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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坚定的决定至少目前是坚定的

    兰波的颈窝成了小小的碗,装下满满一碗实体化的悲伤。

    她抬起另一侧的手,轻柔地抚摸魏尔伦灿金色的发顶,但在魏尔伦看不到的地方,那张秀丽的脸上依然是古井无波的平静。

    兰波觉得可笑。

    搞不清内心真实想法,将愧疚和情欲混合在一起,误认为爱意的魏尔伦很可笑。

    被这份虚妄的爱意冲昏头脑,即使现在明了一切,也仍旧无法对魏尔伦狠心的自己更加可笑。

    她在用男性身份与这个漂亮笨蛋做搭档时大概真的很不近人情,才会让对方在失去

    意识的情况下都喃喃出“我讨厌他”的答案。

    而她在第一次见到魏尔伦时心中的悸动或许也并不是爱,是惊讶?是愤怒?还是身体本能残留的恐惧?能令人心跳加速的情绪太多太多,为什么就一定会是爱呢?

    ——为什么不能是爱呢?

    错误的种子只能开出可怜又酸涩的果实,苦味儿自胃部发酵,蔓延向上,封闭唇舌。兰波不想说话,也没有说,她沉默了太久,沉默到魏尔伦的心脏愈发慌乱,他直接将怀中轻巧纤瘦的身体抱起来转了半圈,好直视那双绿眸,

    “兰波?”

    人造神明的声音带着一缕嘶哑,

    “别——”

    “嗯。”

    兰波微笑起来,选择性地给出一个魏尔伦会满意,她也并不违心地回答,

    “我不会讨厌你的。”

    她跪坐起来,捧着魏尔伦的脸,眸中坚冰消散,只余下人造神明熟悉的温和,

    “倒是你,别再哭了,保罗。”

    黑发女性轻轻叹息,

    “我只是早上有些难受,才会生闷气而已,这点是我不对——保罗以后也要注意克制,好吗?”

    “……”

    有哪里不太对劲,可魏尔伦说不上来,他小心翼翼地侧着脸,吻了吻兰波的掌心,

    “好。”

    ————————————————————

    “你说,兰波姐姐会生气吗?”

    中原中也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外面的两人听到,

    “哥哥只是把笔记本放回去了而已,根本没有做什么伪装,万一兰波姐姐看到之后生气了怎么办呀?”

    “不是你说的,如果你哥能打开笔记本,兰波姐姐就会开心的吗?”

    津岛治打了个哈欠,

    “而且,那个笔记本里记录的应该没什么不好的东西,就算真的被兰波姐姐看到应该也无所谓。更何况,她最近不回去检查那个包的。”

    笔记本在挎包的里层,兰波又把挎包放在了手提箱中,不难分析出她目前没有打开笔记本的想法,而笔记本处于这样一个她认为安全的地方,更没有必要每天检查。

    “也就是说,等兰波姐姐发现的时候,肯定都过去好几天了?”

    中原中也被津岛治的哈欠带得也有些困,她半眯着眼睛,合上手中的法语启蒙书,

    “算了,反正、反正……如果兰波姐姐生气的话,我就去跟她说,全都是我的主意,不关哥哥的事,让她不要生哥哥的气。”

    “嗯嗯嗯……”

    下午的阳光透过露台晒进来,滤掉一层热意后,只剩下舒适的温暖,津岛治很久没这么放松地瘫在沙发上过,连声音都迷糊起来,

    “兰波、姐姐,她不会生气……只会……”

    直接走掉——即使只见过两面,黑发男孩也看得出那个高挑纤细的女性实际上有多么决然。

    但中原中也看不出来,她回忆了一下和兰波的相处,不由得叹息,

    “兰波姐姐还是太温柔了,她确实不太会生气……”

    橘发女孩往旁边蹭了蹭,抱住柔软的靠枕,

    “晚安、不对、下午安。”

    “……”

    津岛治睡着了。

    等两个小孩再醒来时,已经是晚饭时间,魏尔伦和兰波的相处也像是回到了一天之前,晚餐是人造神明下午特意预定的新鲜牛肉,空运来后没有交给游轮的厨师,而是由他自己亲手制作。

    “哇……这是炖牛肉吗?”

    中原中也踮起脚,努力瞄着锅里尚且“咕嘟咕嘟”冒泡的红色汤汁,连钴蓝色的大眼睛都被火光映得通红,

    “闻起来好香好香。”

    “是红酒炖牛腩。”

    兰波刚洗好盘子,转过头就看到橘发女孩一副嘴馋到不行的模样,好笑地敲敲她的头,

    “去洗手——带着津岛君一起,他是要留下来吃晚饭吧?”

    “是的吧。”

    中原中也捂住头顶,望向门外的黑发男孩,

    “治!你要留下来吃完晚饭再回去嘛?”

    “……”

    听到问话,正要离开的津岛治迟疑片刻,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中原中也已经自顾自地安排好一切,

    “你回去能吃什么?感觉不会有哥哥做得好吃,那还是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中原中也说得很对——现在这个时间,如果没有“结交贵宾套房客人”的借口,恐怕他回去后能吃到的,只有父亲的责骂。

    嗯,如果吃完再回去其实也一样,只是那个中年男人会更生气,可能还会暴跳如雷,露出津岛治很喜欢看到的丑陋崩溃的嘴脸。

    想到这里,黑发男孩相当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了中原中也的邀请。

    魏尔伦拿着汤勺的手顿了下,他今天先是感受到兰波有些异常的情绪,接着又意外看到了兰波曾经的手记,一时间愧疚如潮水般淹没所有情绪,竟也忘记探究这人类小孩的特殊能力。

    能够消除重力异能的能力——或者,能够消除所有异能的能力?

    他瞥了眼津岛治,轻声喊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妹妹,

    “中也,你先带津岛君去洗漱。”

    “好——”

    中原中也拉住津岛治,蹦蹦跳跳地朝公用盥洗室走去,直到两个小孩的身影都彻底消失,兰波才疑惑地眨眨眼,

    “津岛君有什么问题?”

    “他的异能力。”

    魏尔伦搅了下牛腩,汤汁浓稠度已经达到标准,他关上火,将当时的情形隐瞒细节后如实描述,

    “他碰到我之后,我身上的异能力都消失了。”

    “……?”

    兰波放下盘子,神情惊讶,

    “异能力消失了?”

    “是的,就像是我和能量来源的通路被堵塞一样——我无法传达需要动用力量的信息,能量也无法输送。”

    与此同时,魏尔伦还有种隐约的感受——如果他开启二阶段以上的形态,津岛治的能力就会失效。不论如何,津岛治的能力确实有消除异能力的效果,人造神明摇摇头,提出猜测,

    “他的能力可能是类似反异能力的效果——欧洲曾有过相关的研究,但大多都无功而返。”

    “反、异能力者?”

    兰波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样的词汇,她蹙着眉,试图甩开额角突如其来的抽痛,

    “欧洲……法国?”

    “加缪。”

    魏尔伦顾不得切到一半的牛排,连忙扶住她,小声解释,

    “别想了——是加缪,法国的一个异能力者。但他的‘局外人’通常情况下只能保证自己不受任何异能力的影响,想要解除他人的异能力,条件很复杂。”

    “……嗯。”

    似乎认识的法国异能力者,突兀想起的法语新词汇。她是法国人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现在唯一还需要确定的,就是她的立场。

    浓黑的睫羽颤动几下,兰波仰起脸,露出安抚的笑,

    “没事了,赶紧把晚餐弄好端出去吧——中也要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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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吃得饱饱的中原中也哄睡不是什么难事,一己之力干掉两碗红酒炖牛腩的小孩送别朋友时就已经脑袋昏沉沉,更别提接下来还洗了澡,等躺到床上时,眼皮沉得像挂了大铁球。

    兰波不过拍了两下小孩的背,身侧的呼吸声瞬间变得绵长起来,她哑然失笑,又给橘发女孩扯好被子,才关上灯回屋,而魏尔伦等候多时,

    “胃有不舒服吗?”

    今日的晚餐确实美味,兰波也吃了不少,魏尔伦谨记上一次她半夜偷偷吃药的前例,关切地看向黑发女性,

    “不舒服要告诉我,我准备了药和水。”

    “嗯。”

    兰波走到床边,飞速掀开被子钻进去——晚上的海面到底温度太低,就算屋内的暖气开得再足,仍旧会有丝丝凉意透过门窗的缝隙渗入,

    “暂时还不疼,我有在斟酌总量,没吃那么多。”

    她又不是小孩子,上次也只是因为真的太久没吃过那样美味的菜品,才会不小心吃多而已。

    “是吗?”

    魏尔伦半信半疑地放下水杯,将它和药片一起安置在床头柜上

    随手可以拿到的位置,

    “不舒服一定要吃药。”

    “好好好,保罗妈咪——”

    “……?”

    人造神明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意,他刚想反驳,脑海里又忽然想起最初接手教导他的任务时,铁塔曾小范围流传过的几个兰波的外号。

    “铁面柔情”“兰波妈妈”这种程度都还好说,唯有一个刚被传出来半天,就因惧怕被兰波听到而火速消灭的外号——处女母亲。

    魏尔伦能听到,也是因为这个外号其实是某个同事当着他的面临时拼凑的,他甚至还记得对方完整的发言。

    “没有灵魂的战争机器,也就‘羁风者’那种莫名其妙的‘处女母亲’会因为‘母爱’而认为你是人类吧?”

    他在这边想着,兰波在那边看,人造神明的脸色像变色龙一样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定格在似乎是羞涩的红润上,颇为有趣,她于是有些坏心眼地重复,

    “保罗妈咪?”

    “……”

    明明兰波才是妈妈。

    魏尔伦干脆翻了个身,将她罩在身下,无师自通地压低声音,

    “兰波妈妈……”

    这下脸红的变成了兰波,黑发女性抿抿嘴,看着面前那张已经浮起一丝情欲的漂亮脸蛋,恶狠狠地思考——反正也吃不上几次了,溜走之前吃个够本也行。

    勾在魏尔伦肩颈上的手微微用力,金芒一瞬闪过,两人互换了位置,兰波跨坐着,伸手去解魏尔伦的睡衣扣子。

    只是她的速度着实有点慢,魏尔伦原本还乖巧地等待,到一半时终于等不下去,掐着兰波的腰,想要让她往前坐点,好给自己留下解扣子的空间。

    可他的力气用得有些大了。

    “——唔嗯!?”

    兰波有点慌张地撑住床头——魏尔伦的力气太大,她往前的距离也因此超出控制,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坐稳,就感受隔着白色的蕾丝和棉布侵入的温热呼吸,

    “保罗——?”

    魏尔伦也没想到这样的局面,鼻尖传来混合着沐浴露香气的柔软香甜,他下意识舔了下,换来的是脸颊被瞬间夹紧的力度。

    “别、放开、放开……”

    人造神明的手还紧紧掐在失忆谍报员纤细的腰身上,她无力挣脱,身体的行动也与意愿完全相悖,好不容易缓过神时,新的刺激却又接踵而至,

    “——保罗!”

