渐渐闭合的双眼,他什么反应都给不了。
这次怎么这么快?
疑问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稳稳地横在了他的身后,及时地拦阻了他和地面马上就要发生的亲密接触。
狡黎轻而易举地将寇栾抱了起来,行进的速度,甚至丝毫不减。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宿舍108。
他们的舍友,已经像寇栾那样,彻底陷入了沉睡,整个工厂还清醒的人,大概只剩下了狡黎一个。
他轻轻地将寇栾放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自己却没有立即躺到他的身旁,而是站立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寇栾熟睡的脸庞。
“如果一直这样也不错。”
良久,他才微笑着落下了这么一句。
……
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寇栾,第一时间检查了怀中的日记本。
“如何?”他身边的狡黎开口问道。
“不错。”寇栾的眉眼舒展了开来,但他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就被记忆中的一幕打散,“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寇栾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把你抱回来的。”
狡黎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什么?”喜悦完全转换成了震撼,寇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有跟我同时睡倒吗?”
“这很重要吗?”狡黎歪着头看向他,“作为你的SSR,我当然不会让你昏睡在不安全的地方。”
话都说成这样了,还让他怎么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下去?
寇栾语塞地愣在了原地。
尝试着张了几次嘴,他实在是开不了口。
……算了。
反正现在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沉默地等待着其余几位玩家,寇栾放弃了跟狡黎闲聊的计划。
“寇老板!”
少女充满元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
有了其他玩家的加入,跟他俩隔了几米远的谈星晖和滕玉和,也主动走了过来。
宿舍108似乎已经彻底沦为了他们的晨间基地。
由于工人的持续减员,如今的宿舍108,除了四名玩家之外,仅仅剩下一名老员工。
今早,顶着四名玩家“友好”的注视,这名工人连工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宿舍。
“怎么样?”
虽然訾傲的平安出现,已经给吕阿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但她还是迫切地想要了解昨晚的情况。
“让滕先生跟你们说吧。”寇栾顺理成章地偷起了懒,“他的语言组织能力比较强。”
“好。”闻言,滕玉和也不拒绝,“我来。”
十分钟后。
“这么跌宕起伏的吗?”事实证明,滕玉和的语言组织能力确实很强,少女的双拳,全程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要是手机能用就好了,我肯定让你们开个直播,再帮你们把弹幕和礼物都刷满。”
“直播?”滕玉和笑了笑,“听起来很有趣。”
“你没事吧?”寇栾这才想起来,关心一下訾傲的状态,“昨晚急着送你回去,忘记问你有没有什么不适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訾傲没有任何超能力,她之所以能够悬浮在天花板上,全靠寇栾等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制造出来的简易威亚装置。
装置的一头,吊在訾傲的身后,另一头掌握在谈星晖的手中,而较为昏暗的光线,完美地掩盖了这些人工的痕迹。
为了节省体力,訾傲一直藏在余阳波的床下,直至他转移到另一张床铺,她才偷偷地从床底爬出,等待着“飞”往天花板的时机。
那些头发同样来自于玩家的精心设计。
他们将头发分为了两层,一层用胶水牢牢地黏附在床板之上,再在表面撒上松散的另外一层。
如此一来,无论余阳波怎么清理,底层的头发,都不会消失。
至于海报和墙壁上的字,其实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那里距离余阳波的床位较远,再加上利用床帘的刻意遮挡,对方在进门的时候,才没能注意到。
寇栾猜测到了余阳波大概率会选择那个相对偏僻的位置,才提前设下了如此多的陷阱。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其他空闲的床位上,也进行了微量的改造,确保针对余阳波的惊吓不会停止。
“没事。”訾傲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后背可能青了一点,回到迷雾就能恢复。”
“那就好。”
“……好可惜啊。”吕阿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准备了那么多东西,最终只触发了几个,真是便宜那家伙了。”
“已经可以了。”寇栾对于结果还算满意,“假如真让他一个不漏地经历个遍,我怕他直接昏死在寝室里,连门都出不了。”
“哈哈!”这应该是少女入局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也对。”
“本来以为最难的是将人赶出宿舍,我都做好了扑到他身上之后,再折磨他几下的准备,没想到他逃得这么快。”訾傲甚至略感遗憾地耸了耸肩膀。
“他哪还有这个胆子?”寇栾替众人分析了一下余阳波的心理,“别看他外表还算正常,他会主动逃避訾傲的举动,就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工厂里的工人,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作为两场恶行都参与的人,他不可能一点儿都不害怕,这时候,只要稍稍催动他的情绪,就能让他失控。”
“大难临头的时候,终于知道怕了。”少女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们还送他去参加婚礼,真是太仁慈了。”
“坦白说,这次能够一箭双雕,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寇栾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等等——”闻言,少女立即懵圈了,“一箭双雕?哪来的双雕?”
