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除夕晚宴, 得知自己的中庸与那李家的坤泽女竟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沈长冀简直几乎快嫉妒得发狂。
那一刻,他真的想要把那个勾引中庸的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杀死。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上竟还有第二个人, 比他与中庸, 还要关系更亲近一层!
凭什么?!
他当初不是没有想过让中庸也为他们生一个流着他们血脉的孩子,毕竟男性中庸为天乾诞下子嗣, 并非没有先例。
那时的沈长冀还只当自己如此在意中庸与李家女的那个孩子, 是自己的身为上位者的不容他人染指自己的东西的想法作祟。
直到后来失去中庸, 明白自己对中庸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的他,却听到一起民间传闻。
说男性中庸与天乾结为夫妻,本是罔顾纲常,若能产子,必定是与爱人的深爱感动了送子观音, 方才给他们送来这么一个孩子。
从来不信这些的沈长冀在那一刻怔住。
继而心痛得直不起背。
原来, 他与中庸之所以没有孩子, 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他爱中庸,而中庸却不爱他罢了……
沈长冀当初不是没有告诉自己,中庸之所以不爱他, 是因为对方本就不是该和天乾在一起的坤泽,他再如何强求, 对方也不可能爱他丝毫,除非他不是天乾。
当他没想到他的中庸之后会和另外一个天乾结为夫妻。
失去中庸的痛苦让他不愿意细想二人的感情,哪怕青令之后为对方殉情跳湖, 他也还为自己在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为了他的小鸟殉情, 他也可以做到,这又能证明什么?
直到中庸方才那一句宛如惊雷般的睡梦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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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说——什——么?!”
被手腕不舒适的握感逼醒,一睁眼,青令便看到了眼前正胸口剧烈起伏的男人,从牙缝里艰难蹦出六个字。
他刚刚说了什么?
瞳孔呆了一瞬,可马上想起了自己的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的他,眉眼间的温度退下去,平静道:“陛下你不是都听到了?”
中庸这般平静到让人害怕的反应让沈长冀一慌,可他还是勉强稳住状态,强颜欢笑道:“我不介意的,毕竟你与李家女也有一个孩子,我不介意,我不介……”
中庸突然开口道:“陛下,当年其实是我骗了你,我与沐瑶小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为了救她而撒的谎,小太子也不是我与她的孩子,但……”
“不,阿泠,你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心觉不妙的沈长冀头痛欲裂,隐约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引得他更加头疼。
而望着男人一边痛不欲生般按着脑袋,一边大喊着命自己住嘴,中庸像是没听到一般,犹如对身上的男人拉起斩首的沉重铡刀,继续轻轻地开口:
“我与他,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铡刀落下。
“是我心甘情愿给他怀的孩子。”
头颅滚滚坠地。
男人先前所有的强势顷刻瓦解,几乎是败将一般俯下身,一把将床上的中庸拥入自己怀中,几乎是发狂一般:“不可以——阿泠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怎么能有他的孩子——你这辈子有孩子——也只能有你与我的孩子——!!”
裂帛声中,青令白了脸,他咬住唇落下泪来,却又被沈长冀吻尽,耳畔尽是对方的似发疯癫狂又似卑微到尘埃的声音:“阿泠,你也给皇兄怀一个孩子好不好,怀一个你和我,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好不好,阿泠……”
可自始至终,他身下汗淋白皙喘吟的中庸都只合上眼,偏过头,没有回应他一声。
第82章 “阿泠,你再看皇兄一眼,再看皇兄一眼……”
粗老的手指从中庸细白的手腕移开, 满头大汗的御医转过身,向身后人摇了摇头。
虽然一早猜到很有可能是这个结果,可沈长冀的心还是又坠了回去。
御医匆匆离开,沈长冀来到床边, 抱住中庸, 勉强笑道:“才一个月,还怀不上, 很正常, 皇兄再想想办法。”
中庸垂着眸, 一言不发,似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取过桌上未完成的竹圈绣纹,继续绣着。
中庸从冷宫回来后,便让小年寻来针线绣的, 整日便是绣这些东西。
中庸除了每日等他下朝回来, 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沈长冀倒也没有阻止。一个月下来, 中庸已经绣了十来个香囊了。
中庸自幼冷宫里长大,冷宫中世态炎凉最是严重,几年下来只能捡几身别人不要的旧衣裳, 改改好再自己穿上,故而中庸对这些针线活熟悉倒也很正常。
每个香囊上都是一种沈长冀没有见过的花, 栩栩如生,想来是中庸去了南方后亲眼见过的。
沈长冀趁机道:“阿泠,皇兄之前听说西域有一种透光之物, 名为玻璃瓷,有人尝试在玻璃瓷所铸造的房中种植花草, 即便外面是数九寒天,花房中的花草亦生长得繁盛娇艳,皇兄今天已经让人开始铸造玻璃花房,还让人去南方搜寻各种稀罕花种与花匠,想来几个月后,花室便能修筑完全,届时,你即便是在北都,也能看到南方四季不败的鲜花。”
中庸头都没回,只冷漠地说了一声,“臣妇谢谢陛下。”
臣妇……
陛下……
听到这两个词,沈长冀的太阳穴突突,自那日之后,中庸对他与自己的自称便改成这两个词,好像在提醒他,他对他夫君的忠贞无可更改,也在提醒着他们二人之间,即便身从,心也绝不可能从的绝无可能。
每一次听,都像是在沈长冀心上剜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这时,沈长冀又闻到中庸身上那股特别的香味,这香味时有时无,可每次出现,都能脑子里的那颗树的根系听到某种信号般开始在里面搅动,比之前还要疼上千倍万倍。
不想吓着中庸,暗中紧紧攥着拳头的沈长冀咬着牙,挤出一丝笑容,道:“阿泠,你好好休息,皇兄去办些事便回来。”
说完,便近乎落荒而逃般起身离开。
而先前任何反应都不给的中庸,却在沈长冀离开后,竹圈上的手指却慢慢蜷缩起来。
听到假山后传来动静,守在外面的惜月走上前来,呈上帕子,“陛下,北护王妃携太子殿下求见。”
接过帕子的沈长冀擦拳头上的血的动作一顿。
“传。”
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的李沐瑶与太子殿下很快被带了过来,等了不多时,殿外响起一声“陛下驾到——”,她刚要带着孩子下跪请安,却猛地闻到从她面前掠过的一阵血腥味,面色骤然一变。
见胆怯的沈念青白着脸往自己身后缩,李沐瑶亦是紧张得不得了,但还是鼓起勇气:“陛下,臣妇特来求见,是来恳请陛下,收回念青的太子之位。”
“为何?”
想到那坠落于湖的凄绝背影,李沐瑶内心煎熬,咬住牙,“陛下,臣妇多年前为了一己私欲,曾经在瞩目睽睽之下隐瞒过一件事,犯下了欺君之罪。”
“臣妇四年前与一人珠胎暗结,暴露之时,是九殿下站了出来,而他为了护住我与腹中的念青,谎称臣妇腹中孩子是他的,而臣妇也因贪生怕死,没有出口否认。”
“臣妇罪该万死。”
终于把压在心口这么多年的话说出来,李沐瑶如释重负。
如果当年她知道自己追求真爱追求自由的代价,会是另外一个善良的人替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她哪怕是死,也不会让除夕夜上的事情发生。
这些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李沐瑶都承受着良心的煎熬,寝食难安,如果不是年幼的念青生父生死不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早就寻了死。
知道她的九殿下没有死时,李沐瑶只觉得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
可她没想到,她的九殿下会再次因为自己母子俩而坠湖殉情,那一刻,李沐瑶是真的崩溃。
终于,李沐瑶做出了决定,这一次,她也要保护她的九殿下一回,哪怕最后的代价是她们母子俩的性命,“陛下,九殿下是清白……”
“倘若夫妻俩想要孩子,却一直没有成功,可能是什么原因?”
“什、么?”
李沐瑶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在幻听,可下意识抬头看到那沉凝的面孔,她马上回过神,低下头,紧张道:“据臣妇了解到的是,如果是夫妻二人迟迟没有孩子,大多数人一般是认为妻子的那方身体可能…”
“不可能是他的问题。”
这么一句否认让李沐瑶瞬间改口,磕磕绊绊道道:“那、那就极有可能是另一方,也就是身为丈夫的那一方身体可能有缺陷,可能需要喝药调理……”
说着说着,心中冒出某个猜测,李沐瑶下意识抬头,却见帝王沉凝着若有所思的模样,可下一秒对方就冷冷看向她:
“你先带着太子回去吧。”
回过神的李沐瑶心有余悸低下头,“…臣妇遵旨。”
随后劫后余生地抱着年幼的沈念青磕头,一起离开。
殿中唯余沈长冀长久坐着,半晌,让惜月去将御医请了过来。
“不知陛下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而早已得知自己女儿与外孙才面见天颜,自己就马上被召见,带着满心忐忑紧张前来的李文颀,却在听到帝王所说的话,忽地一懵。
–
宫内宫外最近都流传一则传闻。
几乎每个人听了后,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传闻实在太过离谱,离谱到觉得哪怕是话本先生也编不出的情节。
但御医署上下疯狂在各种古籍残本中搜罗调治不育的药方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男性中庸产子,本就是几乎是不可能,只有古籍中载书的几个残例。
先前帝王为那人不惜血溅金銮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没想到短短这些天,帝王已经执迷对方到了要让对方为自己诞下龙嗣的疯狂地步。
可唯有在南月苑中的人,才知道,此传闻不仅不假丝毫,而且,这个故事不为外人得知的部分,才是最恐怖的。
地道外守着的惜月迟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刚想进去,却听到石门打开的声音。
“陛下。”
双手呈上汤药,托盘一轻。
听着轻微急促的吞咽声,惜月忍不住头皮发麻。
一开始,帝王还只是夜夜宠爱临幸中庸,即便深夜也不曾停歇,并且每日白天还请御医给中庸诊脉,确认中庸是否已经怀上龙嗣。
可随着日子渐渐过去,中庸的肚子确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帝王慢慢开始陷入了一种对中庸诞下二人血脉的执念疯魔中。
帝王开始让御医给配制药方,都是用于调理难以受孕的方子。
可与外人认为的不一样的是,这些药方其实不是给中庸的。
是的,没错。
寻常百姓人家若迟迟没有香火延续,都是要负责生育的一方服药调理身体,而在南月苑中,所有人都知道,喝药的并非中庸,而是堂堂一国之君,身为天乾的帝王。
整日灌下无数调治身体的稠苦汤药,尝试各种针灸等方法。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中庸能怀上二人共同的子嗣。
太过难以置信。
托盘上轻轻“咔哒”一声,帝王已经把药喝完。
惜月让人把碗拿下去,又呈上特意熏好的衣裳。
沈长冀脱下满身血腥味的龙袍,一口饮尽汤药的沈长冀把碗放回托盘上,转而咽下糖丸,除去口中苦气,换上常服,经受熏香几轮熏蒸,直到身上再无一丝血腥味,他才走出花园,来到南月苑。
走入殿中,从身后抱住那纤瘦的身影,埋进怀中人盈满兰花香气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
唯有抱住自己的小鸟,自己近日愈发频繁发作的头疾方能平歇下来。
视线扫过一只绣到一半的香囊,沈长冀眉头一皱,“阿泠今天绣的是什么花?”
“回陛下,臣妇绣的是兰花。”
又是这个自称……
沈长冀头又突突地痛起来,脑子里那棵树宛如吸取他愤怒为养分般继续深入根系,他勉强压下,把怀中人抱得更紧:“阿泠也给皇兄绣个香囊好不好,花纹要龙鳞松,可好?”
中庸沉默了会儿,道:“臣妇没见过龙鳞松,绣不出来。”
沈长冀头痛欲裂,却还是咬牙笑道:“那就普通的松树……”
青令还是绣着掌中的兰花,“臣妇不会。”
沈长冀呼出一口气,“那、那皇兄便要你手里这个。”
说完,便一手去拿中庸掌中即将完工的香囊,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青令猛地一躲,眼神有一丝逃避。
沈长冀心中咯噔一声,不顾三七二十一把中庸掌中香囊抢到。
青令还是他夺回他手中的香囊:“你快还给我!”
可中庸反应越这般在意这个香囊,沈长冀越觉得这香囊有古怪。
乍一看,手中香囊的确是绣着白色的玉兰花,可马上,沈长冀就看到尚未绣完的香囊内侧似乎还有另一种颜色。
他把香囊一面翻了出来,里头半边清雅的青竹霎时如利剑般冲入眼中,顷刻刺得沈长冀眼睛鲜血淋漓。
沈长冀又想起中庸这些天无时无刻不在绣着的香囊,立即夺来一旁绣好的十来个香囊,尽数拆开,头痛欲裂地发现,这每一个香囊的内层绣的不是什么花草,统统都是竹子。
还是内外相依,似天生一对的竹与兰!