    太奇怪了——与前几次截然不同的猛烈羞耻感,让兰波几乎瞬间红了眼眶,她咬紧下唇,先是命令,又紧接着恳求,可魏尔伦都充耳不闻,人造神明像个发现了游戏新玩法的孩子,兴致勃勃地尝试着。

    直到兰波的话语都碎裂成呜咽的啜泣,棉布和蕾丝湿漉漉地拧成一团,魏尔伦才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抱住兰波再次翻身,重新直面已经被泪水浸湿的秀丽面庞,温柔地亲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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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生气了?”

    津岛治今天穿了件长袖衬衫,他托着腮听中原中也讲述早上的事,最终还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你别管他们了,中也。”

    都是情侣的情趣而已。

    “可是……”

    兰波姐姐看起来确实有点生气,虽然好像没有昨天那么生气?

    中原中也搞不懂,她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仍旧有点苦恼。

    “真的没事,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

    黑发男孩语重心长,

    “与其考虑这个,不如多想想怎么提高你那草履虫一样的学习进度。”

    “……?”

    中原中也咬着牙按住津岛治,把他的一头黑发也揉成了鸡窝。

    第24章 日常?织男上线

    游轮上的生活对于魏尔伦来说放松且无聊。

    他们乘坐的这艘游轮,并不像其他的观光游轮一样,是10天内包含陆地停靠的短期旅程,而是将要横跨整个太平洋,整整18天都要待在海上。为了更轻松地保障游轮上所有乘客的安全,同时确保从横滨出发到达西雅图的18天航行中拥有相对充足的物资,这艘游轮的仓储区也比普通游轮要大得多。

    因此,即便相较于短线游轮吨位大了不少,但在可玩性上,与魏尔伦之前坐过的游轮相比,并没有太多提升。无非是游泳、攀岩、冲浪、观景、看剧和听音乐,就算他们定的是贵宾套房,也就多了点专属的区域而已。

    “……已经很多了。”

    兰波翻着游轮的介绍册,打断魏尔伦比介绍册更加机械的陈述,她今天换了件米色的高领羊绒衫,外罩轻薄的羽绒马甲,又套了个宽大的深绿色厚衬衫,难得没戴长围巾,只把羊绒衫的领口翻了两层,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不少,

    “泳池已经去过了,中也、还有津岛君,今天想玩什么?”

    她轻轻瞥了眼津岛治和昨日完全不同的装扮,在黑发男孩注意到之前迅速移开视线,继续看向已经被魏尔伦的介绍吸引得满脸期待的中原中也,

    “要去冲浪吗?”

    “冲浪?冲浪是什么?”

    中原中也不太明白,

    “是说海上的浪吗?”

    “对,就是踩在一块板子上,再站在水面上,逆着水流往前冲。”

    津岛治简单地给她解释,

    “游轮上的冲浪一般是在泳池里制造人工的逆流。”

    “是的。”

    魏尔伦正在给兰波编辫子。在此之前,他已经沉默地将手中柔软却干枯的墨色长卷发涂好护理液和精油,又用热风吹到完全吸收,可惜仍有每日自然断裂的碎发,暂时无法修复,只能一点点顺着整体的发丝收进辫子中。

    精致的金发法国人手上的动作一刻没停,倒也不耽误他给津岛治的发言补充说明,

    “贵宾套房有专属的冲浪服务,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去这层独享的深水泳池学习冲浪。”

    “嗯……听起来有点无聊。”

    学完游泳之后,中原中也就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对游泳并不算多么喜欢,不过是掌握一门求生技巧而已,她晃晃脚,努力回想刚才兄长还提到了什么,

    “我想去那个、那个……攀岩?”

    “攀岩也可以。”

    兰波已经在介绍册上迅速定位到攀岩那一页,又把介绍册转了个向展示给橘发女孩,

    “贵宾区的攀岩墙应该比较小,刚好适合新手。”

    “哇……”

    介绍册上的图片展示的是甲板上那个超大游乐场中的攀岩墙,又高又大,衬得下方的人都小小的,橘发女孩看着那些凸起的小装置和垂落的粗绳,忽然就明白了“攀岩”的意义,

    “是要绑着绳子,然后借助这些凸起爬上去吗?”

    “是的,怎么,也不想去吗?”

    兰波收回介绍册,正打算往后翻时,中原中也已经做好决定,

    “要去,我以前试过爬海边的悬崖,不过没成功。”

    她似乎有些不服气,

    “那时候我还太小,现在长大了,肯定能爬上去!”

    “嗯,那就去攀岩。”

    魏尔伦终于把兰波的发辫编到了最后,他拿过一旁的绿色丝带,打上一个跟自己发辫上相同的蝴蝶结,随后站起身来,将深蓝色衬衫挽起的袖口放下,

    “走吧,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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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小孩玩耍这件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都不算什么有趣的好事——尤其是孩子的素质水平参差不齐时。

    好在中原中也确实是个乖宝宝,附带来的津岛治……勉强也算安静听话,再加上攀岩区有专门的攀岩教练,魏尔伦不需要像之前一样,亲力亲为地教导妹妹游泳,所以整体来说,他目前还算悠闲。

    不如说,悠闲过了头。

    攀岩区提供的椅子同样是舒适的躺椅,兰波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魏尔伦手中翻飞的毛线,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早上。”

    魏尔伦刚织完一层浅绿的挑花,正在重新继续打米白的平纹,

    “吃完早饭,带中也出门找津岛治,顺便逛了下商店。”

    ……哦。

    那会儿她还在因为昨晚魏尔伦的胡闹而生气,确实没注意魏尔伦带着两个小孩回来时手里多了袋东西。

    兰波撇撇嘴,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这是要做什么?”

    魏尔伦手中织好的部分宽度很窄,窄而细长,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她本来还以为魏尔伦打算给她织条围巾呢。

    “从横滨走之前看到一个耳罩,里面的填充和皮毛不行,来不及定做了。”

    魏尔伦停下动作,看着兰波,认真回答,

    “之前忘了给你买新耳罩,现在这个一直戴着总归不太方便。”

    “?”

    耳罩吗?

    兰波抬起手,隔着轻薄的黑色丝质手套,也能感受到耳罩的柔软——这个耳罩跟她收起来的那身衣服一样,是重伤醒来时就待在她身边的。

    纯皮毛的材质,保暖性很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个耳罩的发箍部分似乎由某种韧性很好的合金制成,不像别的耳罩那么紧,戴一天也不会压得耳朵痛。所以从那之后,她也一直戴着,算是除了那顶帽子以外利用率最高的失忆前物品了。

    “而且这个耳罩——”

    魏尔伦伸出手,轻柔地拂过耳罩,又忍不住捏了捏,

    “有点太大了。”

    对失忆前的兰波来说其实就有点大,现在兰波的脸整个小了一圈,就显得更大,带着些稚气的可爱。

    “……嗯。”

    人造神明的语气太温和,那双湛蓝的眼睛也太专注,兰波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她垂下眸,换了个问题,

    “什么样的新耳罩?”

    “像一朵花。”

    魏尔伦没有保存图片,只能大概地形容,

    “内侧是兔毛,外侧用蕾丝堆成花——材质不太适合你,所以我换成针织。”

    花的形状他也另有打算。

    “是吗?”

    兰波眨眨眼,

    “那我就太期待了。”

    她站起身,决定先离开魏尔伦身边一会儿,

    “我去看看中也和津岛君学习的进度。”

    “好。”

    “……一点都不好!”

    中原中也正在生气,她抓住津岛治想要往回撤的手腕,橘色的发丝像是燃烧的怒火,

    “他凭什么打你?不是都说了是要出来找我玩?为什么回去晚一点就要挨打?”

    “……别这样,中也。”

    津岛治的表情有点伤心,鸢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回答的声音小得可怕,

    “是父亲……家里的规定是这样,我犯错了就要受罚,而且……”

    他瞥了眼早就退到一旁的攀岩教练,本就很小的声音变得更加细不可闻,

    “而且我已经、已经习惯了,不疼的。”

    “习惯了!?”

    中原中也简直不敢置信。

    她离开擂钵街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居然会因为自己的强行挽留而遭到亲生父亲的无理由虐待——要不是刚才攀岩过程中,津岛治衬衫的袖扣被蹭掉,袖子也因此滑落下来,露出了青紫的条状伤痕,她甚至不敢想对方打算瞒着她多久。

    更何况、更何况——那是津岛治的亲生父亲。

    她的愤怒里夹带着迷茫和不解,

    “父母不应该喜欢孩子,疼爱孩子吗?你应该是受到他的期待而诞生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天知道擂钵街的时候,“羊”的孩子们有多希望拥有亲生父母,拥有一个家。在橘发女孩白纸一样的脑海中,对“家”这个词也从来都是向往和期待的。

    “……不是所有。”

    津岛治沉默片刻,自嘲地笑起来,

    “中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的。”

    他终于从中原中也手中拽回了自己的胳膊,将衬衫严严实实地拉好,又将捡回来的袖扣重新别上,

    “总之,中也只要装作和我是好朋友,让他觉得我出来玩是有意义的就好啦。”

    中原中也沉默地点点头,她想了想,从短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荷糖,递给津岛治,

    “吃了糖会心情好一点,还有。”

    钴蓝色的眼睛与鸢色的眸子对视着,橘发女孩语气认真得宛如承诺,

    “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治——这是不需要伪装的。”

    “……好。”

    津岛治接过糖果的动作慢了一拍,余光瞟到中原中也身后,忽然拔高声音,

    “兰波姐姐?”

    “嗯。”

    兰波在中原中也身旁站定,揉了揉橘发女孩的头,

    “学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完全学会了!”

    听到兰波的问话,中原中也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像个炫耀翅羽长齐的小鸟,

    “教练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一遍就能爬到顶端。给你看,兰波姐姐。”

    橘发女孩干脆重新扣上安全绳,两步蹦到攀岩墙旁,扭过头叮嘱兰波,

    “我爬一遍给你看——要认真看哦!”

    “好。”

    兰波勾起一个浅淡的笑,视线跟随在飞速向上的橘发女孩身上,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一旁黑发男孩的耳中,

    “你这样做,有考虑过中也发现后会是什么态度吗?”

    “……”

    津岛治仰起脸,无辜而迷茫,

    “兰波姐姐,你说什么?”

    “……呵。”

    兰波懒得理他,反正有她和魏尔伦在,中原中也不会出事,就当给孩子一次“交友不慎”的教训吧。

    她看着已经爬到墙顶的中原中也,微笑鼓掌,

    “中也真厉害。”

    不远处的魏尔伦已经织好了一侧的花片,轻轻打着圈固定在一起,他放下成型的针织花,不带感情地瞄了眼津岛治,随后,也跟着鼓起掌来。

    ————————————————————

    今晚魏尔伦没有下厨——游轮上的新鲜食材可遇不可求,不是每天都会有直升机或补给船能送来补给,中原中也没有再留津岛治吃晚饭,看着朋友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橘发女孩忍不住叹了口气,

    “哎……”

    “怎么了?”

    兰波明知故问,

    “中也有什么心事吗?”

