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西鹭哪曾想自己一语成谶。


    澜生这次坠崖,不但摔伤了身子,还真的摔坏了脑子,且坏得不轻。


    他的记忆倒回至两人刚刚敲定婚事,正要商量婚期之际。


    *


    院内。


    西鹭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眉头越皱越紧。


    澜生自然而然伸手,拇指轻揉她的眉心,“怎么愁眉苦脸的?”


    她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狐疑道:“你当真不记得婚后的生活?”


    澜生握了握被她拍下去的手,努力回想,最后苦恼地蹙着眉:“脑中偶尔会浮现一些模糊的画面,也不知是不是你所说的婚后生活。”


    西鹭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却找不出可以质疑的破绽。若非他演技超群,要么确实摔伤了脑子,丢失了婚后的记忆。


    她瞄一眼他额头上的伤,这会儿恢复几分气色,才看出伤口深入骨,磕得不轻。


    他虽修成仙体,但从悬崖上摔下去之时意识恍惚,没来得及使用御风之术,脑袋难免遭受重创,确实可能会导致失忆。


    可转念一想,如果这只是他编造的谎话,那他的目的为何?


    莫非是担心她醒来后追究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故而借失忆来一个‘死无对证’?


    西鹭一番揣测,冷下脸:“你也完全不记得一年半前囚禁我?甚至挖我的心?”


    “不记得。”澜生摇头。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继续试探:“只要你与我回空桑山除名,往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权当噩梦一场,绝不追究,你也没必要装失忆。”


    “我没装。”澜生连忙辩解:“即便我失去部分记忆,但我非常笃定,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


    西鹭冷笑:“你都不记得了,又凭什么这么笃定?”


    “与你定下婚约,我就去师父墓前发了誓,此生若负你,便下无间地狱,遭受十世雷刑十世火燎之苦。”生怕她误解,澜生说得格外着急。


    “呵!”如今对他的誓言,她嗤之以鼻:“誓言不受任何条规约束,就算你发一百次毒誓,不过费些口舌而已。”


    澜生错愕地看着她,最后长叹一口气:“我竟不知该如何让你相信我。”


    西鹭起身道:“既然你说自己失忆,那我就当你失忆。”说罢,她进到屋中。


    澜生不解地站起来,就见她很快折返,手中多了一张信纸。


    西鹭在他面前展开信纸,递过去:“今日我亲自将休书交给你,你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看过之后,你我二人婚姻就此结束。”


    澜生低头看着她手中的休书,却不接。


    西鹭将休书搁在案几上:“反正你已不记得婚后的事,不如就当你我从未成婚。我准你在此休养两日,之后必须随我回空桑山除名。往后你可以回到这儿住,搬去其他地方也行,随便你。”


    澜生的视线依然在那纸休书上,沉默不语。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时,他突然开口:“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看看。”


    他匆匆进屋,也是很快出来,手中同样拿着一张叠好的纸。


    他递过去:“看看吧。”


    西鹭疑惑地接过来,慢慢展开。直到纸上的内容映入眼中,她不禁瞪大了眼。


    这不是她曾经亲笔书写的婚约吗?


    三百年过去,他居然还留着这纸婚约!


    澜生适时提醒:“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承诺:西鹭愿与澜生结为夫妻,一生一世,携手白头。”


    西鹭看着纸上的字字句句,昔日皆为真情流露,而今只剩满满的讽刺。


    她吸一口气,抬头神情冷漠:“怎么,你是要拿这一张废纸来要挟我?”


    “这怎么是废纸……”澜生错愕地看着她,眼中水光隐隐闪动:“我虽不记得婚后之事,但记得自己欢欢喜喜地盼着与你成亲。你许诺与我白首不分离,就不能擅自写下休书,了断你我的夫妻情分!”


    西鹭瞧他一副魂断欲碎的模样,好似遭了天大的委屈。


    若是往常,这无辜的眼神定会立刻攻破她的心房。可今时今日,她不会再心软!


    西鹭两手攥紧婚约,一发狠,撕成两半,折了再撕。几番下来,就将这纸婚约撕个稀烂,扔在地上。


    澜生震惊地看着一地碎纸:“你怎么能撕毁我们的婚约?”