帝王怒不可遏,拿着这些香囊来到中庸面前,一把抓起中庸的手臂,“他都已经死了,你居然还想着他?!”
青令抬起头,直视着眼前胸膛剧烈起伏的男人:“我是他明媒正娶,一起拜过天地的妻,是他与我未出世孩子的母亲,而你沈长冀,你又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不许我想他?!”
沈长冀蓦地脸色一白,继而咬紧牙关,“你问我是你什么人,你是我四年前被他骗走的美人,你是我亲自取名的阿泠,你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他冼君同不过是个卑劣至极的小偷罢……”
“我不许你那么说他!!”
望着眼前中庸满脸泪怒不肯妥协的倔强模样,沈长冀心剧烈抽痛,咬牙把中庸的手一把丢开,转头便丢下狠话,道:“阿泠,你莫要以为我是非你不可,我……”
扑通——
身后传来沉闷一声,沈长冀一转头,却看到先前与自己剑拔弩张的中庸已经仰面晕在床榻上,不省人事,他的心差点停止跳动,撕心裂肺大喊让外面的惜月传御医。
御医李文颀匆匆忙忙赶来,在帝王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中冒着汗轻轻搭上了中庸清瘦白皙的手腕。
可马上,他就猛地拧起了眉,眼中一会儿凝结出一层惊色,一会儿又凝出疑惑。
沈长冀猛觉不妙,逼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李文颀却马上起身,跪下磕下头,“启禀陛下,南公子他是有孕了……”
阿泠有孕了?!
沈长冀蓦地被这天大的喜事砸得差点站不稳。
他的阿泠怀了他们的孩子?
他的阿泠怀了他们的孩子!
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险些被这喜悦冲昏头脑的沈长冀,在这一刻,只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马上他就意识到不对,“早上也把过脉,为何当时没有诊出来?”
“这是因为……”
见对方低下头,沈长冀心猛地一跳,“因为什么?!”
李文颀咬咬牙:“陛下,早上的确是拔不出脉象,即便现在也时隐时现,而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南公子所怀龙胎可能与寻常胎儿不一样,臣猜,公子怀的可能是昙婴……”
沈长冀一愣:“昙婴?”
李文颀艰难解释道:“古籍有载‘昙魂入梦,托腹三月而消,盖父母业障未偿耳’,也就是注定…注定无法诞生阳间的孩子!”
沈长冀如遭雷击,如若不是一旁的贺宵及时扶住,他恐怕就真的要瘫倒在地。
“果然,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就和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一样,来了,也保不住,因为这是我的报应。”
这是,床上传来极平静的一声。
中庸不知何时醒的,但明显是听到了方才御医所言,可让人震惊的是他眸中一丝波澜都不起,似乎丝毫不在乎他腹中即将离世的孩子,还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报应”。
“阿泠,为什么……”
沈长冀不理解中庸的冷漠,明明他之前了解到当初中庸第一胎意外掉了后,他那么痛苦不堪。
中庸突然又说:“沈长冀,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爱你吗?其实在四年前,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沈长冀的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原来在四年前,他的小鸟便爱上他了。
沈长冀艰难开口:“可你当初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要听从他嬷嬷的话执意要离开他?
青令却像是一下子猜到了他想问的,“沈长冀,其实四年前,嬷嬷临终前告诉我的,根本不是让我离开皇宫,离开你。”
…什么?
沈长冀猛地呆住。
中庸琉璃瞳倒映出他惶惧的神色,中庸极平静地说了他听到了一段几乎能把他就地格杀的话。
“你一直以为她是在要挟你放我出宫,其实当初她是让我留在你身边,要我和你在一起,这样好来彻底毁掉你的名声,来报复沈氏皇族,而如果我做不到,她就诅咒我此生绝嗣无后,可我还是做不到害你,只因为,我爱你。”
因为爱他,所以不愿意让所爱之人受到伤害,哪怕最后是自己断绝子嗣,也不想毁了他的地步。
而他呢,当初的他对他做了什么。
——他在他最爱他的时候,差点彻底毁掉了他!
还强迫他,逼他留在自己身边,可同时,他也让中庸背上了绝子的诅咒。
“不……”
而看着眼前近乎崩溃的男人,青令平静地给出眼前人致命一击:
“沈长冀,其实这个孩子是你杀死的。”
如果不是他强求这个孩子出生,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尚未出生便背上那恶毒的诅咒,也就不会变成昙婴。
想明白这一切的沈长冀僵僵地瞪大了眼。
这一刻,沈长冀终于知晓青令之前为何任由他强迫也不吭声了,原来,他是在报复自己。
他害得他丧夫丧子,那他便也要让他,也体会丧妻丧子之痛!
沈长冀心疼得无法呼吸,几乎昏厥过去,可马上他想到一点。
不,还没有,他还没有都失去……
帝王跌跌撞撞走过去,手发颤地握住床上人的手,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没、没有,阿泠,那天我没让任何人碰你,包括我,也没有真的做到底,我只是吓你,我怎么舍得让别人……”
“还有意义吗?”
中庸冷漠地吐出那两个字。
当初到底是吓,还是真的做了,现在再来讨论,还有意义吗?
伤害已经造成。
中庸亦收回了眼神,闭上了眼。
沈长冀彻底崩溃。
继失去唯一的孩子后,他又再度失去了那么爱他的爱人。
殿中跪倒一片的中央高台上,在所有人面前,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卑微地在爱人面前低下他的头颅,疯狂喃喃:
“阿泠…你再睁眼看看皇兄好不好…再看皇兄一眼…就一眼…阿泠……”
似被逼疯的疯子,又似卑微求爱的乞丐。
可自始至终,他身下的爱人,都没有再睁开眼看他。
哪怕一眼。
第83章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孩子慢慢死去
对于这南月苑历史上第二位主人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众说纷纭。
有人说陛下是想从这位旧国臣妻口中探知到南业秘密,这才把人留下,更有甚者,说这位南公子是坠入凡间的仙子, 陛下将其囚下, 是为了延续大秦国运,即便之前传闻帝王让御医署配制调治受孕的药方, 也没人说是他们大秦帝皇待那臣妻是一见钟情。
直到南月苑里的贵人怀上龙嗣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 所有人就都闭口不言了。
帝王而今虽已经二十有八, 可在南月苑那位之前,后宫简直干净得不像话。
而今,对方不过入宫一个月,便已经怀上龙嗣,可见帝王宠爱的程度。
并且帝王还遍发皇榜, 悬赏万金, 只求天下名医, 只为保南公子平安, 与其腹中龙胎安稳降生。
同时令人咂舌的奇珍异草源源不断送入南月苑中,众人心中忍不住想,这南月苑中的人, 到底是给他们的陛下使了什么迷魂咒,竟能得到帝王这么多宠爱。
当然, 也有人不禁暗中唏嘘,说起四年前东宫中也曾经有一位备受宠爱的美人,只可惜在深宫之中, 人心易变,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 不见旧人哭。
更遑论帝王。
可他们想不到,彼时的南月苑中,他们眼中杀伐果断,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人,此刻却捧着一盅鸡汤,在中庸面前,单膝跪地,放下所有身段,仰着头哄着眼前人喝一口。
“阿泠,吃点东西吧,听惜月他们说你今早才吃了一点东西,更别说你还怀着孩子……”
青令睁开眼,眸光没有一丝温度,居高临下地睨着身前男人,道:“沈长冀,这个孩子注定要死,你又何必现在虚情假意地演这副父子情深的戏给我看,更何况,我对你的态度,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了,永远不会改变,不是吗?”
沈长冀脸色蓦地一白,转而勉强笑道:“阿泠,你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的孩子,而且我已经发皇榜征寻天下名医,里面肯定有一人能救我们的孩子……”
“自欺欺人。”
青令偏过头,不再看他。
望着眼前不肯再给他一个眼神的爱人,沈长冀头疼得几乎能把他脑袋撕成两半,只能强忍着痛苦,低下头,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异样吓到对方,握紧颤抖的拳头,匆匆丢下一句:“好…既然你现在不愿意见我,你好好休息,我晚一些再来见你。”
说完,便跌跌撞撞离开。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身体软软倒下,一丝温热的血溅到脸上,沈长冀终于清醒,长舒一口气,将手中染血的长剑丢到一旁的侍卫手中。
接过长剑的贺宵看着灯火下尸体惨状,不禁心中一阵胆寒,命人赶紧将地上的死尸拖下去。
终于发泄完,沈长冀的头疼稍微得到缓解,走出地道,惜月在外守着,神色等得明显有些焦急。
“他喝汤了吗?”
而帝王一出来,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么问。
惜月递上帕子,道:“劝了劝,公子最后还是喝了一小碗,现在已经睡下了。”
“那就好。”
确认中庸吃了东西,沈长冀松了口气,头稍微痛得弱了些,可还是无法彻底消除,额头上冒出汗。
望着帝王被头疾折磨到如此,递上汤药的惜月欲言又止,“陛下,您的头疾,要不这药……”
“无碍。”沈长冀接过汤药,一口饮尽,一边将药碗递过去,一边嘱咐道:“别告诉他。”
接过碗的惜月心中担忧并没有下去。
昙婴是个注定无法出生的孩子,只能等其在母体腹中自然死去,可即便如此,也很有可能也会一并带去母亲的生命。
故而为了能保住中庸,在李文颀的建议下,沈长冀每日汤药,好用压制自身狂暴不安的信香,尽可能柔和地安抚孩子。
因为那汤药长期服用对天乾害处极大,原本李文颀建议是每天一帖汤药,但帝王执意要三餐皆服用。
而他做这一切,只是希望中庸腹中的那个孩子,希望它可怜可怜它的父亲,让它不要一并将它父亲唯一的妻也从他身边带走。
这种直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在母亲腹中失去生机,还要担惊受怕唯一的妻也会因自己的私欲一并失去生命的痛苦,进一步刺激了本就严重至极的帝王的头疾。
再加上压制信香的汤药与治疗头疾的药冲突,帝王不得不先舍弃治疗头疾,代价是夜里疼到睡都睡不着。
想到帝王离开地道的越来越晚的时间,以及身上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惜月心中不安越发严重。
“另外,陛下,玄甲卫最近……”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有人急急来报:
“陛下,不好了,南公子他被太后……!”
第84章 “沈长冀,我不想我的孩子和我以前一样。”
小年和小齐子刚悄悄进殿内看了眼青令入睡情况, 见睡着的中庸面色微白,心疼不已。
他们才给掖了掖被褥,就听到殿外传来喧闹之声,一出去, 就看到外头有人想闯进来。
小齐子立即上前:“你们做什么, 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无旨擅闯南月……!”
一个年岁较大却气质不俗的嬷嬷站出来, “滚开!太后娘娘你们也敢拦, 不怕死吗?!”
身穿绣金凤袍的女人从她背后走出, 眼角细纹虽浅,却还是透出历经风雨的威严。
小齐子和小年立马白了脸,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拦住眼前的不速之客,可还不等他们说一句话, 就被朱兰让人强行控住, 一起带了进去。
望着满庭院的望夜雪华, 虽未开花, 可还是让元太后眼中溢出怨毒之色。
穿过庭院,推开殿门,元太后看到听到动静正从床上坐起的中庸。
一身单薄白色内衫, 头发披于脑后,一双琉璃瞳映出眼前来势汹汹的一行人, 脸上带着病弱之态,不仅不有损其容貌颜色,反倒给其添上几分惊心动魄的易碎脆弱感。
此等绝色, 难怪帝王如此宠爱痴迷。
这是几乎每一个跟着闯进来的人心中的第一想法。
而望见那张与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元太后却一时恍惚, 还以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可扭头看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鬓边染白的脸,她才惊醒,自己没有回到二十多年前,眼前人也并非她少女时越想将其比下,却反被那皎白月影衬得内心阴影愈发明显的人。
注意到元后反应的朱兰心中浮上一层阴影。
自中庸入宫,元太后曾经想尽办法想把中庸带出,见一面,可尽数被帝王拦在外面。
直到这次,得知中庸怀上龙嗣,元太后突然身体一晃,差点坐不住,马上带人闯进南月苑。
朱兰上前一步:“南公子,你见到太后怎么也不下床行礼!”
中庸闻言从床上下来,也没有披衣,就这么衣着单薄地来到元太后面前,“南清给太后娘娘请安。”
“你也姓南,那你和南溪有什么关系?”
