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楠给顾衍打了电话试图安慰他, 但他似乎受太大打击了,一直闷着不做声。程楠也只能无奈的劝他放心。
回来后程楠说饿了,出去吃了顿晚饭,饭后又回学校拿点东西, 一直到十一点才出现在博雅医院。
顾知许知道她故意拖时间, 等她等得头昏脑胀,却也没说什么。
“你过来。”
顾知躺在床上冲她招招手。
程楠转身抱起衣服, “我要去洗澡了。”
“……”顾知许摆摆手。
顾知许这病房相当大, 浴室也宽敞的不像话。
程楠走进来把衣服放在一旁, 仔细打量了一番。
浴室里残障设备很多,墙面上随处可见扶手, 巨大的浴缸停着角落里, 旁边还有一面墙的衣柜。
程楠走上前打开柜子,瞧见里面静静挂着几排衣服。
主要是顾知许的正装、休闲装、病号服、睡衣, 有一些拆封了,另外一些还整齐叠在盒子里。
最里面的角落里,还有一套淡粉色睡衣。
果真如上次说,有给她准备的衣服。
程楠伸手捏着那粉红睡衣,勾起嘴角冷冷笑了笑,随手扯出来扔在了地上。
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程楠没有用浴缸, 随意冲了澡, 换上自己从学校里顺便带来的睡衣, 又在浴室打了一会儿游戏才出去。
时间过去太久, 顾知许实在忍不住了, 皱眉问:“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他因为昨晚喝酒,今天下午有一会儿吐得天翻地覆,胃痉挛犯得严重, 人也没什么精神直犯困。
想着跟她谈完早点休息,谁知道这丫头那么能耽搁。
程楠打着哈欠走到旁边的陪护床,“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你头发都没吹就要睡觉?”顾知许眉头都快拧巴在一起了,撑着身子坐起来倚在床头,“拿梳子和吹风机过来。”
程楠闭眼。
她想躲避谈话,但估计还是躲不了了。
程楠不愿再和他争执,去拿了东西过来,刚要一屁股坐到床上,又被他托住后腰,冷声斥责:“坐凳子上。”
“……”
顾知许没有要她帮忙,自己一只手横在胃上,一只手扶着扶手慢慢下床。
上次车祸受的伤一个没好,但他也不太在意了,随意坐上轮椅滑到她身后来。
顾知许的手指纤细而冰凉,触碰到程楠的后脖颈,她立刻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顾知许问:“冻着你了?”
程楠摇头:“没有。”
顾知许不再说话,拿吹风机对着自己的手掌吹了一会儿,再挽起她湿漉漉的长发。
这吹风机声音柔和,顾知许做事习惯认真专注,细白的手指抚过程楠发顶,指腹触碰,仿佛还能留下淡淡余温。
程楠一颗不耐烦的心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虽然已经好多年没让顾知许帮她吹头发了,但她仍然记得,小时候都是顾知许帮她吹头发。
她以前一直是个不折不扣粘人精,因为父母忙碌不在家,所以长期以来都是粘在哥哥身边。
小时候不懂事还说过,这辈子都绝不会跟哥哥分开。
“程楠。”顾知许突然唤她。
程楠回头,“怎么?”
“我和你好好谈谈。”
程楠愣住。
顾知许垂眸,仔细摸了摸她的头发,确认都已经吹干了,才将吹风机放到一旁。
程楠坐在矮凳子上,顾知许坐在轮椅上,他个子高,低头看过来时,光芒落在发丝上,眼眶是一片沉默的灰黑。
“我知道你一直打算离开我。”顾知许缓慢开口,“无论是你以前对父母说,还是你对你朋友、对栩安说,总之,我都知道。”
程楠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
心脏瞬间提了起来,挤得她有些呼吸艰难,只能慢吞吞道:“你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顾知许面无表情,“只是你从没想过避着我。”
“……好。那你知道了,你想怎么做?这次又要拿谁开刀?”程楠瞪大了眼睛,一双圆亮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中微微发颤。
顾知许望着她,眼睛里装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无力。
“我没想拿谁开刀。”
“顾衍因为和你见了一面,一言不发心事重重,我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但是认识那么久我从见他这样过。”
顾知许面色苍白,抬指支着脑袋,“心事重重,就一定是坏事吗?”
“当然。难不成你会做什么好事吗?”
程楠句句带刺,顾知许也无意跟她计较了。
疲惫感又从心里翻涌上来,逐渐浸没了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他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顾知许缓慢推着轮椅往床边走,淡淡道:“无论你信不信,我的确没有想对他怎么样。”
程楠忽然起身。
顾知许伸手抵着刺痛的胃,实在没力气再站起来,也没办法爬到床上去。
只能埋着头,身子微弓道:“程楠,很多时候我并不想威胁你,只是你太不听话。”
程楠冷笑,“我不听话?”
顾知许不想解释,胃疼得越来越严重,手指几乎要抠进皮肤里。
他面的脸像被冰水浸过,缓了很久,勉强调匀了呼吸才继续说:
“今晚留下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长时间专心处理,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任何亲人朋友,包括你的父母,所以你大可放心。另外,那个家,你想回就回,不想回我也不会再逼迫你。还有你从前深恶痛绝的祠堂,我会派人拆掉。”
程楠不可置信,急忙走到他身边问:“你想干什么?”
“你不必知道。”顾知许抬头看她,“我也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顾知许面色不动,望着她的眼睛,开口道:“不要再想着离开我。”
程楠怔住。
四周忽然冷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香气,以及那另程楠厌恶很久的药物气息。
面前的顾知许冷汗涔涔,病号服微微敞开的领口下还有今天刚更换的绷带。他的眉头间仿佛把全世界的寒冷和阴森都揉进去,一贯笔直的脊背也有些弯曲。
“我……”程楠脑袋忽然混乱。
这感觉就像,有人拿出豪车美墅来诱惑你,提出的条件却并不算苛刻。
他只要她,不要彻底消失不见,只要偶尔回家一趟,偶尔陪他一起吃顿饭。
顾知许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伸手支住床边,慢慢起身。
“对了。”顾知许低低喘了几声,“为了庆祝你脱离我的苦海,我送出了一份自认为还不错的礼物。”
“是什么?”
“过些天你就……”顾知许膝盖突然抽筋,他身子一晃跪倒在地上。
程楠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赶忙蹲下去扶他。
他伸手勉强扒着床沿,右手死死摁在腹下,闭着眼浑身颤抖。
程楠有些慌神了,她刚才的注意力都在顾知许说的话上了,全然没注意到他已经这么不舒服。
她半扶半抱让他躺回床上,帮他掩好被子。顾知许疼得直不起腰,侧躺着身子,半张脸埋在惨白的被子下。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疼,我去叫医生吧?”
