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舱包空,空姐也默默离开。
只剩下二人。
庄殊绝把那张纸攥得窸窣作响,刚想开口,沈锡舟先发制人:“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是不是‘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谁准你擅自去结扎了’?”
“沈锡舟……”庄殊绝无力地叫了他一声,她现在真没心情和他开玩笑。
他朝她“嘘”了声,面色正经起来:“先听我说,我经过深思熟虑,不是一时冲动。而且结扎可以复通,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随时可以反悔。”
擅长即兴发挥的他,这时候也做不到游刃有余,为避免忘词,他将词记在了手机备忘录上。
“过去一个礼拜,我想了很多。我承认,最初我无法抉择。”
“不过时间很快给了我答案,我不能失去你第二次。反正,每一个选择都不可能完美,每一种人生都会有缺憾,但我最遗憾的人生,毫无疑问,是没有你。”
“你的伤口,就是我的伤口,如果你走不出阴影,那我也不稀罕阳光。无论哪一种生活方式,我都和你共进退,我们会拥有精彩且幸福的一生。”
他拉住她发凉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赵南颂,庄殊绝,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庄殊绝像被夺走了语言功能,连答应求婚,也只会点头。
沈锡舟为她戴上戒指,坐进座椅揽过她的肩膀,过老半天,他终于忍不住:“傻了?”
“痛吗?”
这是庄殊绝的第一句话。
沈锡舟忍俊不禁,脸贴过去,故意卖惨:“痛的,老婆安慰。”
打麻药确实有点痛,而且整个过程,怎么说,挺尴尬的?倒是让他对女性生产有了一丝切身的理解,何况她们面临的痛楚和羞耻,根本不是一个结扎手术所能比较。
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就想,他真心舍不得她走那一遭。
庄殊绝摸摸他的脸,更难过了。
玩过头,沈锡舟连忙说:“这有什么,跟蚂蚁咬一下似的,还没拔智齿痛。”
好一会,庄殊绝才闷闷地说:“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过我,连剪头发都要经过我批准。”
“我错了。”
“也没让我照顾你。”
沈锡舟辩解:“那我想求婚啊,得有惊喜。”
“你还有理了。”
沈锡舟就装虚弱,改为把头靠她肩膀上:“回去照顾我还来得及,我还没恢复好呢。”
良久,庄殊绝轻叹着问他:“可是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呢?”
她认输,确实是沈锡舟爱她比较多。
沈锡舟拉过她的手,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庄殊绝,你怎么就意识不到?你能够全须全尾站在我面前,已经是你可以为我做的最好的事。”
“我常想,如果重逢后,我看到的是一个被命运击败的你,而不是这个闪闪发光的你,就算我知道真相,可能也只剩下同情和唏嘘。”
他抬眼,真诚地看着她:“是你让我喜欢你的。”-
回到帝都,庄殊绝带沈锡舟见了季一雯。
季一雯得知沈锡舟的身份,非常反对。
但她和庄殊绝终究与寻常母女不同。两个女儿,赵北嘉她想骂就骂,想埋怨什么,直说就是,可对庄殊绝,始终隔着一层小心翼翼,无法施展为人长辈的威压。
庄殊绝和沈锡舟本打算挨到身份证领证的法条实施就去领证,没想到,沈常沛和盛拓给了户口本。
而且俩人专程飞了一趟帝都,拜访季一雯夫妇,不说多热情,至少礼节到位,无可挑剔。
男方父母没有反对,勉强打消了一点季一雯的担忧。
挑了个空闲的日子,庄殊绝和沈锡舟回申城领了证,正式成为合法夫妻,不过婚礼暂时没提上日程。
婚后,俩人开始着手建立一个叫做“小狗美人鱼”的慈善基金会,专门为寻亲家庭提供各类援助。
除了资金帮助、工作机会、心理疏导、法律协助,还进行资源对接,联合警方、媒体和相关部门,搭建信息共享平台。
庄殊绝和沈锡舟回到申城生活的时候,小狗美人鱼基金会成立还不到两年,已经为数百个寻亲家庭提供帮助,其中十多个家庭成功找到失散的孩子。
二人回申城,是因为庄殊绝和极星卫视的五年合同到期,虽然老东家竭力挽留,她还是选择了申城卫视。
申城卫视的见面礼,是黄金档的新闻直播节目和王牌综艺,以示最高规格的诚意。
她选择回申城,最大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沈锡舟。
除此之外,她也十分想念申城。
在帝都那么多年,她始终没有归属感,而且她至今无法适应帝都的气候,春天柳絮过敏,呼吸道肿痛,冬天又那么干,每天醒来,鼻子里都是小血块。
季一雯尽管不舍,还是支持她的决定。
她的孩子,明明该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却只有回到那座一年四季湿润的南方城市,才能像一片茶叶浸在热水中,舒展筋骨,恢复鲜嫩的颜色。
这怎么不是一种悲哀?
