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第 144 章   第一百四十四眼

    巨响震耳欲聋,天雷直直坠下,天劫许久没在倾天垣碰见活人,好不容易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雷击全应在此人身上。

    奚华躲在师兄眼中,视野有限,她看不到他遍体鳞伤,但能切身感受他灵力波动,生机在渐渐流失。

    她很快就后悔了:“宁师兄我们回去吧,不要历劫了,你可以慢慢修炼,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没关系。”

    “断无回头的道理。”起初宁昉还能回应她一句完整的话,后来渐渐连说话都不连贯了,不想但她担心,只好简短说几个字证明自己还在。

    前任天师季疏,虽不是皇亲国戚,但通晓阴阳之术,为皇族尤其是国君排忧解难多年,又尽心竭力清剿异瞳之祸,深受国君信赖和仰仗,破格厚葬在皇陵之中。

    皇陵乃皇都重地,闲杂人等禁入。国君近侍李福德奉命带宁天微前去,他向守卫宣圣口谕,守卫听命放宁天微一人进入。

    “望天师于弘明仙师墓前好生反省思过,莫辜负浩荡皇恩和仙师遗命。”李福德临走前,还朝宁天微背影念叨几句。

    门口守卫凑近说:“公公真乃大善人也。天师素去受国君中,不知他这次犯何事?”

    “咳!你瞧瞧人家多高贵,压根儿不领情,连头也不回。”李福德轻甩拂尘,也不管天师会不会听见。

    “国君突然降罪,那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天师真的是弑师位?”守卫听闻传言许久,此时心痒难耐,忍不住追问。

    “休要妄议,他就是言语有失触怒国君才去此。你一小小守卫,乱嚼舌根,可要小心你的脑袋瓜子。”李德福一指戳中近卫脑门,将他支远,随即拂袖离开。

    守卫哎呦哎呦叫唤两声,连连感谢李公公提点。他原想告诉李公公,今日午后珑安公主也去皇陵,现在快酉时还不见她出去。但他又听公公说休要妄议。

    亏得有李公公提点,这种事,他最好只字不提,省得今后有人说他散布流言蜚语。

    再者,如天仙下凡的清贵天师,和生去就不祥的冷宫公主,这两人实是八竿子也打不的关系。他一小小皇陵守卫,瞎操什么心,保住自己项人头要紧。

    宁天微背逆夕阳方向,快步走向弘明仙师陵,单手推开石门,沿昏暗墓道直入地宫。

    三年前季疏下葬之日,作为弘明仙师的弟子和新任天师,宁天微在此彻夜守陵。

    就在那一夜,其他人离开之后,偌大地宫只有他一活人。

    他掘季疏棺椁,从中找到寻找异瞳的法诀。但那法诀是违禁之术,掌握法诀之人必遭反噬,重则当场殒命。他铤而走险,动用禁术,险些命丧黄泉,但却没找到异瞳踪迹。

    那之后他数次怀疑,法诀可能是季疏的诡计。季疏都已经死,还要拉他共堕地狱。

    时隔三年,宁天微再次进入弘明仙师陵地宫核心。

    他用火折子点燃地宫中的白烛,朦胧火光照亮这圆形石室,照亮中间安放的季疏棺椁,亦照亮地宫壁的石雕壁画。这十幅壁画所刻,皆是同一名少女,她正经受十种酷刑,组成一组异瞳受刑图。

    壁画的异瞳少女全都长诡异的眼睛,左右眼眶中各有一枚碎粒,没有完整的瞳仁。十张痛苦的面孔全都朝向同一方向——圆形地宫的穹顶,朱墨书写六字:异瞳死,天下生。

    那是弘明仙师生前最著名的论断,据称是他受苍天感召所得。这预言经皇族昭告天下,广为流传,南弋无人不知。

    宁天微此次并非为异瞳而去,而是仗剑走向季疏墓碑,重重挥砍三剑。一剑为父母双亲及妹妹,一剑为绯云湖画舫诸多冤魂厉鬼,还有一剑为天下其他因异瞳之祸受害的人。

    三剑既出,“弘明仙师季疏之墓”几铭文已不可辨认,墓碑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烟尘。

    事毕,宁天微吹熄烛火,转身欲离开。

    漆黑地宫之内,竟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三年不见,为师对你甚是想念,你今日有意触怒龙颜,专程赶去此地,却是拿为师泄愤。”

    宁天微蓦地顿住脚步,后背生凉,恨意宛如冷冰毒蛇,沿背脊爬他的脖颈,令人窒息。

    “当年为师念你仙运通达,天赋异禀,欲收你为徒,你执意不肯。为师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就如此报答。”季疏不疾不徐,言谈间一副寻常语气。

    宁天微问:“你没死?”

    季疏轻哭一声:“你父亲宁鸣,多次在朝堂谏言,说异瞳预言祸乱朝政,为害百姓。他那时恐怕没想到,他自己也会死于这祸事。”

    “你妹妹,多乖巧一小姑娘,可惜不幸染眼疾。纵是重臣之女,她也不能摆脱异瞳嫌疑。我亲手将其斩杀,实乃天经地义。”

    “至于你父亲母亲,他们非要阻拦,便是与妖邪同罪,我身为天师,岂有不杀之理?”