    “是治的事情。”

    橘发女孩鼓着脸,

    “他爸爸太坏了,居然因为昨天回去晚就打他,我们能怎么帮帮他呢?”

    “中也想怎么帮他?”

    兰波看了眼魏尔伦,后者好像没有插话的意思,于是她接着引导,

    “是想让津岛君脱离这样的环境?还是?”

    “……我不知道。”

    中原中也看了眼沉默的兄长,又抬起头看着兰波,

    “哥哥,兰波姐姐,我们可以带他离开吗?”

    第25章 日常喜欢——

    海面与夜幕毫无分割,游轮上的灯光到了海里也成了人造的星星,窗外的纱帘被吹得纷飞,床头的小台灯亮着,淡淡的黄色,把兰波碧绿的眼眸映得暖意融融。

    魏尔伦躺在她身侧,忽然翻了个身,搂住纤细的腰,连带着整个人都埋进来,高挺的鼻尖顶在柔软的小腹上,夹带着呼出的热气,让正靠坐着看书的兰波不由得吸了吸肚子,翻动书页的手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保罗?”

    她放下书,揉了揉怀里毛茸茸的灿金色脑袋,

    “还在想中也说的事情?”

    刚才的谈话没有进行完,要带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离开游轮并不容易,中原中也在兰波的引导下说出想法的瞬间就有点后悔,红着脸道了歉,只是直到睡前,都依然一副苦恼的样子。

    魏尔伦是个对情绪相当敏感的人,看得出来妹妹的苦恼,但并不会因此而犹豫——妹妹想要个人类玩伴而已,在人造神明看来和买个娃娃没有区别,就算人类小孩需要养,也并不会太麻烦。

    他只是忽然从脑海里翻出一些东西,

    “太宰治……”

    “太宰?”

    “……不,我是说津岛治。”

    魏尔伦仍把脸埋在兰波柔软的小肚子上,隔着棉纱的睡裙蹭了蹭,声音发闷地开口,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  ??”

    兰波这下是有点真的惊讶了,

    “保罗认识津岛君?”

    短短三天能够得到的信息并不多,更何况他们和津岛家大人也没什么交集。

    但就目前已知的内容而言,津岛治不过是日本某个不知名小地方的小家族独子。津岛家是有些钱,却没什么可以背靠的势力,父母家人应当也并不清楚他拥有异能力——否则必然会以此为筹码。

    因此,不论魏尔伦是兰波猜测中的法国官方组织成员,还是某些反动势力的成员,按理说都不应当对津岛治有什么印象。

    事实亦是如此,魏尔伦确实不认识津岛治,在他脑海中存有印象的,是刚才脱口而出的名字——太宰治。

    那个已经烟消云散的肮脏灵魂,最后残留下来的一日记忆碎片太过杂乱纷扰,人造神明当时梳理完大致内容后,只重点接收了一部分和自己、兰波以及中原中也相关的信息,就把其他的都扔在角落,所以直到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对“治”这个日本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算认识,只是以前机缘巧合下得到的情报。”

    魏尔伦摇摇头,扯了个简单的谎,

    “津岛治的能力确实是‘消除所有异能力’的反异能力,而且不仅能作用在自身,还能消除别人的异能力,这是欧洲也从未出现过的。”

    “所以?”

    兰波垂眸,

    “保罗是觉得应该带走他?”

    “……嗯。”

    两个coser少女提到太宰治的内容比提起魏尔伦的零碎多了,人造神明能够总结出的信息只有两点,除了确认津岛治的异能力以外,就只有和中原中也相关的,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中也的能力不太成熟。”

    魏尔伦有些无奈,他不清楚为什么,但中原中也的基因可能存在问题——或许日本军方没有得到魏尔伦完整的基因样本,抑或没有牧神的异能力加持所以没办法融合基因——不论原因为何,总之,中原中也是个半成品,她异能力的第二阶段“污浊”没办法和魏尔伦一样自主控制,需要依靠津岛治的异能力才能解除。

    不过,这点也并不绝对,魏尔伦同样能够控制中原中也“门”的开关,只是如果“门”开得太大,就没办法轻而易举地关上。

    正如当年那场猝不及防的爆炸,他在寻找兰波身影的慌乱中,只来得及开启二阶段与“荒霸吐”形态的中原中也对冲,就被炸得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漂在海上,远远望见横滨如同被不知名巨物啃噬残留的废墟。

    这些目前不能对兰波说,魏尔伦稍稍侧过脸,露出一只蓝眸,自下而上地凝视失忆搭档,斟酌片刻后,用简单明了又不会暴露太多信息的方式继续陈述,

    “中也的异能力和我一样有缺陷,而且缺陷更大,容易出现失去自我意志的状态,而津岛治……”

    “津岛治的异能力能够解除这种状态。”

    兰波彻底明白了,她看着魏尔伦,没忍住,又揉了揉对方灿金色的发顶,

    “保罗确实打算带他离开。”

    “嗯。”

    魏尔伦撑起胳膊,平视兰波的眼睛,

    “但我希望征求你的意见,兰波。”

    他非常认真地询问,

    “如果带他走,我们以后就要养两个孩子——你愿意吗?”

    “……”

    听起来怪怪的——能把公认最为严谨的法语说出这种带有歧义的感觉也挺厉害。

    兰波眨眨眼,忽然发现魏尔伦的头顶翘起两缕乱发,她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状似轻松地回答,

    “没关系,保罗决定就可以。”

    魏尔伦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好。”

    他凑上前,轻轻亲了口兰波的唇,随后搂住兰波躺下,

    “睡吧,已经很晚了——晚安,兰波。”

    “……嗯,晚安,保罗。”

    ————————————————————

    第二日,早餐过后,中原中也就独自一人跑去找津岛治,然后吃了个闭门羹。

    不知名姓的津岛父亲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结交魏尔伦和兰波并不能给他在日本的生意和地位带来提升,所以面对中原中也的态度也不再和前两天一样温和。

    橘发女孩闷闷不乐地跑回来,坐在沙发旁看了一个小时教材,又开着电视边学边玩打了一个多小时游戏后,门铃忽然响起。

    “……”

    魏尔伦开了门,和同样面无表情的黑发男孩对视片刻,侧过身让开,

    “中也,津岛君来了。”

    “嗯!?”

    中原中也惊讶地看过去,来者正是津岛治。黑发男孩今天依然穿着长袖长裤,唯一的变化是脸颊多了块小绷带,他朝着中原中也扬起一个微笑,

    “中也,你早上来找我了?”

    “嗯,不过你父亲说你今天有什么学习任务,不能出门。”

    中原中也鼓着脸,有点生气,

    “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什么,昨晚不小心磕了下。”

    津岛治垂下眼帘,但谁都能看到那双鸢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中也今天想去玩什么?我们去冲浪?”

    他的语气实在是——有点恶心,兰波的唇角抽动着,放下手中的橙汁,

    “这几天游乐园的活动项目安排比较紧,人很多,我们不想凑热闹,所以只打算带中也去中央花园吃午饭,预定的包厢还有空位,津岛君要一起吗?”

    “中央花园?”

    “嗯嗯,就是楼下那个很大的花园,你去过吗?”

    中原中也举起手比画一下,觉得不够清楚,干脆直接拉着津岛治朝阳台走过去——魏尔伦定的套房,除了超大的弧形观景露台以外,横贯半层楼的另一侧还有个内阳台,能够居高临下地看到游轮19层船舱内侧所有走廊和设施。

    “就是那里!”

    橘发女孩指着楼下醒目的偌大一片绿,神情兴奋,

    “哥哥说那些不是假的,都是真树和真花,船上种着的树和花,太神奇了——治跟我们一起去吧?”

    “……嗯,好呀。”

    好呀~

    兰波无语地撇撇嘴,看向魏尔伦时,果然发现对方脸上的表情也很诡异,她这才忍不住笑起来,拍拍人造神明的肩,

    “放心,有我们在呢。”

    魏尔伦点点头,没再去管演戏演得上瘾的津岛治,和一心把津岛治当作可怜小弟弟看待的中原中也,他站起身来,将衣架上的围巾和耳罩递给兰波,

    “今天风大,换件厚外套吧。”

    “耳罩呢?”

    兰波把围巾套上,捏着戴了两年多的耳罩询问。她记得对方昨天可是织了一整个下午,说要给她一个新耳罩来着?

    魏尔伦的脸莫名红了起来,

    “咳。”

    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眸子有些闪躲,

    “我还、没有弄好,先戴这个吧。”

    “保罗。”

    纤长浓密的漆黑睫羽缓慢地扇动一下,兰波的语调轻缓,

    “让我看看?”

    “……”

    最后还是一起回了卧室,已经做完的耳罩确实有点奇怪,兰波打量了半天,硬是没看出来上面到底是什么花,只能大概推测,

    “……玫瑰花?”

    “不是。”

    魏尔伦抿抿嘴,

    “是山茶花。”

    如果可以,当然是鸢尾最适合兰波,但不论是颜色还是花型,鸢尾都不太适合做到耳罩上,所以魏尔伦原本打算用针织堆出一朵白山茶,

    “预留的长度不够充足,花瓣的弧线也没织好。”

    他看着还在揉捏耳罩的兰波,有点不太开心地汇报,

    “下次做就不会犯这些错了。”

    于是兰波手中揉捏的事物变成了魏尔伦的脸颊,失忆谍报员用无比柔和的眼神看着呆愣的人造神明,

    “没关系,很漂亮。”

    她收回手,拨开鬓发,将失败的山茶花耳罩戴上,

    “很柔软,也很舒服。”

    兰波踮起脚,轻吻魏尔伦的唇角,

    “谢谢你,保罗,我——很喜欢。”

    第26章 下船咯中也不语,只一味的…………

    时间一天天地过,中原中也已经把游轮上能玩的项目基本玩了个遍,而这些项目也正如魏尔伦所言——无非就是那些东西。

    除了第一次学习冲浪,以及站在

    游轮顶端的观光舱,升高30米,俯瞰整艘游轮时有些兴奋以外,并没有太多能让橘发女孩感到刺激的内容。

    海上的日子不再新鲜,却依然惬意而有趣。

    唯一令中原中也有些不开心的是津岛治,黑发男孩陪她一起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神情也一日比一日沉默,她看在眼里,却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又不想真的去麻烦魏尔伦和兰波出面,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开解这位不幸福的弟弟。

    “治?”

    橘发女孩歪歪头,将手上的冰淇淋递出,

    “你……”

    她看着有点发呆的津岛治,明显想问些什么,又克制着没继续说,语气僵硬地转折,

    “快吃吧,我可是特意买了你喜欢的黑巧克力味——今天阳光真好啊。”

    阳光确实很好,他们正坐在游轮的中央花园中——自从上次在中央花园的法餐厅吃过一顿午餐后,这里就成了中原中也在整艘游轮上最喜欢的地方。

    明丽的阳光照耀下,所有的植物都积极地生长着,津岛治背后的花开得艳丽,却衬得他神情更加阴郁,

    “明天……就到西雅图了。”

    “明天!?”

