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腥臭的风落在晃动的灯泡下, 又迅速穿掠二楼幽长的过道,静默地停止在了一扇房门前。
黎渐川摘下门把手上挂着的钥匙,插进锁眼, 正要转动开门, 房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谢长生光秃秃的脑袋反射着过道上昏暗的光线, 出现在门内。
他抬起手掌按在门框上,似是以特殊能力感应着四周, 确认没有跟踪与危险后,在黎渐川一步闪身进门时,便紧擦着宁准的后背,极轻地关上了门。
室内一片黑暗,只能借助黯淡的薄光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黎渐川把宁准放到那张空着的单人床上,快速检查了下他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势, 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不像昏迷, 应当只是损耗过度造成的沉睡。
略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一点, 他没有选择立刻叫醒宁准,而是给他留出了足够的恢复空间。
呼吸逐渐平稳, 黎渐川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他闭了闭眼,弯腰往床底一摸, 果不其然摸到了新的防护服和一些备好的简单物资。
“出了什么事?”
谢长生关好门回身, 扫了眼这两人的一身狼狈, 蹙眉问道。
黎渐川看了看谢长生, 也是一张脸煞白, 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从腹语玩偶那儿拿到的线索,去了三楼, 意外撞见第二补给点的原住民们,跟踪他们去了叶戈尔说的那座后花园。”
他低声道。
“但可能是走岔了路,也可能是我们这些研究者和原住民们存在一些识别上的差异,总之,我们没在后花园里找到那些原住民,反而是碰见了叶戈尔,还有其他玩家……”
简明扼要地叙述着后花园里的见闻和战斗,黎渐川随手摘掉墨镜和防护面具,把身上裹着的床单和破布也扯下来,全丢到了房间的角落,它们已经全部粘满了红红白白的血浆烂肉,变得臭不可闻。
松弛着全身的肌肉,疲惫地拉开卫生间的门,黎渐川边拧动水龙头,放出一注细小无声的水流,边道:“……李金雅和丹尼尔伤得更重,叶戈尔和先知残骸都被炸毁了,只剩残片,被我捞了一块回来。”
“聊胜于无,希望有用处。”
冷水打湿毛巾,干脆利落地被他甩到头上,开始擦拭身体。
他没有洁癖这种讲究。
毕竟自从进了处里,什么脏乱轰臭的地方都得说去就去,化粪池里蹲过点,巨人.观里睡过觉,很难讲究。但能干净的时候,却最好不要脏着,血迹污渍不及时清理会容易滋生细菌,使伤口恶化,拖累行动。
而且他大概猜得出,补给点内提供给研究者的房间存在一些隐形的规则,原住民们是不能不经同意随便踏入的,所以这可以暂时算作一个安全屋,能够放心休息。
“如此说来,如果不打算完成叶戈尔的任务,或者不愿意在第二补给点内冒险,那就必然会丢失这条线索。”
谢长生听完若有所思:“错过这条线索,玩家很大可能就失去了唯一一次正面触碰最终谜底的机会。之后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来寻找真相,但困难程度和要花费的时间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黎渐川从自己的魔盒内取出伤药,谢绝了谢长生的帮忙,像个实打实的熟练工一样速度飞快地清理包扎着自己的伤口。
“我受的伤我了解,没事。”
没有麻醉,去切割伤口的烂肉血脓,他的额角大颗大颗地滚下汗珠。
“而且在看到叶戈尔出现在后花园时,我还想到了一个问题。”
将痛哼压在嗓子里,黎渐川拧起眉头,沉声道:“我手头的那些线索,其中有一条提到我们这两批研究者是来进行实验的第三周目的,今天早餐朱利安又说我是上一周目,也就是第二周目的幸存者,他也是。”
“你收到的邮件表明这个所谓的造神实验,与这个副本世界的God实验室有关,研究者们都算得上是被召集过来的。”
“也许是一点直觉吧,我不认为前两周目的研究者全部都是副本NPC,他们之中可能也有玩家。”
“就算没有,我们也不是第一批研究者,之前的研究者也是由叶戈尔带领的。那为什么前两个周目叶戈尔没有进入第二补给点的后花园,挖出先知残骸?”
谢长生淡淡道:“或许存在一定范围内的循环,但这无法解释原住民和向导的反应。他们不太像身处循环往复的轮回,但真的存在循环的话,不可能只作用在研究者身上。如果不是周目循环,那前两个周目叶戈尔不能达成目的,第三个周目却能,必定有我们暂时还不清楚的原因。”
“我猜,这可能与我们的身份有关。”
黎渐川擦干身体,套上短袖,拧了挑干净毛巾,来到床边:“先知,怪异,原住民,研究者,叶戈尔和奥列格,这些所有的内容集齐,应该就是完整的切尔诺贝利禁区的真相。”
“我们缺失的部分没多少了,或许可以从李金雅他们身上想想主意。”
扶起宁准的后颈,黎渐川把毛巾往他脸上一盖,正要擦干净他脸颊和眼角蔓延的血迹,就见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一侧抬了起来,拉下毛巾,露出一双慵懒眯起的桃花眼。
“太粗暴了……哥哥。”
宁准一手掠起额发,低低地吐出沙哑暧昧的字眼。
黎渐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突然用手环住了宁准苍白细瘦的脖颈。
谢长生进了卫生间。
房间内浓重的黑暗弥漫着,足以掩盖一切。
粗糙的掌心从后颈绕到喉结,五指收拢,拉出湿漉漉的红痕,如白纸上勾出绵绵的丹朱胭脂。
绮丽攀缠,围住干涩滑动着的脆弱喉结,顶来的指骨密密刮擦,碾磨,好似吮咬的粗暴唇舌,又像好整以暇地舔舐猎物的蛇信。
要被缠缚至死、撕碎吞吃的错觉疯狂地攀升着。
宁准仰起脸,难耐地闭上了眼,几乎要在这强烈无比的侵略感中挤出甜腻的呼吸。
强壮的身躯散发着未去的潮意,适时地俯压下来。
宁准双唇微张,一点舌尖就像鲜艳甜美的花蕊,钻进了黎渐川热烫的唇间。
交换了一个短暂的亲吻,黎渐川松了手,抚过宁准的颈间,嗓音冷沉:“疼不疼?”
宁准沾血的面容如烂熟的桃花透出层层靡艳,他给出了一个非常意料之中的答案:“非常舒服,可以再用力一点……”
浅尝辄止的亲密令宁准眼底混乱冰冷的色彩减淡了许多,好像此时他才真正从一场噩梦中清醒了过来。
注意到这点,黎渐川冷酷地瞥了他一眼,权当没听见刚才的话,径自道:“有哪里难受?□□除外。”
宁准懒散地挑了下眉,用毛巾随意擦着脸,笑道:“那没有了。瞳术透支了而已,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指望不上它了。视力也有一定的衰减,但还没变成真正的瞎子,光线充足时不影响正常行动。”
知道宁准不会在这些事上对他隐瞒,黎渐川没再继续追问,而是道:“那时不止有李金雅?”
宁准讶异地抬眼。
“还有些老朋友们。”
他似笑非笑地说。
这时,谢长生的声音也从卫生间门口传了过来。
“你醒了?”
他似乎是听见了宁准刚才的话,只道:“没有大事就好。先吃点东西吧,你们两个情况都不太好,一会儿我带着朱利安出房间。”
双人间必须同时有两个人入住,少于这个人数或多于这个人数可能都会招来意外。
谢长生带着昏迷不醒的朱利安已经占据了这个房间,黎渐川和宁准应该能像在第一补给点时那样突破房间的规则稍待一会儿,但不可能真的留在这里。具体时限没有说,但绝不会太少,也不会超过第一补给点的一小时。
“不,你带着朱利安留在这儿,我们去隔壁。”
宁准否决了谢长生的提议。
三人在两张单人床中间坐下,黎渐川拧开一瓶矿泉水,有点恍然道:“与你特意选这个房间有关?”
宁准偏头喝了口水,又张口接过一块压缩饼干,慢慢嚼碎咽下,才开口道:“没错。”
“我大概猜到了入住房间的研究者、补给点大门上方的红灯、当晚某个队伍所经历的怪异场景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后两者的联系目前已经非常明显,谁离开补给点时,大门上方的红灯多闪一下,谁所在的队伍当晚行进路线上所遭遇的种种怪异,便衍生自这名研究者的部分内心意识。”
“这无法被操控,但可以有较为浅表的影响。”
谢长生道:“你的意思是红灯的选择并非偶然随机,而是与入住的房间有关?”