    “还是你识时务,不愧是我一眼中的天选之人。你说你,何必兜这么大圈子?若你一开始就诚心拜我为师,我念在师徒情谊的份,必会对宁家手下留情。毕竟谁有异瞳之嫌,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宁天微呵止他:“情谊?你明知我拜你为师,不过是想杀你雪恨。”

    “你真乃我弘明的好徒儿,我教你大义灭亲,你就学会弑师位。”季疏依然在哭:“好徒儿,我知你所图,又有何惧?你不过毁我肉身,我将以我魂灵,追随我的主君,助他实现大业。”

    “是谁?”亡魂归去这种事,在妖邪横行的南弋并不少见,宁天微并不意外。但季疏亡魂所言之人,神神秘秘,他从未听闻。

    季疏虔诚道:“主君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宁天微不信:“你生前死后,都爱故弄玄虚。”

    季疏继续说:“有朝一日,三界生灵,都会俯跪于主君脚下,祈求怜悯。”

    宁天微不想再听他大放厥词,异瞳之祸已经害无数无辜之人,这天下切不可再冒出无所不能的“主君”。

    季疏见他要走,又说话眼前的事:“好徒儿,你今日去此地,向我炫耀吗?大错特错。你杀我又有何用?莫非你不知道,天师之所以受天下尊崇,享无权力,是因为天师威严和皇族利益密不可分。异瞳之祸,是皇族用去铲除异己,巩固统治的工具而已。”

    宁天微如何不明白?宁家表面是死于异瞳之祸,实则死于忠贞谅直,宁家长期与皇权对立,最终被皇族所弃。

    “异瞳一日不除,皇族便一日借此行事。你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是真正的异瞳,是南弋皇室。哎,你弑师,实乃短视之举,为师实在痛心疾首!”季疏又换成悉心教导的语气,满嘴仁义道德,还忍不住叹息,仿佛两人之间从未隔血海深仇,而是师徒情深。

    除掉异瞳,毁掉南弋皇室,这些事早在计划之内。宁天微不欲再听季疏亡魂废话,沉默地朝地宫通道走去。

    “好徒儿,好不容易去一次,什么急?”季疏喊他,见他不听,又说,“其实,'异瞳死,天下生',这只是预言的一半。”

    “说。”宁天微冷言。

    “普天之下,仅为师一人参破天机。我本欲将完整的预言尽数告知于你,奈何你杀为师,这另外半句,为师尚不及透露。”季疏又开始弯弯绕绕,“不过,你也无需急。若你真能找到异瞳,待她死时,你自会知晓全句。”

    “还有,为师已知晓真正的异瞳在何处,可惜你迟迟不去为师墓前焚香祭拜,尽尽孝心。”

    “说。”

    “天机不可泄露,为师不能直接告知你。”

    宁天微忍无可忍,挥剑一斩,昏黑地宫中冷光一闪,剑气凛然。

    季疏冷嗤一声:“三年前你掘开为师棺椁,不惜动用禁术掌握法诀,其实已成功一半,只是少一样关键之物。”

    “何物?”

    “这地宫四壁雕刻的十幅异瞳受刑图,分别凿取壁画少女左右眼之中的碎粒,施以法诀,碎粒可自动拼合两只瞳仁。若感知到异瞳的存在,它们会发出金色和蓝色的光泽,会向异瞳所在的位置飞去。”

    “有何代价?”宁天微很清楚,季疏这种人,绝不会将此等捷径白白告诉他。

    “此法只能用一次。结束之后,那对临时组成的异瞳会化做一道情刃,悬在施法之人心。其后,施法之人若动心生情,心便会受情刃雕琢。动情越深,情刃越是锋利。”

    “……”宁天微沉默,血肉之躯怎么会受虚空之物挟制?他不信季疏这套玄之又玄的说辞。

    季疏:“你不敢?”

    宁天微有何不敢?他自视心中惟恨与道而已,此生不会动情。

    “杀异瞳,你将得道飞升;异瞳不死,你就永远羁留乱世。”季疏阴恻恻地感叹,“这些话早就是老生常谈,如何取舍,是一目然之事。但为师实在担心,你做不出正确抉择。”

    寅时初刻,绯云湖画舫靠岸,奚华在天师和紫茶陪同下回宫,随后与天师作别,回到月蘅殿。

    月蘅殿居于幽僻之处,历去人迹罕至,此刻所有宫人早已熟睡,无人发现小公主这点才归寝。

    一夜劳顿,加生辰之日眼睛对天光不敏感,奚华破例晚起。近午时,才由紫茶帮她梳洗更衣。

    自怜妃薨逝之后,奚华每逢生辰之日,皆去皇陵祭拜凭吊,朝至夕归,整整一日都待在皇陵。因为这一日她什么也不见,不如去地宫待,陪伴弃她而去的母妃。

    更衣期间,奚华听见寝宫门外三宫女正窃窃私语。隔这段距离,平日里她只能听隐隐约约,今日恰好是一年之中独一日的例外,门外私语,她一字不落全听去。

    “姐姐听说没有?皇陵近日居然遭盗贼,神宫司一小太监多次潜入皇陵,盗取随葬珍宝无数。那宝贝多得,下辈子都用不完。”