    中原中也没有算时间,也不喜欢看船报,她只记得前两天兄长说过快到了,此刻听津岛治提起,才掰着手指数数,

    “已经过去十七天了吗……”

    橘发女孩的神情也低落下来,她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擦得锃亮的小皮靴,沉默地啃完手里的冰淇淋,要分别时,还是忍不住轻声询问,

    “治,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

    津岛治摇摇头,

    “不是说过了嘛,我早就习惯这些了。”

    “……”

    中原中也忽然又有点生气,

    “怎么能习惯呢!”

    她愤愤不平地指责,

    “像这样的父母根本就不配做父母,如果不爱孩子的话,为什么要生孩子出来?他们根本不能算你的家人。”

    一个月以前,她也没有家人,但她知道家人该是什么样子——互帮互助,互相体谅,爱着彼此的才是家人。

    津岛治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跳下秋千椅,

    “再见,中也。”

    “……”

    中原中也瘪着嘴,小声道别,

    “再见,治。”

    ————————————————————

    游轮上的最后一夜,除了三人都不想去的宴会以外,还有一场已经报备过的,世界上仅有几艘游轮可以燃放的烟花秀。

    套房的露台视角极佳,魏尔伦把被子叠成柔软温暖的帐篷,兰波抱着中原中也缩在里面,共同看完了这场罕见的海上烟花表演。

    临到睡觉前,中原中也才小声喊住两人,

    “哥哥、兰波姐姐。”

    橘发女孩坐在床上,低垂着头,

    “我……为什么帮不了治呢?”

    “中也觉得呢?”

    魏尔伦有点好奇妹妹的答案。

    “因为我太弱小了。”

    橘发女孩声音低落地否定自己,

    “如果我和哥哥一样强大,那我就可以把治拯救出来。”

    “不。”

    兰波伸出手,轻柔地揉了揉小孩的头,

    “中也帮不了津岛君,是因为津岛君不接受帮助。”

    “……?”

    中原中也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我每次问他的时候,他都说没关系——是因为这个吗?”

    “不全是。”

    兰波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有眉梢眼角能看出些微的柔和,

    “如果津岛君希望得到帮助,就不会这样不坦率——如果他能够更加直白地请你帮助他,那我想中也一定会来请求我和保罗,就算不请求,也一定会做出别的行为来努力帮助他,对吧?”

    “……嗯。”

    这也是中原中也这些天来一直在纠结的原因,她知道如果自己开口,兄长和兰波姐姐应该会答应,但她不想给家人添麻烦,也不清楚自己如果自作主张地帮助津岛治,会不会反而让对方觉得做了多余的事情。

    “但津岛君没有说,所以中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而且,如果不是中也这样细腻又温柔的孩子,其他人甚至可能没办法感受到津岛君的痛苦。”

    兰波轻声解释着,

    “津岛君也许有自己的苦衷,但他没有求助,所以很难获得帮助,这不是中也的错。”

    “可是、他没有求助也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获得帮助,他习惯了孤独的状态,才会、才会……”

    橘发女孩抬起头,用恳求的目光看向魏尔伦和兰波,

    “我觉得他是在求救的,只是不敢说,所以——”

    “——嗯。”

    从兰波说话起就有点怔愣的魏尔伦回过神,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他学着兰波的样子,揉了揉妹妹的发顶,

    “不用担心,明天会给你一个惊喜。”

    ————————————————————

    西雅图的海滨酒店很多,但三人在游轮上待了大半个月,看过太多海景,所以魏尔伦征求兰波和妹妹的意见后,果断定下更靠近市中心的酒店。

    游轮的贵宾游客离开时有专门的优先通道,中原中也张望两圈,没找到津岛治的身影,心中已经有了暗暗的猜测,等到达酒店,发现门口被送来的,除了原本带上游轮的三个大行李箱外,又多了一个大皮箱时,眼神更是蓦地亮了起来。

    橘发女孩左看看右看看,做贼似的把大皮箱拖进酒店套房的客厅中,

    “哥哥,兰波姐姐?这是、这是!”

    她听到了,皮箱中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是津岛君。”

    兰波摘下围巾和耳罩,脱掉厚重的风衣——套房管家已经提前开好空调,客厅的床帘也拉开,纱帘挡不住西海岸初夏热烈的阳光,屋内虽然还算不上太热,但这些天来魏尔伦秉持着严谨的食疗法和规范的作息时间,失忆谍报员的畏寒情况因而有所缓解,这个温度已经足够舒适。

    魏尔伦把其余的三个行李箱都拉进来,关上大门,看着表情兴奋的妹妹,点点头,

    “以后津岛君会跟我们一起生活。”

    他示意妹妹打开皮箱,

    “你想让他当你的弟弟还是仆人?”

    “仆、仆人?”

    从未设想过的选项令中原中也正在开锁的手都抖了一下,她甩甩头,忙不迭地回答,

    “弟弟,我要弟弟。”

    “嗯。”

    魏尔伦没有意见,反正妹妹的弟弟又不是他的弟弟,

    “先去洗漱休息一下吧。”

    中原中也点点头,看着魏尔伦和兰波走进主卧,才叫醒在柔软的大皮箱中睡得迷迷糊糊的津岛治,

    “治?治!”

    “……”

    津岛治睁开眼的瞬间,脸色忽然黑了下来。

    “……治?”

    中原中也想要去拉他起来的手僵在半空,停顿片刻后,忐忑地道歉,

    “抱歉,治,是我擅作主张让哥哥和兰波姐姐把你带出来的。因为你在那个家里根本一点都不开心,你一定也不想——”

    “——真烦人。”

    “……啊?”

    “我说你,真烦人。”

    津岛治低着头,没有看中原中也的表情,

    “不过还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从那里跑出来。”

    “……治?你在说什么?”

    中原中也听不懂。

    “草履虫一样——不对,真是黏糊糊的小蛞蝓一样的笨蛋。”

    津岛治的语气是中原中也从未听过的刻薄,

    “我在利用你啊,到现在还不懂吗?”

    “利用、我?”

    “对,利用你。”

    津岛治仰起脸,视线定格在中原中也背后的挂画上,脸上露出嚣张的笑,

    “我可是津岛家这一代的独子,又那么聪明,老东西就算不喜欢我母亲,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更不可能动手打我——不过他现在肯定气坏了,一心一意培养的接班人莫名失踪,想到他脸上会出现的表情,真是心情舒畅。”

    “……你

    利用我,离开津岛家?”

    中原中也不明白,

    “可是、可是……?”

    就算直接开口,她也不会拒绝的呀?

    “我从来都没把你当朋友。”

    背后主卧的大门传来声响,魏尔伦和兰波在客厅的另一侧站定,津岛治知道,刚才的话肯定一字不漏地被两人听见了,但他依然在笑,

    “不过是稍微演个戏骗你的同情心而已。”

    中原中也的神色逐渐冷下来,一言不发地紧盯津岛治,而津岛治还在说,

    “你又不是真的从小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居然还会上这样的当,以为我过得多么悲惨,纠结着想要救我——真是天真的愚蠢。”

    他终于正视中原中也,又用余光去瞥魏尔伦和兰波的脸色,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于是有些急切地再次拔高声音,

    “反正我就是一直都是在演戏骗你,利用你!我根本、从来、一点都没把你当作朋友!”

    这样应该够让这个天真的幼崽难受了吧?护犊子的成年猛兽一定会给予他想要的——

    “——原来如此。”

    魏尔伦挑眉,语调优雅地开口,

    “你不是想借我们的手离开津岛家,而是想死。”

    “……?”

    中原中也更不明白了,愤怒又委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下意识看向津岛治,发现对方已经呆住,也就是说——兄长说的话是真的。

    “故意露出破绽让我和保罗能够看出,就是希望我们会在中也伤心失望,彻底不把你当作朋友之后杀了你。”

    兰波叹了口气,

    “不错的计划,可惜有点太急切了,也过分低估了自己的用处——而且,虽然保罗杀人的习惯我不清楚,但我杀人,会很痛的。”

    她没再看刚满十岁的幼年操心师,朝着中原中也眨眨眼,轻声建议,

    “可以揍到半死,把气发泄出来。”

    “……?????”

    门“咚”的一声关上,津岛治终于反应过来,他眼神僵直地看向中原中也,

    “中、中也?”

    “哼。”

    中原中也不语,只是一味地捏紧拳头。

    第27章 医院急转直下的昏迷

    主卧门外有细碎的声音持续传来。兰波坐在行李箱旁,一边把箱中的衣服一件件地递给魏尔伦,一边轻声推测,

    “中也应该不会把津岛君揍得太惨。”

    如果是为了别的利用她,中原中也当然不会手软,但津岛治是想要借此“自杀”,以橘发女孩的性格,可能会反而有些能理解对方。

    “嗯。”

    魏尔伦接过衬衫,抖开后看到不甚明显的褶皱,扔进一旁打算清洗的衣篓中,

    “她太心软了。”

    “这是好事。”

    听出魏尔伦语气中隐约的不满,兰波摇摇头,替中原中也辩解,

    “而且中也的心软只针对认定的家人和朋友,善良也并非毫无原则,更何况津岛君并不是刻意接近她,她能分辨出来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爱憎分明、坚守本心是很好的品质。”

    “不论如何,对人类心软只会收获伤害。”

    魏尔伦的语调忽然变得尖锐,

    “人类贪婪冷漠、懦弱排外,自私自利、满口谎言。就像津岛治,中也的友情和心软换来的是无情的背叛和利用,还有擂钵街那群毫不犹豫就‘卖’了她的所谓同伴,她早就该认清人类的本质,明白只有——”

    只有同类是值得信赖的,至于人类,除了兰波以外的所有人类都——

    失忆谍报员拿起下一件衣物的动作停顿一下,又状若无事地继续,声音也保持平静地追问,

    “只有?”

    人造神明清楚自己有点失态了,

    “……没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停留——兰波现在不记得他非人类的身份,他也并不想让兰波知道,更不想让妹妹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因为非人而遭受歧视、排挤与无孔不入的监管,

    “你说得对,中也能有这样的品格是好事,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更懂得保护自己,明白只有家人才值得信赖。”

    魏尔伦敷衍地回答道,同时也没了继续温情家务时间的心情,行李箱被异能力全部掀开,所有衣物都像是活过来般自觉分好类,

    “走吧,他们两个应该也聊完了。”

    “……”

    原本拿在手中的长裙飞起悬挂,腰侧的锁扣在兰波掌心划过一道不轻不重的红痕,她愣了下,握紧手掌,抬眸看去时,魏尔伦先一步走到门边的背影依然高大挺拔,像一棵孤独的白桦。

    兰波复又垂眸,站起身来,眩晕感令她不由得扶住墙壁,恍惚间竟有些错觉——她和魏尔伦的距离似乎有一瞬离得很远,远到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于是呼唤的声音也小得宛如隔了千层纱,飘忽着散在空气中,

    “……保……保罗。”

    额头又开始刺痛,眼眶有些酸涩的难受,扶在墙上的手无力地下滑,张开嘴,仅剩空茫的嘶哑气声。

    “兰波?”

    魏尔伦察觉到不对劲,急忙转身,却只来得及悚然无措地接住坠落的纤瘦身躯,

    “兰波?兰波!”