元太后开门见山问出困扰她一月有余的困惑。
南溪,或者说青溪,是他的母亲。
看着眼前人,中庸心中默念着,嘴上却问:“娘娘希望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朱兰心一慌,立即呵斥打断:“大胆!太后娘娘问你的你不先回答,你还反倒来问……”
“朱兰。”
元太后挥手止住了婢女的行为,上前一步,道:“如果你是南溪的转世,是来报仇的,那我要告诉你,你报仇报错了人,你恨的人,已经在四年前被你现在正在报复的人给杀了,理由和你现在的一样。”
青令瞳孔一缩。
元后眸光在眼前的中庸脸上慢慢扫过,道:“可我知道你不是她,那我也就必须杀了你,还是因为你的那个理由。”
她挥了挥手,一杯毒酒被朱兰端了上来。
“这酒喝下,没有任何痛苦,你喝了,很快就能与你九泉之下的夫君团聚了。”
毒酒往前近了一步,中庸抬手端起。
小年和小齐子大喊:“公子,不要喝——唔唔!”
两个小侍从让朱兰叫人强制捂住嘴,可眼泪还是从眼眶流出。
而中庸看着面前的酒,却迟迟没有喝下。
元太后有些急,“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先前不是跳湖自杀过,可惜失败了,现在,我帮你,你为何不喝?你难道贪图这皇宫的荣华富贵与帝王的恩宠,不想死了?”
青令却看向她,琉璃瞳中映出眼前女人看似冷酷无情的脸,“太后娘娘,你当年为什么要告诉我娘饭菜有毒,明明您的第二个孩子是因为我娘没的。”
元太后闻言一震,指着中庸,“你难道是她的…可你不是已经……”
“太后娘娘,青令很感谢您这些年容忍我在冷宫偷偷活着。”
突然,她看到中庸眸中掠过什么,低语着什么,因为声音太低,元太后只隐约听到“还不能死”“我还有”“对不起”零星几个词。
说完,他猛地仰头,竟是想饮下毒酒,元太后心一慌,下意识想伸出手阻止,“等一……”
“阿泠——!!”
一只大掌先于她死死握住中庸的手,夺过毒酒,狠狠砸在地上,顷刻湿了一地。
看着怀中的中庸无力合上眼,晕了过去,沈长冀心怕得无法思考,注意到中庸嘴唇微湿,一把将中庸打横抱起,径直往外跑,同时嘶吼大喊:“传御医!快给朕传御医啊!!”
不敢耽误一丁点救治的时间,帝王直接抱着怀中人去了御医署。
唯独留在殿中的元太后失魂落魄地被朱兰扶着,拉着婢女的衣袖,崩溃摇头说:“朱兰,我差点害死她的孩子,还有她孩子的孩子啊,她在地下不会原谅我的,永远不会……”
朱兰眼眶也溢出泪来:“娘娘,南夫人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九殿下的,九殿下他不会有事的……”
帝王抱着人冲进来,御医署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虽然小年和小齐子告诉帝王他来得及时,他们看到中庸其实并未饮入过多毒酒,同时太后那边还让朱兰送来解药,可待中庸服下解药后,诊完脉的李文颀还是颤抖地告诉帝王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中庸腹中龙嗣时隐时现的脉象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不可探察,可能不足十日,便会彻底消失于世。
帝王听完,先前如不可估测的高山的肩膀顿时如枯槁地垮下去,上半身倚靠在床上人身上,半晌,才敢声音发颤地问出三个字:
“那他呢?”
李文颀低下头:“其实昙婴越早一天离去,对母体损伤越小,所以目前这种状况,可能对南公子而言,是最好的结果,后续如果调理得当,微臣料想应该受损不大。”
他一说完,房间中便陷入无边死寂,好久之后,才响起三个字:
“…都出去。”
房间内的人如潮水般退去,独留床上床前二人。
沈长冀握住中庸的手,只能感受到中庸的温度,他才能感受到对方还没有彻底离自己而去。
头也疼得愈发厉害。
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动作多久,直到掌中手指轻轻一颤。
强忍着头痛的沈长冀唰地抬起头,床上那双琉璃瞳蓦地撞入他眼中,引得他心一颤。
“阿泠……”
中庸望着他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只平静地问:“它是不是没了?”
沈长冀脸色一白。
为什么,同样是他的孩子,中庸肯为了他与冼君同的那个孩子,不惜让自己的身体付出那般大的代价,也要他受一遍丧子之痛,却唯独对他与他的孩子如此薄情,甚至是无情。
可马上,他就想明白了。
因为中庸恨他,连带恨起了他们的孩子。
是他这个父亲犯下了这不可饶恕的错,才害他们的孩子得不到母亲一丝的爱怜。
可越想,沈长冀的心越痛,头也疼得他额上冒出大汗,可嘴上仍旧尽可能地压低音量,好不吓着对方:“没有,我们的孩子还在……”
青令把头转过去,突然说:“沈长冀,我不想我的孩子死之前和我以前一样,连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
沈长冀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阿泠你……”
中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我要这天底下所有人一起送我的孩子走,一起哀悼我可怜的,尚未睁眼看这世间一眼的孩子。”
第85章 暴君妖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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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突然下旨封南业南氏子清为后, 并于七天后的除夕举办封后大典, 命天下各路大臣回都,共襄盛事。
朝中并非无人提出异议, 可无论官职大小, 统统被帝王贬谪, 再加上北都近期不知从何刮起一阵风,说北都皇宫之中消失大量太监宫女,乃是因帝王被妖妃蛊惑,陷入疯魔,见太监宫女不顺眼, 便带进去虐杀, 食其内脏, 以作泄愤之用。
自此朝中再无人敢说话。
可所有人心中都害怕龙椅之上的人会成为一代暴君。
同一时间, 太后自请迁居城郊行宫的事情,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浪花。
大秦帝王为大秦选择的第一位皇后曾经是他人之妻,还是名气极大的君子相的遗孀, 此事根本瞒不住,或者说, 也没人想要瞒,包括这坊间轶事中的两位主角。
抛开中庸的特殊出身,对于这位备受帝王宠爱的未来皇后, 每一个回北都的官吏几乎是铆足了劲,想要准备一份能得到皇后青睐的大礼。
而从来白雪皑皑的北都皇宫也被红绸包裹, 一片喜悦洋溢。
曙色初分,随着太监一声嘹亮的“日月合璧,帝后同寿”,文武百官整齐位于主道两侧,万民殿前,一身玄红龙袍的沈长冀佩剑立于高首,帝王之仪,威势逼人,高不可攀。
贺宵看着帝王额前一层薄汗,心中不安,低声唤:“陛下……”
沈长冀握紧拳头,吐出两个字:“无碍。”
在古雅的编钟声中,长道尽头,手持巨大羽扇的侍女缓缓打开,露出后面那一张面颜绝世的脸,身后数个梳着发髻的七八岁女童牵着长长后摆。
望见那人,先前一片威赫的帝王眼中霎时淌出汹涌似海的深情来。
中庸一步步朝王殿下唯一站立的男人走去。
凤衣沉重,即便惜月搀扶,中庸仍旧吃力,可走到一半,险些被衣摆绊倒,还好被身后跟着的惜月及时扶住。
见中庸微白的脸上一片细密的汗,惜月忧心地低声问:“娘娘,您没事——”
忽然,耳畔炸开一阵惊呼声。
惜月抬头,却见原本该在王殿前等待皇后上前与之携手的皇帝已经走下,来到中庸面前,将其打横抱起,再拾阶而上,行至殿前才放下,看着眼前的中庸,沈长冀眸光柔和,低语道:“阿泠,你今天好美。”
中庸移开些视线,没有说话。
沈长冀眼中一黯,太阳穴突突了几下,忍下去,从惜月捧上的托盘上拿起亲授紫泥凤玺放在中庸掌中,随后牵起他一只手。
面向殿台之下,百官伏地山呼千岁,声浪震得王殿震颤。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日是封后大典,夜里则是除夕晚宴,文武百官,尤其是白天没有资格出现的各郡来臣,此刻也尽数入座中。
而同时,南月苑中,看着镜前梳妆的中庸,沈长冀心疼,单膝下跪,握住中庸的一只手:“阿泠,你若太累了,晚宴可以不去,好好休息,我答应你的事已经会做到。”
望着镜子里的对方,青令再次转过头:“我要去。”
费这么那么一番波折,今晚,他无论如何都要去。
沈长冀面色微白,握紧手,“好,如果你今晚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
“我给娘娘带来的,可是南平郡最大的苍山壁雕刻的观音佛像!”
“切!你这算什么,我带来的,可是南海的珍珠!而且我这一颗,可足有鸡蛋一样大!”
他们一行人说得起劲,这时,有人看到角落里满脸不屑的臃肿身影,有人阴阳怪气问道:“对了,王大人,您是皇后娘娘出身的南业郡的郡守,算是娘家人,您这次来,可准备进献给皇后娘娘什么东西?”
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先前身为君子相遗孀,却能被帝王看中,带回皇宫,就是这恬不知耻的南业旧臣的手笔。
虽说天下统一,所有人都是大秦子民,可作为原本北朝的来臣,他们与生俱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尤其是那些南方人。
虽然他们内心也不喜帝王为何会立南方出身的中庸为后,可看着眼前这个出卖旧国同僚的人,更让他们耻与为伍。
王昌邑感受到了他们的鄙夷,却毫不在意,在他看来,中庸明明是托了他的福才能成为皇后,甚至还怀上龙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才应该是中庸的贵人才对。
看着其他人拿出的各式珍宝,他撇了撇嘴:“切,你们这些算什么!我带来的东西如果一拿出来,皇后娘娘哪里还会看得上你们带来的这些俗物!”
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好奇起来他到底带来的是什么,想要一看究竟,奈何王昌邑就是不拿出来,藏着掖着。
就在众人心中不屑至极时,殿外的太监尖细喊道:
“皇帝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纷纷跪下。
青令被沈长冀牵着,穿过无数匍匐的身影,一步步朝高台之上走去。
一时间,中庸有些恍惚。
四年前的今天,也是在这里,沈长冀在这里只能靠饮下毒酒,才能拒绝北景帝赐婚,而另一边,为了救李沐瑶的他,却又阴差阳错被北景帝赐婚。
可现在,他却以沈长冀的皇后的身份,与对方一起接受众人的跪拜。
走上高台,沈长冀没让中庸坐在次低一位的凤椅上,而是直接拉着他坐在龙椅之上,紧挨他的身边,并且握紧了他的手。
“众爱卿平身。”
沈长冀一声,脚下宛如蝼蚁的众人齐呼“谢主隆恩”,才一个个站起入座。
青令一眼看到台下带着小太子的李沐瑶。
自上次他坠湖,之后沈长冀再没让她和他见一面。
可一眼,中庸就注意到李沐瑶身形消瘦了不少,脸上亦有憔悴,望向自己时,眸中满是悲惧自责,想说什么,青令笑着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用她说什么,自己都明白,对方眼眶一红,险些就这么落下泪来。
“阿泠。”
手被握紧,青令看向身侧,沈长冀的神情明显紧张与不悦。
青令却低下头,避开了男人火热的视线。
面对中庸的逃避,沈长冀心口一窒,头疼得他另一只手抓得龙椅的扶手变了形。
突然,沈长冀立马强势把中庸搂进怀中,同时目光扫下台去,而台下抬头看得入神的沈元聿猛地撞进帝王这一双如渊的黑眸,好像灵魂都被摄去,浑身冷汗直冒,慌不迭地低下头。
这时,沈元聿注意到身边的李沐风。
虽然李沐风没有说过,可沈元聿感受到了对方已经认出了中庸的真实身份。
同为天乾,沈元聿能感觉到对方也对中庸有非分的想法。
不同于自己内心知晓与中庸绝无可能,还一直单相思,甚至要找替身来自欺欺人。
对方在从南业回来后,再也不关心一点儿关于中庸的消息,甚至还一连娶了好几房貌美的坤泽侍妾,刚才也都没抬头看台上一眼,似是一下子想通了。
可沈元聿却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各郡开始纷纷献宝。
“陛下,这是微臣代南徽郡进献给皇后娘娘的墨宝……”
“陛下,这是南波郡进献给娘娘的玉雕,名为玉树琼枝……”
一开始大家还暗暗较劲,比着谁能先一步得到皇后娘娘的一句夸奖。
可随着一众眼花缭乱的稀世之宝从皇后面前掠过,皇后却自始至终神色淡淡,好似对这些全然不看在眼中。
就在所有人开始汗流浃背,如果今晚没有一件东西能博得皇后青眼,他们这批人在帝王眼中势必就成了不尊重皇后的对象,不说日后升官,今晚之后还能保住现有官位都不知道了。
“娘娘,臣率南业郡诸百姓,将一件礼物送于娘娘!”