可有些悲哀,注定要刻在寻亲家庭的生命里,就算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可伤害已经造成,终其一生也难以修补-
返申后的生活结结实实忙了一阵,两个人都要适应工作的巨大调整。
最长的一阵子,因为早出晚归和出差,俩人有整整10天没见面。
庄殊绝没想过,赵岚和韩家志居然还会找她。
他们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也进不去门禁,只能在外头等她,连着两天,她每天上下班路过看到,不知如何面对。
大约门卫问了什么,有风言风语传进来,不得已,她只能露面。
因为行贿、逃税,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韩家志的公司运转出了大问题,现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韩家志还面临牢狱之灾,他们希望她看在曾经的养育之恩上帮帮他们。
庄殊绝不知道,如果是曾经的她,会怎么选择。
但经历过在想象中尝到过失去孩子的痛苦,而那也许只是实际情况的百分之一,就已经叫她痛苦难当。
因为他们的罪孽,她的亲生父母吃尽苦头,沈锡舟无法实现夙愿,她定期在接受心理咨询和治疗,但迄今没有明显的效果。
所以她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们,虽然心里仍然会痛,但痛得平静而安稳。
“你们养我的这些年只做过两件对的事,第一件,让我跟着奶奶的户口和姓,第二件,不要我。”
沈锡舟下了飞机,得知庄殊绝已经下班回家,他当然准备大展身手。
刚推开家门,就听见里头一片欢声笑语。
江开前两天刚结束本年度的F1比赛回国,得知沈锡舟今日结束出差,和盛悉风不请自来。
沈锡舟换鞋,扔拖鞋的动作略重:“你们怎么来了?”
三人正在斗地主,江开甩出一张牌:“看见我不太高兴?”
沈锡舟违心地回:“怎么会?”
虽然他和盛悉风都已经成婚,但有些事情,他还是不习惯当着她的面摆上台面讲。
他走到庄殊绝身边看她的牌,非要挤着同一把椅子坐。
“牌这么好,赢多少了?”
他语气正经,手却不太安分,在她后腰不安分地摩.挲,掌心滚烫,透过薄薄的针织衫透进来。
当着旁人的面,庄殊绝只能暗戳戳地用眼神警告他别乱来。
沈锡舟本想装傻,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和柔软的身躯,都让他心猿意马,他只能收敛。
随着他的加入,这一轮牌局过后,模式变成双扣。
经过摸牌,男生一队,女生一队。
两个男生的手机都不消停,而且庄殊绝很快发现,这俩人貌似在互发消息。
“你们在串牌?”她提出质疑。
“没啊。”俩人锁屏。
这下两个女生不干了,分别要求自己的男人:“那你给我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
其实他们夫妻之间互相不是没有手机密码,但大家都给对方留了空间,并不会随意踏足。
抗妹联盟立马抱团。
沈锡舟:“兄弟之间的聊天,怎么可以给第三个人看?”