宁准的双眼微眯,唇瓣靡红未消,声音却已变得沉肃而冷静:“还记得我身上那张写着六个数字的纸条吗?”
“7、1、2、5、3、6。”
“有人说它们与幸存人数或死亡人数有关,又或者是所谓的献祭人数。总之,是比较具有迷惑性的误导。因此,我也没有立即把它们与红灯的选择联系起来。”
“但在抵达第一补给点时,我观察过大门方向的所有房间的窗子,窗格数量全部不同。而昨晚出发时红灯的选择是老巫婆,老巫婆入住的那个房间又恰好只有一扇单格的大窗。”
“这或许只是个巧合。”
“可由此倒推一下,最初出发的研究所,大门方向各个房间的窗格也并不尽相同,而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的话,当时研究所的红灯在丹尼尔的头上多闪了一下。有趣的是,丹尼尔走出的房间拥有拥有三扇窗户,分别是一个两格,两个三格,共七格。”
“因此,我不介意给自己得出一个大胆的推论,并想个法子验证它。”
黎渐川霍然转头,看向这间双人间的窗户。
窗帘将光线遮盖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模糊地看出窗格的形状。
那是一扇两格对开的窗。
“所以在第一补给点吃早餐的时候,迦娜描述起第一晚的行进遭遇,丹尼尔才会有那样略显奇怪的反应。”黎渐川若有所思道。
宁准笑了下:“李金雅和丹尼尔应该只猜到了红灯和潜意识映射怪异有关,并不清楚房间的问题。”
谢长生扬了下眉:“你让我和朱利安留下来,是想一定程度上控制今晚的行程。”
“最先成为房间主人的是你和朱利安。朱利安被腹语玩偶攫取了大部分精神体,不出意外,不会醒来了。”宁准道,“比起我和黎渐川,你的内心投射会更安全干净。”
谢长生诧异地看了黎渐川一眼:“他在现实世界应该没有直接接触过任何超自然事物。”
宁准笑着摇了摇头:“听过一句谶言吗?眼见非实,所言有虚。”
“以后……你会清楚的。”
第182章 污染剥离和基因改造治疗。
谢长生似乎有些没想到宁准会用这个字来解释黎渐川隐藏的秘密。
但他接受了这个说辞, 漠然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回归刚才的讨论:“这六个数字如果真的与窗格、红灯、某支队伍夜晚遭遇一一对应, 那就缺少一个最后的第六补给点的数字。”
黎渐川整理着脑海内的一幕幕细节, 闻言道:“还记得今天早餐朱利安被腹语玩偶裹住时, 对我说的那些话吗?”
“我们的路途被扭曲了,不是在从切尔诺贝利的边缘进入中心, 而是从中心逃离到边缘,距离真正出去还有五个补给点,虽然不近,向导们也还包藏祸心,但一旦我们知道了红灯的秘密,可以人为地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夜晚行程,那么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走出去。”
“而且前两周目的实验中就真的没有任何一个研究者或玩家得到这条线索, 得到这个答案吗?”
“可朱利安的表现却很明显, 他认为没有人能走得出去这片禁区。”
“这不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 而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所以我推测最后必然有天堑般的断层。”
“在第六补给点要么不再有红灯的存在, 一切都是混乱无序的大逃杀,要么就是无法逾越的真正的人类禁区, 完全截断生路。依照数字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依赖起人为的影响, 再突然失去, 只会有更加不幸的遭遇。”
谢长生道:“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 说明人为什么能在这一点上欺骗我们, 告诉我们是在前往切尔诺贝利中心,而非相反?此外, 研究者们怎么会出现在禁区中心,要是最后一段行程有问题,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宁准双眼幽沉,淡淡道:“按照五块拼图组成最终答案的方式来分析,先知、怪异、原住民、研究者是四块,叶戈尔与奥列格算作一块,其中最模糊、也最接近我们的,就是研究者身上的谜题。”
“这也是我将在今晚解决的问题。”
说到这里,黎渐川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那块属于先知残骸的黑铜色金属残片:“用得上吗?”
宁准眉梢挑起,瞳孔有些失真地扩散,犹如笼着迷蒙星云的黑洞,带着一丝奇异之色,暗昧不明地转向黎渐川:“意外之喜。”
他笑道:“老公下了床,果然也是最棒的。”
“滚蛋。”
黎渐川已经自然地屏蔽了这种日常骚话,抬手拍了下那截软塌塌靠过来的后腰,顺势把残片扔到宁准怀里。
坐在对面的谢长生比亲自解谜还要认真地掰着手里的压缩饼干,双腿盘膝,老僧入定。明明只是三人一起经历的第二个副本,但他却已经熟练地学会了视若无睹,做一个成熟的电灯泡。
手指把玩似的检查了一遍残片,宁准道:“有信息残留,可以读取。”
“你的瞳术不是透支了?”
黎渐川皱眉。
宁准确实是为了之前的战斗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黎渐川越想越觉得这种代价里可能并不包括瞳术不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再次使用。而宁准这样说,也不可能是出于欺骗。
视线下意识落在谢长生和他背后的朱利安身上,一顿,又借着微垂的眼睑的遮掩,扫向房间四处。
“不需要瞳术。”
宁准摇了摇头。
他拿起刚喝了两口的矿泉水,抬手拧开瓶盖,把水倒进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先知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为高维产物,由它散发出的从未出现在人类科学认知里的黑铜色金属,与其说是一种物质,不如说是一种能量。”
视力的降低,让他看不准水流,烟灰缸里的水眨眼就漫了出来。
但这点小失误并不值得在意。
“能量可以有形,也可以无形。能够转化产生,也能够被吞吃消解,只要恒定的始终恒定,那存在的就始终存在。只是需要一些适当的方法,和足够的外力或自身差距。”
宁准的眸底溢散出一丝兴味。
黎渐川转头,就见宁准翻手从魔盒里取出一个漆黑的瓶子,从瓶子内倒了滴液体,滴进烟灰缸。原本还有些银红交杂的色彩的液体一落入烟灰缸,仿佛就变成了无色的水,再找不见。
不等黎渐川再去仔细寻找那滴液体的踪迹,宁准便已经随意地将那片先知残骸的碎片丢了进去。
黑铜色的金属碎片入水,竟也眨眼融化。
而古怪的是,先滴入的银红液体和后放进的黑铜金属,都完全没有令烟灰缸里本就满溢的矿泉水承受不住,再流出更多——它们仿佛是被吞吃到了另一张嘴里,亦或是凭空蒸发了。
“尝尝。”
宁准勾起唇角,把烟灰缸送到黎渐川嘴边:“按照这个调配,应该是某种水果味的。”
黎渐川看他一副大郎喝药的模样,无语瞥了眼,接过烟灰缸,打量里面满而不溢好似凝成了汞的白水:“有点像魔术。”
“任何足够先进的科技,都与魔法无异。”宁准笑了笑。
黎渐川一定程度上还是认同这句话的,尤其是自魔盒游戏降临地球以来,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一切似乎也都奇异难辨。
没什么犹豫,他微微仰头,直接将烟灰缸里的水一饮而尽,也不管什么干不干净,卫不卫生了。
无色的水流灌过粗涩的咽喉,争前恐后地滚入食道,却没有落进胃里,反而是在流动的过程中悄无踪影地渗进了血肉与皮肤组织。
额角与眼眶渐渐涌上细密的刺痛,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在缓缓膨胀,变大,几乎要将天灵掀翻。
麻木的僵硬贯穿每一个神经,扭曲的活跃却挑逗起所有的细胞。
一股寒流从眼球生发,疯狂侵袭全身,黎渐川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身置北极冰川,五脏肺腑都被冻结了。
但充满活性的细胞却在狂乱地撕扯分裂,火一般的炽热在他的一块块肌肉里涌动迸发,血管青筋暴现出来,如虬结的枝桠。
双重的极端煎熬与灼痛令他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闭上眼,双肘重重拄在了膝盖上。
几乎同时,飘渺混乱的低语与模糊晃动的画面霎时充塞了他整个脑海。
天空的裂缝,镶嵌的巨目,漫长的沉睡,黑铜色无边无际,将一切都同化浸染……白大褂们不停走来走去的身影,一座座建造起的圣所,奇形怪状的缭乱影子,鲜血铸出的编号箱,还有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清瘦俄国人,以及升空的蘑菇云……
一切无比迅速地闪过,又无比漫长地播放。
黎渐川感觉自己的精神好像在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内飞快地抽搐奔跑,无数光影像怪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撕咬过来。
太阳穴内针刺般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仿佛丛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荆棘,拉扯着他的所有感知,令其鲜血淋漓。
他的每一个神经元都在砰动,每一颗细胞都狰狞着释放能量,与铺天盖地的剧痛对抗。
忽然,一种极为熟悉的力量向他传来了召唤。
那是一阵沙沙的噪音。
随着他的跑动,这噪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就如突破水面的石头,开始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除了掌握可控核聚变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片土地,离开这颗星球?”