顾知许摇头,嗓子发干,“不用了。话说完了,我想睡觉。”
“好,你睡吧。”
程楠立在床边,脑子里依然是这不可思议的问题。
困扰了他们那么多年的矛盾,一天之内莫名其妙就解开了。
过去那么多年里顾知许都不知道,她想要的一直如此,想要顾知许不要过度管束她,想要他不干涉她的自由。
这样简单的要求,他以前从来做不到。
程楠实在没忍住,对着那背影试探的问:“哥,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顾知许没动,也没回答。
因为——
不是突然想通的。
他的身体这几年越来越差,去年在会上晕倒那次,抢救了很久,住院也住了很久。当时他就考虑过这事了。
顾知许仔细回忆,似乎程楠是在四年前认识了顾衍过后开始越来越叛逆的。
她儿时也顽皮过,后来被他教得很听话。
但自从认识顾衍后,她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她提出要交朋友,要带手机去学校和朋友拍照,要吃零食,要和朋友们聚餐,要去玩年轻人的东西……
她逐渐脱离他的控制,对他从恐惧到了厌烦,再从厌烦到了憎恨。
今天顾衍刚来时,气焰还很嚣张,笑着说:“小叔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程楠呢?您不妨仔细回忆回忆,她咬了你几回了。”
于是顾知许回忆起来。
好多回了。
给他吃安眠药、不分青红皂白骂他、从不信任他、毫不顾忌的说要离开他……可不都是她干的么。
甚至当天,她根本不问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打电话给妈妈,只是固执的认定,他不能做出任何影响父母的事。
顾衍还说:“你在她心里,其实没有一点份量,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有厌恶。”
同样的话,其实心理医生魏澜也给他说过。
他说:“傻子都能看出来她烦透你了,只还差一点就要爆发。你想远远看着她,还是永远失去她?”
于是,并非因为哪次热烈的争吵,也不是因为哪个令人难忘的事件。
就在某个平凡又宁静的瞬间。
顾知许的心慢慢平静了。
正好,这决定是迟早要做的。
于是这个没什么奇特下午,他躺在病床上,望着顾衍那与他相反的、年轻健康的模样,决定了:姑且赌一把吧。
彻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顾知许睁开眼时,程楠还没醒,护士进来给他抽了几管血做例行检查,兰栩安把早餐带来了。
顾知许起身来到床边。
他病房里的陪护床和正常床没什么区别,比病床更宽敞,但程楠睡觉喜欢溜边儿,脑袋都要掉到床外头去了。
顾知许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小楠。”
程楠睫毛微颤,慢慢吞吞囫囵应了一声。
她小时候就爱赖床。
程楠皮肤白,脸也小,脑袋埋在被子里,露出的黑发毛茸茸,像一只无害的小猫儿一样。
顾知许不经意回头,看见窗外天边不知何时已铺上了漫天暖阳。
他怔怔看着,记起自己好像也很久没看到过朝阳了。
“哥……”
程楠软绵绵的声音传来。
顾知许望向她那双惺忪的眼睛、她凌乱的刘海,以及她微微翘起的嘴角。
程楠揉着眼睛,“你怎么不叫醒我?又自己起床,万一摔了怎么办?上次的伤还没好,别再摔了。”
顾知许心里像倒翻了一捧温暖的柠檬水。
既感到欣慰,又觉得酸楚。
他知道这样做程楠会对他好一些,但相应的,他需要完全摈弃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和感情,做一个从前那样的好哥哥。
程楠从床上坐起来,俯身拥抱他。
她把脑袋搭在他瘦得硌脸的肩膀,手指轻轻攀上他凸起的蝴蝶骨。
“哥,谢谢你。”程楠抱着他,鼻腔里涌进他身上常年存在的淡淡药香。
现在,也没那么讨厌了。
顾知许声音沙哑:“嗯。”
两个人久违的一起吃了早饭。
程楠坐在顾知许对面,手里拿着小瓷勺,一边往嘴里送着蛋糕,一边盯着手机咯咯傻笑。
顾知许沉默看了她许久,半晌才开口:“小楠,又是顾衍么?”
程楠抬头,“不是,一个朋友而已。”
他面前盘子里的面包都切成了小块儿,但都还没吃,程楠赶忙放下手机,“怎么不吃?哎呀,你别吃这些不好消化了,胃本来就不,昨晚才刚犯胃病。”
程楠把小米粥拿到面前,加了几勺蜂蜜,搅和均匀了,推到他面前。
“哥,吃这个吧。”
顾知许点头,“好。”
他头发垂顺在额前,很乖巧的样子。
程楠望着他笑了笑。
饭后程楠就要回学校了,她最近很忙,临近期末需要复习,下周的学生会部门要举办公益活动还没找到合适的专家。
顾知许也不留她了,只说让她多穿衣服别乱吃东西,还给她的卡上打了很多零花钱。
程楠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和方明朗聊天。
他们很聊得来,方明朗英语好,程楠向他请教英语,程楠喜欢玩,方明朗就向她请教一些年轻人爱玩的东西。
抵达学校门口时,程楠脑子一热,“诶,要不我们部门那公益活动你来当专家吧!”
方明朗惊讶,“我怎么能算专家呢?”
“你的学历和资历都是一等一的优秀呀。”
方明朗笑,“算不上吧。真要说专家,不如请顾先生来,他可是他们行业内龙头企业CEO,当年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意气风发的天才呢。”
程楠惊讶,“我哥这么厉害?”
“嗯,当初你还小吧,不知道也正常。”
程楠笑笑,“但我哥说最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还是不打扰他了。还是你来吧,我们部门有经费的,我给你发工资,还要把所有朋友都叫来,绝不冷场!”
方明朗:“天呐,小小年纪当资本家了呀。”
“此言差矣,我们这可是公益活动!”
方明朗这人耳根子软好说话,禁不住程楠一顿劝一顿夸,没一会儿就同意了。
部门活动通常在周末举办,这次学校把最大的汇报厅批准给他们使用了,程楠也认认真真做了一张海报。
不得不说在这个看脸的社会,方明朗的脸是极好用的。
他发来的一张正装白大褂照片,刚放到海报上就把一寝室的人迷的神魂颠倒。
萧苒问:“他多大啊?”
“二十七,和我哥一样。”
“我去,年轻有为啊。而且还这么帅!”
