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是的,杀意。


    凯洛特是个很神奇的人,即使帕茜再如何珍惜她的天赋,认可她的实力,也很难不承认自己直到今天也还对她保持着警惕。


    凯洛特没有否认自己曾经做过帕图西亚的苦力,也从未和她们谈论过有关帕图西亚的任何事。


    纵使帕茜有心套出点什么,有关凯洛特的身份、来历,还有那副天赋强到过头的身体,在凯洛特一视同仁的冷漠表情中,一切都无从问起。


    她们可以忽略掉她的身份,却很难对她来时那辆马车置若罔闻。


    帕图西亚、仅仅是说起这个名字,就会令如今的什诺特人痛心。帕图西亚原本属于枫琴,受到还是郎布尔帝大贵族时期的家族管理。


    这片塞拉山脚下的大地顺着歌力诺河向南,在与赫翠亚的交界线上孕育出一片生机。帕图西亚有许多山脉,不如塞拉山高,却比塞拉山更加美丽、丰饶。


    更直接地说,这里的山能开采出黄金。


    随着外来者加入开垦,她逐渐成为了北方最繁华的一部分。


    财富会带来欲望,亦会让有权者野心膨胀。


    帕图西亚最终选择独立。


    帕图西亚宣布与枫琴郎布尔帝家族划清界限的那天,尚且属于北境的骑士们正在翻过塞拉山,在更北部的枫琴国土地上开展救援。


    北国塔在遥远的世界边境开始变得寂静,女神建立的塔正一座接一座地丧失温度回音。


    寒潮席卷了枫琴的全部国土,除了一小部分的家族村庄,其他的土地几乎全部被掩埋。


    这冷风无法越过塞拉山,无法到达更加遥远的帕图西亚。却因此令枫琴在可怖的风暴之下泯灭。


    竭尽全力,几乎损失掉所有骑士的郎布尔帝公爵回到塞拉山。希望获得领地内富裕拾金人帮助的她,却收到了帕图西亚已经独立的消息。


    作为那位老公爵——已经死去的最后一任郎布尔帝的女儿,赫碧昂从来没想过原谅。


    帕图西亚也得到了她的果,几乎和枫琴以同一种命运死去。


    人的力量比她想象的更加渺小。


    但欲望一层一层地叠在她的面前。


    即使赫碧昂想要忽视,帕图西亚这个词语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出现。二十多年来未曾中断过。在她每一次想要遗忘的时候恬不知耻地出现。


    帕图西亚不帮枫琴才是常理。


    赫碧昂知道这个道理,但道理没有办法将她的恨洗干净。


    帕茜想起几日之前。


    赫碧昂让埃格尼斯队长与她一同下山,她们表面对外透露是为农忙的村庄和正在开辟的矿脉而去的,实际上,这次出行是为了再探查一次运送凯洛特来的那辆马车有没有留下其他的痕迹。


    雪化开过后,土地才迟迟地暴露在她们面前。塞拉山夏季拥有的时间太短,温度太低,不足以让土层解冻。


    虽然藏在冻土中的冰屑有好几米深,但雪总算离开了她们。


    这下总算可以看到泥土上的信息了。


    没白来。


    赫碧昂找到了帕图西亚商队携带的密函。它从塞拉山山顶的宅邸中寄出,向隐瞒行踪的偷渡客透露了塞拉山的秘径。


    这东西藏在尸体的口袋里,要用火烧才能显露出字迹,一不小心就会连着信纸一同烧掉。赫碧昂在翻倒已久的马车遗骸面前,读这封从自己家园中寄出的信。


    她看到写信的人教偷渡客们如何走进这座山,又如何躲开骑士队的耳目,从另一条路离开塞拉山。


    这条路的终点指向哪里她不知道,但她能认出上面写清的时间,能认出……


    她在告诉帕图西亚的人,要挑家族无法巡视的时间进山。


    “在春雪落下之后,丰水期到来之前。你们只有两天时间。”


    “她”对一切都很清楚。


    若不是从王城来了信,若不是那辆马车的车轮被折断。


    或许神不知鬼不觉中,已经有人站在她的床边,对她举起剑——斩下她的头颅,烧毁她的家园。


    这不是普通人能够了解到的东西,也不属于普通侍从能够接触到的范畴。信鸮在果妮的手里,她曾为帕图西亚工作过,家人死在那里;果妮受玛丽管理,她是朵莱尼的家主,是那赫那斯的女主人。


    她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太多太多的想法,最后只留下一个念头。


    唯有利益,能使一切面目全非;


    唯有权力,能将一切就此终结。


    ……


    帕茜收回视线。


    在拉普托尔家中长大的她何尝不明白其中缘由?


    只是她比起赫碧昂多了太多的犹豫和胆怯。


    她想,就算如此,也还没造成严重的后果,一切都可以再来。只要她们不再提起,就像佑莉这次做的那样。


    就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帕茜!”


    帕茜从失神中惊醒,她起了一背的汗,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再看清那人的脸时,才发现那不是果妮。


    埃格尼斯一脸疑惑地问:“现在集合,你发什么呆?”


    “没有,”她嗫嚅道,“抱歉!队长!”