    他的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声音也明显有点大,门外的声音瞬间停顿,片刻后,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哥哥?”

    中原中也紧张又关切地询问,

    “哥哥?兰波姐姐怎么了?”

    魏尔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挥手开了门,安排妹妹做事,

    “中也,给管家打电话,叫最近最快的私人医院派救护车过来。”

    “啊?”

    “客厅的电话,拨打001找管家,让他叫最快最近的救护车过来!”

    说到最后,人造神明的声音已经近乎在低吼,蓝眸中写满中原中也未曾见过的焦躁和冷冽,橘发女孩连忙点头,

    “好、好的!”

    可等到拨通电话,原本已经能简单沟通的法语又磕绊起来,中原中也急得下意识说了日语,对面的管家明显更加疑惑,

    “小姐?”

    “——请帮我们联系最近的私人医院,派救护车过来,用最快的速度,钱不是问题。”

    津岛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中原中也顿了顿,也恢复冷静,跟着复述一遍,听到管家应声,才挂断电话,回头看过去。

    黑发男孩脸上还肿着,是中原中也刚才卯足力气打的一拳,可他仍保持着平静中带点自满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令橘发女孩原本想说的道谢也变成憋不住的笑意,

    “……噗。”

    “???”

    津岛治磨磨牙,压低声音生气,

    “这时候该谢谢我吧?”

    “哼,算你弥补一点——一点点点点,我还没原谅你利用我的事情呢。”

    中原中也没再看他,径直跑进主卧,

    “哥哥,兰波姐姐怎么了?”

    “……应该是旧伤。”

    魏尔伦已经把兰波平放在柔软的床上,紧握着纤细冰凉的手,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

    “是我的错。”

    “……?”

    中原中也没有听明白,但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点什么,

    “哥哥,医生马上就过来了,你不要着急,而且兰波姐姐的身体这些天已经好很多了,不会有事的。”

    “……嗯,谢谢。”

    听到妹妹的话,人造神明稍稍放松一些,但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眉头紧皱、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

    他不敢将手握得太紧,只能轻轻摩挲着,又不自觉地向下,摸到兰波手掌靠下处那枚残留的枪伤。

    引以为傲的强大力量面对虚

    弱昏迷的兰波毫无用处,魏尔伦看着深红色的细小疤痕,忽然开始痛恨当初的自己。

    现在回忆起来,他自己也不清楚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倔强——一定要把计划全盘说出,还留给兰波充足的反应时间。如果他在两人抵达港口后,趁着兰波开启潜艇时悄无声息地离开,足够信任他的兰波根本没机会阻拦,他们之间不会有冲突,那场爆炸也不会发生。

    ……兰波更不会因此而重伤。

    魏尔伦垂着头,像一尊僵硬的雕塑。门被无声地关上,又在雕塑成型的第二十分钟时轻轻推开,护士们推着担架床进来,想要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重新活过来的雕塑仿佛一头狂躁危险的野兽,毫无感情的蓝眸猛然看过来时,吓得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先、先生?”

    还是领头的护士先反应过来,她紧张地咽下口水,又舔了舔嘴唇,一时间都忘了惊叹面前的金发青年宛如神明般的美貌,只敢战战兢兢地询问,

    “请让我们带这位女士上救护车……?”

    “……”

    救护车。

    魏尔伦的理智终于彻底回拢,他收回视线,轻柔地抱起兰波,放在担架床上,快要走出门时,才想起来轻声安排妹妹,

    “中也,不用跟过来,午饭想吃什么直接让管家安排,随时等我电话。”

    万一兰波直接恢复记忆……

    他瞥了眼津岛治,切换成日语,冷淡地吩咐,

    “至于你,津岛君,看好中也,也许我会给你想要的无痛死亡。”

    “?”

    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津岛治乖巧地眨眨眼,微笑着应声,

    “好的。”

    ————————————————————

    魏尔伦估算错了情况,直到傍晚,兰波都没能醒来。

    “我只想知道结果。”

    焦躁已经充斥整个胸腔,人造神明没心情听医生分析数据,

    “告诉我,兰波现在的情况,以及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

    医生硬着头皮解释,

    “检查结果您已经看过了,兰波女士的脑血管中存在多处外伤撞击形成的细小血栓,还有部分脑组织轻微受损,导致了失忆和某些感官失调问题——当然,现在的恢复状态还不错,否则表现出来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既然恢复不错,为什么今天又会突然昏厥?”

    魏尔伦皱着眉头,医生说的这些情况他很清楚,森鸥外给出过差不多的诊断结果,只是那时候兰波的状态还要更差一些,经过这一个月的疗养,应该更好才对。

    “就是因为这样。”

    医生很无奈,

    “原本兰波女士的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低血压,脑部供血便长期不足,脑血栓位置也相对固定。但最近身体状态恢复后,脑部供血变得开始充足,再加上有部分血栓自行溶解后变得更小,就会顺着血管移动……”

    他叹了口气,有点无能为力,

    “大脑是人类最精密的器官,如果在别的部位出现血栓移动情况,可能不会造成太大问题,但脑血栓……而且兰波女士的情绪也会对大脑造成影响,这个因素我们没办法去确定,所以现在也无法给您一个肯定的回答。”

    “……”

    魏尔伦攥紧了拳,

    “那现在,你们,能做什么?”

    “手术是没办法的,细小且移动的脑部血栓完全无法定位祛除,我们已经在给兰波女士注射辅助血栓溶解的生物制剂,如果情况良好,她应该能够尽快醒来。”

    医生抿抿嘴,轻声叮嘱,

    “您不用太担心,这种情况通常不会有生命危险。”

    通常?

    魏尔伦冷笑,没再说话。

    医生离开了,护士进来换了新的一瓶药,人造神明给妹妹打去电话,简单讲明情况后,又变成了沉默的雕塑,他将手握在输送药液的细窄管道上,用体温和异能将冰凉的液体烘得温热,兰波的手也稍稍温热起来。

    夜幕重重地落下,单人病房内的灯闪着刺目的柔和白光,魏尔伦笔直地坐着。

    灯关了,日光从身后的玻璃窗外照射进来,魏尔伦依然笔直地坐着。

    护士第三次拿着换下的空药瓶离开时,兰波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

    魏尔伦屏住呼吸,看着那双眼睛一点点张开,露出有些迷茫的绿眸,兰波定定地看了会儿洁白的天花板,片刻后,侧过脸,表情平静,嗓音嘶哑,

    “……保罗魏尔伦。”

    第28章 脑子坏掉了微瑕,还能用

    “嗯,是我。”

    魏尔伦回应的声音很轻,他直勾勾地盯着兰波,想要从她的表情上看出蛛丝马迹——自一个多月前接回兰波到现在,除了在床上实在受不了的几次以外,兰波从未这样喊过他的全名。

    兰波恢复记忆了吗?

    他看不出来。

    他从来都看不透兰波。

    黑发女性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反常,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轻微难受的神色,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睛闭上又睁开,似乎有些生气,

    “你一夜都待在这里?”

    “……嗯。”

    魏尔伦顿了顿,松开握了一夜的输液管,端起床头旁一直保持温热的水杯,轻柔地扶起兰波,

    “别说话了,先喝口水。”

    兰波叹了口气,乖巧而顺从地喝着,从魏尔伦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比起前些日子顺滑许多的黑发,唇角沾湿的痕迹,以及随着呼吸平缓起伏的胸膛,

    “……”

    人造神明垂眸,将水杯重新放回去,

    “身体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别的都还好——你一夜没回去,中也怎么办?”

    谍报员的唇瓣不厚也不薄,花瓣一样漂亮,只是唇角天然有些向下,面无表情时看起来就会显得冷漠阴郁,好在眉眼的秀丽温柔中和了这点——但她现在刻意冷着脸,那份严厉就又从皮肉下渗出来,

    “满打满算她也才十一岁,如果你要留在医院照看我,应该让她一起过来,或者你回去陪她。”

    “你的身体更重要。”

    魏尔伦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自己在酒店不会出事,更何况还有津岛治在,他比大人精明多了。”

    “……”

    兰波又叹了口气,严厉散去后,只留下稍显疲累的倦意,

    “那你呢?”

    她仰起头,无奈地抬起没扎针的另一只手,轻抚人造神明的侧脸,

    “一夜不休息?嗯?”

    “……我没事。”

    他又不是人类,即使躯体的构造一致,强度也截然不同。魏尔伦摇摇头,看了看还在缓慢滴落的药水,

    “要吃点什么吗?还是再睡会儿?”

    “嗯……”

    兰波眨眨眼,

    “我想吃蟹黄豆腐。”

    “……?”

    魏尔伦疑惑地挑了挑眉,

    “蟹黄豆腐?”

    怎么会忽然想吃这个?

    “昨天在套房的菜单上看到的,本来打算中午吃,结果晕过去没有吃到……”

    谍报员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听起来像是撒娇一样黏糊,

    “我现在很想吃,保罗去帮我买好不好?也刚好回去看一下中也,我们在医院待了一夜,她肯定担心坏了。”

    “……”

    人造神明迟疑片刻,还是站起身来,他将药水滴落的速度调到最慢,温声叮嘱,

    “好好躺着再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嗯。”

    兰波微笑着,乖巧应声。直到魏尔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那份笑意才烟消云散,强行压抑的心脏猛烈而疯狂地跳动起来,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开始轻颤的双手,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保罗。

    保罗魏尔伦。

    ——保罗魏尔伦

    呢喃的声音从腹腔向上,轻柔的气声变成咬牙切齿,最终又归为一字一顿的叹息。拳头握得太紧,以至于连纱布下针头的形状都几乎清晰可见,暗色的血顺着输液管逆行,尖锐的刺痛同时从额头和手背袭来,兰波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样会留下青紫的肿胀。

    “……  ”

    她松开手,任由冰凉的药液再次侵蚀血管,重新梳理仍然一团混沌的大脑。

    接受自己变成女性这件事,兰波只用了三秒——第一秒疑惑原因,第二秒分析利弊,第三秒承认现实。

    变成女性虽然奇怪,但自从十四岁假死之后,就再没有父母亲朋知晓她过去的身份,法兰西特殊战力总局中存档的资料,大概也在一年前以“谍报员死亡超过一年”的理由删除,除了回去找老师解释情况时可能会有点麻烦以外,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最大的问题是尚未恢复的异能力——以及魏尔伦。

    背叛了她,又莫名其妙带她离开横滨的魏尔伦。

    不是要自由吗?

    不是讨厌她吗?

    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不就行了?管她在擂钵街是生是死呢?