直到臃肿的身影站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人,中庸袖子中的手悄悄攥紧,脸上却装出一副笑意,问:“是什么礼物?”
王昌邑一见他如此,心中狂喜道,果然皇后娘娘还记得他!
他立马让人打开箱子。
下一瞬,殿中齐齐响起吸气声。
——被打开的箱中赫然躺着一身缀着各式雀鸟羽毛的嫁衣。
好似坠入凡尘的神仙的翩然羽衣。
见青令愣神,王昌邑便知道自己这礼物送对了,让人把箱子捧上高台。
看着箱子里的雀羽嫁衣,青令恍惚伸出手,可摸上的一瞬间,他的神色就微微一变,似是想到什么伤心事,合上盖子,吩咐道:“小年,你拿下去,莫要让任何人碰它。”
小年立即把东西接过。
见中庸眉眼间的伤色,沈长冀猛地皱起眉,意识到盒子中的这件羽衣很有可能与那个死人有关,心中妒忌的火又烧了起来,头也痛得像是有无数把刀在用力刺着他。
“此物甚得本宫心意。”
中庸对殿下的臃肿身影笑起来,“可想要什么赏赐。”
听中庸这么说,王昌邑已经开始幻想金银珠宝在自己面前招手,可他知道做臣子的怎么能索要礼物,马上卑微道:“为娘娘解忧,这是臣子的本分,臣怎么还能要皇后娘娘赏赐呢?”
可脸上油腻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青令刚想说什么,突然捂住嘴,似是想吐,沈长冀立马抱住他,关心问:“怎么了?”
青令摸了摸平坦的小腹,笑道:“臣妾没事,是我们的麟儿告诉我,它饿了,想吃新鲜的肉汤了。”
这还是中庸自到他身边第一次对他笑,沈长冀不舍得移开眼睛,嘴上马上道:“朕马上让御膳房煮一碗肉汤来。”
青令却摇头:“我们的龙儿说它不喜欢吃那些牲畜的肉。”
殿中所有人顿时起了疑惑。
皇后突然吵着说腹中龙嗣要吃肉汤,但又不要厨房的那些牲畜的肉,那他要吃什么肉?
中庸看向台下宛如一只蛆虫般肥肿身影,如蛇蝎观音般道:“我们的龙儿刚刚告诉臣妾,说底下这人很香,煮出来的肉汤,料想应该会很美味。”!
所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他刚刚说的肉汤难道是指的人肉汤?!
几乎每个人脸上惊恐万状,都以为中庸是不是疯了,沈元聿开口:“娘娘你是不是……”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中庸身边的帝王却只一瞬不移地望着怀中人,道:“来人,设镬!”!!!
在场所有人几乎以为自己疯了。
可殿外巨大到足以放下一头猪的镬被几个人抬来放下,烧起大火,沸水被倒入其中,滚出的气泡好似阎王地府的岩浆。
台下的王昌邑已经被吓死,瘫倒在地,□□处一片潮臊,冲着台上凄惧大喊:“娘娘,您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可是……”
中庸却冷冷看向台下的人:“王大人不是你刚刚说要为本宫解忧的吗?更何况,能用你的肉身为本宫的龙儿解饿,这是你的荣幸,你现在不应该磕头跪谢吗?”
“不、不……”
王昌邑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这时,周围的太监已经把他团团围住,扒干净身上衣裳,将浑身白花花的他拖出去,不多时,扑通一声,殿外便炸开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叫声,以及漫入殿中的隐隐肉香,殿中所有人没有一个不浑身发抖着想要呕吐。
可当他们吐出胆汁,虚弱般抬头朝上看,却震惊地看到帝王将亲自剥好皮的葡萄送到怀中中庸嘴边,轻声哄道:“阿泠,来,肉汤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好,你先吃点别的。”
而中庸脸色微白,但还是张开嘴,将水淋淋的葡萄含入口中,转而被帝王爱怜至极地搂入怀中。
这一刻,几乎每个人都想到北都流传的那则暴君妖后的传闻,心中发寒,纷纷磕头,生怕下一个被丢进镬中便是自己。
艰难地嚼了几口,咽下葡萄,靠在男人胸膛上的中庸的脸愈发苍白,把脸埋进男人怀中,虚弱道:“肉汤我不想吃了,我累了……”
“好,我们回去。”帝王吻了吻怀中的额头,立即将人打横抱起,从殿后离开。
台下沈元聿已经吓得没了魂,回过神,发生身上汗湿,扭头一看,却发现坐他旁边的李沐风不知何时便已离开,而殿外的镬中还在冒着令人作呕的肉香。
沈元聿又转头看向高台之上,想起先前他与兄长之间的不同反应,心中后知后觉漫上一股怅然痛苦之感,苦笑着摇头。
这一次,他好像是,彻底输了。
第86章 “我的小鸟,终于要自由了。”
太极宫。
穿过一路宫灯, 踩过薄雪,帝王抱着怀中人跨入殿门,再轻轻放在床上。
让所有人离开,沈长冀一个人替中庸脱下繁重的凤衣, 松开头上发带, 放下一头乌黑的长发。
恰此时,青令慢慢睁开眸子, 眼瞳慢慢转了一圈新婚布置, “你要做什么?”
沈长冀道:“阿泠, 就当送我们孩子离开,今夜你我便忘了所有,做就一晚夫妻吧。”
青令忽然问:“皇兄,你想看我穿那件嫁衣吗?”
沈长冀微怔,他有多久没有听到中庸唤他皇兄了, 更别说对方问他想不想看他穿那件嫁衣, 他几乎压不下心头激动, “好。”
沈长冀把人扶起, 对方却让他先坐下,“皇兄,你不要偷看。”
沈长冀点点头, 见中庸走到屏风后,打开盒子。
沈长冀几乎有些不敢相信此刻殿中的温馨。
自从南方回来, 他与他的小鸟便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他无法不介意青令离开自己的四年里与其他男人的关系与感情,又因为爱他的小鸟, 而不想伤害对方一丝一毫,可他越想与之重修于好, 最后带给他的小鸟的伤害就越多。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是不是他的爱本就是囚住他的小鸟的笼子。
“皇兄。”
一道轻问响起,沈长冀回过神来,抬起头,却蓦地怔住。
眼前一身青羽嫁衣的中庸好似画中走出来的,眉眼轻灵,似一只青羽雀鸟化身成人。
沈长冀把人拉到自己怀中,望着眼前的人,喃喃道:“是梦吗……”
中庸把手往里面缩,男人却已经把头靠在中庸颈窝,道:“如果是梦,皇兄愿用一切换此刻永恒。”
青令眸光微闪,听着把头靠在自己脖子处的男人自言自语般道:“阿泠,你知道吗,四年前,皇兄真的以为你死了,那一刻,皇兄是真的想随你而去,可一想到害你的人还活得好好的,皇兄只能用仇恨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但还好,你还活着,给了我机会补偿你……”
他抱住中庸,“阿泠,皇兄真的好爱好爱你,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还爱你,你是我的,你一开始就是我的,所以……”
沈长冀握出中庸袖中的手,将锐利刀锋直抵心口,轻声道:“待会儿记得一定捅深一点。”
青令瞳孔一缩,知道自己已经暴露,颤着手,咬牙握紧匕首,狠狠往沈长冀心口送了进去,痛苦哭喊:“沈长冀,你装什么装深情!你把他杀了啊!是你亲手把我的小南哥哥杀了的啊!”
中庸用尽全身力气,把匕首拔出来,后又捅进去了三回,这才最终力竭松开插在男人胸膛的匕首,大口喘气,眼睛不受控制地流着泪。
“陛下,殿中是发生……”
殿中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惜月刚想问,沈长冀却嘶哑大喊:“给朕出去!”
惜月和贺宵不得不停下闯入的脚步。
沈长冀心口血流如注,却还是抱住身体发抖的中庸,血染上怀中人身上的青羽嫁衣,声音枯哑:“阿泠,害你失去夫君,又失去两个孩子,是皇兄的过错,我愿意用命赔给你,只要你可以原谅……”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青令大颗大颗的泪往外流,“沈长冀,我告诉你,我不仅不会要杀了你,我要毁掉你的一切!”
他抓住男人满是血的掌放在自己小腹,“我现在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怀你的孩子!我之前告诉你有关我嬷嬷的临终遗言,也并非尽是真话,这些都是我为了逼疯你做的!”
沈长冀瞳孔猛地一缩。
青令满脸是泪地道:“嬷嬷她当初的确要我留在你身边,毁了你,但是不单是毁掉你的名声。我母亲生前留下一只蛊虫,这种蛊虫服下后,会有假孕的症状,而与之交.合的人会慢慢精神失常,受到的刺激越多,疯得越快,我之前假装怀孕,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要逼疯你,让你成为一个暴君,被百姓唾弃!”
“你明不明白,我要毁掉你的一切!”
沈长冀想到了中庸坠湖醒后突然回到冷宫那一回,料想那次晕倒,便是那次服下的蛊虫。
青令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一切,沈长冀会想杀了自己,哪知沈长冀却捧着他的脸,问:“那你服下的蛊虫可会对你有害……”
青令一愣,别开脸,道:“沈长冀,你都要死了,还在和我装什么情深!”
沈长冀突然笑起来:“阿泠,其实你还是爱我的,对吗?”
只有还深爱的人才知道往对方哪里捅最痛,知道怎么才能把人彻底逼疯。
青令一怔,咬住牙:“沈长冀,你现在问我我到底还爱不爱你还有意义吗?反正过不了今晚,你我都会死在这里……”
用妖后的姿态让沈长冀杀掉设计把自己献给沈长冀的王昌邑,同时让沈长冀在所有人面前留下一个暴君之名,再最后杀掉沈长冀,做完这些,青令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去。
“有意义……”
耳边炸开三个字,紧接着,不顾自己心口还在冒的血,沈长冀一把搂抱起中庸。
“沈长冀,你还要做什么?!”
青令尝试着挣脱对方,对方的力气却还是大得吓人,他只能任由对方挟在怀中,一起走出太极宫。
“陛下!娘娘!”
惜月看着走出宫殿,浑身是血的二人,尤其是插在帝王心口的匕首,骇得要死,刚想上前,却被沈长冀强行命令所有人都不准靠近。
驱离外人,沈长冀将中庸带到太极宫后的浴殿,扯断了浴殿柱子上的一只青雀造型的雕像的脚链。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中,青令看到墙壁裂开一道仅供一人进入的小口。
沈长冀的声音微弱解释道:“这是北高祖称帝后,特意给萧皇后偷偷出宫游玩而修筑的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我也是前不久让工匠修缮太极宫浴池时才发现的,我已经让人在外面为你准备好一切,你沿着密道出宫后,可以一路南下,当然,天下那么大,你哪里都能去。”
青令望着怀中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今夜没带自己回南月苑,而是来太极宫,竟是一早有意放自己离开。
沈长冀已经力竭倒在他怀中,声音越来越低弱:“青令,这一夜,我很高兴,不单是我们的孩子没有胎死腹中,我更开心你……”
顿了顿,他抬手去摸中庸的脸,笑着说:“我的小鸟,终于要自由了。”
而青令一听到那两个字,登时一把将人推开,激烈哭喊:“沈长冀,我从来都不是你笼子里的鸟!”
似是即将走到死亡尽头,沈长冀无力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抬起头,虚弱却又满心满眼看着眼前的中庸。
青令咬住牙,别开头不看对方,道:“你如果想死前对我好,让我永远记住你,沈长冀,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会离开这里,然后把你和这宫里发生的一切,统统忘个干净!”
说完,他擦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进地道。
望着那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沈长冀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只被匕首硬生生斩断的染血脚镯,笑起来。
我的小鸟,忘掉我吧,永远忘掉我吧……
沈长冀无力地闭上眼,一段似是尘封记忆很久的记忆最深处浮现。
满是望夜雪华飘落的宫殿中,摇篮边,眼前是一个与中庸有七八分相似绝世面容,一身华服,可眸中已尽是一片灰暗的女人。
望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甜的婴儿,以及女人掌心锐利的金钗,沈长冀听到稚嫩的男童平静地问:“你要带他一起死吗?”
女人嘴角凄然一笑,“是啊,因为我快活不成了啊。”
言外之意,她自己都顾不上了,怎么顾得上这个孩子。
可没有母亲要的孩子,也是活不成的。
只能一起带走。
注意到眼前年纪轻轻便一脸深沉的孩子一直望着自己手中的金钗,女人柔声道:“放心,睡着后是不会痛的。”
视线低下,落在摇篮中粉雕玉琢的婴孩,一只手伸出,却被对方小小的手在睡梦中一把握住。
从出生起便几乎感受不到情绪的心间陡然流出一股特殊的感觉,他听到稚嫩的男童声又问:“他叫什么?”