“那一定是神谕,是神明,最不济也是高维生命出于某种目的建造出的一条捷径……善意或是恶意,我们都无法拒绝……”
“他们宣称来拯救我们,拯救世界……他们无法出现,无法降临!”
但这噪音的清晰只有一瞬。
乱象与山呼海啸般的怪异嘶吼在他的奔跑中再次覆盖了种种其他声音,强烈的震颤与混乱达到极点,是一片空茫拉长的嗡鸣。
清醒而舒适的冰凉感驱散一切,同时出现在了双眼与心脏处。
黎渐川霍然睁开眼,抬手按住心脏处的清凉。
光洁,瘦长且冰凉。
是宁准的手。
“看到了什么?”
宁准的声音温柔平静,近在耳畔,如一抹清凉的微风,瞬间抚平了所有混沌思绪,一切冰火煎熬、躁动苦痛好像幻觉般飞速退去。
黎渐川忍着脑内残留的抽痛,将手搭在口鼻处,舒缓着略显沉重急促的呼吸,声音嘶哑地开口道:“先知的确是来自地外,具体的无法探知……但按照记忆里的画面,可能不是先知被删除忘记了这些,而是魔盒游戏的副本设定里就不存在先知的具体来历解释,这是禁止被玩家探知的部分。”
“除此之外,其他的和先知残骸与叶戈尔的对话内容相差无几,只有一些补充。”
“值得详细说的一点是,先知知道奥列格和叶戈尔的事。”
宁准递过一瓶水,一只手压在他的后脑,颇有技巧地按起来。
黎渐川笑了下,停顿片刻,喝了口水,继续道:“奥列格和叶戈尔来到切尔诺贝利做变异动植物与核污染、磁场变化是否有关的研究,而这个研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污染剥离和基因改造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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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人类难以相信神秘,却总是汲汲于此。
“污染剥离和基因改造治疗?”
没人帮忙递水, 谢长生非常独立自主地自己拧了瓶盖:“看来这就是原住民们让奥列格和叶戈尔成为外来者里的例外的原因。”
“前者没有听过,后者现实世界也存在。北半球的几家世界顶尖私人实验室一直没有放弃过基因研究,有消息称God实验室曾秘密完成过多例基因改造。当然, 不久前这就已经算不上是秘密了。”
他看了宁准一眼:“A2猎杀者成批进入魔盒游戏和世界各大势力的视野范围, A3实验体系列也在你逃离实验室后不再掩藏, 宣告了全球范围内的捕捞行动。”
“而且这只是明面上的,事实上, 不管是国家、教派、组织,还是实验室、研究所,所有能在魔盒游戏降临后成功冒头或屹立不倒的,都或多或少地掌握了基因改造技术。”
“有源自自身的,也有取自魔盒或其他的。”
越在魔盒游戏走得越深,黎渐川越发现自己在处里的定位太过自由和简单。
自由到处里除了给他派任务,或进行一些行动指导, 从来不管他的其它作为, 也不多做限制, 只要不伤及无辜, 且能定期通过心理和政治思想测试就行。简单,则是简单到他接触的各方势力和各种秘密那么多, 却对某些方面没有丝毫深入的了解。
就比如谢长生此时透露的消息。
是他还不够格接触到这些,还是有什么在阻隔着他?
黎渐川脑海里飞快地转过这个念头, 却知道暂时不能深思, 于是顺着自己之前的想法问道:“其他的?”
“一些神秘文明遗迹的挖掘成果。”宁准轻笑道, “人类难以相信神秘, 却总是汲汲于此。”
黎渐川点了点头, 道:“这个副本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但可能与我们现实世界的年份比较接近, 不过从基因改造治疗研究这方面看,他们的重点并不在改造,而是在治疗,并且有一定的神秘能量因素。”
“从事这项研究的专家不少,但奥列格是其中最为著名且最为天才的,他甚至已经有了初步的研究成果,为了完善这项成果,他才和叶戈尔一起来到了切尔诺贝利。”
“原住民们看重这一点,让他成为了例外,先知确实是看重原住民们所看重的,才接触了奥列格,但在接触之后,他也认为奥列格有些与众不同。”
那本来自循环核爆的墓场的奥列格笔记被摆在了床上。
“奥列格称,他是第二补给点的常客,却没有在第二补给点见过向导之外的任何原住民,但这些原住民应当非常热情友好,因为他们欢迎他去花园内研究变异植物。”宁准道,“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或许第二补给点的原住民们本身就是变异植物。”
“这一点可以确认无误。”
黎渐川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促使他的声音也变得平静漠然:“我们先来理一理。从先知的视角,依照时间顺序来看,这件事情大概是这样。”
“1973年切尔诺贝利修建核电站,先知飘荡在太空中,被不知名的能量推动着,靠近了地球。”
“1974年,祂从一道天空裂缝降临在了切尔诺贝利。这道裂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在先知的记忆里,这是高维生命可能都无法探知的一种手段,利用黑洞建立起来的星际旅行的捷径。”
“先知降临后,捷径消失,祂与地球上的未知能量冲撞,陷入了沉睡,力量外泄,造成了切尔诺贝利的‘阴面’污染与封锁,也吸引了全球的怪异的到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三年多。”
“1977年3月先知苏醒,切尔诺贝利恢复与外界的联系,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批准在阴面建立保护性地下基地,但没有派任何人进入切尔诺贝利,将一切授权给了原住民们。”
“先知和这些原住民进行了一次谈话。”
“这次谈话按照先知的看法,是只涉及两个方面,一是祂来自哪里、是什么,祂的力量泄露造成的覆盖性污染有怎样的利弊和影响,能否祛除或利用,二是怪异们令切尔诺贝利成了危险之地,它们追寻先知的力量而来,先知需要为此负起责任,给抓捕怪异的行动提供帮助。”
“我们在后花园听到的那些先知残骸说的话基本没错,所以后续也很明了,就是原住民们研究着疑似地外文明神秘造物的先知,收获了大量的知识,变得越来越强大。”
“被先知力量污染的区域,也就是黑铜色金属覆盖的地方,被称为‘阴面’,他们依托‘阴面’建立基地,并以此为根本,延伸出去一个个补给点,这些补给点被称作圣所、神眷地。”
“说到这儿,其实先知认为,原住民们一开始对祂是没有任何信仰存在的。”
宁准撩起眼尾,立即做出了推论:“污染,力量的诱惑,认知的改变,和整整三年的封锁对精神状态的负面影响?”