    兰波忍不住冷笑一声,心跳的速度已经逐步恢复平缓,只有理智仍在尖叫着提醒她——你现在很危险。

    魏尔伦的态度十分明显,只要她仍处于失忆状态,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但如果她恢复记忆……

    回想起方才人造神明自以为不起眼的异能力波动,卡在兰波唇角的笑意融化成自嘲,也许是药液太过冰凉,或者身体还有些虚弱的原因,手背的疼痛忽然变得极为剧烈,痛得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

    总之……总之。

    还是先继续伪装吧——就当是坑魏尔伦一点钱作为补偿了。

    ————————————————————

    魏尔伦回酒店的速度很快,毕竟兰波所在的私立医院确实如他要求的一样,是“离酒店最近的”,近到仅有两条街的距离。

    他在路上就拨通了管家的电话,陈述清楚要求后,才回到套房。

    今天的阳光很好,人造神明推开大门,就看到随风而动的纱帘,明亮的客厅内,中原中也坐在沙发上看法语教材,而一旁的津岛治皱巴着脸,在小声讲些什么。

    听到门开的声音,两人都抬起头来,橘发女孩眨眨眼,惊喜地呼喊,

    “哥哥!”

    中原中也确实在认真学习——虽然昨天及时喊来了救护车,可她的语言问题也暴露无遗,一着急就无法沟通的情况,令她感到愧疚的同时,也忍不住谴责自己的贪玩,所以今天一早醒来后,就直接把想睡懒觉的津岛治薅起床当家庭教师。

    她朝兄长背后张望了两眼,没看到预期中的另一道身影,有些忧心忡忡,

    “……兰波姐姐呢?她身体怎么样了?”

    魏尔伦脱下外套,转过头看向妹妹时,下意识挤出了刻板的温柔微笑,

    “不用担心,下午检查结束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哦……”

    听出魏尔伦没有带她去医院的意思,中原中也点点头,继续关切地询问,

    “那哥哥你吃饭了吗?”

    “我等下和兰波一起吃。”

    人造神明瞥了眼一旁用书盖着脸装死的津岛治,

    “你们两个呢?早饭吃过了吧?”

    “吃了,哥哥不用担心我们的。”

    橘发女孩拿起一旁的书,

    “我在学习法语,治——津岛治在帮我讲解,我们没事的。”

    “好的,中午想吃什么也随便点,跟管家说一声就好。”

    魏尔伦又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后径直走向盥洗室。

    套房的盥洗室是全然现代风的装修,洗手台上装着面宽大方正的镜子,和他曾经在巴黎那栋小屋的欧式圆镜完全不同,射灯冷白色的光从头顶落下,镜中纤毫毕现地映出人造神明精致完美的脸——以及那双瑰丽透彻,盛满复杂情绪的湛蓝色双眸。

    兰波没有恢复记忆。

    他应该开心的。

    魏尔伦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本该听话的肌肉却执行了相反的命令,天然上挑的唇角向下勾去,给张扬肆意的无暇容颜蒙上一层阴翳。

    兰波没有恢复记忆,他应该开心的——魏尔伦在心里又一遍地重复着。

    这是好事,完完全全的好事。

    兰波没有想起他的身份,也没有想起他的背叛。

    可有道声音大声反驳——那你们的四年呢?

    ……

    那他们的四年呢?属于他们两个的,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几乎朝夕不离,晦暗却又灿烂的四年。

    也是占据了魏尔伦全部“人生”的四年。

    擦得闪亮的水龙头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水流“哗哗”向下,触碰到白釉的台盆时溅起,在魏尔伦的黑衬衫上留下星星点点更加漆黑的痕迹。人造神明沉默地捧起一捧水,冰凉地摔在脸上,不紧不慢地拧紧水龙头。

    等他洗漱好,换了件新衬衫出来时,管家也拎着装好餐品的小保温箱,按响了套房的门铃。

    “您好,魏尔伦先生。”

    管家递上保温箱和钥匙,

    “您要的车停在楼下,餐品在保温箱中,需要我们派人开车吗?”

    “不用。”

    魏尔伦慢条斯理地重新扣好袖扣,穿上外套,临出门前,最后一次叮嘱仍在看书的妹妹,

    “记得吃午饭。”

    “好——”

    ————————————————————

    病房的温度很高,是魏尔伦特意调整过的,他轻轻走进病房时,兰波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纤瘦高挑的一道人影,衬得那张病床都宽大起来,人造神明站在门口的脚步停顿片刻,他本不想说话,可还是下意识先喊了一声,

    “兰波。”

    “!”

    兰波的身体极不明显的僵硬了一瞬,转过身来时,又一切如常,

    “保罗。”

    她微微笑了下,眨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期待,

    “我的蟹黄豆腐好了吗?”

    “……嗯。”

    魏尔伦先把保温箱放下,布置好病床上自带的餐桌后,才把菜品一道一道端出来——蟹黄豆腐,清炖狮子头,炒青菜,还有一碗白米饭和一份扬州炒饭。

    兰波的主食当然是白米饭,哪怕她有点不开心,魏尔伦也依然没同意让她吃炒饭,

    “太油腻了,你的肠胃受不了。”

    说起兰波的身体状态,他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你的营养不良刚好一些,至少还要保持两个月的健康饮食。等过两天复查没问题的话,我再给你做法餐。”

    “……”

    “兰波?”

    兰波正在瞳孔地震——今天醒来后,她脑海中各种各样的记忆乱成一团,十四岁之前的乡村生活,十五岁之后的谍报员生涯,与魏尔伦的相遇,一次又一次的任务,突如其来的背叛和爆炸,失忆后的艰难日子,莫名的重逢……所有记忆纠缠在一起,直到伪装着温和的表象骗走魏尔伦,她也只勉强梳理出“主线剧情”和一些重要信息而已。

    等到魏尔伦带着午饭回来,兰波才刚把失忆前的内容大致处理一遍,是以在她的即时印象中,魏尔伦还是那个可爱又固执,总是想太多的外柔内炸小炮仗,现在却爆改成一副温和严肃大家长的模样,不能怪她震惊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兰波?”

    看她一直抿着嘴不说话,魏尔伦顿了顿,无奈地妥协道,

    “那就明天,今天也没时间去买食材了——等会儿的检查报告没问题的话,明天买些新鲜食材,做烤羊排和酥皮洋葱汤,好吗?”

    “……好。”

    兰波压下心里的惊讶,乖乖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蟹黄豆腐送进嘴里。

    两人的用餐习惯是如出一辙的良好,整顿饭在安静温馨的氛围中结束后,药水也恰好快要滴完。

    魏尔伦伸出手,摸了摸兰波有些冰凉的手背,小心翼翼地拔出针头,又用带来的毛线手套——在游轮上织的——裹住兰波的两只手,随后从病床旁拉出轮椅展开,

    “走吧,去做检查。”

    兰波一边继续惊叹于小搭档的贴心成长,一边听话地坐到轮椅上。等一系列检查做完,所有检查结果也都出来,医

    生说出“兰波女士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有脑部情况还需要留心观察,同时注意保持情绪平稳”的结论时,太阳已经悄然用地平线遮住小半张脸。

    而魏尔伦和兰波同时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轮椅停在副驾驶旁,魏尔伦按下钥匙打开车门,兰波又累又困地伸出手,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十分自然地任由小搭档抱起。她靠在车座上,疲累混沌的大脑转了两圈,刚想继续整理记忆时,忽然听到小搭档轻声细语地询问,

    “我给中也发了消息说晚上可以回去一起吃晚餐,她说想吃日料,但日料的生冷食品太多,你又不喜欢吃鱼——煎猪排和鸡蛋羹,再来一份乌冬面可以吗?”

    “……”

    中也,中原中也。提到全名后,原本印象中的“魏尔伦的妹妹”化成更加具体的资料——日本军方实验室的实验品,当初那场爆炸中她没能吸收的,拥有自我意识的人造异能体。

    兰波垂下眼帘,把整理记忆的事情延后,

    “可以的。”

    她回想着中原中也的样子——橘发的日本女孩,有一双和魏尔伦一样的蓝眸,称呼自己为“兰波姐姐”,要用温和的态度对待。

    谍报员露出看不出破绽的微笑,

    “昨天我忽然晕倒,中也一定担心坏了,赶紧回去吧。”

    被这样一打岔,兰波也放弃了继续回忆,静静闭目养神。车程很短,片刻后,魏尔伦已经在酒店门口停下,牵着她的手上了楼。

    “……”

    牵个手而已——以前又不是没牵过。

    但以前都是兰波主动去牵魏尔伦的手,她努力搜刮记忆,确定魏尔伦从没主动牵过她——好在魏尔伦没回头,也没看到兰波脸上有些奇怪的纠结神情。

    “兰波姐姐!”

    中原中也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裤,绕在兰波身旁蹦来蹦去,像个叽叽喳喳的小团雀,

    “兰波姐姐!你头还痛吗?要再休息吗?对不起,昨天我太慌了没有说好法语,差点害得救护车不能及时到……”

    “……没事。”

    兰波靠在沙发上,看着神情关切的橘发女孩,脸上原本伪装的笑意悄悄散去,眼神却真实地柔和下来,

    “已经不痛了,现在不能休息——下午睡觉会影响晚上的睡眠质量,是不好的习惯。”

    “哦。”

    中原中也贴着她坐下,握住她还裹在毛线手套里的手掌,

    “那我给兰波姐姐暖暖,刚从外面回来会冷吧。”

    “……”

    兰波愣了下,有些不太适应地点点头,

    “谢谢。”

    ——中原中也,和魏尔伦完全不一样。

    谍报员忍不住回忆起十五岁的小搭档,对方好像从未有过这样活泼的神情,也很少会这样真诚地表露内心想法,更没有这么亲昵地凑近过她。

    这就是魏尔伦所希望的,“以人类身份长大”的自由吗?

    兰波垂眸,稍稍整理了下心情,才抬起头看向另一个孩子,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孩子好像很……

    “津、岛君?”

    “兰波姐姐。”

    津岛治歪歪头,眼神莫名闪动着,

    “你是不是——”

    在兰波的眼神晦暗下去之前,黑发男孩的话拐了个弯,

    “——是不是饿啦?”

    他小声谴责,

    “魏尔伦哥哥和中也一样,都好能吃,我跟中也一起吃饭完全抢不过——啊嘶!”

    津岛治捂住头,

    “本来就是,中也还不让我多点一份蒸螃蟹!”

    “你是仆人,我给你饭吃就不错了。”

    中原中也冷哼着收回手,

    “再说了,螃蟹吃太多会拉肚子的,你在船上的时候就因为这个生过病。”

    “嘁——”

    津岛治瘪瘪嘴,没再说话。兰波定定地看了他两眼,确定了自己的印象——这孩子确实聪明到像是有精神类异能力的程度。

    她挪开视线,看向厨房的方向。魏尔伦本来没打算做饭,但餐厅的乌冬面不是手工的,人造神明思索再三,还是要了袋小麦粉,现在刚把拉面扯好下锅。

    “看起来马上可以开饭了。”

    谍报员站起身,牵住橘发女孩的手,

    “走吧。”

    ————————————————————

    终于可以好好地继续梳理记忆了。

    兰波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盘腿坐在柔软的床上,她从上午暂停的部分开始重新整理。

    爆炸结束后,她在横滨市民自发组织的救灾营地中醒来,身上除了完整的一身衣服,以及那顶本该送给魏尔伦的特制礼帽以外别无他物,没有钱财,也没有身份证明,连名字都是从礼帽内侧吸汗布上的文字变化而来。

    唯一的幸运大概是她居然听得懂,也会说日语,才不至于连沟通都不顺畅,默认了“兰堂”的名字后,为了找寻自己的记忆,她没有离开横滨,而是留在擂钵街附近,试图找到属于自己的存在证明。

    ——孤独。

    这个词忽然钻进脑海。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舶来的姓名,虚假的身份,脆弱的人际关系——没人能理解的孤独。

    兰波怔愣地坐着,目光没有焦点。

    她又想起中原中也纯澈可爱的样子,对方明明是在擂钵街那样的地方长大,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生活,却比魏尔伦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

    是她错了吗?