“什么?”女人一愣,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问:“殿下,你想要他吗?”
似是见摇篮边的人没有拒绝,而是继续看着摇篮里的婴孩,女人微笑起来:“殿下,你给他取个名吧,取了名,他以后就是你的了。”
感受着那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指,许久之后,沈长冀听到幼时的自己轻声道:
“就叫…青令吧。”
石门轰隆合上,耳边传来惜月的惊呼声,身上最后一丝温度慢慢消失,但沈长冀漆黑眼前却有一道飞鸟掠过,划破黑暗,进而飞进自由与光的黎明天际。
第87章 “我会一直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别怕……”
青令不知道自己在镶嵌夜明珠的昏暗通道中走了多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不断往通道里摸索着深入,以至于看到眼前那一线亮光时, 青令都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随着他越走越近, 那一点儿亮光随之越变越亮,直到近在眼前, 青令伸出手, 用尽全力往外推, 外头骤亮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爬出地道,看着四周荒芜的雪地,以及远远天际的黎明熹光,青令这下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确实逃出来了。
他逃出皇宫了。
喜悦如浪一般涌上心头,可短暂的喜悦之后,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莫名的空虚。
他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 也曾拥有过亲人爱人孩子, 可这些最后也都统统离他而去。
就在青令因为走得太久, 双腿无力软瘫在雪地大口呼吸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青令转头, 见到一个护卫道:“公子,陛下让属下在这里等您, 请公子上马车,属下这就送您离开。”
青令看到对方身后的马车,木木点了点头, 爬起来,坐上马车, 里头矮桌上放着一个包袱,他打开一看,是除了衣裳,还有一匝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厚厚银票,行走人间不被怀疑的身份文牒,还有一盒可以遮掩他容貌的药膏。
“公子,接下来,您打算去哪里?”
马车已经骨碌碌滚动起来,车外的人这时问,青令呆了好一会儿,他此前根本没打算自己杀了沈长冀之后还能活着,也就没想过自己离开皇宫后还能去哪里。
“我们先往南方去吧……”
就在青令打算开口说先南下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道叫声:“你们是谁——啊!!”
青令心一颤,一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已经被十多个骑马的士兵包围,而先前为他赶车的护卫已经晕倒在地,被人踩在地上。
打晕他的一个穿着玄黑铁甲的男人,容貌陌生,青令根本不认识。
难道是杀人劫财的兵痞?!
青令浑身冰冷,对那为首的士兵道:“你不要杀我们,我把我们所有的钱财都给你们,只要你放了我们……”
哪知对方不说话,而是骑着马往后退,来到从无数兵甲中骑马而出的男人身边。
看到马上那人的脸,青令一震。
竟是……
“臣李沐风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而望着马车中那道满是惊愕却愈发显得其绝世容颜的美人,李沐风几乎压不下心中的欲望狂喜,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行礼,“娘娘可认识微臣?”
他怎么会不认识?!
当初在冷宫,嬷嬷眼睛的药,都是李沐风受其父交代,给他们送来的。
可问题是,李沐风认识的是冷宫里的九皇子青令,而非现在是顶着君子相遗孀身份南清的自己。
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还这么喊自己……
青令心中怦怦,面上强装镇定:“什么娘娘,这位将军认错了吧……”
“认错?”
李沐风笑了一声:“娘娘之前不是曾收到过臣的帮助了吗?”
青令瞳孔一缩,“糖纸上的字,还有嫁衣里的匕首,都是你送来的?”
“不错。”
看着眼前的中庸,李沐风笑起来,“娘娘,帝王遇刺,已然驾崩,但靖王让人封锁消息,以及所有南下的路,只为抓捕刺杀帝王的人,臣是来救您的。”
他真的死了……
明明是自己往沈长冀心口捅了四刀,可当青令从别人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差点站不住。
可马上中庸就在脑子里反复告诉自己,是他沈长冀罪有应得,如果不是他杀了小南哥哥,他的小南哥哥现在还好好的,还好好陪在他身边,他沈长冀就该死!给他的小南哥哥赔命!
“娘娘,娘娘?”
青令回过神来,艰涩地问眼前的男人:“将军,我与你无缘无故,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来救我?”
李沐风笑了,道:“娘娘,臣是北护王妃的兄长,她猜到了您与帝王遇刺有关,遂求臣无论如何也要来救你的,而且她也已经告诉了臣,娘娘您的真实身份。”
他骑马靠近过来,在中庸耳边,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道:
“好久不见,九殿下。”
听到对方用这么语气称呼自己,青令莫名背后生寒,下意识往后退,但马上反应过来,低下头:“对不起……”
而因为隔得近,轻易便闻到中庸身上混杂着龙鳞琥珀信香的兰花香,李沐风心里卷起一股兴奋的火,可看着对方马上远离自己,他忍不住攥紧拳头。
可旋即,他又露出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一如多年前初次在中庸面前亮相时那般。
他让人将此前为中庸赶车的人带下去,见青令想要拦,李沐风立即道:“放心,我不会伤他,只是为了防止他告密,不过而今北都已乱,封锁南下的路已经尽数封闭,若无召令,谁都不能离开,事到如今,你先随我离开,暂时一避,待到风头已过,再谋其他出路。”
虽然奇怪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逃出宫,但满脑子都是帝王驾崩消息的青令,此刻无法思考,更别说对方手中还有那么多兵甲,他只能木木地点了点头,回到马车中。
可车帘一放下,青令就顷刻躺倒在地上,抱着小腹,咬住唇,额头满是汗。
他母亲留给他的蛊虫的同时,还留下一封信,说明了这蛊虫的使用方法,其中还写明了蛊虫带给母体假孕症状的同时,可能还会暂时有一些其他不舒服的症状,只不过会随着假孕结束而消失。
先前青令一直没用感觉到什么,可此刻,他却觉得极度不适,浑身发热,头晕眼花,明明假孕的效用只能维持一个多月,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为什么这个时候反倒有了不适的作用。
神志不清间,青令觉得这种痛苦好像他曾经经历过,并且夺走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不知不觉他昏睡了过去,却又隐约觉得好像有人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并在他耳边一声声温柔地在他耳边说:“我会一直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别怕……”
身体的热度退下去,可到后面,对方却收回手臂,想要离开他,青令想留住对方,却根本动不了。
直到一道枯哑的声音猛地叫醒了他:“公子,醒醒。”
青令睁开眼,见到是之前跟在李沐风身边的人,坐起身,“对不起,刚刚不知不觉睡……”
突然,青令注意到眼前人异样的目光,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一下脸,发现摸到一手的泪。
对方收下脸上的表情,声音依旧枯哑:“将军请公子下车,用些茶点,再继续赶路。”
青令赶忙擦了擦脸,起身走出马车。
青令不知道李沐风要把自己带到哪里,扫视周围一圈,有不少行人,只不过看到玄甲卫,纷纷退避开来。
此处唯有一处茶摊,青令下了马车,而李沐风不知去了哪里。
“公子,我为您取件披风。”
青令落了座,见他身上衣着单薄,枯哑的声音道。
小二前来上茶,青令正谢着接过,对方突然惊喜道:“…夫人?是夫人吗?!”
青令一愣,抬起头,望着眼前一张普通却陌生的脸,“…你是?”
对方立即激动解释道:“夫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赵龙,是秀秀和阿虎的哥哥,您和相爷还曾给我们兄妹三个施过粥,对了,我还曾经在相爷身边当过差!您当真的不记得我了?”
对方一提秀秀和阿虎两个名字,青令顷刻想起了对方,“你是秀秀的大哥?可听秀秀说你不是已经……”
赵龙有些羞愧道:“夫人,当初为了能让慈安堂收留秀秀和阿虎,我只能让他们俩撒谎说他们父母和我都已经没了,实际上我并没有死,而且后面还去了相爷身边当差……”
“原来是这样。”青令恍然大悟:“可南业城破之后,你不是应该在南业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秀秀和阿虎呢?”
他当初为了救冼君同,不得已暂时抛开慈安堂的孩子们,后来被王昌邑献给沈长冀时,也担心他们会被沈长冀寻到,用来威胁自己,故而一直没有开口询问过他们的下落。
赵龙解释道:“南业国破后,我听说秀秀和阿虎都被带来了北都,便一路北上寻了过来,前不久刚在北都找到了他们,他们现在都被好心人收留,在一起过得很好,只不过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勉强在这城外支起一个摊子卖茶卖面为生,等攒到一些钱了,我再接他们到我身边。”
他又热泪盈眶问:“对了,夫人,相爷死后,我听说您被…被带进了北都皇宫,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夫人您了,怎么也没想到还会在这里见到您,要是秀秀和阿虎今天在这里,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可是我刚刚听人说北都突然禁严,似乎出了什么乱子,夫人您是怎么出的城啊?”
青令一呆,刚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突然,他听到背后响起李沐风有些不满的声音:“南清,你在和谁说话?”
青令刚要解释,可赵虎见到他身后的人,身体猛地一震,手指颤抖指着李沐风身边抱着披风的人,惊恐万分地尖叫道:
“是…是你!是你!城破那天,是你推了相爷!是你把相爷推到箭口上的!!”
“是你杀了相爷!!”
第88章 “因为…因为你这次可能是真的怀孕了……”
父母饿死前把最后一口干粮塞到赵龙嘴里, 并虚弱交代他,一定要带着弟弟妹妹逃到南边时,赵龙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会对他们兄妹三个好了。
直到他们逃到南业,遇见冼相爷与南公子, 他们三兄妹这才重获新生。
为了能让弟弟妹妹受到慈安堂的庇护, 赵龙交代他们两个,无论别人怎么问, 都不能说他们除了彼此还有其他亲人, 这样才能一直待在慈安堂, 收到南清公子的保护,恰好冼相爷身边招护卫,他便斗胆一试,冼相爷一点儿不介意他们并非他国之人,同意把他们留在他身边。
一开始赵龙是抱着想近距离陪着弟弟妹妹的想法, 才成了冼相爷的护卫。
可后面冼相爷与南公子待他与他的弟弟妹妹不分出身的好与尊重, 却深深触动了他。
所以当冼君同决定将南公子和慈安堂的孩子送去南方后, 而自己则留下守国门时, 赵龙也咬牙决心留下。
反正他的弟弟妹妹已经随南公子南下,有南公子的保护,绝对不会出事, 他虽没什么本事,可此刻也想勇敢一回。
除他留下之外, 还有另一个护卫留下,那人和他一样,也是其他国家逃出来的难民, 似是家中有妻儿,但都在逃难过程中没逃出来, 平时孤僻得过分,总一个人呆着,不和任何交流,长相也极度普通,唯一特别的,是他的声音极度枯哑,像是幼时被什么给毒哑了喉咙。
但赵龙没想到城破那日,对方也会为冼君同留下,还以为对方是面冷心热,还十分感动。
——如果他没有看到城下帝王射出羽箭时,猛地被往前推了一把的冼相爷后腰的那只手的话。
赵龙这辈子也不会忘了那天,不逊眼睁睁看着父母饿死那天的痛苦,不管他如何用手捂住那箭口,都只能看着温热的血源源不断从冼相爷心口流出。
在冼君同倒下的时候,先前那推冼相爷已经消失无踪,赵龙近乎崩溃要去寻仇:“相爷,是刚刚那个人……”
可马上,他的耳朵被相爷拉到嘴边,似用尽全力道:“快…快逃…刚刚…看到的…这辈子都不…不能说…否则…你会死……”
赵龙身体猛地一震,知道冼相爷说的是对的,毕竟对方什么身份他都不知道,杀冼相爷的原因也不清楚,如果是为了陷害北朝皇帝杀冼相爷而不惜提前一月潜入冼君同身边,背后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如果他贸然将冼相爷之死有异公开,不说能否寻到仇,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赵龙浑浑噩噩趁乱逃出城墙,他本想去寻南下的南公子和弟弟妹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南公子,可走至半路,他就听到了让他五雷轰顶的消息——
南公子已经被南业卖国求荣的官吏设计进献给了敌国帝王,被带去了北方,至于慈安堂其他孩子则不知所踪!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赵龙只身一人一路北上,可能是冼相爷保佑,前不久让他在北都负责收养孤儿的慈济院里,看到了他的弟弟妹妹,甚至还有慈安堂其他孩子,身上都干干净净,看样子是有被好好善待。
赵龙想着自己现在把弟弟妹妹接到身边也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便没有贸然上前相认,决心自己攒够钱,再把弟弟妹妹接到身边,如果可以,他还想把更多的慈安堂的孩子们接到自己身边,替南清公子保护慈安堂的孩子。
因为身份不明,赵龙在北都内找不到任何活计,只能在城外一个茶摊当伙计。
只是城破那日的画面每夜还是会潜入他梦中,让他惊魂梦醒,最后又只能咬紧牙,将那杀害冼相爷的人的面孔一点点咽进肚中,刻进骨子里。
可赵龙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能再见到南公子。
更让他没想到的,还会同时看到真正杀害冼相爷的凶手!