“对。”
黎渐川颔首:“先知汲取了一些地球上的知识,但也受到了很多限制,并不清楚对祂而言可以忽略不计的污染,对原住民们来说却是一场灾祸。祂提醒过原住民们,但他们已经接收了太多收音机里传来的呓语,身体里也容纳了先知给予的力量,对此不以为意。”
“越是接触那些未知神秘的力量,就越是明白人类的渺小无知,他们沉迷在这种力量里,随着污染的加深,和认知、精神上潜移默化的扭曲改变,渐渐变得疯狂。”
“他们真正地信仰起先知,为了更多的知识与力量。”
“借助这些知识与力量,他们将切尔诺贝利彻底建造成了一个微型的神秘社会,与外界接近完全脱节,又以此抓捕了全部怪异,把它们囚禁在黑铜色金属箱子里,分别关押在各个补给点。”
“这些行动一直持续了五年,到1982年年底才彻底结束。先知极少过问这些。”
“1983年到1986年年初,这是一段在先知看来非常平静和谐的时期。没有怪异侵扰,没有外界打扰,原住民们建设家园,供奉神明,学习知识,掌握力量,一切都欣欣向荣。”
“祂时不时陷入沉睡,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因此在1986年4月25日怪异和原住民们联手的反叛到来时,26日凌晨1:23核事故发生时,祂是措手不及的。”
“祂被原住民和怪异联手袭击,力量溃散,只有残骸逃了出去,躲在了第二补给点的后花园内,那是他阴面力量最深重的地方之一,最不容易被发现。他们也果然没有搜寻到祂。”
“之后,就像残骸说的那样,祂对外界感知迟钝,只知道原本合作的原住民和怪异再次翻脸,又进行了一场战斗。”
“战斗的结果就是一部分怪异逃逸,在切尔诺贝利形成了一片片诡异的禁区,占地为王,一部分怪异被原住民们抓回,有的继续囚禁,有的利用某种方法容纳进自己体内,获得怪异的力量的同时,对抗先知力量的污染。”
“双方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而切尔诺贝利也彻底解除了人为的封锁,可以和外界真正往来。”
“但外来者可以进入,原住民们却依旧无法离开。”
“接下来的六十多年切尔诺贝利因荒凉与神秘成了恐怖传说,进入的外来者也少有存活。直到2042年,奥列格和叶戈尔来到这里。”
“对了,这里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长生。”
黎渐川看向谢长生:“叶戈尔作为说明人,具有一定的中立和真实性,为什么会欺骗我们说我们的路线是从边缘前往中心,而不是实际上的从中心逃往边缘。”
“事实上,他没有说谎。你还记得他的原话吗?”
“‘按照你们计划的行程,你们将从这间位于切尔诺贝利禁区边缘的研究所出发,用七天的时间穿越切尔诺贝利禁区的南半部,抵达禁区中心的核爆废墟’……”
谢长生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禁止外出行进的白天是先知的阴面,向导们不敢领路,夜晚的行进是在原住民和怪异制衡的另一面,所以此中心非彼中心,此边缘非彼边缘。”
“没错。”
黎渐川道:“切尔诺贝利分为两面,一个叫阴面,那另一个我就取个名字,叫阳面。奥列格的研究所是阴面的切尔诺贝利的边缘,也恰恰是原住民和怪异们掌控的阳面的中心。”
“所以在原住民和怪异们眼里,我们是在逃离中心。”
“而叶戈尔作为说明人,传达的意思是从阴面的边缘,走向阴面的中心。在最初,他就已经给出了这条重要的线索。”
谢长生点了点头,又道:“说明人会隐瞒误导,需要谨慎听取,原住民们的话可信的地方也比较少,洛班、米莉亚和叶夫根尼都说过他们的神明和怪异的事,和先知残骸所说的出入很大,时间也对不上。”
“有假自然就有真。”宁准忽然笑了下,说道。
黎渐川止住了这本该聊下去的话题,转眼瞥向墙上的挂钟,起身道:“说了半天了,都快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限制了,虽然不知道第二补给点有没有,但还是谨慎为好。其他的回头再说,我们先去别的房间。”
谢长生顺着黎渐川的视线看了眼:“到时候了。注意安全。”
“放心吧。”
宁准跟着起来,半靠在了黎渐川身上,伸出手指在谢长生锃亮的脑瓜子上点了点:“就在隔壁,有危险记得别逞强。朱利安我会安排,你暂时不用管。”
谢长生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没理他。
防护服和背包都挂上手臂,黎渐川扶住宁准,两人往外走去。
宁准手里的矿泉水没盖盖子,行走时被他虚虚握在手里,晃晃悠悠洒了不少水出来。
快要走到房门前时,更是把最后一点水都给晃没了。
黎渐川看了眼地板上那些水痕,神色微松,抬手转动门把手,和宁准走了出去。
一进隔壁房门,黎渐川的眉梢就立刻扬了起来:“你知道有人窥探,还让我暴露部分谜底,故意的?”
第184章 无知者才能无畏。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昏黑的房间内隐约有尘埃悬浮。
宁准像条无骨的美人蛇般从黎渐川的臂膀间滑下来, 重重地靠坐在床头,一边缓着虚弱的喘息一边轻笑道:“当然是故意的。”
“要有足够美味的饵料,才能钓上令人满意的大鱼。”
他低低道:“把饵抛给他们, 不管他们是选择冒险去抢先解谜, 还是对真相进行试探, 都对我们有益无害。”
“而且,在后花园的交手中, 我从李金雅身上拿到了一些记忆残片,她的身份不太一般。”
“所以,即使她不咬上谜底的饵,也会咬上记忆残片的饵,如果她像那些疯子一样有充足的自信心,那就更好了,我们或许无法收获同盟, 但至少可以多薅一点敌人的新鲜羊毛。”
宁准这是摆明了要将计就计, 把李金雅他们物尽其用一番。
对这种操作, 黎渐川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每次宁准搞这些操作的时候, 都比较玄而又玄,一点提前通知都没有, 完全凭着两人仿佛天生而来的诡异默契来完成。
刚才要不是黎渐川及时发觉宁准醒来后态度和话语里的怪异感,恐怕也猜不到他们竟一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窥视着。
“长生知道吗?”
黎渐川坐到他旁边, 问道。
“肯定知道, 但大概和你差不多同时知道的, 在我们未说完记忆内容, 突然选择离开时, 他应该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所以才没有送我们出门, 也没有在我洒水时立刻洁癖发作,起来拖地。”
宁准瘦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滑过黎渐川微弓起身体时隆出的肌肉线条,垂着眼分析道:“我猜老巫婆在一楼诡变时并没有真的跳窗离开,而是攀附在窗外,爬去了二楼走廊,并且她听到了我说出的房间位置。她年轻时,身体素质和格斗水平都相当好,现实里年纪不允许,但在游戏里,她重新拥有了年轻的身体,爬爬墙之类的自然是很容易。”
“她那时就已经大致明白了房间的问题,可她注定抢不过动用特殊能力的长生,所以迟到一步,进了长生的房间。”
“他们两人的交流,具体的细节我猜不到,但我知道老巫婆必然会做两件事,拉拢长生,和留下监视物品。”
前者很好理解。
选择了背叛的彭婆婆在游戏里或许能逃得一时,但回到现实,就是一对三的局面,几乎是必死,所以她拉拢谢长生一起对付自己和宁准是一步挺正常的棋。
而后者,彭婆婆刚成为魔盒玩家,还是依靠宁准的魔盒进来的,照理说是没有任何物品或特殊物品可以带进来的,如果想悄无声息地留下监视物品,唯一的可能就是从昨晚的行进中,彭婆婆得到了一些东西,可以帮助她完成这些行为。
想到这儿,黎渐川脑海里忽然闪过丹尼尔和他对战时的画面。
那怪异的形态和能力——第一晚红灯选中的丹尼尔,第二晚红灯选中的彭婆婆——这是先知的赐予,还是怪异们抛出的交易品?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彭婆婆很大可能已经从昨晚得到好处,不太好对付了。
“你对她的背叛早有预料。”
黎渐川想了想,还是以肯定的方式说出了这个疑问——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已经太过明显,应当不会是宁准需要保持缄默的部分。
幽沉无光的眼瞳轻轻转了下。
宁准扯了扯新换的贴身衣物的领子,笑着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一定会背叛我,因为她心中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超过一切的情谊、理想和信仰。只要有人真的拿捏了这一点,那她可以背叛任何人,甚至是她自己。”
“但即便知道这些,在天葬台,我还是会答应带她进入魔盒游戏。”
“原因有两个。”
“一是就算没有我,她也一定会进魔盒游戏,并且大概率成为我的敌人。所以别人带,不如我带。我至少可以影响她改变的起点。”
“二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宁准弯了弯眼睛:“但我们确实是非常好的忘年交,可以某种程度上为彼此交付生命,比长生还要要好一些。她进入游戏,自然会有很多自称是我的朋友与我的敌人的人去接触她,引诱她。因此,我会不遗余力地利用她最重要的这一点价值,钓出那些该被钓出来的坏东西。”
“她在利用我,我也在利用她,最终我们或许不再是朋友,但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举个例子,我用朋友去钓鲨鱼,和我在炮火里为朋友挡一枪,这两者并不冲突,也不矛盾。前者的残酷也不会磨灭后者的真实,后者的情谊不会是禁锢前者的枷锁。它们共存。”
黎渐川听了简直想为这单纯而又真挚的友情干一杯。
对不起,是他见识短浅了。
但宁准的话也让他有了一些联想:“彭婆婆一直在追求的是死而复生的神秘实验,她想复活她的孩子,这是她认为最重要的事?”