    从前的她不曾真正理解过魏尔伦,也没认真思考过对方口中的“孤独”和“自由”,只是自以为是地,用傲慢和敷衍的态度,给出“以后再说”的虚伪承诺。

    所以当时魏尔伦才会那样绝望地选择孤注一掷的方法,毅然决然地背叛她。

    可是、就算如此——

    “——兰波?”

    魏尔伦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怎么不全吹干?”

    人造神明皱着眉头握住还有些潮气的黑发,暗红的光芒闪过,

    “说过很多次了,这样会头痛的。”

    “……”

    “兰波?”

    兰波在宕机。

    搭档为什么忽然钻到她的床上——!?

    对、这是套房,不是她的小屋,而且这间是主卧,所以——  !!!???

    魏尔伦轻柔地吻了吻那双微张着邀请他亲吻的唇,又低头看着兰波没有认真穿好,有些凌乱的睡裙,

    “兰波、今天想做吗?”

    他似乎有些纠结,

    “虽然你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但是……”

    “……?”

    做?

    做什么?

    被下意识封锁起来的记忆像是开闸的洪水般瞬间涌入脑海,兰波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猛地垂下头,不让魏尔伦看到她惊恐的表情。

    做。爱?

    做。爱——?

    她?和魏尔伦?

    做。爱了!?

    那么多次!?

    “兰波?”

    魏尔伦又轻柔地吻上兰波的侧颈,像是在无声地退让,

    “我帮你……但是只做一次,好吗?”

    “……”

    她都是女性了,怎么帮——啊啊啊啊啊啊!

    兰波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死死地按住那只沿着小腹向下探去的手掌,耳根的温度几乎能烫熟鸡蛋,

    “不、不用,不是、不、不我……”

    谍报员语无伦次,

    “我、我今天不想。”

    她努力平静下来,

    “睡觉吧。”

    “?”

    魏尔伦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乖顺地搂着她躺下,

    “晚安,兰波。”

    “……晚安,保罗。”

    震惊、羞愧、尴尬、自责轮流划过脑海,兰波窝在魏尔伦怀里,默默地咬牙。

    虽然、就算、哪怕、尽管——

    保罗魏尔伦!

    失忆搭档拉你上床你就上吗!?

    不会拒绝吗!?

    第29章 我就说坏掉了吧确实还能用,但微瑕……

    作为全世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完全成功的人造异能体,魏尔伦

    的身体基因经过牧神严密的混合与调整,除了刻意留下的耐药性差这一缺点外,几乎毫无破绽。

    健壮又不会太过夸张的肌肉,完美的身体比例,精致到恍如神明降世,令所有人都会惊叹的容貌,还有超乎常人的躯体强度和恢复能力……

    兰波曾以此为傲。

    毕竟,看着一个天使般乖巧可爱的少年,在自己的拉扯下一点点健康成长起来,很难没有成就感。

    但现在——长得有点太大了。

    谍报员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视线看似凝聚在电视上,实则在发呆。

    这几天,魏尔伦为了照顾她的身体,不仅没有提出什么外出计划,还让管家送来了不少食材,每天变着花样做饭。

    正如此刻,从兰波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瞥见人造神明只穿了一件蓝条纹衬衫和白色西裤的挺拔背影,因为要处理食材,衬衫袖口向上挽了两道,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手臂,和纤长宽大,骨肉匀亭的手掌。

    ……这家伙真的长得太大了。

    兰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是一样的骨节分明,纤细修长,但怎么看都要比魏尔伦的小了不止一号。

    还有身高。

    兰波颇为不满地喝了口茶——她从180缩水到175,魏尔伦却从190长到了至少195,公不公平另说,这些天,每次对方凑近一些,她就必须十分明显地仰起头,才能正视那张漂亮的脸蛋,和那双瑰丽的蓝眸。

    唯一令她还算满意的是,魏尔伦仍如以前一样乖巧听话,甚至还更加体贴了一些。她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拒绝两次之后,小搭档就再没有提过关于做。爱的事情,而且每天都会早早起床开始准备早餐。

    但是……

    “兰波姐姐?”

    清亮稚嫩的声音打断兰波的思绪,她侧过脸,看向一手抱着书,一手拽着津岛治走过来的中原中也,

    “怎么了,中也?”

    “这个语法我不太懂,津岛说他也不懂。”

    橘发女孩摊开书——前天魏尔伦刚给妹妹订购的新教材,她指着两行句子,表情看起来很困惑,

    “为什么这个se后面的单词变了,这个se后面的单词没有变呢?”

    一旁的津岛治跟着点点头,把问题说得更清晰了些,

    “过去分词不应该配合代词进行变化吗?”

    “……”

    什么“se”,什么“过去分词”,什么“代词”。

    十五岁之后就没有正经上过学,一切知识都落于实践层面的谍报员接过教材,认真看了起来,好在这个语法其实不算复杂,津岛治也只是钻了牛角尖,才会没发现关键所在,

    “跟后面的单词没有关系。”

    她又看了眼例句,努力回忆铁塔文化课教师的讲法,

    “是这两个‘se’的词性不一致,一个是直接宾语,一个是间接宾语,所以才会出现句式差别。”

    “哦——”

    中原中也恍然大悟,她重新拿回教材,眨着钴蓝色的大眼睛,认真道谢,

    “谢谢兰波姐姐!”

    “……没事。”

    兰波看着橘发女孩又扯着黑发男孩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开始认真学习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小搭档的妹妹,好像没他聪明。

    “是吗?”

    午饭已经吃完,忙了一个上午的魏尔伦刚把餐具都塞进洗碗机,好不容易坐下休息一会儿,就看到兰波有些严肃的神情,他顿了顿,替妹妹辩解,

    “中也并不笨。”

    中原中也和津岛治吃完饭后就回次卧睡午觉去了,所以魏尔伦没有放低声音,

    “能够在一个半月内把法语学到可以简单日常沟通的程度,在普通人类已经能算得上聪明。”

    “但是……”

    当初魏尔伦在牧神的控制下就已经学会法语、英语和德语,后来到了铁塔,更是在短时间内就精通了汉语、西班牙语、瑞典语,后来还零零散散地学了不少其他语种,除了这些以外,还有物理、生物等课程……

    兰波眨眨眼,把这些话都咽回肚子里——她可还“失忆”着呢,

    “我是觉得和津岛君比起来,中也学得有点慢了。”

    “……”

    魏尔伦无语凝噎,

    “是津岛治学得太快。”

    就算人造神明这两年一直在满世界乱跑,也很难举例出能跟津岛治相媲美的少年天才,一定要说的话,反而是离开铁塔前就认识的莫泊桑,以及英国某位据称的天才科学家,大概能达到相同的学习速度。

    “也是。”

    兰波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件事,她垂下眼帘,看着脚上每天换一双,已经换到第六双的布拖鞋,思索片刻后,抬起头,

    “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

    魏尔伦刚端起茶杯,闻言愣了下,

    “下午……看书?”

    “保罗不想出去吗?”

    谍报员忍不住笑起来,眉眼都弯成柔和的月牙,

    “总是这样陪我待在酒店里,不光是你,中也恐怕也闷坏了吧?”

    “但你的身体不舒服。”

    魏尔伦摇摇头,语气认真,

    “酒店也有儿童游乐场,中也不会无聊,而且她这周都忙着学习,过得很充实。”

    “……”

    酒店确实有儿童游乐场,只是中原中也根本没去玩过,橘发女孩这两天学习的时间越来越短,还喜欢坐在阳台上往外看,明显就是待不住了。

    兰波默默收回对小搭档“成长得更体贴”的评价,

    “我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下午不如带中也出去逛一逛附近的景色。”

    她把声音放得轻柔,那双碧色的眼眸也满含真挚,

    “何况好不容易来一趟西雅图,白白把时间浪费在酒店里,不去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不是很可惜吗?”

    “……说得也是,那我安排一下。”

    魏尔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兰波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就传来温软的触感,带着暖意融融的木质香气,令她猝不及防红了耳根。

    谍报员的睫毛颤动着,手掌握紧又松开——不是第一次被亲了,放松点,贴面礼都要亲两次的,这有什么,放松点兰波。

    她抿抿嘴,站起身来,

    “我去换件衣服。”

    “好。”

    ————————————————————

    虽然是要出门,但大部分具有参观价值的场馆和展览都需要预订,就算魏尔伦愿意花钱,可很多东西下午都会更换或撤掉,无法得到完整的参观体验。所以,在兰波的建议下,一行四人干脆开车前往阿尔基海滩。

    西雅图不愧是美国西海岸的大城市,繁华程度比起横滨和青森来说都高了太多,即便经历过游轮的生活,中原中也仍趴在车窗边看得入迷,不时惊叹着,

    “哥哥,兰波姐姐,那栋楼好高呀!”

    “那是哥伦比亚中心。”

    魏尔伦轻声讲解,

    “美国西海岸最高的大厦。”

    “哦——那个呢?”

    “那是……”

    ……

    车辆行驶的速度很快,抵达最近的停车场后,剩余的路途需要步行前往,中原中也兴致勃勃地跑在前面,魏尔伦牵着兰波的手跟在后面。

    行至一半,人造神明瞥了眼越走越慢的津岛治,干脆把他拎起来,又在兰波不赞同的眼神中,换成单手抱着的姿势。

    六月底的阿尔基海滩壮丽而唯美,海风徐徐地吹拂,蔚蓝的大海一望无垠,中原中也拉着津岛治一起买了不少零食,随后找了个地方开始堆沙子,兰波则躺在沙滩椅上,静静观察来往的人群。

    太阳一点点下滑,天空的颜色变成了兰波手中的橙汁气泡水,不远处的魏尔伦牵着两个小孩走回来,中原中也手里还拿了个崭新的相机,

    “兰波姐姐!我们来拍照留念吧!”

    橘发女孩的声音欢快而响亮,兰波抬起头,看到魏尔伦惬意放松,又温柔和煦的表情,于是唇角也勾起一

    抹笑意,她放下水杯,轻轻走了过去。

    ————————————————————

    今天下午提议出门并非一时兴起,兰波站在洗手台前边吹头发,边回忆着一路上观察到的情报,还有从酒店出门后可以看到的邮箱、邮局、银行以及途经的部分岔路。这些东西有些和记忆中的信息相比没有差别,有些则变化颇大。

    魏尔伦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兰波叹了口气,思索找机会写信给波德莱尔的可行性——不是她非要用这么古老的方式,而是波德莱尔的电子信箱和所有铁塔高层一样,是定期更换的,两年过去,她目前唯一能直接通过电子联络方式联系上的,就是行动部与情报部下属的接线员。

    可一旦联系上接线员,她还活着的消息就会立刻传开,魏尔伦又从不伪装,铁塔必然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找到两人的踪迹。

    到了那时候,她被带回去当然无所谓,但魏尔伦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又将成为泡影,甚至连中原中也可能也会……

    “咔。”

    盥洗室的门锁被拧开,兰波愣了下,刚放下吹风机,身后就贴上了一道温热的躯体,

    “兰波。”

    魏尔伦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低下头,轻轻蹭着怀中人柔软的黑发,

    “今天可以吗?”