程楠乐得找不着北了。
一张公益宣讲活动的海报程楠做了整整三天,360度打光都试了,最后还是放了方明朗那张高清无修照片上去。
临川大学的这种校内活动都是同学们拿来攒积分评奖学金用的,运动会分值最多,这种听听就好的宣讲活动分值最少,因此报的人也少。
但这次方明朗的宣讲海报一经发出,活动申请界面立刻报满了。
部长拍着程楠的肩感叹:“有这么好的人脉你早不用,前两年我们举办的0人参加的摊煎饼活动算什么?”
周六当天,早上七点。
萧苒被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撩开床上围帘,看见寝室窗边坐着个扎辫子的姑娘。
姑娘身披一件雪白大衣,领口扎了一个蝴蝶结,脚上也套着一双白靴子,一身行头看上去质地良好价格不菲。
“这谁?”
姑娘一回头,萧苒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楠楠!”
程楠点点头,手里握着一支金色外壳的口红在往嘴上抹。
她从没这么认真化过妆,连假睫毛都是一根一根贴的,嘴唇也叠了好几层唇釉,努力达到个娇艳欲滴的效果
程楠抹好口红站起来,活脱脱一个贵气漂亮大美女。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萧苒问,“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起那么早?”
“公益宣讲会啊。”程楠伸出一根指头挑起自己的麻花辫,拢在左侧肩上,“提醒你们,十点开始,可别迟到了。”
“这才七点……”
“那又怎么,我要提前去准备准备。”
程楠抱着书转身出门了,长靴的小细跟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响。
周末早上的食堂几乎没人。
程楠找了个角落位置猫着,把宣讲会的台本和流程翻出来反复看。
八点半,方明朗也到了。
他从没来过临川大学,但脑子聪明,开着黑色小轿车,一路慢慢悠悠精准抵达了程楠说的食堂。
程楠坐在墙角,远远便看见一个穿暖棕色大衣的人走进来。
他个高腿长,大衣下配着休闲款西裤,整个人放松又得体。手里拎一只电脑包,衣摆裹挟着屋外的丝丝寒风。
“抱歉,等久了吧?”方明朗说。
他笑起来一排眉眼弯弯,一排小白牙干净整齐。
程楠红了脸,慌忙摇摇头,“没!我也刚到。”
方明朗笑了笑。
程楠低着头,眼珠子咕噜一转,“你今天怎么不穿运动装呀……”
方明朗笑得开怀,“我是喜欢运动,但还不是运动狂魔。”
程楠也笑,方明朗问她:“还没吃早饭吧?吃点什么,我请客。”
程楠摇头,“你来我们学校帮忙,当然是我请你了。”
方明朗放下包,笑着起身往窗口走,“哪有让小姑娘请我的道理。”
因为不知道程楠爱吃什么,方明朗买了很多早点过来,各个类型都买了一些。
程楠一边吃一边急着和他对流程,他微微一笑,让她放心吃早餐。
他总是一副温柔又自信的样子。
在他身边,程楠也放松下来。
两个人在食堂待到九点半,吃完早饭后还聊了不少闲话,一点正经事也没干。
走出食堂时,程楠兜里电话响起来。
“喂,顾衍?”
“是我,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致学楼在哪里?”
“啊?”
“嗯,你们今天不是有什么活动吗?”
程楠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别管了。”顾衍笑哼一声,“赶紧出来接我吧。”
程楠看他似乎已经恢复从前的状态了,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开导航过来,姐姐我今天可是主持人,哪有功夫管你?”
“喂喂,你这小丫头片子!”
程楠挂了电话没管他,转头对方明朗轻松一笑,“咱们进去吧。”
致学楼的汇报厅非常宽敞,可以容纳的同学数量也多,部门里的男生们都早早来把音响和投影调试好了,还搬了许多备用凳子来。
方明朗看到那些备用凳子,小虎牙立刻笑出来,“今天到底是有多少人啊?”
部长说:“肯定少不了冲着您颜值来的。”
方明朗不禁摇头,“天呐,我这个半吊子专家可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
程楠拍拍他,“快别谦虚啦!”
公益宣讲会快开始时,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进来了,好几位同学进来过后就举起手机拍台上的人,给方明朗都搞得害羞了。
一直到即将开场前两分钟,顾衍才出现在门口。
他和程楠两人一见,都惊呆了,非常有默契的举起手指向对方。
“我靠,你!”
“啊你!”
部长探头,“干嘛呢?”
程楠瞪大了眼睛,跟看外星人一样盯着顾衍,“我上一次看你穿这么标致的一套西装还是在上辈子吧?你要干嘛,穿西装喷摩丝的,你在奶奶寿宴上也没穿这么正经吧!”
顾衍指着她,“你还说我?你这妆化了得有俩小时吧?你这丫头不对劲,当心我告诉你哥!”
“我呸!”
两个人照例拌嘴,片刻后,程楠甩甩头发就上台主持了。
这次公益宣讲因为是请了医学专家方明朗,因此内容也是针对医学展开的。
方明朗是归国博士,毕业于最好的医学院,一表人才谈吐不俗,但他考虑到今天来的很多都不是医学生,因此讲得十分通俗易懂。
他说:“人体是一座有条不紊多方协作配合的工厂,不同器官是不同部门,不同细胞是不同职员,我很喜欢这个描述,这是我最近交的一位小朋友告诉我的,她说,这是来源于一个你们年轻人都爱看的动画……嗯,有空我也去看看。”
他坐在明亮宽敞的台子上,说话间,笑着看了看程楠。
程楠按捺许久的小心脏又砰砰直跳,还好今天化了妆扑了粉,否则脸红都要藏不住。
宣讲会进行的非常顺利,方明朗讲解结束后给了同学们很长的提问时间。
一开始大家还正常问一些医学小问题,后来有同学开始提问方明朗有没有女朋友,接着又有人问他谈了多少女朋友,接着又问他能不能现场选一个女朋友……
程楠激动的抓着话筒,准备一起瞎起哄,被部长给强行摁住了。
宣讲会开到中午就结束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退了场,汇报厅里只剩下他们部门的人,以及方明朗、顾衍两个人。
程楠跑到台子上,笑着说:“临川大学社会志愿者部门,今天由衷的感谢方博士!”
部长跑过去把她拉下来,“看你这傻冒样子!”
程楠笑得挺不住,转头看见台下的方明朗也温柔冲她笑,她扫了一圈,看见顾衍站在角落里。
他倒是一反常态,两手抱在胸前,脸上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程楠跑下台踢他一脚,“干嘛躲这里,待会儿一起去吃饭?”