“是你!就是你!!城破那日,没有你,我们相爷不会死啊啊!!”
顺着赵龙的尖叫声,望见李沐风身边人面色微白的脸,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此刻串联,青令只觉浑身血液凝固,眼前天旋地转,几乎要摔下长凳,浑身颤抖地指着李沐风质问:“李沐风,原来真正杀了他的人是你!!那他……!”
“是的,沈长冀的确是无辜的。”
李沐风的这句话如一记重锤般砸中中庸,“你说什……不要!!”
“啊——!”
染血的剑被声音枯哑的男人从赵龙胸口抽出来,青令想要扑过去,李沐风却一手拽住他,脸上所有儒雅温文,好似极体贴:“如果没有这个杂虫,其实我本来打算把这件事瞒你一辈子的。”
“其实这一切是天意。”
李沐风抬手挑起中庸的下巴,淫邪的眼神如黏虫般一寸寸扫过中庸的脸,让中庸背上生寒,轻笑一声:“原本我一开始本来是只想杀个冼君同的,毕竟沈长冀一早给念青选好的托孤之臣便是他,倘若他不死,我李沐风这一辈子不就从给沈长冀踩在脚下,继续换成给冼君同踩在脚下了?!”
青令瞳孔放大:“所以你这才让人提前把人安插.到君同身边,好让他当众死在他箭下?”
“不错。”李沐风道:“可谁能想到,冼君同当初求沈长冀放过的妻竟会是你。四年前你假死在大火中,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他沈长冀,可谁能想到,你不仅没死,你还嫁给了冼君同,后面还被王昌邑献给了沈长冀!但这也给了我千载难逢的机会!”
嗅闻中庸身上带着别的天乾的信香,他继续得意道:“但无论过程如何,沈长冀已死,而你现在……”
“不也落入我手中!”
青令眼睛瞪大,似是没想到李沐风对自己竟抱有那样的想法。
而李沐风此刻却觉得畅快极了。
虽然明知道此时他不应该在中庸身上耽误时间,组织私军进攻北都才是正事,可此刻,看着眼前每一处不美得不像话的中庸,李沐风都觉得再大的风险都值得。
如果自己早些知道这只藏在冷宫里的美丽雀鸟,就不会让其还辗转在另外两个男人身下。
可终于,终于,这只柔弱美丽的雀鸟最后还是要落入自己掌中……
“你以后就跟着我,我称帝之后,绝不会亏待你。”
低头望着挟在怀中,垂着眸蓄满泪,却愈发美得惊心动魄的中庸,不同于坤泽可肆意蹂.躏的柔媚之美,这是一种永远无法让天乾占有的美,让李沐风心中翻起一股更大想要征服的欲望,俯下身蛊惑道:“我听说沈长冀曾经在东宫给你铸造了一个金笼,你放心,沈元聿不是我的对手,待我起兵杀入北都,我会给你铸一个更大的金笼……”
“李沐风,你休想——!!”
怀中原本低头颤抖中庸猛地一声惊叫,天乾的本能让李沐风意识到后颈的危险下意识把反手一拧,“啪啦”一声,看着与中庸一起摔落于地的一支长筷,一股莫大的愤怒顷刻涌了上来。
他刚刚竟差点就给一个中庸给杀了!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沐风一把拽起已经无力抵抗的中庸,丢在桌上,手刚要放在中庸胸口,突然,一道枯哑的声音便阻止了他:“将军,好像哪里不对!”
李沐风一听,顷刻放下了桌上的中庸,转头看向了周围,只一眼,他就狠狠皱起眉。
确实不对。
太安静了……
对,太安静了……
“把他带上马车!”
李沐风丢下这么一句话,自己翻身上马,悍声下令道:“去飞霞谷!”
中庸被强制送上马车,手脚俱被捆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车内。
飞霞谷乃北都东边的一处深谷,丛林茂密,人迹罕见,尤其是其中有一口断魂崖,崖底深不见底,传闻是人鬼交界之地。
即便是对宫外知之甚少的青令,都曾经从梅嬷嬷口中听说过,被堵住口舌的他不知道李沐风为什么要去那里。
可慢慢的,青令察觉出一丝不对。
马车一路上好像行进的太平整了些,根本没什么颠簸之感,好像此地并非世人所认为的无人踏足……
马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青令被松了脚绳,给带下马车。
一出马车,极强烈刺骨的寒风便夹着飞雪朝他袭来,青令勉强睁开眼朝风口看去,却全身一震。
传闻中荒无人烟的飞霞谷谷底,竟是密密麻麻的帐篷,粗略一数,千顶有余,好似虫卵般尽数蜷缩在狭长谷底。
李沐风已经先行下马,来到营口,而有人早已等候于此,见到他,立马单膝下跪:“将军!”
李沐风马上将人扶起:“表舅,不是早说了吗,你对我,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要的,若不是将军,启丰现如今还在北疆开垦荒地。”容貌与李沐风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人卑微低声道,“更何况,将军日后率我等攻入北都,改国号称帝,那属下更应恪守本分。”
李沐风眉眼间露出愉悦之色,“那本将军就却之不恭了,其他平北军的旧将可都来了?”
“都已经在营帐内等候将军共谋大事!”
“走!”
刘启丰刚想点头,注意到想被一起带进去的中庸,犹豫道:“将军,这个中庸就不用带进去了吧……”
李沐风刚想说一个中庸不足为惧,却猛地察觉到刘启丰眉眼间的忧惊之色,立觉不妙,破声大喊:“撤退——!!”
同时将青令一把夺入怀中,一起翻身上马,朝山岭上飞驰而去。
随他一起来的部下也极快上马,可还不等他们握紧缰绳,却还是不少被周围营帐里射出的如雨弩箭刺穿胸膛。
扭头看见覆灭已过半数的亲卫,李沐风目眦欲裂,突然,身边贴身护卫枯哑提醒道:“将军,前面!”
李沐风一扭头,却见大批军队从雪堆里起身,要手持长矛堵住他的逃路。
为首的是沈元聿,大喊:“李沐风,你若现在投降,我必不杀你!”
李沐风冷笑:“沈元聿,就凭你!还远不够做我的敌人!”
说完,他抱起怀中人,大喊:“沈元聿你若不怕他死了,你尽管让长矛拦我们!”
看到李沐风怀中无法动弹的中庸,沈元聿顷刻大脑一片空白。
青令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现在不是应该……!
李沐风说完,身下速度不仅不慢一丝,还更快了,竟是要逼沈元聿做决定,是要中庸死,还是放他们走!
眼看李沐风逼近,沈元聿咬牙大喊:“李沐风你不要伤他!所有人速速退避两侧!放他们走!”
而就是因为沈元聿这道命令,李沐风带人冲破了这本是必死的局,不仅如此,他还命下属拔剑砍杀沈元聿带来的士兵,无数惨叫声响彻飞霞谷。
而被李沐风挟持在怀中的青令并非什么都不懂,他知道正是因为自己,沈元聿放跑了李沐风,连带这么多本不该死在这里的士兵失去生命。
李沐风已经带人冲出包围,只要再翻过眼前山头,便能逃出生天,虽然这次他让沈元聿暂时占得上风,但只要给他时间,他必定卷土重来。
李沐风仰天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老天爷都在帮我李沐风!!!”
听着李沐风的笑声,青令心中一片悲凉,可突然背后响起连续数声沉闷砸地声。
李沐风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纷纷被绳子绊倒而重重摔下的部下,心陡然凉个彻底。
部署这么严密,绝非沈元聿能做到,是谁?!
咻咻咻——
周围林间射出羽箭,箭箭射在李沐风马蹄之下,害得他不得不紧急勒马,可就是这么刹停的时间,无数兵甲从林间涌出,围了上来。
这不是要杀他,这是要逼停他!
一眼看出对方意图的李沐风咬住牙。
他绝不能输,他绝不能输!他还要做那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赌一把!
李沐风一拉缰绳,竟强行朝包围一角冲去,而眼看他靠近,那些士兵黄赶紧收起兵甲,被马冲得人仰马翻。
但李沐风已经冒险纵马朝极陡的雪坡上而去,身后还有寥寥几个部下跟上。
可马上,他就在此勒住马,瞳孔映出一片黑。
马蹄踏碎的碎石从悬崖边沿坠下漆黑深渊,也不知这下面多深,声音都逃不出来丝毫。
终于到了。
断、魂、崖。
李沐风带着中庸翻身下马,对着涌上来的士兵嘶吼大喊:“你给我出来!”
话音一落,面色极其难看的沈元聿从中走了出来,“李沐风,你放了他,我让你走!”
李沐风却冷笑一声,“沈元聿,你以为我是在叫你吗?快,把他给我叫出来?!不叫下午就杀了他!”
说着,李沐风把中庸置于悬崖边缘,只要他一松手,中庸必定粉身碎骨。
沈元聿顷刻吓白了脸:“住手!!”
沈元聿在那边惊恐万分,而正感受着悬崖下刮上来的冰寒之风的青令却有些恍惚。
他?
谁?
青令脑子里冒出困惑,可旋即,沈元聿身后的一个背着长弓的士兵伸手挡开了沈元聿,摘下黑甲盔,露出自己惨白没有血色的面容。
青令脑子嗡了一声。
是沈长冀。
看到来人,李沐风陷入疯狂质问:“沈长冀你果然没死!!”
淡漠无情的视线短暂在李沐风怀中的中庸面上停留,又掠过一旁的倒下的巨大树身,青令心中忽地一动,但下一瞬,对方已经与他背后穷途末路的将军对视上,冷酷道:“李沐风你现在才猜到,是不是太蠢了些?”
说着,他抬手示意弓箭手搭弓,“待朕下令,将叛军尽数剿灭。”
李沐风惊怒无比,“沈长冀你疯了,他还在我手里!”
说着,他还把堵中庸嘴的布团拔出来,好让他求救。
可沈元聿看都没看青令一眼,“他为了冼君同捅了朕三刀,朕欠他的,也已经还清了。”
李沐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同样这么一副表情的还有沈元聿,他紧张喊了声:“皇兄,你说什么,青令他是被李沐风利用才……”
沈长冀面上的血色更少了几分,冷酷的语气毫不动摇:“不管是不是利用,行刺都是事实,你刚刚为了他还害那么多士兵送了死,着实不该!”
李沐风难以想象先前视青令如命的沈长冀会如此翻脸不认人,正在他疯狂想着沈长冀是否是装的时候,怀中的中庸却突然情绪极度激烈:“沈长冀,你以为你挨了那三刀就还清了我吗?我告诉你,你休想,当初我在冷宫,你让沈元聿和何公公兄弟一起俩欺负我,然后假装自己是大救星出现来救我,又几次把我抓进笼子里,这些你难道就已经还清了吗?!我就不该心软,我以为你真心悔改了,可你竟然这么对我,我昨晚就该再给你胸口捅一刀!”
此话一出,没人注意到一旁的人身体猛地一震。
而李沐风怀中中庸动作太过激烈,再加上充满怨气是尖叫声太过刺耳,以至于他都快抱不住,就在他打算开口让其消停一会儿,突然手一痛,李沐风下意识松开,怀中中庸已经猛地往逃离崖边。
不好!
李沐风心中大喊,刚要拔剑,心口却猛地被羽箭射中,退后几步,差点摔下悬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指着中庸大喊:“拦住他!”
李沐风身边的侍卫正要听令拦截中庸,却看到沈长冀冲上前来,把中庸一把抱倒滚到一旁倒下枯树后,紧紧护在身下,同时听到对方宛如阎罗下判决的两个字:
“放箭!”
咻咻咻——!
听着放箭声从头顶掠过,紧接着是响彻断魂崖的惨叫声。
看李沐风及其所属皆给射成筛子,气息皆无,沈元聿一边让人去检查生死,一边赶紧冲上前来,询问被沈长冀小心抱起的中庸,“青令!皇兄!你们可有受伤!”
方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青令还有些恍惚,刚想摇头,却看到崖边尸横遍野,他更是有种想吐的感觉,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
沈长冀下意识想要扶住他,可手伸出来却又收回,退后几步,克制地问:“没事吧?”