“是现在的她认为高于一切的事,但或许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宁准的回答有些奇怪。
黎渐川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宁准淡淡道:“回到现实之后立刻动手。杀得死万事大吉,杀不死我们也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
黎渐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抬手按在他头顶,粗暴地揉了揉那头细软凌乱的淡金发丝。
与此同时。
相隔不远的一间双人间内。
彭婆婆停下了修复自己融化的右手手指的动作,摇头道:“这一部分已经真正丢失了,修不好了。”
她对面,大致处理了伤势的李金雅诡异快速地滑动了一下,咧开嘴角,低哑道:“看来是被发现了。”
“不愧是魔盒排行榜第一的Ghost,强得让人找不到一丝机会。”
彭婆婆甩了甩手,边往上面套手套,边道:“你也找不到机会吗?看来你实际上的能力远远不如你夸耀的厉害。”
“魔盒持有数超五十……刚进入魔盒游戏一周时就曾连过十局游戏,获得五个魔盒……第二局的命名之战直接屠杀全场玩家,在全维度互动平台宣告自己成为新的罪恶代表‘Joker’,不允许任何玩家再注册这个名字……”
“疯狂,狡诈,高智商,愚弄一切可以愚弄的。”
她面上浮起一丝讥讽:“看来丹尼尔对你的这些夸赞,都是溢美之词了。魔盒排行榜第十,不过如此。”
软瘫成一团橡胶的丹尼尔动了动他扭曲的五官。
“激怒莎莉小姐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彭。”
他低喝道。
彭婆婆不以为意,戴好手套,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已经交出了你们需要的诚意。你们没有将我当成真正的同伴,我也暂时不需要你们多余的信任,只希望你们可以遵守承诺。”
“其它的,我不会管,也管不上。”
房门无声打开,又迅速闭合。
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莎莉小姐……”丹尼尔转动眼球,看向李金雅。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在李金雅脸上看到任何愤怒或阴森的痕迹,取代那些的是一种奇异的轻蔑的怜悯。
“一条自以为是的可怜虫。”她笑着说,“但总算奉献出了她最后的一点价值,这场偷窥得到的电影已经加大了我们的筹码。”
“无论游戏还是现实,真相只会属于我。”
另一边,蹲在地板上专注地盯着那片水痕的谢长生闭了闭眼,回忆起了那个从彭婆婆的右手里滚来的纸团。
片刻后,他起身,从卫生间拎出了一把拖把。
一个早上,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
补给点的各个角落都滋生出了崭新的光与影。
黎渐川和宁准挤在同一个被窝里补了一上午的觉,中午起来吃了点压缩饼干,然后开始清点手头上的所有线索。
按照宁准确定的解谜基调,他们已经勉勉强强把五块拼图拼出了绝大部分,只差研究者到来的真相和一些其它的细枝末节,可以说是一百步迈出了九十九步,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顺利解谜,结束副本。
不得不说,先知残片在其中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串连作用,如果他们今早没有跟踪原住民,进入阴面的后花园,恐怕就算得到再多的线索,也很难这么快就触摸完整的谜底。
看来富贵险中求在魔盒游戏里也有一定的适用性。
宁准的数字纸条,第一补给点内黑铜色金属柜子的钥匙,切尔诺贝利地下基地成立公告,许真装着一叠照片的老旧档案袋,印章,奥列格的笔记,诊断书,小贝尔的故事书和清单,等等——这都是还保存在两人手里的解谜物证。
但例如黎渐川初到游戏时获得的三本书和一本实验笔记,却都已经遗失在了昨晚的混乱中。
丢的已经丢了,只要内容还保留在大脑内,对解谜的影响就不大,顶多是少一样物证,只要推测的经过与结果真实可靠,那就没有问题。
整理完线索和手头上的东西,宁准又去了一趟谢长生的房间,回来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走廊里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广播声。
滋滋的电流声伴着略带机械感的声音从门板外模糊传来。
大致内容就是补给点的暴乱已经处理好了,请外来者们安心在房间休息,不要再假借任何帮助补给点的名义在城堡内肆意走动。在警告已经给出的情况下,如果再有人拒绝遵守规则,那么将会成为所有补给点共同的敌人,补给点不会再为其提供任何庇护。
除此之外,广播声还很体贴地告知外来者们迟来的午餐已经准备好,放在了他们的房间门口,不需要外出就餐。
再明显不过的禁足。
但结合整个早上第二补给点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这也并不是多么令人意外的结果。
黑暗浸透光明。
暮色褪去,夜幕悄然降临。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无声地转到了八点整。
熟悉的拉扯感到来,黎渐川闭了闭眼,后背很快感觉到坚实完整的支撑。
他出现在了第二补给点一楼的大厅,靠在一把椅子里。
一圈椅子环绕的中心,正是早上那张被破坏了的长桌。
当然,现在的它不仅完好无损,还摆满了各色俄式美食和度数极高的伏特加。
头顶的水晶灯夺去了三根白蜡烛的光亮,将整张餐桌照耀得温馨满溢,只是来到这场晚餐的客人们却比之从前少了大半,让这丰盛的场景显出了几分寂寥寡淡。
一天一夜过去,玩家数量再次减少。
准确地说,是只剩下了六个人。
场上的形势已经是瞎子都能看得出的清晰明白了,除去这边占据八号的彭婆婆、九号黎渐川、十号宁准和十一号谢长生,就只有坐在他们对面的二号和三号,毋庸置疑,那就是丹尼尔和李金雅。
按照之前在晚餐上的表现来看,明显露出攻击力的是三号,二号则没什么声音。
如果是一般的谨慎老玩家,或许会找个出头椽子,但李金雅在这短短一两天内就已经初步展现了她自负且疯狂的本质,显然,她足够自信,所以不会去隐藏什么,三号就是她。
上首的椅子空着,说明人叶戈尔没有准时出现,不知道是否是真的死在了那场爆炸里。
如果是真的,那就又为黎渐川多提供了一条信息,说明人在晚餐之外的时间,可以死在游戏剧情中,一般情况下无法复活再度出现。
刀叉被不约而同地拿起。
所有人的用餐都快而无声。
诡异的寂静在餐桌上蔓延着,似乎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这种沉凝压抑的对峙。
黎渐川想从身侧彭婆婆的举止来判断她的状态。
他怀疑她虽然没出现在阴面后花园,却也没有闲着,必然是参与了什么,午后广播里暗指的以帮助补给点为借口的外来者,极可能指的就是她。
但斗篷的阴影笼罩下,黎渐川并不能观察到太多东西。
彭婆婆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观察,从阴影中投来了没有感情的一瞥。
这真的不太像一个初入游戏的新人玩家,但对魔盒游戏而言,那种胆大包天或冒失作死的,或许才是新人里的极少数存在。
分针转过了十三四格。
刀叉被一一放下。
一声沙哑怪异的低笑突兀地响了起来:“我想没有人是在无聊地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吧?”
说话的是三号。
她舒展着靠在椅子里的脊背慢慢直了起来,落下的手肘沉沉地抵在餐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目光瞬间向她投注而去。
另一侧,宁准被改变了声线的低哑声音在黎渐川耳畔响起:“你大概是我在魔盒游戏遇到过的第二十八个‘Joker’。”
三号啧了声:“Joker换了很多,但你却是唯一没有被夺走过名字的Ghost,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对吗?”
宁准也笑了起来:“不,或许Ghost也并不是不能被替代的。事实上,我可以猜到你为什么会为自己选择这个名字。或许不是因为什么理想的罪恶之光,性格里的疯狂无序,单纯点讲,你是个喜剧演员,所以你选择了小丑。”
三号的坐姿微微变化了一下,搭在手背上的头歪了歪,向前伸出一大截,好像突然直立的花斑毒蛇,诡异危险。
“喔。”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细凉:“一小段记忆,你就以为你看到了所有吗?”