顾衍点点头,俯身凑近她耳朵边,悄声问:“你有点喜欢这小子吧?”
他的视线往方明朗身上瞄,像是扫描仪一样要把对方从头看到尾,最后才淡淡收回来,落到程楠脸上。
程楠又红了脸,伸手推他,“喜不喜欢,关你什么事?”
顾衍挑眉,脸上一如既往的欠揍,“哼,不关我的事,我要告诉小叔叔,让他狠狠教训你。”
程楠哼一声,“我哥昨天说了,他现在开始不会再过度管束我了,我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
“你信这话?”
程楠别过脸,“他既然那么说了,我就姑且信信咯。”
顾衍“呵”了一声,又看了方明朗几眼,转身往门外走,“我今天还有事,就先不吃饭了,拜拜。”-
车子开得不快不慢。
顾衍抵达博雅医院时,顾知许因为打了止痛针,状态不好正在休息。
顾衍知道他的脾气,随手拉了一张椅子来,坐在病房门口一面等他一面打开电脑看下属发来的文件。
顾衍以前在美国念商科,算是非常标准的富家子弟出国镀金回来后继承家业的类型。
不过他家里公司规模和顾家的集团规模没得比,管理模式大不相同,顾衍平时也懒散,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顾知许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顺利进入董事会,当年也算是备受瞩目。
顾衍看了一下午合同和汇报,又跟兰栩安聊了很久,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他小叔叔是真有能力,如果不是受生理心理双重折磨,他势必还能登上更高的台阶。
只可惜这两年顾知许受身体拖累的厉害,远不像从前那么激进了。
夕阳西下时,兰栩安从病房里走出来,低声道:“顾总醒了。”
“谢谢。”顾衍点头,缓缓走进去。
顾知许半倚床上,面色惨白。
自打顾知许给了程楠自由后,他不再联系她,她也和以前一样不会主动问他的情况。
顾知许知道她忙于学校里的事,并且或许也还没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顾总。”顾衍毕恭毕敬立在门边。
顾知许抬眼朝他望过来,面上还戴着氧气面罩。
这一周只是程楠的解脱,并不是他的解脱,相反,他过得很痛苦。
那些陈年往事翻涌进脑子里,淹得他无法呼吸,每天夜里噩梦不断。
有小时候经历的种种不公,也有长大后程楠一句句伤人的童稚儿语。
有时候他一觉醒来,还想给那早已抛弃自己的父母打电话。
这两年他不仅身体脆弱了很多,心理状态也越发糟糕。
顾知许咳嗽几声,点点身边的椅子,“坐。”
顾衍坐下。
顾知许缓慢眨着眼,平和的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当接班人么。”
第18章 第18章 下坠
顾衍沉默的垂着脑袋, 摇了摇头。
顾知许语气很淡,“第一,因为你是顾家的孩子,你们这辈人少, 其他几个也无心这些事, 老爷子日后知晓也会同意。第二,你还不算太笨, 虽然上次答得问题并不能让我满意, 但孺子可教。”
顾衍仔细听着, 不敢反驳。
“再一个就是我的私心。我身体越来越差了,小楠既然喜欢你, 我作为她哥哥, 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能帮就多帮帮你们。”
顾衍抬起头,“楠楠她……”
“不必在我面前遮掩。”顾知许瞥他一眼, “上周她为了跟你出去,跟我闹得不可开交。”
“她上周?”顾衍微微瞪大眼睛,脑子里隐约浮出了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顾知许没管他,闭上眼睛说:“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栩安好好学,之后我会亲自来教你。你有不懂的随时问我,这期间有处理不了的应酬提前告诉我。一个月后向我汇报。”
顾衍正要答话, 顾知许又掀起眼皮, 冷冷看着他道:“只给你一个月。如果到时候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 我不会允许你和小楠继续下去。”
顾知许看着清秀病弱, 但动起真格来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顾衍不敢多说。
“……是。”
夕阳落下, 晚霞褪去。
夜色逐渐浓厚。
顾衍和兰栩安都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和寂静。
这几天兰栩安被顾知许派去教顾衍了,他们大概会有跑不完的酒局和项目。
顾知许算是得了几天病假空闲。
他思来想去, 还是回家去了。
没有程楠的家向来冷清又空荡,现在已近年关,有几位保姆都已经请假回老家了,只剩云姨和两个家在本地的阿姨。
顾知许刚进门,云姨就连忙抱着毯子出来了,“呀,是知许回来了。”
顾知许应了一声,云姨把毯子仔细铺到他腿上,折了几折,“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云姨呵呵笑着,推他进去,“哎,正好上次托宋家带的那金耳和松茸都到了,我这就叫她们全处理出来,给你炖汤好好补补。”
顾知许努力笑了一下,“算了吧,你们吃。我最近吃不下东西。”
云姨眉头皱了起来,犹豫良久才问:“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顾知许点头。
云姨叹了口气,按下电梯推他进去,“唉这孩子啊,可真让人心疼。肯定是最近公司事儿太多累着了。这次回来好好歇会儿吧,也快过年了。”
“嗯。”
顾知许的房间常年窗帘紧闭也不开灯,氛围低迷幽暗,云姨扶他躺回床上,又帮他倒了热水,放在他手能够得着的位置。
她关上门出去后,房间里便又只剩下顾知许一个人。
他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闭上眼,只能听到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他无事可做,思绪平和,干脆闭上眼沉沉睡了一觉。
傍晚八点时,云姨来敲门了。
“知许。”
顾知许被吵醒,咳嗽了几声。
“顾先生和程夫人过来了。”
顾知许慢慢睁开眼,“他们怎么来了?”
他声音沙哑,云姨没太听清,只能接着说:“他们说是业务上的事,需要找你聊聊。”
“……”
顾知许伸出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又是一片滚烫。
他没吃饭,又发了高烧,身体实在虚弱,只能勉强坐起来靠着床。
云姨领着顾渊和程珃珃进到他房间里来,给他们倒了茶,他们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又是好些日子不见,这两夫妻倒还是那斯文得体的样子,看来国内的风水总归更适合他们,估计生意也做的不错。
顾知许掩唇咳嗽几声,哑着嗓子开了口:“找我干什么。”
顾渊手里握着茶杯,那双狭长的眸子垂下来,吹了吹,“我们也不和你打哑谜,两个事,一个是芙山那块地,另外就是楠楠。”
旁边的程珃珃挽着他的胳膊,那双和顾知许像极了的眉毛微皱着,看看丈夫,又看看顾知许。
顾知许头很晕,细白的脖颈靠在软垫上,下巴微微抬起,“芙山那边很偏,市政跟不上,近五年都没有新规划。说实话,多半是个赔本买卖。”
顾渊放下茶杯,“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它效益不行,所以我拿不拿着也无所谓。”
“所以?”