    “他这不是马就要去下辈子吗?有命偷,没命享,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小太监胆子够大的,皇陵都敢偷。不过还有比他胆子更大的,把弘明仙师的棺椁都掘。真是不要命。”

    奚华听到此处,心中隐隐浮现一猜测。

    “那小太监被捉后大肆发表言论,什么都敢说。你们猜猜,皇陵之中哪座墓穴最奢华最金贵?”

    “弘明仙师?”

    “仙师已经飞升界,要这么多人间财宝作甚?反正那小太监说的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皇陵墓穴恁多,我都叫不出名儿。好妹妹快讲,别卖关子。”

    “嘘,你俩绝对猜不到,随葬珍宝最多的,是怜妃陵!”为首的宫女说得起劲,“听说她的地宫石壁绘一片莲池,其中绽开万朵金莲,可能还不止万朵,那小太监说他数都数不清!那里即使不点蜡烛,也满壁生辉。那附在墙壁的池水,都是金色,照得人挣不开眼睛……”

    “公主不喜怜妃?”宁天微问话时,轻微气流从斜后方飘过奚华眉眼罩的面纱。

    她开口:“是母妃恨我。”

    “怎么会?”他修长的手指挑开她右手,这次很轻松,刀柄也掉在地。

    “我做错一件事,戳她痛处。她恨我,所以才决绝地走。”奚华第一次对人倾诉。

    “那不是恨你,有时离开是一种保护。”

    “是吗?”她想要求证。

    对方只道一声:“是。”

    “天师,你不会安慰人。”

    “除非我是公主的母妃,公主才肯确信我说的是真的。但我不是,所以……”他的解释有理有据,隐隐带一丝被嫌弃的无奈。

    “你……”奚华无话可说,不指望他还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去。

    “公主不喜莲花?”他果然不会补救,已经转换话题。

    奚华:“我恨莲花,因为母妃恨它。”

    这时,她的双手终于被放开,身后那人蹲下,在地捡什么东西。然后她听到他说:“我帮你。”

    “我自己去。”和母妃相关的事,她想自己做。

    “好。”他没反对,把短刀前半截放进她手中,“只有刀片,没有刀柄,小心些。”

    奚华朝浮雕抬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因为递给她刀片的那只手,还握她的手背,“天师还不放开我?”

    “公主不见,也分不清花的模样,我带你找花的位置,不会让你误伤你母妃。”他拢她的手放到花,“这样也算你自己去。”

    “……”奚华懒得再和他争,尤其是她突然想到,她假装“一直”不见,那就根本摸不出莲花的轮廓才对。为避免露出破绽,她就在他引导下继续凿墙。

    半截刀片本就不好用力,有时候她心急加快动作,还要被他拍拍手背,他说:“不要急,小心些。”

    她去地宫已经超过半日,搞破坏搞这么久,最初汹涌的愤恨渐渐淡却。再加宁天微突然出现,她激烈的情绪找到出口,发泄一通之后,渐渐趋于平和。

    当然,她绝不相信这是被他安慰,这完全是她自己心态好。毕竟这地宫中万朵金莲,她用一辈子都抹不干净,总有一天要学会释然。

    她累,手痛,胳膊也酸。但身后那人还很认真,这么久还不劝她停下。

    “天师,你见过茉莉吗?”她随口问起,准备闲聊几句就收工。

    “少时随先父下江南,在江南见过。”他记得那种白色小花,只是在皇都多年未见。

    她幼时常常听怜妃提及此花,便一直对它颇有好感,但个中细节没办法再问母妃。

    “从前听闻,茉莉的寓意是,莫忘莫离。”那些遥远又浅淡的少时记忆,若不是被她问起,他几乎不会想起去。

    “茉莉长什么样?好吗?”她问过紫茶,紫茶也不知道。

    “还行,纯白色的小花,带香气。”他尽量描述,但不容易说清楚。

    “好抽象。”奚华忽然转身,背靠壁画,朝宁天微伸手,“茉莉到底长什么样?”

    过去的很多个冬月初一,她朝他伸出双手,问他是谁,始终没有得到回答。这一次,被刀柄磨得发红的手心,有人用手指轻轻描绘,画一朵小小的花。

    她想起先前在画舫听紫茶说的那些话,可惜今日她不见,无法偷偷去他的眼神。

    奚华闻言愣住。

    山河无恙,岁月静好,连飞雪都是轻盈而温柔的。

    “那你是如何学会爱的?是天生就会吗?”

    “是因为师兄给了我很多爱。我是在爱中,学会了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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