她不解地看向负责讲述的滕玉和。
“抱歉。”滕玉和没有蓄意隐瞒的意思,“刚刚忘记说了,余阳波在跑出去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一个,但我们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余阳波的身上,等那个人也一同离开之后,我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也是你们的舍友?”Susan开口问道。
“是的。”滕玉和点了点头,“他之前一直在装睡,等到訾傲开始下落,他才突然有所行动,但我今早睁眼之后,还没来得及找寇先生,确认日记本的情况,所以暂时无法定义他的身份。”
滕玉和的解释,让众人纷纷理解了他的表达。
事实上,寇栾刚刚亲口说出的“一箭双雕”,已经让这个疑问,有了相对明确的答案。
“看吧。”寇栾将手中的笔记本摊开,“跟宾客有关的内容,只剩下最后两句了。”
“一只嘴巴在泄密,一片云朵在指引。”少女将其大声朗读了出来,“少了一只泄密的嘴巴和一个教唆的喇叭,余阳波是两者的哪一个?”
“教唆吧。”寇栾猜测道,“他的地位在厂里比较高,更符合教唆者的身份。”
“那另一位就是泄密者?”少女仔细琢磨着这个词汇,“他泄密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寇栾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尽量今天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毕竟还剩下一个泄密者,很可能就是他的同谋,我们需要把这个人,一同揪出来。”
“那云朵呢?”訾傲注意到了后面一句,“云朵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单数,经历了这么多轮的筛选,他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暴露出来。”
“这个任务也交给今天吧。”寇栾低头扫了一眼腕表,“还剩下两天时间,两个目标人物,我们加油搞定。”
“还有一件事,需要提前考虑好。”Susan提醒道,“假如我们成功地找到了目标人物,我们应该怎么将他们送出去?”
“跟前几天一样不行吗?”少女想得很简单。
“恐怕不行。”滕玉和听懂了Susan的意思,“昨晚又出现了失踪事件,工人不会再相信任何流言,至于围绕訾傲实施的惊吓,应该也只能出其不意地使用一次,别忘了,昨晚108的宿舍里,除了我们四个玩家之外,还有一位工厂原本的工人,现在他已经出门了。”
“那怎么办?”少女傻眼了,“用蛮力呢?”
“哪怕失踪了那么多人,工厂也还剩下三百多名工人,仅凭蛮力的话,输的只会是我们。”滕玉和一边摇了摇头,一边看向了出神的寇栾,“寇演员,你有什么想法?”
“我吗?”突然被点到名的寇栾诧异地指向了自己,“我脑补了一个很荒诞的场景……”
语罢,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似乎不太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什么?”
少女却显得十分好奇。
“因为我本职是个演员,所以我尝试着用演员的视角,代入这个问题思考,发现现代剧无解之后,我又换成了古装剧,然后,我竟然真的找到了答案。”
话及此处,寇栾稍作停顿——
“只要用蒙汗药,将他们都药倒,我们就可以随意地搬动他们。”
语罢,他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似乎被他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撼得无言以对。
“那么,问题来了,蒙汗药在哪里?能让几百人乖乖服毒的方法,又在哪里?”Susan条理清晰地质问道。
“开个玩笑而已。”寇栾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找人,方法顺带着想吧。”
他本来不想说这些无聊的话,但他发现众人的情绪,又开始有点紧绷,干脆借此让大家放松一下。
“走吧。”讨论结束之后,滕玉和示意大家离开,“工作还得继续。”
余阳波已经成为了失踪人口,没人再嘱咐玩家补位,好在昨晚失踪的两名工人,都是孟爱华和王谚的目标人物,玩家也没必要再进行补位。
一天的工作,很快又再次结束。
众人聚集在工厂旁的空地,开始梳理今日的收获。
“我和滕先生,分别找到了一个嫌疑人。”
寇栾一开口就是王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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