宁准笑意不改:“这正是我想送给你的话。”
三号的动作凝滞在了餐桌上。
大约六七秒后,她的斗篷里才传来一声轻笑:“原来是这样。我还没有引导你说出我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就被你抢先一步堵了回去,看来你是根本不打算和我进行任何交易,甚至连我的筹码都不想看。”
“但是,人往往都会败给自己的自负。”
宁准像是没有听到任何警告和讥讽,只是淡淡笑着道:“无知者才能无畏。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他顿了顿,又状似无意地道:“而且我们现在是三对三,你可算不上是胜券在握。”
三号微抬起头,目光避开宁准的脸部,直直地投射到他身上:“你对这样明了的形势好像很满意。也对,这意味着这局游戏已经开始走入终章,至少达成仅剩三人的通关条件并不算难了。”
“没有玩家能继续浑水摸鱼,我们或许还可以交易一些独一无二的线索,或者分享一下过时的情报。这都能帮助我们尽快地触摸到谜底。”
餐桌边的其他人都沉默着。
这里似乎成了这两人针锋对决的战场,但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好像并不打算一触即发,而是逐渐偃旗息鼓。
某些紧绷的气氛在缓缓消失。
“线索没有必要,”宁准摆出了一副吝啬鬼的模样,笑道,“但过时的情报我很欢迎,比如,你是如何把我们优秀的队友八号拐骗到手的。”
话音出口,彭婆婆的身体有些不自然地倾斜了一点。
三号的视线淡淡扫过,随意道:“你不会猜不到,你只是想从我这里证实而已。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确实是答应了她,会让她加入一项与死而复生有关的课题实验。”
“她当时有三个选择,一是在镜子博物馆里让她见到了孩子身影的游戏对局,二是你们,三是我们。”
“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选第一个,只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在剩下的两方里选择你们。”
这字句里藏着刺。
但宁准仍是恍若未闻的态度:“没有一来打开她欲望的闸门,又怎么会有二和三呢?这些年她没有放弃过,但还足够克制,知道禁忌为什么会被称为禁忌。可克制和死心到底不同。”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拉拢她,只是没想到这样巧,这样快。”
他偏了偏头,又问:“安德莉亚是你们的人?”
三号松懈了支撑在餐桌上的身体,向后靠回了椅子里,嗤笑道:“只是个蠢货而已。第一晚分队的时候,我让她去叶夫根尼的队伍里去试探一下其他玩家,但她连你们四个是一起的这件事都没弄明白。”
“如果不是她的特殊能力不错,我根本不会答应带着她。”
三号的话音一顿,突然道:“她死在叶夫根尼手上,你们参与或看见了吧?”
宁准颔首:“她成了第二补给点仪式所需的祭品。”
三号:“是叶夫根尼身上的绷带?”
“没错。”宁准道。
看着这两人和平友好的互问互答,黎渐川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今早他们还在后花园里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却这么亲切和蔼,简直像敞开心扉的多年好友,实在是有些奇怪。
而且乍看两人是有问有答,但实际上稍微琢磨一下,就能看出主要是三号在付出情报,虽然都与谜底没什么太大关系,但相比较而言,可比宁准给出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价值多了。
这种不对等二号明显也发现了。
但他刚要阻止,三号就先看了他一眼。
“不要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
三号冷冷道。
二号僵了僵,重又低下了头。
“看来你的队友不太满意我们的交换。”宁准笑道。
三号同样笑起来:“很多事情他并不清楚,我想知道你的记忆碎片里有关现实部分的答案,你给了,那就值得这些情报。我还可以再回答你两个问题,前提是无关谜底和现实,你可以尽情地提问了。”
宁准微微俯身向前,很不客气道:“我确实还剩下两个问题需要解答,一个是你们进入阴面后花园是否与死去的米莉亚有关,二是你们掌握的容纳怪异的方法从何而来。”
三号好像并不意外宁准会问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很简单,丹尼尔在米莉亚的队伍里行进了两晚,发现了这位向导和叶戈尔秘密联系的事,因此我们得到了进入阴面后花园的方法,向阴面献祭一位原住民。”
“这让米莉亚的尸体没有白白浪费,发挥了它最后的价值。”
“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听起来或许很不可思议,但那就是事实——它被摆放在了出发地研究所内,我苏醒的房间的床头——以一封被撕毁的信函的方式。”
听到这里,黎渐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眼看向三号。
他们不是在行进中拿到的这条线索,而是以身份背景的方式在最初进入游戏时获得的,丹尼尔在战斗中已经暴露出了他容纳的怪异,那还没有真正出手过的李金雅呢?
她容纳的怪异是什么?
还不等黎渐川提出这一点,回答完问题的三号就开口问出了她的问题:“我已经解答了你的疑问,那么现在轮到你来为我解惑了。”
“你所知晓的切尔诺贝利的谜底的全部是什么?”
“根据‘等价交换’,你没有能力拒绝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在还清你的欠债之前。”
笼着迷雾与阴影的斗篷缓缓支起,三号身子佝偻,头颅低垂,双臂微弯,平举抬高。
她的轮廓被改变成了。
变成了一个歪斜的巨大天平。
潘多拉的晚餐不能互相攻击,不能动用特殊能力,但属于规则类的怪异却处于模棱两可的灰色地带。
尤其是,这里已经没有能主动主持公平的说明人存在了。
他被她炸死在了那座已成废墟的后花园里。
“你还是不相信我真的告诉了你答案。但那就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答案。所以,欠债的人是你才对呀。”
宁准微抬起头,轻声叹道:“我可是老实人。”
第185章 永生之地宠物医院。
“答案?”
三号忽然浑身一震, 声音仿佛被掐细一般尖刺出来了一点:“你怎么可能告诉我答案?无知者无畏……这算怎么可能是最好的答案?”
她的颈骨传来咔咔的激烈脆响。
低垂的头颅颤动着,似乎是想要抬起,但却被极为沉重的力量死死压着, 无法动弹。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血肉天平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判定!真相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谁!”
弯曲着举起的手臂如天平的两端, 在三号沙哑尖锐的低吼里, 以她的身躯为轴心疯狂地转动起来。
如果此时众人的视线可以穿透斗篷,那映入视野的必然是一具麻花般被榨出了血泥和红汁的身躯, 筋膜虬结。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淹没了晚餐残留的香气。
失控的转动结束。
天平一端缓缓下沉,晃晃悠悠指向了宁准。
“原来规则类怪异可以在这个副本缺失说明人时,对晚餐上的玩家使用。”宁准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这架天平,自顾自道,“这就是你一定要炸死叶戈尔的另一个原因吧。”
“但我想这也仅限于切尔诺贝利这局游戏。魔盒游戏不会允许这样的漏洞广泛或再次出现,即使你的背后站着许多影子。这里首先是一场魔盒游戏的对局, 其次才是他方博弈的战场。”
餐桌上寂静了几秒。
三号虚弱而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到底是谁?”
宁准笑了笑道:“天平判定我给出的答案远‘重’于你的答案。为了保持平衡, 现在应该是你无法拒绝我的问题, 而不是我必须回答你的问题。好了, 时间有限,就不要浪费了, 从头到尾仔细说说你们获取的所有线索吧。”
话音未落,二号猛地抬头, 冷声道:“十号, 不要欺人太甚!”
宁准调转视线, 看向二号:“使用了怪异的能力, 却不打算遵守它的规矩, 想必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但这种不好,可能有避免的方式, 比如这些补给点一直在举行的献祭仪式。”
“并非是每个原住民都能完整地容纳怪异,所以大部分原住民才有所谓的怪病,不似普通人类。而少部分能够极佳地容纳怪异的,则成为了向导。”
“但不论完整的容纳,还是不完整的容纳,用新鲜血肉来安抚自己选择使用或信奉的怪异,大概都是比较有效的。”
“对于这些,从一开始就掌握了一定资料的你们,比我更了解吧?”
二号愣了愣:“你想说什么?”
宁准笑道:“我想说,你挺新鲜。”
二号身体一僵,立刻侧身转头,带动着椅子刺啦巨响。
他是不够聪明,但却并不是傻子。晚餐开始前他问过莎莉万一血肉天平使用失败该怎么办,莎莉以她有应对的办法的理由将他敷衍了过去。这确实令他心有不安。
可他的价值还有很多,莎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把他所有的价值都压榨干净就要杀死他呢?