“所以我其实不想要,但是,”顾知许又咳嗽两声,顿了顿,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我找机会拿它做个顺水人情,估计效果还不错。”
顾渊和程珃珃面色都冷下来。
“顾知许,那是我父亲留下的地盘。”
顾知又咳了一声,“那又如何?对我而言都一样,无论高价低价,都不打算跟你们合作。”
顾渊眉头紧锁,牢牢盯着他。
的确,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们自然也不会来找顾知许。
他们自打回国后一直在想方设法拿回芙山,但顾知许以前把工作做得太足了,走了好多条路,无论哪一条都避不开他。
索性顾知许也没兴趣嘲讽他们,随意瞥着他们脸上变幻的表情,并不打算当回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再说说第二件事。”
顾渊眉头微沉,旁边的程珃珃接着他的话说:“上次你的行为太过危险,我们不放心女儿再和你一起生活。”
顾知许头晕得看不太清他们。
缓了一会儿,他手指轻拈着床单,慢吞吞开口:“她都二十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与其找我质问,还不如反思反思她为什么不来找你们。”
程珃珃一口咬定:“是你强迫她和你一起生活,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经常威胁她,我们最近发现了,她每周都在校外打工赚学费!”
顾知许点头,“对,是我干的。”
顾渊咬牙,“顾知许!那是你妹妹!”
顾知许有些坐不住了,放松身体靠下来,喉结滚动一下,“我以后不会再管她了,她要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你拿什么保证?”
“我不需要向你们保证……”顾知许侧身背对他们躺下,高烧导致他整个胸腔都隐隐发疼,咳也咳不出来,他声音抖了一下,又喘息道:“你们什么身份,也配得到我的保证。”
“你!”
顾渊气得青筋暴起,拳头都捏了起来。程珃珃赶忙拉住他,皱眉看向床上的顾知许。
从小到大,没人能明白顾知许脑子里在想什么。这个孩子生来就是讨债的,把家里搅得一团浆糊,分崩离析。
顾知许身上逐渐起了一层薄汗,皱眉伸手摆了摆,哑声说:“行了,出去吧,以后别来了。这房子现在是我的财产,我的私人住宅,并不欢迎你们。”
顾渊气极,他涵养那么好的人都忍不住要对他破口大骂了,还好有程珃一直在旁边拦着。
不过她心里也有气,望着顾知许的背影怒斥:“你这里我们以后可以不来,但是同样的,明熙那边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也不准再去!”
顾知许紧闭双眼,低低闷哼一声,“我不去,我买了他旁边的墓,以后死了就埋那里,时时刻刻烦着他,顺便恶心你们。”
“顾知许!”
顾渊实在忍不了了,冲上前直接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揪着他的衣领怒吼:“你弟弟是因为你死的!他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别去打扰他!”
程珃珃急得大喊:“顾渊!”
顾知许胸口剧痛呼吸一滞,冷汗浸透了额前刘海,发白的嘴唇绷成了一条平直的线,脑袋无力朝后仰去。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发抖,手指颤动着抬起,往外头一指,“赶紧给我滚出去……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程珃珃伸手用力将顾知许推开,抓住顾渊的胳膊,崩溃的摇头,“顾渊,顾渊,算了,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很弱,呜咽几声就落下眼泪来。
顾渊愤怒的瞪了顾知许几眼,深吸一口气,拉住程珃珃的手转头离去。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顾知许终于再也忍不住,转头撕心裂肺猛咳几声,血珠子瞬间喷溅到雪白的床单上。
咳出来后,他的呼吸流畅了很多,侧蜷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呵……
闭上眼,一道又一道陌生又熟悉的风景在他脑海中闪过。
有碧绿的松柏,有长了青苔的阶梯,还有长而陡的路……以及一座座黑色的碑。
他片刻后记起来,那是明煦的墓地。
顾知许慢慢伸出手,两指搭在自己脖颈上。
他浑身瘦得只剩骨头了,颈动脉的跳动竟显得异常明晰,一下接一下,因为发烧而格外猛烈的跳动,仿佛要用光他这副残躯的所有力量。
顾知许翻身平躺,眼睛睁开一条微弱的细缝,望着幽幽的白灯静静思考。
这两口子啊……
要抢走妹妹,也不允许他去探望弟弟。
明明五个人的家庭,却死活不欢迎他。
顾知许迷茫的呼吸着,缓缓伸出手指摸过手机,凭着本能按下一串数字,拨了过去-
程楠正在校外某大排档坐着,和她们一寝室的女生。
大家这几天的话题都围绕程楠和方明朗的恋爱展开,想方设法帮她出谋划策追男神。
正聊得开心,程楠手机响了。
打开一看,一串陌生号码。
程楠嘴里还叼着一串烤茄子,笑着摆摆手让她们小声一些,按下接听键凑到耳边,“您好,哪位?”
那边半天没声儿。
程楠拿开又看了一眼,“喂?哪位啊?”
那边终于传来一丝丝声响。
半晌后,一道低微的声音递过来:“小楠。”
程楠愣住,赶忙放下茄子走到街边角落里,“哥?是你吗?你找我什么事?”
顾知许那边又安静了。
程楠耐心等了一会儿,又问:“哥,你还在吗?”
顾知许低低应了一声。
程楠又问了一遍,“你找我什么事?”
顾知许没有回答。
程楠有点无奈,抬起手揉揉脑门叹气,“唉,兰哥不在吧,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无聊?稍等,我给兰哥打个电话吧。”
“不用。”
顾知许声音很弱,像是睡梦中随口应了一句。
“那……”程楠有点不知说什么,“那你要我做什么?”
顾知那边又沉默了。
程楠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远处萧苒朝她招手,“楠楠,你的芝士玉米好了!”
程楠点点头,“哥,我这边还有事,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等一下。”顾知许突然开口了。
“好,你说。”
顾知许的声音始终很低,程楠必须把音量开到最大才能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周末你要回家么?”