见对方离自己好几步路远,好似再也不想和自己有关系,青令低下头,“没事……”
注意到青令身上的血,沈长冀问:“你身上的血,要不要……”
青令解释道:“不是我的血。”
“那就好。”
沈长冀说完这三个字,突然没了话,最后握紧拳头,道:“我马上让人送你离开。”
说完,便转过身,青令下意识想伸手,却看到对方身体一晃,幸好被贺宵及时扶住。
看着对方被自己伤得那么重的样子,青令喉咙艰涩,什么话都说不出。
对方好不容易愿意放自己离开,怎么最后反倒是自己……
“公子,陛下吩咐臣带公子离开。”
一个士兵来带他离开,青令正要浑浑噩噩离开,却发现发带被一阵风吹开,青令下意识追上去抓。
就在他及时抓到发带,没让其飘进崖底,忽然,崖边爆发一阵惊叫声,青令扭头一看却见身上插了七八只羽箭的李沐风竟忽然撞翻周围的士兵,朝自己冲了过来。
青令扭头要跑,却被对方抓住头发,痛叫一声,一眨眼,便已经被李沐风挟持站在悬崖边。
李沐风冲着沈长冀癫狂大笑,眼神宛如淬了毒的毒蛇:“沈长冀,你害我没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也要你尝尝这滋味!!”
说着,便要带着青令往崖底倒去。
“阿泠——!!”
“青令——!”
已经远离崖边的沈长冀与沈元聿顷刻瞪大了眼,沈长冀几乎是拼了命朝他飞奔过来。
就在青令就要随李沐风摔下的时候,忽然最近是尸体中突然冲来一个人,在李沐风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强势分开两个人分开,并把中庸竭力往岸上推了一把,可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陪着李沐风一起掉进悬崖,就在这时,青令看到一双内疚的眼,以及对方枯哑的一声:“对不起,九殿下……”
青令猛地眼睛放大,可还不等他做其他反应,在李沐风的惊叫声中,他便眼睁睁看着对方已经抱着李沐风一起掉进崖底的黑暗中。
“阿泠,阿泠,阿泠别怕……”重新抱着中庸的身体,沈长冀不可松开一丝一毫,生怕自己再一松手,方才的恐惧一幕会再次上演。
贴着男人胸膛,听着对方的心跳声,青令的心就这么不知不觉定了下来,一动不动。
“青令你说,冼君同是李沐风身边这个人受指使杀的,可现在他又一命换一命救了你?”
沈元聿听到中庸的解释,是完全不敢相信。
被说沈元聿自己不相信,其实青令自己也不相信。
对方接受李沐风指示害死了冼君同,又残忍杀害了赵龙,青令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会忽然冒险救他的原因。
这时,沈元聿派去茶摊的人回来告诉他们,赵龙并没有死,虽然流了好多血,可没有伤到要害,只是修养好一阵子。
这完全出乎青令意料之外。
突然,三个字冲进他脑子中。
“他最后喊我的是九殿下……”青令慢慢道。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疑惑的沉默。
实际上,除却极少数人,没有人知道而今的南清是昔日的青令。
即便他刚刚在骗李沐风时透露出他曾在冷宫住过,可对方如何肯定他便是九皇子青令?
沈元聿挠挠头道:“只能等下面的人把尸找到了……”
尸体很快被找到,只是可惜尸体摔得面目全非,即便是再亲近的人,恐怕也已然认不出原本的脸的模样。
就在青令以为自己再也搞不清这个人救自己的原因时,一件东西却送到他面前。
玄甲卫道:“是从他衣服最里面找到的。”
沈元聿看了一眼,没看出上面什么身份特征。
可青令看到那东西时,却顷刻呆住,红了眼眶,沈长冀看着他的表情,似也猜到了什么。
–
绣着牡丹的帕子递过去的时候,李沐瑶登时红了眼眶,一把抓在手中,泪如雨下地问:“他现在在哪里……”
沈元聿让人抬来,李沐瑶丢开沈念青的手,蹭地扑了上去,掀开覆在上面的白布,顷刻跌倒,捂着嘴大哭起来。
青令走上前去,道:“他为了救我,和李沐风一起……”
“姨母……”念青走过来,抱住她。
一日之内,失去最重要的两个人,李沐瑶心中万分悲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笑面对孩子笑,对着沈长冀道:“陛下,请您收回念青的太子之位,并让臣妇带念青和他回北疆……”
沈长冀默了片刻,“准。”
临走前,李沐瑶又看向青令,努力挤出一个笑,颤声道:“殿下,谢谢你。”
青令一怔,隐约觉得李沐瑶可能已经猜到了一切。
可李沐瑶没有多说,而是来到尸首前,掀开白布,伸出手摸了摸,凄苦地笑道:“你个骗子,说好回来的时候,会让我看到你的脸的……”
李沐瑶带着念青和尸体走了。
这场兵变最终以李沐风身死收场。
而一切尘埃落定,沈长冀也再次松开了握住中庸的手,还是那句话:“我让人送你走。”
即便冼君同之死的真凶不是他,也无法改变他认清害中庸不断受伤的真正原因,是自己疯狂窒息的爱。
唯有放手,才是对中庸的好。
青令也低下头,“…好。”
沈长冀转身让自己不再看中庸一眼,生怕自己就此改变了好不容易才下定的要放中庸离开的决心。
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或人还能把他们牵扯到一起……
“公子!”
身后猛地发出惜月的一声惊叫,沈长冀蹭地转身,却几乎吓死地看到晕倒在惜月怀中的中庸。
–
黑,好黑,除了黑,还是黑。
如果是以前,中庸无论如何都会要逃离这片黑暗,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自己回去。
可现在,他忽然没了继续逃离的力气,瘫坐下来,抱紧自己,闭上眼,觉得就这么一直下去也很好。
可忽然,黑暗中脸两侧被两只小小暖暖的手摸住。
青令猛地醒来,发现自己竟在南月苑。
“阿泠,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长冀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见中庸看向他,他心一慌,立即解释道:“阿泠,你听我解释,我并非是又想把你带回皇宫,而是因为…因为……”
这还是青令第一次见到沈长冀犹豫不决的模样,哪怕是他当初捅他四刀,对方也眼都不眨,可如今却显得极度患得患失,中庸声音微弱问:“因为什么?”
沈长冀低下头,攥紧拳头,咬了咬牙:
“因为…因为你这次可能是真的怀孕了……”
第89章 梦的冰糖葫芦
“滇南瘴疠之地, 有遗民聚为隐族,善饲情蛊,其虫状若赤虱,施术者报复情人服之, 待交.媾时, 循阳脉上窜髓海,中蛊者初时目赤如醉, 继而妄见妄闻, 癫狂若失魂, 终成废人。然施术者亦受反噬,任脉虚浮,实为之假孕症,维之三月。”
“娘娘,您说您先前昙婴的脉象是蛊虫所致, 臣翻遍典籍, 这是唯一寻得的一条记载。”
为首的御医抬起头, 看向榻上被人从身后抱到怀中的人, 谨慎道:“可根据娘娘您说的,此蛊乃一个月服用,按理说现在脉象仍旧会虚浮, 但实际上,娘娘您的脉象现在不仅不虚浮, 还极柔和有力,所以我等猜测,娘娘您应当是真的怀上了龙嗣, 而非蛊虫影响。”
听完御医的话,青令有些恍惚低下头, 沈长冀示意所有人离开,在他耳边低语:“如果你决定生下它,你可以带走它,也可以把它留给我,如果你把它留给我,我保证我会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而我唯一的请求,是如果你决定不生下这个孩子,那请再送它离开后,你现先留在宫中让御医调养好身体,待完全恢复再离宫,而总之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宫后有任何的负担。”
青令愣愣抬头,见对方神情轻柔道:“我说了会放你离开,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反悔,更不会可耻地拿孩子要挟你离开。”
“阿泠,不论这个孩子你留不留下,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说自己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与中庸共同血脉的孩子,绝对是假的,沈长冀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卑劣,可他同样也知道,如果这个孩子需要用中庸这辈子的开心与自由去换,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而天乾的这段话,则让中庸一怔,旋即低下头。
这个孩子的出现无疑完全打乱了他先前所有的安排。
原本他与沈长冀理应分道扬镳,即便二人之间有关冼君同的死仇已经解除。
可这个流着二人血脉的孩子却强行地把二人绑在了一起。
但沈长冀的这番话却把他的所有顾虑都扫清。
青令偏开头,“我还想再想想。”
沈长冀敛了敛眼:“好。”
随后对方把他放回床上,自己则喊人进来,扶着他出去。
沈长冀挨的那四刀,青令的确是往心口上捅的,按理说是绝无活下来的可能的。
但实际上对方并未死,虽说明显看得出伤势很重,可中庸心中虽疑惑,此刻却也顾不上了,因为当务之急,他必须先决定自己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去留。
中庸自有记忆开始,他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种孤零零并非是指没有亲人,因为梅嬷嬷是他的亲人,可青令还是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心,都是因为身为仆人的忠心,换个别的人,梅嬷嬷都还是会这么关心。
中庸曾经心中疑惑,这世界上难道就不能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有一种无法否定改变的东西,可以把他们两个牢牢联系到一起。
可这世上唯二与他有这种联系的人,早已永远离开了他。
独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种紧密与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感觉,中庸并非从来没有体验过。
在从南兰城回来的路上,青令曾经短暂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小手在黑暗中牵住了自己,后来青令才知道,那是他与冼君同未出世的孩子。
尤其是他的那个孩子还是为了保护他才离开他,青令更感觉到这种血缘之间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青令本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下一个能与他有这种联系的人了。
谁能想到,他还会怀孕。
如果他与沈长冀之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多高兴这个孩子的出现。
可也正是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误会与伤害。
更别说,还有一个已经离世的冼君同。
即便冼君同并非沈长冀所杀,可这无法改变冼君同在中庸心中的地位。
“小南哥哥,我该怎么办……”
青令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不知不觉他哭着睡了过去,并梦到了幼年时在冷宫的记忆。
这一夜,他竟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他想到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在他印象中,小时候冷宫里的生活并不如长大后那么难捱,当时梅嬷嬷的眼睛还没失明,还能下床干活,自己也还没有用药膏遮掩容貌,冷宫里的一些曾经受过他母亲恩惠的旧人,也想办法帮他们,时不时给他送来一些吃的用的。
至今他还记得有个后厨帮忙的师傅很喜欢自己,每次给他们送东西来时,都会办法给他带一些糖和糕,有一次还带给他一串宫外才有的冰糖葫芦。
青令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了一颗,就不舍得吃剩下的,每天都拿出来看好久,甚至还给每一颗糖葫芦取了名字。
而因为放太久没有吃,最后一整串冰糖葫芦全被老鼠啃坏了,青令伤心极了,最后决定仿照嬷嬷故事里,给糖葫芦立个坟墓。
他选了初春冒出绿芽的湖边,却不小心掉进湖里,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可醒来时,却浑身湿透躺在岸上,而一转头,身边一串新的糖葫芦用直包住,静静躺在旁边。
梦醒来,他又回到南月苑。
“娘娘,您醒了。”
小年看他醒了,赶紧扶他起来,青令看了眼外面,发现外头天竟已经快黑。
青令接过小齐子端来的水,看到床头放着包好的一支糖葫芦,一时发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小年在他耳边小声说:“娘娘,您下午睡着的时候,陛下中派人来看过几回,我们听见娘娘梦里念叨几个名字,我们还以为是什么人,结果陛下说是冰糖葫芦,然后我们认真一听,还真是,陛下马上特意派人从宫外带回一串。”
青令拿起糖葫芦,剥开油纸,咬了一口,甜蜜的冰糖渣与酸翠的山楂染上口腔每一处。
“娘娘,可要传膳?”小年又道:“陛下见娘娘您没醒,也一直没有用膳。”
指尖一顿,青令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小年马上去传膳了,青令吃了糖葫芦,下床收拾了下,膳食端上桌时,沈长冀恰好也过来了,所有人都磕头行礼,而天乾却看也不看一眼,丢下一句平身,便跨入殿中,见到中庸的气色要比先前好些,他悄悄松了口气。
菜色都是按照中庸口味来的,只是考虑到他怀着孕,故而比寻常还清淡一些。
饭桌上两个人都没有主动说话,没有说起除夕那惨烈血腥的一夜,更没有说起中庸腹中的孩子的去留。
沈长冀夹了一只虾,剥好壳,极自然地夹到中庸碗中。
青令没有抬头,却也把虾夹起吃了。
二人误会解除后这一顿晚膳,就这么在默默无语间用完。
在场的惜月小年等人都在二人之间感受到一种很微妙却无法形容的感觉。
用完晚膳,守着中庸沐浴完,沈长冀接过惜月手中长巾,在榻上给中庸细致地擦干头发,中庸没有开口拒绝,低着头慢慢地吃着冰糖葫芦。
而待头发擦干净,沈长冀正要起身要回太极宫时,中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想让它也尝一口冰糖葫芦的味道。”
沈长冀后知后觉意识到中庸这句话的含义,强行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抱紧怀中的中庸,好一会儿,才无比珍视地吐出一个字:
“好。”
第90章 孕期|“皇兄求你暂时把皇兄当做他好不好……”
中庸产子, 世所罕见。
为了能让青令腹中的孩子顺利降生,同时尽可能把中庸受的伤害降到最低,沈长冀同时给了御医署一个恩赐与惩罚。
若中庸与腹中孩子母子平安,御医署每个人赏赐万两黄金, 可若皇后与腹中龙子如有半分意外, 御医署尽皆满门抄斩。
御医署每个人都打起了一万个小心。
青令在南月苑养胎,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 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中庸怀孕了, 小年好像反倒比身为孩子父母的青令与沈长冀还要显得更高兴, 老早就开始准备给小皇子或小皇女缝制的小衣服。
小齐子也很开心,絮叨着自己要不要也给小皇子或者小皇女做个木头玩具,可惜被小年几句话打击得不轻,遂只能放弃,但马上把全部精力转到每天如何给中庸安排膳食, 能保证营养的同时, 还兼顾中庸的口味。
其实开始好一阵时间, 青令都不敢相信自己腹中多了个小生命, 因为像其他怀孕的坤泽或者妇人在孕期有的症状,除却身子重起来之外,其他一概没有。
好像是孩子感受到母亲对父亲不太寻常的态度, 连带自己也小心谨慎,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不想给母亲添麻烦,更不想让母亲不喜欢自己。
“陛下驾到——!”