江开:“就是,你们有种给我们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
看就看。
庄殊绝和盛悉风的聊天记录,还是见得了光的。
沈锡舟骂江开:“你蠢啊,她俩有什么可看的,要看我就看庄殊绝和陆千帆的聊天记录。”
“行。”庄殊绝把手机往桌上一放。
前几天她一个手滑不小心删了和陆千帆的聊天记录,还捶胸顿足想着怎么恢复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沈锡舟不信邪地一翻,区区几页无足轻重的闲聊,知道上了她的当,顿感骑虎难下。
庄殊绝下巴一抬:“怎么,玩不起?”
“……”沈锡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牌局上面。
江开这个不讲义气的,非但不帮他想办法,还把盛悉风带走了:“走吧,我们回去给沈锡舟准备丧事。”
二人送别妹妹妹夫,回到屋里,庄殊绝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冲沈锡舟勾勾手指。
刚才的事,俨然还没过去。
沈锡舟想了想,问她:“不给你看,我今天能上你的床吗?”
庄殊绝憋着笑,摇头。
沈锡舟说:“那你看了会乱生气吗?”
庄殊绝信誓旦旦,还是摇头。
其实沈锡舟从一开始就在头脑风暴,回忆自己和江开的聊天记录,怎么想都觉得,至少最近,他俩没说什么不三不四的事儿。
再以前的他记不起来了,但晾她也没那么无聊。
于是怀着赌徒心态,他还真交出了手机。
庄殊绝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他的手机,点进他的微信。
他和江开最新的聊天记录,并非串牌。
沈锡舟说江开没点眼力见还不赶紧滚。
江开说你tm猴急也有个度吧晚饭都不吃吗。
往上几页,也都是正常的插科打诨。
她本来就只想吓唬他一下,没打算细究,忽然灵机一动,在他们的聊天记录中,搜了自己的名字。
都说男生对一个女生越认真,反而越不会和兄弟聊她,这个特性在沈锡舟得到验证。
他顶多就是分享日常时顺嘴提到她的名字,关于感情,只字不提。
她随便划拉了两页,正想还回去,忽然,[含文字“庄殊绝”的图片]几个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随手点进去,是江开和龙天宝的聊天记录。
龙天宝:
「卧槽开哥」
「我刚好像看到庄殊绝了」
「我听他们说全校男生的梦,过去一看还真是」
「不过她没看到我」
「我们刚落地,帝都飞申城」
「要不要跟舟哥讲一声?」
庄殊绝定位到聊天位置,果不其然,是她第一次回申城那天。
江开把这张截图给了沈锡舟,只留下一句话:「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你自己决定吧」
沈锡舟没有回复。
铠甲武士哥,竟是龙天宝。
怪不得盛悉风和江开的婚礼上遇到龙天宝的时候,他说以后他俩结婚,他要做主桌。
她那时还当他喝多了说胡话。
而她以为的巧遇,根本就是沈锡舟的有意而为之。
穿着她喜欢的粉色,临时参加她也在的酒局,冷静和淡漠的外表之下,是汹涌的痛爱-
美人鱼是为爱登岸的勇士。
失去鱼尾,回不到海洋,只能日复一日搁浅在礁石旁。
得不到心上人的爱,它就会变成泡沫。
收到江开的微信那次,是分手后沈锡舟第一次得到庄殊绝的消息。
他坚守了五年不去找她的意志,被这条消息用五分钟击碎。
是她自己找上门来。
是命运的安排。
与他无关。
他站在临水的落地窗边,身边人群围绕,他们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在颅内盘旋回荡。
直到白衬衫黑衬裙的身影,在他的望眼欲穿中,闯入雪满堂的庭院。
他全身的血液开始叫嚣着沸腾,头顶的冷气呼呼往身上吹,他感觉不到冷,灼热得烫人。
仿佛回到了初见那一眼,学舟路上刮起的那阵风,让他的心脏骤然停摆。
他的灵魂归位,什么痛和恨都忘了。
人鱼渐渐变成透明的身体,恢复实感。
终于。
16岁的那阵风,又朝他迎面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