程楠顿了一下,“有安排了。”
“下周末。”
“唔,其实我们最近都很忙,到期末了,几乎每周末都有考试,我得好好复习。”
“嗯。”顾知许那边又静了一会儿,“寒假。”
“今年寒假我们学校组织校外集体实习,加上考试的安排,可能要春节那会儿才能回家了。”
“好……春节。”
程楠挠了挠头,“但是今年春节我估计得先去陪爸爸妈妈过。”
顾知许那边彻底没声音了。
程楠也有点尴尬,“哥,我回家前提前联系你吧。我这边有事,先不说了。”
她挂电话挂得很快。
等顾知许反应过来,手机屏幕已经黑掉了。
他静静躺在床上,身下绵软的床铺像变成了柔和的海洋,水波在他身下轻轻摇晃,他就沉浸在那不真实的梦境里,沉默的下坠了。
第19章 第19章 最近胆子太大了吧
程楠最近每天晚上最大的乐趣就是回寝室窝床上听方明朗讲他们医院里的事。
方明朗为人幽默风趣, 能从平凡的事情里找到欢乐,病人们也都很喜欢他,老老少少们都叫他“朗朗医生”。
因为他,程楠还迷上了一部电视剧, 剧里男主是个英俊帅气的外科医生, 为人善良坚强,给程楠迷得忘乎所以。
“我说你也真是啊。”萧苒也忍不住说她, 无奈摇头, “让男人勾了魂了, 再不开始复习可真要完蛋的!”
程楠窝在床上咯咯笑,“明天开始, 明天我一定学!”
萧苒坐在自己桌子旁, 啧啧两声,低头继续看书了。
周末, 程楠推掉了兼职,约方明朗去玩滑板,她早早的就换好衣服出门了。
他们玩滑板一般选在市区内的一个公园里,这公园为极限爱好者修了很多设施,中间一个大大的碗池凹槽,大家在里面自由的上坡下坡来来去去。
程楠抱着滑板坐地上看着大人小孩们滑。
今天天气好, 秋高气爽, 太阳驱散了寒气, 照得人暖烘烘的。
她坐了大约十分钟, 还没等到方明朗, 先等到一个充满歉意的电话。
方明朗已经在半路上了,但医院里临时安排了一台紧急手术,他们医院在他这个领域的专家不多, 这手术必须他去。
不得已,他只能返回医院了。
病人的时间可不能等,程楠当即表示理解,挂断电话抱着滑板回来了。
她仰头看天。
多少还是有些可惜。
可惜她斥巨资买的滑板,可惜这大好天气呐……
程楠从公交车上走下来,把怀里滑板往地下一扔,蹦上去蹬腿往前滑。
校门口这段路平坦开阔,这边是自行车通道,也没什么人。
程楠踩着滑板,一只脚在地上猛蹬,她刚一抬头,忽然让面前的矮矮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谁没事儿站路中间了!
程楠没刹住,一个扑腾往人怀里砸去,脚下滑板撞了东西,从地上飞翘起来,在空中翻滚两圈啪嗒掉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没看到!”程楠趴在那人怀里,连怎么以死谢罪都想好了,猛地睁开眼,却瞧着一张熟悉俊俏的脸。
——呀,这人不是站在路中间,是坐在路中间。
准确来说,是坐着轮椅停在路中间。
顾知许。
程楠扑在他腿上,抬头震惊望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好像见鬼了。
“哥!”程楠嘴唇颤抖,眼珠子都要瞪的滚出来了,张大嘴巴往四周看,却没看到兰哥和司机。
她咽了口水,“你,你你你……又,一个人来找我啦?”
相比她的震惊,顾知许倒是一贯的平静。
他嘴唇微抿,面无表情把她扶起来。
“多大了,还总冒冒失失。”声音很低。
程楠怔怔站在他面前。
顾知许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外套,脖子围了一圈米色围巾,腿上搭着米色毯子。
他最近越发消瘦,下巴尖细,鼻梁高挺削薄,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愈发显得大而明净,额前细碎的刘海垂下来,微微扫到睫毛。
一双细长的手搭在腿上,乖巧又安静。
本就长得年轻的一个人,换下那身西装大衣和凶巴巴的表情,乍一看,跟她弟弟似的。
程楠的脑子抽了几抽,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的,弯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和想象中一样,满头黑发柔软细腻,好似一张温润的锦缎,让人留连。
顾知许仰头看她,大眼睛里蓦地泛起层层波澜,嘴唇抖了抖,有点不可置信:
“你这死丫头最近胆子太大了吧?”
程楠一惊,瞬间扑到地上去抱回自己的滑板,就差给顾知许跪下了。
“对对对对对不起!哥,我错了!”
顾知许脸色铁青,缓了片刻,瞪向她手里的滑板,“你说你周末有事,就是去玩这些了?”
被当场逮到,她只能认了。
“……对。”
“又是和顾衍?”
“不是不是,普通朋友。”
顾知许自然不信。皱着眉,想发火,但上次已经答应过不再约束她,只能忍了又忍,把怒火咽下去。
低头生闷气。
两个人都静了一会儿,还是程楠先开口了。
小心翼翼的问:“哥,你不是说你最近有事么?”
顾知许咳嗽,“是有事,但是生病了,栩安替我几天。”
他从小大病小病不断,但这还是第一次程楠听他说要因病休息。以前他可是个躺床上吸氧还要忙着签字的人。
程楠心里有疑惑,但也不打算追问。
走上前摸了摸他的手指,还是很凉,“外面太冷了,走吧,我们去学校里。”
程楠推着他一边走一边心里默默想着。
顾知许那么忙的人,突然不忙了。不忙也就算了,好歹是个总裁,休息时间去喝喝茶、调理调理身体也行,居然短时间内接连两次一声不吭来学校找她。
“哥,你下次来,能不能先给我打个电话?”
“不能。打扰你了?”
“……不是。”程楠无奈,“只是幸好今天那朋友临时有事,否则我大概会在外面玩到天黑。你会在这里等我一整天的。”
顾知许没吭声。
半晌才道:“我没打算来找你。”
“啊?”
他并没有计划着来找她,更没有期盼她出现。
只是他从噩梦中醒来,满目冰凉。
一个人缩在家里躺着,头痛欲裂,心情也焦躁低落,给魏澜打电话、吃药通通不管用。
莫名的就起身穿衣服,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她学校门口。
他心理上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
程楠俯身询问:“哥,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顾知许摇头,“你去看书复习吧。”
“那事儿不着急,我陪你玩。”
顾知许还是摇头。
程楠想了想,“那我上午学会儿,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今天周末,图书馆里人不算多。程楠带着顾知许来了校内最大的一个图书馆,去到了属于她们专业的第十七层。
程楠学的是传统理工科,顾知许对她的专业不熟悉,只是抬头看着一本本厚得跟砖头一样的书,心中不免疑惑,这笨丫头能学懂么?