在内监的细长声音中,沈长冀迫不及待跨进南月苑时, 一眼就看见被侍女陪着,躺在花园里睡椅上, 盖着毯子,沐浴着温暖日光的中庸,天乾心中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充盈。
帝王每天不管朝政有多么繁忙,都会三餐准时和中庸一起用,风雨无阻。
沈长冀刚想出声呼喊,可眼神却在掠过小年放下的绣品后,扫到中庸空闲的手时,蓦地一顿。
心中隐隐有什么念头要冒出头,可马上就又被他压了下去,脸上尽可能露出轻松的表情,坐在中庸身边,抬手给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轻声道:“阿泠,我带你出宫走走吧。”
青令开始还不明白沈长冀怎么突然要带自己出宫。
不多时,他们便乔装打扮,悄悄出了宫。
南北统一后,全国的人交流愈发紧密,中庸甚至听到了南方的口音。
在宫外下马车前,沈长冀给他戴上帷帽,随后小心抱他下来,并在人群中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一刻,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惜月贺宵则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来到一处宅子,上面挂着牌子,赫然写着“济慈院”三个字。
中庸隐约觉得这名字耳熟,好像哪里听过,直到沈长冀要带他进去,还未进去,他便听到了里面孩童的嬉闹声,心中忽然有了预感,可直到真的看见里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霎时红了眼眶。
“清清爹爹,我们好想你!”
明明中庸连帷帽都还未摘,可看到他的秀秀却挣脱白星牵她的手,扑到他怀中,带着哭腔喊着。
其他孩子也一起围了上来,纷纷喊着想他,哭成了泪人,青令摘去帷帽,看着那一个个小人,一时喉咙艰涩,还是笑着擦着眼泪:“我也很想大家。”
“南清哥哥,与您走丢后,我本是想按你之前的交代,继续带着秀秀他们继续南下,没想到路上差点遇上乱匪。”
之前在逃亡的路上与孩子们分开,青令之后总是担心他们的安全,虽然冼君同当初留给他用于安置的书信他老早就留在行囊中,并交代白星,如果自己有什么意外,他就拿着书信,带着孩子们继续南下。
可白星毕竟才十七岁,让他一个人带那么多七八岁的孩子,还是太过危险,青令之后总时不时担心他们的安危,虽然之前从赵龙口中得知他们也来了北都,还被好心人收留,可内心还是有些不安。
现在一听白星他们遇到乱匪,中庸的心立刻吊起来。
而见青令表情紧张起来,白星马上解释道:“但你别担心,我们都没有事,是沈大人派人救了我们,之后还把我们带来了北都,因为沈大人特地叮嘱,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很好。”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青令的意料,而且听白星的话,他们竟全然不知沈长冀的真实身份。
中庸愣愣转头,看向不远处,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正给每个孩子分着糖饼的男人。
“清清爹爹,你肚子里是有小宝宝了吗?”唯一没有去拿糖饼的秀秀,用小手轻轻摸了摸中庸微微鼓起但并不明显的肚子,忽然懵懂地问,“我以前看别的婶婶肚子大了之后,就会有小宝宝出来。”
青令没想到秀秀能感觉到他怀孕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在她和其他慈安堂的孩子眼中,自己与冼君同才该是一对。
难道要他告诉她,自己怀了冼君同以外的男人的孩子吗?
望着秀秀干净的大眼,青令喉咙如同含了铁块般沉重,“我……”
“秀秀,这是你的糖饼,快去大家一起吃吧。”沈长冀突然出现,蹲下来,对单纯的女孩轻声道,并把一个糖饼放在她手中。
“谢谢沈叔叔!”秀秀接过糖饼,羞涩地谢了声,跑了开来。
从秀秀喊沈长冀喊得这么顺口可以看得出,这并非她与男人第一次见面。
秀秀跑去小伙伴身边时,沈长冀则悄悄握住中庸的手,低语宽慰道:“别担心。”
青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慈安堂的这些孩子的嬉闹声,短暂地给中庸增添了很多鲜活的气息。
可惜中庸不能在宫外久留,走之前,他们都一步三回头望着留下的孩子们,极其恋恋不舍。
待孩子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中庸仍旧痴痴看好,脸上念念不忘,沈长冀从身后抱住他,“你若想见他们,我们时不时便可以出宫来看他们。”
青令怔了怔,继而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如今身份特殊,出宫太多,难免会给这些善良单纯饿孩子带来很多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
沈长冀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都听你的。”
把中庸抱下车辇后,知晓中庸待自己还心存芥蒂,沈长冀很快松开手臂,“走,我们进去吧。”
夜里用完晚膳,青令先去沐浴,出来后,照例由沈长冀给他擦干头发。
一派极温馨安宁的场景,让惜月等人看了,无不生出幻觉,好像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一直都极度恩爱。
之后青令在灯下继续看一本没看完的游记,不多时,同样沐浴好的沈长冀回来了,把他抱上床,盖好被褥,床帐放下,并把灯吹灭。
中庸看到床帐外的男人的高大身影远离,脚步声直至外殿才停,之后一阵躺上床榻的细微声音,然后殿中又恢复到了寂静。
其实沈长冀最开始是不睡在南月苑的,这一切还要从青令莫名开始失眠开始。
在中庸怀孕两个多月时,原本每天一闭眼就能睡着的他忽然怎么也睡不着了。
直到御医后面告诉他,可能是因为他腹中的孩子感受不到父亲的信香的缘故。
虽然青令是中庸,没有也闻不到信香,可这不影响他腹中的孩子需要父亲的信香。
不得已,沈长冀重新住回了南月苑,只不过还是没有与中庸同睡一张床上,而是睡在外殿临时设置的床榻上。
而自沈长冀住回南月苑,青令先前的失眠果就不治而愈。
按理说,这一夜应该与先前的夜晚一样。
可当青令迷糊睡去后,他竟做了一个梦。
梦里沈长冀抓住他的脚环上自己的腰,耳畔撒下的尽是对方满是欲望的粗喘声。
青令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稍稍一动,他忽然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在黑暗中不可思议地放大。
中庸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在睡梦中做了什么,可自己的手现在握住的,却又是如此不容辨驳,明明相较于天乾,中庸从来对那方面的需求极其寡淡,过去自己动手解决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现如今怀着孩子,竟会在睡觉时……
青令的理智告诉他该停下,可鬼使神差的,他竟没有收回手*。
年少时寥寥几次需要自己解决,无不很快就能结束,可这一次,中庸却无论如何都……
不知不觉,他身上出了好一身汗,手完全麻了,意识迷糊,可还是没能如愿。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可真的…真的好想…好想……
“阿泠。”
耳畔忽然响起的轻轻一声顷刻把中庸拉回现实,睁眼看到床边的高大身影,青令一下子吓得不敢动弹,“你什么时候……”
不知何时醒了的男人上了床,还掀开被褥,差点把中庸吓得魂飞魄散,抬手遮住自己,“你别看……”
而天乾出色的夜视能力让他轻易将床上的场景收于眼底,呼吸一热,心中同时生出内疚。
若非他今晚听到动静,他是不是就一直发现不了中庸的需求,伸出一掌,身下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喘,“唔!别……”
沈长冀却握住他想要阻止的手,低声道:“阿泠,让皇兄帮你……”
随后在中庸抬起分开的双腿中沉下高大健硕的上半身。
青令刚想伸手阻止:“别——唔!!”
身体霎时像虾米一样弹起,中庸立刻咬住自己的手指,防止声音外漏,好一会儿,他才放松下来,失神地大口喘息。
可这之后,身体深处越发叫嚣着什么。
“阿泠,御医说过,三个月了,就需要给我们的宝宝补充点信香了,现在我可以吗……”
在男人的喘息声中,青令移开手臂,隐约看到分开自己双腿的光.裸着健硕上半身的男人,没有拒绝,只是目光落在男人心口处有些打眼的白绷带上片刻,转头移开。
中庸的这个不愿多看一眼的小动作刺伤了沈长冀的心,可他现在更担心会让中庸如此会伤害了自己,取过放在床头的一条帕子,蒙住自己下边脸,只露出一双眼,自甘成为那个人的替身,痛苦低哑道:“阿泠,皇兄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但皇兄求你暂时把皇兄当做他好不好……”
见躺着的中庸则望着自己愣愣,好像真的在对着自己的脸,看着另外的人,天乾心如刀绞,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只能忍住。
可此刻他身下中庸想的是,这双眼他好像很久前在哪里见过……
可不等他多想,他便被身上的男人一起拽入了情.欲的漩涡……
一切结束,青令累得沉沉睡去,却又陷进了一个久远的梦里。
在梦里,他几次发现似乎有人在暗中保护自己,一次他假装要跳进湖里,果不其然,他这次被人救了回去,可他刚想看到对方模样时,对方却丢下他迅速逃离,小小的自己想追上去,却被石头绊倒,然后重重摔倒,然后伤心大哭,却也止住了那人逃离的脚步。
“别哭。”
这是对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他抬起哭得满是泪和鼻涕的脸,却看见一张戴着面具的脸,唯一看得见,只有对方的一双黑色的眸子。
对方把他抱起来,然后掏出帕子给他擦掉眼泪,最后动作僵硬地从怀中掏出一串冰糖葫芦,声音生硬地说:“吃。”
小小的自己被这么冰冷僵硬的一个字吓一跳,立马埋头,开始啃起了冰糖葫芦。
看到他吃完一整串冰糖葫芦,把脸吃成小花猫,那双像是片黑色深渊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柔软,给他擦嘴。
小小的自己忽然对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却数次救自己的面具小哥哥生出了依赖与信任,在对方送自己回到家时,他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一根手指,对方脚下动作一顿,青令还以为对方不喜欢自己这么擅自亲近,刚想收回手,对方却又握紧了他的手。
拉住对方:“小哥哥,我们还能再见吗?”
刚欲离开的对方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眼前漂亮的小男孩:“你还想见我?”
自己羞涩地点点头:“想!”
对方深深地看着自己,“…为什么?”
小小的自己天真烂漫地说:“因为小哥哥给我冰糖葫芦吃,如果每天都能见到小哥哥,就每天有冰糖葫芦吃了!”
面具后的一双黑眸静静望着眼前单纯期盼的孩子,“好。”
见对方竟真的许下诺言,自己顷刻喜出望外:“小哥哥,那我告诉我的名字,我叫……”
“青令。”
自己登时露出崇拜的目光:“哇,小哥哥你好厉害,居然一下子猜到了我的名字!”
对方能轻易知晓自己的名字,小小的自己不仅没有任何怀疑,反倒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哥哥生出更多的想要亲近的想法,而他刚想问对方的名字,就听到对方转过头,淡淡道:
“你以后就叫我小南哥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