    “……?”

    兰波下意识想说身体不舒服,忽然想起来中午时为了能出门,已经抛弃了这个借口——完蛋了。

    而魏尔伦已经沿着耳根向下亲去,许是弯着腰不太舒服,他抱起兰波,把纤瘦的谍报员转了个身,轻柔地放在洗手台上,凝视着那双有些慌乱的绿眸,深深地吻了下去。

    “……”

    唇舌交缠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兰波无助地攥紧魏尔伦的衬衫,大脑转得飞快,终于,在一吻结束后,伸手按住胸前还想继续向下的灿金色脑袋,

    “保、保罗……”

    谍报员喘着气,提出自认为可行的建议,

    “用——用手。”

    魏尔伦从善如流地抬起手。

    “……!!??”

    不是让你用手!?

    兰波绝望地咬住下唇,绞紧双腿。

    第30章 家庭主夫魏尔伦怎么不算呢?

    失忆前的十九年、失忆后的两年零三个月。

    两段人生中的兰波当然是同一个人,但任谁都无法否认,每一段经历给她带来的影响和改变。

    这些影响,也正是兰波前些天一直待在酒店中,不曾主动要求出门的原因——她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整理和反刍那些奠定她人格基础的,从偏远乡村的顽皮孩童,到锒铛入狱的少年囚犯,再到法兰西特殊战力总局的天才超越者的传奇经历;也需要时间来吸收和消化短暂又丰富的,让她拥有更多不同体验,以及用全新视角看待世界的失忆人士的艰难日常。

    所有的经历、所有的记忆,构成名为阿蒂尔兰波的二十一岁人生。

    然而,记忆与感知有时候却很难对等——尤其是当脑海中突然多出足足十九年的记忆时,近期的情感体验就会如同本该浓郁的清汤,被加入太多其他食材和调料后,再难恢复本味。

    一如兰波对魏尔伦的情感。

    “兰波……”

    魏尔伦看得出兰波的不专心,并为此有些生气——明明中午时那样直白地主动邀请,他来赴约后又毫不专注?

    人造神明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的委屈,他磨蹭着谍报员白日里被发丝和耳罩遮挡的细嫩耳廓,压低声音询问,

    “在想什么?”

    苍白的耳根几乎是瞬间就染上了诱人的桃红,魏尔伦抿抿唇,忍不住亲了几下,又不满足地更进一步,将小巧的耳垂含在口中,感受到兰波的轻颤后,愈发放肆地舔。弄起来,直到兰波忍不住闷哼出声,才不舍地放开。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询问,

    “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伴随着仍旧委屈的语气,那张精致张扬的脸上,挂上了与之不太相符的乖巧表情,凌厉的眉梢向下压着,漂亮的蓝色猫眼被眉骨的阴影遮蔽了上半部分,自下而上地望向兰波,竟也真显出几分稚气的可怜来。

    ——并不奇怪,他本来也只有21岁而已,是她从15岁开始一手带大的孩子。

    兰波的思绪尚有些恍惚,看着小搭档难得一见的表情,下意识露出温和的微笑,

    “没有——嗯呜……”

    安抚的话语没能说完,就在魏尔伦的动作下转了腔调,虽然距离上一次亲密接触已有十余天的时间,但人造神明的学习能力向来出众,记忆能力更是出类拔萃——在数次探索下,他早就比兰波更熟悉这具躯体。

    “是这里、不够舒服吗?”

    清澈的声线发出认真地询问。魏尔伦的手掌宽大漂亮,手指自然也很修长,食指和中指方才就已叩开花萼,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柔软温热的花瓣,此刻又微微岔开,沿着被撑开的路径前进,几乎要触碰到最深处的蜜地。

    他眨眨眼,又添了根手指,手上用的力气也更大了些,

    “这样呢?”

    魏尔伦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仍像是在真诚地请教,仿佛这里并不是主卧的盥洗室,而是铁塔的地下训练场,他才十六七岁,正在认真询问兰波关于谍报、关于体术、关于各种课程的内容一般。

    可兰波早已没有回答他问题的力气,

    “不、没有——别!”

    兰波无助地惊呼,紧紧搂住小搭档坚实的肩颈,整个人弓成一根紧绷的弦,努力想要蜷缩收拢,却毫无办法——她就像一只被强行撬开硬壳的贝,只能被迫敞开,任由魏尔伦肆意揉捏。

    盥洗室内一片静谧,静谧到兰波可以清晰听见自己逐渐加重的喘息声,克制不住的呜咽,以及越来越黏腻的水声。对这种感觉称得上陌生的谍报员茫然地颤抖着,魏尔伦背上的衬衫被她攥得极紧,若非她惯于将指甲剪得短到合宜,定制衬衫上娇贵的布料恐怕早就被扯到脱线。

    魏尔伦的呼吸同样越来越重。

    人造神明不热衷于性,但他热衷于兰波——怀中抱着的,是属于兰波的躯体,耳边响起的,是属于兰波的声音,还有那双柔软温和、水意盎然的绿眸。

    倒映着他的身影——只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绿眸。

    感受到被夹紧的力道和痉挛的频率都越来越大,魏尔伦一边亲吻着兰波的唇,一边小心地将原本搂在兰波背后的手向下滑去,垫在她腰后,以免兰波不小心碰上身后的金属水龙头。

    “呜——”

    兰波拼命摇头,想要狠狠咬住什么,被深吻着的唇却无处下口。最终,伴随着抵达顶点的浓烈羞耻感,凝聚在眼眶中的水汽也顺着脸颊滑落。好在理智同样于片刻后回拢,谍报员这次吸取教训,换了个进行“商谈”的语气,

    “保罗、保罗……”

    她低着头,不去看那对亮晶晶的湛蓝色宝石,而是胡乱亲吻小搭档的侧脸,

    “我不想——我帮你,但我不想……”

    “?”

    魏尔伦刚抽出手,听到兰波的话,十分不解,

    “怎么了?”

    他顾不得清洗黏腻的手掌,急切地追问,

    “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有。”

    兰波摇摇头,忍着仍旧强烈到淹没大脑的羞耻,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我最近都,不太想……”

    她舔舔嘴唇,奈何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能把老一套的说辞略微变动一下,

    “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保罗没有关系——我的身体好像不能太、太激动,会感觉不舒服……抱歉,保罗。”

    魏尔伦放下心来,漂亮的蓝眸变得有些黯淡,

    “没事的,那就不做了。”

    他顿了下,又凑过来亲吻兰波的唇角,语气小心翼翼,

    “接吻可以吗?”

    “可以。”

    兰波迅速回答。但眼看着小搭档将她抱下洗手台,拉着她一起洗了手后,就直接回到卧室中,再没多余动作

    时,本该彻底松一口气的谍报员,却莫名有点于心不忍,

    “保罗?”

    “嗯。”

    “不难受吗?”

    “……”

    魏尔伦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帘,闷闷地摇头。

    ……

    怎么感觉像她犯了错似的。

    兰波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暗暗宽慰自己——互帮互助很正常,搭档间互帮互助很正常!

    她向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在魏尔伦身上,紧接着,在小搭档惊讶茫然的眼神中,迅速将对方推倒在床上,扯下对方柔软的家居裤,

    “我、我帮你。”

    嘴上这么说着,可兰波刚握住,就忍不住低下头看过去,随后惊恐地瞪大眼睛——为什么?牧神连这里都要挑最好的基因吗?人造异能体又不能跟人类生育后代,没有必要吧!?

    ——她真的跟魏尔伦做过那么多次吗?居然没有在第一次的时候就死掉?

    谍报员的脑子卡了壳,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魏尔伦僵硬了一下,抿着嘴按住她,

    “没关系的,兰波,别勉强自己。”

    “……!不是。”

    兰波回过神,看着魏尔伦的表情,下意识挺直身体,轻轻吻了下小搭档的唇角,又瞬间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尴尬地解释,

    “没有勉强,只是不太、不太熟练,抱歉保罗。”

    魏尔伦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他揽住兰波的腰,加深了刚刚触之即分的吻,

    “我自己来吧。”

    漂亮的蓝眸眨了眨,人造神明握住兰波的双手,蹭着柔嫩的掌心和有些薄茧的指腹。

    可惜,对过去那些夜晚还有些印象模糊的兰波,和在此之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就算出现了也通常不管不顾,等它自己消退的魏尔伦,都有点低估人造异能体的体能,尤其是——已经十几天没发泄的情况下。

    “……”

    掌心已然被蹭得泛红,手腕也被小搭档不自觉握紧的力道勒出红痕,兰波叹了口气,在一次性羞耻到底和长时间羞耻折磨的选项中,下定决心选择了前者——她收回手,跪坐在魏尔伦腿间,扯开睡裙胸前的扣子和内里薄薄的一层蕾丝,然后俯下身,收拢手臂,挤出可怜又可爱的浅浅沟壑,

    “这样会、会像一点吗?”

    问出口的瞬间,谍报员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话音已然落地,魏尔伦呆坐在原地,看着兰波的模样,脸颊霎时泛起红意,

    “……兰波、你……”

    “闭嘴。”

    兰波已经破罐子破摔地低下头,缓缓磨蹭起来。

    ————————————————————

    魏尔伦的睡眠时间很短——牧神确实给了他几乎全部最好的基因,每天只需要三个多小时的深度睡眠,就足以让他精力充沛。

    所以魏尔伦一向醒得很早,他睁开眼时,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下升起,天色仍是迷蒙的灰蓝,屋内的暖气开了太久,体感有些燥热,人造神明低下头,用异能力掀开自己一侧的被子,动作轻巧地抽出胳膊,又在兰波皱眉前盖好。

    黑发谍报员在睡梦中撇撇嘴,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像一份细长的黑芝麻糯米条。魏尔伦坐在旁边,看得好笑,俯下身,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早安,兰波。”

    “……嗯。”

    兰波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魏尔伦抿抿嘴,又吻了下她的唇角,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卧室。

    走到客厅后,人造神明抬起头看了眼挂钟,时针刚走到5,抬眼看向另一侧的走廊,两个次卧的门都紧闭着,中原中也和津岛治都还在睡觉,他瞥向沙发,神情冷漠地挥挥手,散落在沙发上的相机和照片,阿尔基沙滩旁购买的纪念品,还有写满了笔记的教材书籍……所有凌乱的物件都被牵引归位,客厅和厨房的灯也随之亮起。

    在客厅旁的公用盥洗室洗漱完,拿出昨晚就准备好的食材开始做饭时,魏尔伦的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奇怪的想法——

    ——他现在,好像一个全职家庭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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