图书馆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位同学,大家安静看书鸦雀无声,他们选了个最角落里的位置。
程楠俯身凑近顾知许的耳朵,“哥,你在旁边等我吧,要休息会儿吗?”
他的脸近在咫尺,程楠看到他那白玉脸颊上的睫毛抖了一下,“嗯。”
程楠把书本和平板拿出来,坐得端端正正,准备开始学习。
顾知许随意拿了一本书在她旁边看。
因为担心别人路过磕碰到他,程楠让他坐在靠窗里面,玻璃外灿烂的阳光照过来,照出他白净秀气的轮廓。
微微透明的耳朵,轻轻扑动的睫毛。
回头望向顾知许的一瞬间,程楠感觉他仿佛回到从前了。从前那个会让她安心、让她温暖的哥哥。
时光像是对调了,以前她无数次等待顾知许,等他写字、等他开会、等他处理文件,等他忙完一切,走过来抱她去卧室。
那时候顾知许总是温柔的摸她脑袋,即便工作学业繁忙,也会坐在床边为她讲睡前故事。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程楠忽然又凑到他耳边,“哥,你坐久了没事吧?上次撞车有没有伤到脊柱了?”
顾知许垂眸看着书本,慢慢摇头,“没什么。”
“好,要是不舒服了就赶紧告诉我。”
“嗯。”
今天的顾知许格外温柔,程楠都有些不习惯了。
程楠悄悄在心里琢磨,顾知许怕冷,过会儿他如果累了困了,她得脱下外套帮他搭着,图书馆最近暖气开得不足,可不能冻着他了。
想着想着,程楠自己先睡了过去。
专业课本一打开就是一堆公式字母,犹如天书,她经常看两眼就要犯困,眼皮偶然一闭上就立刻焊死了。
再睁开眼时,正午的太阳高悬天边。
程楠一个激灵抬头坐起来,肩上的外套顺势滑落。
她拿起来,转头望向旁边那个只穿了一件单薄白毛衣的人。
程楠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压着声音:“哥,你怎么把外套给我盖呀!”
顾知许翻动手里的书,抬头望了一眼前方认真学习的同学们,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
这倒霉孩子!
程楠手忙脚乱抓起他的胳膊帮他穿衣服,力气大了怕拽伤他上次脱臼的关节,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穿好,又赶忙把羊绒围巾拿来给他围在脖颈上。
全部穿戴好,程楠才捧起他冰凉的手指,仔细圈在自己掌心。
手指轻轻从他手背上的针孔摩挲过,她又低低叹了口气。
可不能再生病了。
这阵子吃的药已经够多了。
她想着。
窗外阳光灿烂明媚,从玻璃外透进来,洒在了两双紧握的手掌上。
顾知许垂着头,怔愣的眨了眨眼,看到程楠小巧的脸颊。
她将一缕碎发拢在耳后,因为刚睡醒,耳垂显得红彤彤,阳光把她白净的皮肤照得像一块通透羊脂玉,嘴唇红润光泽,整个人好似一朵娇俏的海棠花。
而这朵海棠花,在此刻,在这广袤世界微不可查的一瞬中,满眼都是他。
如梦境般的场景。
顾知许的心里漾开一抔温水,恍惚中隐约想起,自明熙走后,程楠是家里唯一会关心他腿伤的人,只有年幼懵懂的她,固执且单纯的在乎着他还能不能站起来。
只有她。
一直都只有她。
顾知许近乎贪婪的望着她的脸。
这段时光仿佛是从顾衍手里偷来的,原本她是要和顾衍出去玩的,原本他是要一个人枯坐到天黑的,原本她的笑容是要留给别人的。
顾知许忽觉释然了。
或许他的决定是对的,虽然心里依然痛苦,但至少表面上不再荆棘满布。
第20章 第20章 该不会不喜欢女人
“哥?”
程楠突然低声唤他。
顾知许回过神, “怎么了。”
程楠笑笑没说话,把他们的书收好塞进他怀里,起身推他走了。
顾知许不吃午饭,程楠只好选了个校外还算不错的餐厅, 给自己点了一份糖醋排骨和麻辣香锅。
顾知许顿时就皱起了眉:“你每天就吃这些?”
程楠啃着排骨摇头, “这里我不常来的。”
“常去哪里?”
“学校食堂。”程楠啃完一块排骨,为了避免顾知许嫌弃她, 拿纸擦了擦手。
说起来她以前高低也算是个富家小姐, 但完全没体验过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感觉。
打小被顾知许管得异常严格, 虽然吃穿用度出行交通都按极高的标准来,但她自己几乎没有零花钱。
顾知许担心总担心她会被陌生人拐带、会买不健康食品, 初高中时期从不允许她住校, 生活所需物品也都有专人帮她挑选。
天知道她高一那年从萧苒手里吃到辣条是什么感觉,虽然尝得出劣质豆油和香料味道, 但是那霸道浓烈直冲味蕾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后来一想,估计她亲生父母是南边儿的,她天生重口味,和顾知许这个调料必须减半的奇葩截然不同。
这些年的向下兼容,并没有让她堕落,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恣意。
想到这里, 程楠问:“哥, 你要尝尝吗?”
顾知许瞥了一眼她面前的菜, 看到那红润的色泽, 只觉发自内心的抵触。
“不吃。”
程楠摊手, “你不能总挑食呀,本来饭量就小,心情不好就不吃饭, 你到底怎么长那么高的?”
程楠往桌底下他那双长腿瞄了一眼。
虽然是搁在轮椅上,但笔直纤细,跟精心刻画的雕塑一样。
顾知许懒得回答这无聊的问题,转头望向了窗外。
临川市常年阴雨天,今天太阳这么好。
真是越看越难得。
程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哥,下午要去公园晒晒太阳么?”
顾知许面色一怔,“不去。”
程楠拿起排骨大啃特啃,眨巴眼睛,“你去过公园么?”
“没有。”
果然。
程楠又笑笑,耐心哄他,“那一起去看看吧,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欣赏自然界的景色,但是晒太阳帮助钙吸收嘛。”
“我不需要。”
“天呐,这叫什么话,你不需要的话那全世界没人需要了。”
程楠话音刚落,又立刻查觉不妥,赶忙给自己找补:
“嗯,我的意思是,你经常心情不好,钙吸收……好像,可能,或许有助于建立好心情哦。”
她悄悄抹了一把汗。
虽然顾知许骨头不太好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明晃晃在他面前说出来,也着实胆大了些。
顾知许转头扫她一眼,“你平时就是这么玩的。”
“不是。我和朋友们一般,”程楠不想撒谎,“做运动。”
顾知许了然,又望向了窗外,没说什么。
“那就这么说好了,下午我推你去公园逛逛?那公园里还有相亲角呢,可有意思了。”
顾知许被她说烦了,皱眉摆摆手,“去吧。”
程楠开心,迅速吃完饭,买了两瓶水就带顾知许去公园了。
不过她哥哥这千金大少爷,这辈子很少去到公共场合,一下车就立马黑了脸,劈头盖脸问:“你怎么没说人那么多?”