但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他的价值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令人难以割舍。
可惜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三号的脖颈诡异地拉长,低垂的头颅好像蛇类裹着黏液的信子,不知在何时就已无声无息地探了出去,舔舐到了二号搁置在椅子扶手上的臂膀。
“莎莉小姐,放过我!放过我!”
“莎莉……莎莉!”
二号尖叫了起来。
他从椅子上弹起来,想要冲出晚餐,冲入四周无边的黑暗。
但蛇信上麻痹猎物的毒液已经挖空了他的精力和神智,就连钻出喉咙的惨叫都飞快地微弱下来。他已经逃不掉了。
三号的声音森然响起:“罗杰,我知道你的法则。”
“你——!”
二号惊惧。
“组织的抚恤金外,我会额外再补偿给你的妹妹三个亿。”三号又道。
裹着斗篷的身影疯狂颤抖着,却只发出了咯咯的响动,慢慢地,它瘫软了下来。
餐桌边响起细细的咀嚼声。
“Joker killed LawRo!”
魔盒游戏的宣判在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进食的末尾姗姗来迟。
宁准看着三号渐渐直起的脖颈与脑袋,突然道:“我想他们应该没有发放抚恤金的善心。”
“对大多数人当然没有。”
三号转了转脖子,慢慢放下高举的双臂:“但他们总会识破你最想要的。罗杰希望他的生活稳定,有秩序,让家人感到体面。所以在他妹妹眼里,他是一位受雇于政府的律师,享有完善的工作福利,这包含因工作危险而丧命时获得的高额抚恤金。”
“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凶徒,却渴望成为一名伸张正义的大律师,这是不是很可笑?”
宁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如果我没猜错,二号的特殊能力在你们组织里也算是比较珍贵的,次数也还有剩余。宁愿放弃他,也要保护你所获得的线索,看来你自信可以很快解谜了。”
三号阴沉一笑:“或许你愿意多奉献几条线索,那说不定我现在就可以收获魔盒了。”
“没有必要。”
宁准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赢了。”
三号定定地看了宁准一会儿,冷笑了声,也不再说话。
一切好像太过潦草。
这场短暂而迅速的交锋就这样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结束,交锋的双方似乎都没有得到太明显的好处。
但他们都丧失继续交谈的欲望。
九点钟,晚餐结束。
黎渐川和宁准重新回到房间,整理行装。
尽管今晚不会再有向导出现,为他们带路,但他们仍要继续今晚的行程。
这有赖于黎渐川吸取的那块先知残片。
之前的叶戈尔除了体内的复活花外,倚仗的就是那根属于先知的天线,很显然,那就是他从奥列格继承下来的“专属向导”。
走出房间,谢长生已经背着背包等在了楼梯口。
李金雅和彭婆婆当然不敢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走廊上,两侧的房门林立,门把手上的钥匙都已经消失不见,让人无法判断出他们藏在了哪个房间。
尽管如此,宁准走过那些房门时,仍然恶趣味地挑选了两扇,重重敲了敲,像是恶劣的提醒,又像是震慑的警告。
“走吧。”
宁准带着点愉悦的声音从口罩与面具的双重阻隔下沉闷传出。
三人下楼。
“朱利安已经不见了。”谢长生低声道,“晚餐开始前他在床上,晚餐结束时身体消失,按照痕迹判断,和消失在第一补给点的许真一样,被‘房屋’处理了。”
宁准点点头:“说不定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怪异组成的,包括我们吃进肚子里的食物。”
谢长生神色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拉下防毒面罩扣死在了脸上。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一楼。
大厅里丝毫不见早上的诡谲狼狈,一切正常得好似之前的所见都是幻觉。
黎渐川留意了一下四面角落里的植物盆栽,绝大多数都透出一股明显的衰败枯萎来。
补给点的大门已经解锁,谢长生率先打开手电筒,推门朝外走去。
果然。
黎渐川盯着大门上方的红灯,意料之中地发现它在谢长生的头顶多闪了一下。
穿过城堡前的小花园,三人走出了这座哥特风黑色古堡的区域。
黎渐川利用脑海中先知琐碎的记忆力量感知了下方向,一边带着宁准和谢长生朝远处的密林走去,一边问:“有什么感觉?”
谢长生道:“经过大门时,就像有一只摄像头突然窥探到了我大脑中的一部分,将它扭曲地攥着,攫取出来。我能模糊地感应到它偷走的东西,或许也能从我的大脑出发粗略地影响它,但估计这种影响极其微小。”
“被窥探到了哪部分?”
宁准的靴子踩在无人修剪的草坪上,发出簌簌的连绵响声。
他问着,举起手电筒,让光束眺望远方的道路轮廓。
“我在滨海郊外修建的那家宠物医院,和一些我接触过的有古怪的明器或奇异物品。”谢长生毫不隐瞒,“具体的都被掩盖了,恐怕要亲眼看到才能真正清楚。”
这很正常。
如果被选中的研究者能完整知道自己的内心投影是什么,那昨晚彭婆婆初入沙漠时也不会露出那些的破绽,让人窥见其中的隐秘。
不过就算具体的还不甚清楚,可今晚的主场却还是显而易见地在他们三人身上。
李金雅和彭婆婆想来他们路线钻空子,估计不太可能,她们应该没有主动上门送死的爱好。但他们若是选择其他路线,即使有怪异护身引路,也仍要面临未知的场景,同样危险性极高。
简短的讨论结束,三人不再说话,保持着警惕,慢慢走进了夜色笼罩下的茂密丛林。
三人离开大约十分钟后。
李金雅裹着防护服的臃肿身影出现在了城堡的大门前。
她向后看着门里,语气中充满不耐:“你真的要留在这里,不跟我继续向前走?”
“关于夜晚的补给点的信息基本完全没有,按照切尔诺贝利的规则,这里说不准比外面更危险。贪生怕死很多时候只会让你的生命消逝得更快。”
“那些能不解谜不杀人,隐藏到最后通关的玩家,除去运气极好的,都是有自己的保命手段的。你只是一个新人,就算昨晚得到了足够强力的帮助,也不要认为自己已经一切无虞。”
“没人能在魔盒游戏里拥有这个信心。”
半开的大门内,彭婆婆站在一片阴影里,嗤笑道:“我答应了加入你们组织,但可没答应对你言听计从。”
“我知道没了罗杰,你缺一块探路石,我劝你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李金雅冷冷道:“你觉得我会输?”
彭婆婆挑眉:“如果我不帮你,那就是一对三,你难道还能赢吗?”