    西鹭两手抱胸,不可一世地仰起下巴:“撕就撕了,你一介小仙,能奈我何?”


    他抬起脸,已是面无血色。


    西鹭的态度依然强硬:“休书看过了,婚约也没了,以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除名的事由不得你,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他脸色一沉,什么也没说,可西鹭还是从他呼吸的深浅看出他在极力隐忍。


    不过眨眼,他胸口的起伏归于平静,语气也是异常冷静:“我跌落悬崖,必定是你罔顾我意愿写下休书,又欲除名,使我受惊所致。如今我受伤失忆,难道你不该对此负责并对我有所补偿?”


    这话叫西鹭心里一顿好骂:补偿……我补你个鬼!


    他自顾自地说:“将休书撤了。”


    西鹭:“免谈!”


    “重新写一份婚约,即刻复婚。”


    “休想!”


    “留在八风岭照顾我,直到我恢复记忆。”


    “你做梦!”


    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西鹭都断然拒绝。


    澜生身子忽地一晃,跌坐在地上。原本恢复些许气色的面容霎时苍白,这才有几分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微微启口,声音很轻,像是恍惚中的自言自语:“在我记忆中,你我两情相悦。我期盼与你成为夫妻,醒来却被你丢来一纸休书,方才又将婚约撕毁……”


    他顿了顿,抬起头,满目伤痛:“你叫我如何甘心接受?多年的情分怎可能说断就断?”


    西鹭冷着脸,一语不发。


    他又恳求道:“我如今浑身是伤,行动不便。看在你我多年感情的份上,劳你留下来照顾我几日,也让我缓些时日,好吗?”


    西鹭将他上下打量:“你刚才不是行动自如,哪儿不便了?”


    他迅速将手臂搭在茶几上,随即撸起袖子,又撩高裤管,几道血红的伤痕立马展露在她面前。


    “腿上、手臂尽是未愈的伤口,还有皮开肉绽的伤。胸前也有挫骨的伤、裂皮的伤、破肉的伤,你要仔细查验吗?”


    西鹭皱起眉头——方才只是粗略检查,竟没看出他身上有这么多伤口。


    “你总得给我几日缓一缓。”澜生再三请求:“就当发发你的慈悲心肠?”


    西鹭一时与他掰扯不清,只怕此刻不答应,依照他固执的劲头,恐会当着她的面,挨着细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要她负责到底。


    见他还要继续脱,她赶忙制止:“我照顾你几日就是,穿上衣服!”


    ***


    西鹭此次匆忙赶来,并未随身带药,遂叫他先行歇息,她需回空桑山叫药师制一些适用的药。


    不仅需要治疗皮肉及筋骨的药膏,关于如何尽快恢复记忆,也需问清楚。


    躺在床上的澜生往里挪了挪,拍拍外边的空位:“半夜不便赶路,在这儿睡个好觉再动身。”


    “不要得寸进尺。”西鹭警告道:“否则我即刻将你揍晕,扛回去直接除名。”


    澜生立马闭眼,口中却未停:“八风岭有恶兽,昔日惧于你我的法力,不敢来犯。你若走了,我还伤着,半夜正是下口的好时机。”


    就因这番话,西鹭的步子迈不动了。


    她纠结片刻,最终走到窗边坐下,只等明早出发。


    ***


    夜里的山间格外安静,浮云遮月,催人安眠。


    西鹭转过身,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澜生,不禁回想他今日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与记忆中的小道士渐渐吻合。


    他的记忆,似乎真的停留在三百年前。


    ***


    后半夜,西鹭心想小睡片刻就好,遂闭上眼。


    等再次睁眼,脑袋昏昏沉沉的。


    视线渐渐清晰,却发现自己竟然在澜生先前将她囚禁的地方!


    不对,自己早已离开那里,今日明明来到了八风岭。


    难道是梦?


    她试图起身,骇然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全被银色的符印束缚,并将她吊起来,双脚悬空。


    这是怎么回事?


    她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想清楚了吗?”澜生的声音蓦然响起。


    西鹭连忙睁开眼,却不见他的身影。


    “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逼你出来?”澜生慢慢走近,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与他对视的刹那,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澜生眼中看见毫不掩饰的凌厉和恨怒。


    这些异常强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隐隐感受到——他恨不能要置她于死地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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