程楠尴尬笑笑,“免费公园嘛,市民都爱来。”
进到公园里面,人也不算很多。公园门口立着一座小拱桥,沿着石板路一直走,再穿过几道回廊,就来到了中心湖边。
湖边有小亭子有露天石凳,程楠把顾知许推到石凳旁,给他整理好毯子,自己再擦干净凳子坐下。
来这个公园的人更爱去相亲角那边凑热闹,湖边只有廖廖几个散步的老人家,四周气氛平静和谐。
湖面结了一层薄冰,暖阳照耀下,冰水一同折出细碎柔和的粼光。
温和的午后。
他们像两个闲适暮年的老人。
顾知许静静望着湖面,思绪逐渐放空了。
程楠抱膝而坐,下巴搁在膝头,浅浅吐了一口气。
她望着前方,想了又想,还是问出口了:“哥,能不能跟我讲讲你和爸妈之间的事。”
这个问题她很早前就想知道了。
从前顾知许非常繁忙,高高在上的大总裁,可没有时间陪她谈心。
现在终于逮着机会了。
顾知许随意靠向椅背,细碎的黑发被微风吹起。
他声音很淡,“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
程楠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确认他不冷了,才慢慢收回。
“我知道的,小时候所有人都跟我说是……是你不好。”
顾知许闭上眼,应声道:“没说错。我自有记忆起性格就偏激霸道,小时候还更加恶劣,长大接受了法律和道德的制约,才略微收敛。”
程楠怔怔抬头。
她很少听顾知许妄自菲薄,他嘴里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因为他的身份地位,从来也没人反驳。
顾知许食指轻轻点在膝盖上,又补充:“我对你什么样,对明熙也什么样,他们觉得不妥,骂我,我就连他们一起讨厌。现在只要我想,一丁点小手段就能让他们永远不敢回国。”
“……”
程楠有时真的分不清他话里话外的真假,按理说顾知许是从不开半点玩笑的人,也不喜欢夸大其词。
程楠悄悄叹了口气,无奈小声嘀咕,“要真是这样,你至于上次给自己撞成那样么……”
本就脆弱的一个人,都要撞碎了。
顾知许没听清,也没兴趣听,只是睁开了眼睛,望向一览无余的蓝天白云。
过去万般都是构成现在的他的碎片。
过去的分离和重聚筑造了他的血肉,过去的悲伤与喜悦锻造了他的神经。
他经历过什么,又渴望过什么,根本不重要。
他这样的人,轮不到任何人来怜悯。
程楠垂着头,“那你跟我讲讲明熙吧,我从没见过他,但他也是我的哥哥。”
“他啊……”
顾知许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从前那些事没多少值得回忆的,儿时恨不得把所有记忆从脑袋里全部清楚,现在略微上了一点年纪,才有了回忆的能力。
他说:“我四岁那年第一次回家就把他弄哭了。”
程楠抬起头,下一秒便惊奇的发现,在提到自己那故去多年的弟弟时,顾知许脸上露出了极为冷淡的笑意。
虽然冷淡,但也是笑。
顾知许的话多了一些,兀自说道:“他用半个月做了两只丑飞机,一红一黄,送我红的那只当见面礼,我顺手把两个都砸了,他当场痛哭流涕。”
程楠听着,默默又擦一把汗。
感叹顾知许该挨顿胖揍的同时,又有点疑惑。
“可是哥,我小时候你没有这样对我。”
顾知许冷眼瞥她,“是么。看来是祠堂跪少了。”
“……那是我长大以后的事。”
顾知许冷哼一声,“那大概因为你小时候那两口子看你看得紧。”
“……行。”程楠吸一口气,“所以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熙,他们才偏心的么?”
顾知许嘴唇动了动。
沉默了好久,半晌才说:“他们没有偏心。”
程楠哑口无言。
在某一个无法描绘的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言语中流出的偏向。”
湖面依然闪着静谧的波光,落到顾知许清冷瘦削的侧脸上。
程楠以前拿这事问爸妈,他们总选择闭口不谈,甚至他们很少说起顾知许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不曾在家里存在过。
她十岁那年,顾知许和爸妈彻底闹翻,她懵懵懂懂的,瞧见他们走得极爽利,紧握着她的小手,但一次也没回头看顾知许。
可是她现在问顾知许。
顾知许或许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总有意无意总把原因往他身上引,听上去似乎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所以他们对他冷漠。
他在努力构造一些合理性。
“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程楠起身坐到更高的石凳上,和顾知许并排而坐,轻轻把脑袋靠在他肩头。
“哥,你现在是不是没有从前那么忙了?”
顾知许点头,“嗯。”
“那我以后常回家陪你。”
顾知许嗤笑一声,转头看她,“上次给你打电话,你不是忙透了么。”
“……哎,是忙。”程楠看着他苍白的手指,“但是今天看到你,我又觉得还有很多事要为你做。”
“比如。”
“嗯……比如找嫂子呀。”程楠忽然把脑袋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他,“你现在不忙了,也该琢磨琢磨终身大事吧?准备娶个什么样的嫂子回家?我可以帮你物色的,这事爸妈不管,咱可以全按个人喜好来。”
顾知许怔住。
午后橙黄色的阳光将她的发丝照成浅棕色,她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所有心思都干干净净摆在脸上。
顾知许的脸渐渐褪下血色,嘴唇微微发颤,咬牙转去另一边,“没这个打算。”
“为什么,你对这种事害羞吗?”程楠坏笑起来,“我发现似乎从小到大都没看你交过女朋友,真是奇怪。啊,哥,你该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
顾知许忍了又忍,额上青筋还是冒了出来,“你再乱说一句试试。”
程楠吐舌头,“别生气嘛。刚好这公园里有相亲角,姑娘可多了,我们去看看有没有漂亮的?”
“不去!”
“去吧去吧!”
顾知许咬牙,“程楠!”
程楠刚要开口,兜里手机突然响起。
“稍等,我接个电话。”她拿起手机,打开一看,发现是方明朗打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