    帕茜朝队伍跑去。


    队伍中,红发的女孩背影笔直地站着,她的头和脖颈没有任何动作,就好像只要队长不下令,她就能一直这么站下去。


    好像一辈子都不会作出背叛这种选择,始终把坚毅的一面展示给所有人。但帕茜知道,在马车翻滚在雪原的那天,她眼里载着的是警戒和恨。


    帕茜不相信恨能如此迅速地转化为忠诚,就好像她不敢承认,多年的忠诚能在一瞬间露出地下的恨意来。


    如今统治着帕图西亚的是南域来的一位神秘人。


    而谈起南域,就不得不提及她如今的主人:赫翠亚新兴的家族,以一己之力抗衡其他贵族,逐渐成为如今南部最为权贵的,那赫那斯。


    凯洛特记得这名字,它无数次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要提醒她就是这东西想统治黄金之乡,就是它想要进犯这片土地。


    一个冠以那赫那斯之名的人如今正在这个家族。


    玛丽·朵莱尼,与那赫那斯家联姻,成为他们异军突起的最后一股助力、也是最重要的助力的人。


    可以说,没有玛丽·朵莱尼,就没有现在的那赫那斯,但站在外人的立场上,朵莱尼家族实属是走了狗屎运。


    她们碰到了正在成长期,需要帮助的那赫那斯,正巧手里有那赫那斯需要的武器线,正好与对方合作,正好——女儿嫁去了那赫那斯。


    他们成了牢不可摧的同盟。


    如今的帕图西亚并没有贵族,也很难再诞生一个家族来管理。对玛丽来说,只有一条路能够让她的利益最大化。


    那就是与最可能统治帕图西亚的家族结盟。


    为此,她不惜以自己做局,把棋盘摆在明面上,大大方方地告诉拉普托尔,我要帕图西亚带来的利益。


    一系列的人事物交杂在一起,让凯洛特心生烦躁,她认为今年的什诺特很难度过一个安稳的夏天。


    三个月。


    这三个月是既对战士的训练,也是一场试探。


    在此之后雪季再临,什诺特虽会过得更困难,但也能多一段时间喘息。


    “哈……”凯洛特叹了口气。


    还是希望时间过得稍微快一点,这样才能早日拿下家族骑士的身份。那样她才能安心。


    *


    “……小姐……”


    “…小姐!”


    佑莉睡得正香,被苏瑟从梦中摇醒,她揉着眼睛,正想抱怨,忽然被一道阳光照到眼睛。


    灿烂的、金色的,很久没有洒到屋子里的阳光,将她的困意一下驱散掉了。


    哇……


    她在心里小小地感叹一声。


    云散开了。


    “小姐!”苏瑟站在床边,正在系窗帘的绳结,“快来看!”


    她看上去比佑莉兴奋很多,也难怪,苏瑟几乎是好几年没有下过山,即使到了丰水期,侍女们也很难像骑士那样在报备后就可以去山里“冒险”。


    她们待在山里的时间比佑莉长得多,山下的风景虽然不敌山顶,但暖意比这里来得更简单。


    佑莉十分理解她的心情,太阳把最简单的热量传递给人和植物,所有的一切都会在阳光下舒展。


    佑莉赤着脚跑出去,轻轻地碰到玻璃上。


    山际线之外就是天空,无穷无尽的天空。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风景,每一次都会觉得熟悉。


    熟悉过后又感到非常难过,非常……痛惜。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苏瑟,”她把酸涩的鼻音盖住,转头笑着问,“你会不会陪我下山?”


    苏瑟愣了一下,她刚整理好窗帘,正准备给佑莉拿外套、铺床,被她这么一问,呆在原地想了一会儿。


    苏瑟:“玛丽小姐会跟您一起去吗?”


    佑莉摇头:“玛丽要呆在这里,处理公务。”


    苏瑟:“赫碧昂大人呢?”


    佑莉:“应该也留在这里。”


    苏瑟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犹豫片刻,正想说,将机会留给其他的侍从。


    又听见佑莉说:“其他侍女我都没有问。”


    佑莉补上最后一句话:“果妮应该会跟着我一起去。”


    “我去。”苏瑟立马站直了身体,“我一定会去的。”


    佑莉:“下山了就要负责骑士选拔的。”


    “这和我应该没多大关系,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小姐而已。”苏瑟马上说,“果妮为什么要一起?”


    “她会做好吃的饼干,而且,她现在负责带我识字。”


    苏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其实我也可以……”


    佑莉瑶瑶头:“这是玛丽交给她的工作。”


    “我知道了。”苏瑟轻叹一声,“我会尽快收拾您的行李。”


    “好。”佑莉的手碰在玻璃上,她侧着头,好像在听什么的声音。


    “苏瑟。”


    “嗯?”


    佑莉突然笑起来,像是抓到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你看。”


    在视线勉强能抵达的土地上,太阳好像将表面的雪晒化了。它们像糖浆一样流开,在这逐渐露出本来面目的世界里,她们的骑士就像地里长出的蚂蚁。


    “你说,帕茜的头发会不会化掉?”


    苏瑟听到她的说法,还认真思考了一番:“她那头发直到老死都会是这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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