“最迟在天亮之时,第三补给点,我就会拿到完整的谜底。”李金雅迈出了大门口,“希望你能苟活到那个时候。”
彭婆婆没有答言。
她静静地看着浓黑的夜色将李金雅手电筒的光亮一点点吞没,然后抬手关上了城堡沉重的大门。
最后一隙夜幕被窄窄的门缝挤去。
整个看似空荡安静的城堡突然泛起了无形的涟漪,四周的黑暗陡然加重,喃喃不清的呓语悄然响起,充斥着癫狂与怪诞。
彭婆婆盯着面前的门板,上面如蠕虫扭曲般,出现了一行行难以辨认的血字。
冰凉的黏液滴落在后颈上,从衣领内淌入,宛如一条滑腻的蛇。
四肢感受到了缠绕的禁锢。
彭婆婆没有低头去看袭击她的存在,而是闭上了眼,任由一颗又一颗虚幻的眼球在她的头顶、脸上、躯干啪啪爆开,混乱转动——她能不能活到天亮不好说,但她知道,莎莉是一定活不到天亮了。
她做了宁准很多年的朋友,所以她知道宁准真正想要杀人时的样子。
李金雅仅仅花费了半个小时,就成功穿过了这片将第二补给点团团包围的密林。
追逐着她蜂拥四窜的蛇群,人形的怪木石林,还有红衣小女孩的背影,都没能阻挡她的脚步。
这主要归功于她体内容纳的怪异。
在刚刚进入这局游戏,从床头拿到容纳怪异的方法时,李金雅也没有贸然相信,亲身使用。
但她从来不缺马前卒和小白鼠。
丹尼尔成了第一个容纳怪异的人,后来事实证明,她的设想完全合理,容纳怪异固然会有许多坏处,但对于他们这些玩家来讲,还是利大于弊。所以在第二晚,她也选择了那架据说在怪异当中都属于相当厉害的存在的血肉天平。
它不是那些只敢游荡在密林中,连一块单独的属地都没有的小可怜可比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怎样掌握了红灯闪烁的秘密,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手电筒的光芒摇晃。
李金雅收起她从研究所翻找出来的那块破损的手表,迈出了潮湿阴暗的丛林:“他们没有容纳怪异……没有容纳怪异的人是不会明白,容纳怪异之后,夜晚的路途会有多么的顺畅……”
“只能细微影响却根本不能掌控的内心投影,和足够强大且完美结合在身体里的怪异,后者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眼中透着志在必得的坚毅和压抑的亢奋。
“他们永远不可能比我更早抵达第三补给点。”
“可惜呀,没有想到一个存在新人玩家的对局居然会出现Ghost……不知道杀死Ghost会是什么感觉,真想试试……”
不断的自语声让她容纳怪异后时常充满谵妄疯狂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
密林外是一片辽阔的荒野,一望无际,寸草不生。
大地在朦胧的夜色下呈现出一种邪异的凄红,一条笔直的漆黑的小路通向前方,隐约可以看见小路的尽头伫立着一道几层楼高的巨大的阴影。
那应该是一棵树。
李金雅判断着。
小心谨慎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尽管有血肉天平傍身,她也不会真的放松警惕。
她是演员,狂妄与松懈都只是演给别人看的。如果她真的只有狂妄,不管实力多强,都拿不到五十以上的魔盒。
她驱动着血肉天平的气息,踏上了那条漆黑的小路。
没有脚踩实地的感觉,反而像是走在了一条缓缓蠕动着的肠子上,咕叽咕叽的闷响在寂静一片的夜晚里格外清晰,甚至淹没了荒野尽头吹来的风声。
这大概是一个侵占了一部分切尔诺贝利区域的强大怪异。
也是通往第三补给点的最后一段路。
这是她在前两晚就已经摸透的规律——零散的、小的怪异场景一晚可能遭遇很多,但都比较简单,独占着一整个场景的强大怪异却只会存在一个,遭遇之后,就距离终点不远了——当然,内心投影的路程不包括在这条规律内。
李金雅持着手电筒,缓步向前走着。
渐渐地,随着她的前进,漆黑小路的两侧开始出现一道又一道惨白瘦长的影子。
它们整齐划一地垂着头,面向巨大阴影的方向,如幽灵,又像是身披白纱的虔诚信徒,在静默朝圣。
李金雅的右手里出现了一把伸缩钢刀,一节一节弹出,足有半尺长。
她警惕地观察着这些惨白的影子,没有主动攻击。
但很快,她的耳朵就捕捉到了一些狂乱古怪的叫喊和低沉邪恶的呢喃,它们似乎来自这些影子。可在这些疯狂扰乱听觉的嘈杂声音中,她又恍惚地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一个很低很轻的女声。
一遍又一遍,它在诵念着一句话,带着强烈的情绪。
忏悔,痛苦,自责。
绝望,迷茫,恨意。
李金雅听得有点入神了。
她在仔细分辨着这声音的来源。
好像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好像是那些惨白影子中的某一个,又好像是生发自自己的内心——突然,李金雅意识到了什么。
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那句喃喃的低语仍然从唇缝漏了出来。
“我有罪……”
悔恨的话音飘散。
伸缩钢刀穿透太阳穴。
“咔拉!”
手电筒落地,光线混乱远去。
李金雅机械着向前迈动的双腿停了下来,虚软侧歪。
防毒面具下,她的神色凝固在了惊惧与茫然的交界线上——
她并不迷茫于自己被杀死的方式,因为只要有点脑子就能将嫌疑锁定在那个拥有瞳术的男人身上。
她迷茫的是,死神的镰刀竟会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这样强大资深的玩家,应该死于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或一幕戏剧隆重盛大的落幕里。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
轻易,草率,无人赞颂。
那块破损的手表从她慢慢变得冰冷的怀里滚落出来。
指针悠悠地甩开了夜晚十点的整点,奔向下一个空格。
漆黑的小路尽头,巨大的树影摇动起来,枝叶颤抖,好像一只只挥舞的人类手掌。
它们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却在一阵风声里无力地垂了下去。
“Ghost killed Joker!”
击杀喊话响起时,黎渐川三人刚刚抵达密林中央,模糊地照见了一座三层现代建筑的轮廓。
“延时催眠?”
黎渐川边向前走,边看了眼侧后方的宁准。
这个击杀实在有些令人意外,如果不是黎渐川对宁准超自然的瞳术已经有了些了解,都要怀疑这是个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诡异故事了。
“差不多,或许更类似于一种内心情感的定时唤醒病毒?”
宁准随意道:“只有一个击杀喊话,看来老巫婆没有和李金雅同行。病毒会在宿体死亡的瞬间寻找下一个负罪之人。很显然,李金雅周围没有。怪异可不吃这一套。”
“她无法孤身上路,很可能留在了第二补给点。”谢长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没关系。”宁准道。
躲得了游戏的初一,却躲不了现实的十五。黎渐川无论怎么看,都寻不到彭婆婆可以逃脱的生路。
“到了。”
思索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手电光抬起,照亮了前方一块木牌做的路标,路标上用三人再熟悉不过的汉语写着一行字。
“永生之地宠物医院。”
宁准低声念出了这个名称,语带回忆道:“我怎么记得你建的医院好像是叫猫奴之家宠物医院,可没有这么高档的名字……”
“有问题。”谢长生沉声道,“我越靠近这家医院,越觉得兴奋又恐惧。”
黎渐川感应着自己的情绪,发现恐惧的一面似乎也有所增长。
“我在害怕什么。”
他道。
宁准没有说话,只是借着手电光环视了一圈四周,低声道:“小心点吧。”
小心是必须的。
切尔诺贝利的夜晚出现的宠物医院,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家温馨热情的宠物医院?
没有人会因为这里的怪异是基于谢长生的内心投影而来就对它产生任何轻视。
但闯过它,也是必须的。
三人戒备着四周,沿着路标后诡异出现的水泥路,向不远处的宠物医院走去。
这条水泥路大约只有五十米,两侧有几个空着的停车位。
道路尽头就是宠物医院的玻璃大门,门上贴着两张告示,其中一张告示的标题叫作“给可爱的小动物们”,而另一张则叫作“给尊敬的主人们”。
后者的内容非常简单的,只有短短两行字。
“请做一个合格的宠物主人。”
“请爱护每一个小动物。”
而前者的文字却多到几乎塞满了整张A4纸,但总体来说只有一个核心思想,那就是配合医院的宠物治疗,早日康复。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黎渐川的眉心跳了跳。
果然,下一秒,玻璃门感应滑开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朝三人卷来。
脑袋仿佛被重锤砰地敲击了一下,剧痛与鸣响不断,黎渐川短暂地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
他在一种身不由己的晃动震颤中,被颠得五脏六腑几乎全部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
疼痛和颠簸都渐渐息止。
黎渐川带着一种沉睡初醒的恍惚与懵然,拼命扒开自己的眼皮,小心地向四周看去。
极高的漆黑的铁栏墙,一艘造型奇特的棕色小船停在墙外——
不,不对!
这不是墙,那也不是船!
黎渐川猛地弹起,一边向后退去,一边摸向自己的碎镜片。
出乎意料,他摸了个空。
入手的触觉毛绒绒,软乎乎,且空无一物。
随着他这一动,墙外那艘小船也动了起来,它向后抬起,又落下,显露出它上面两根极高极粗的柱子。
不,那也不是柱子。
那是人类的腿。
“看来麻药的劲儿已经过了,川川醒了。”
一张空白没有五官的人脸突然出现在铁栏外,传出温柔的男声。
第186章 脑电波对接,机械纳米神经元植入。
尽管这张人脸没有任何五官, 光秃秃如同一颗鸡蛋,但黎渐川仍能从他的身材与装扮上分辨出他是一名男性。
这名男性明显是这家宠物医院的医生,他穿着白大褂, 手上拿着笔和病历本, 头发整齐后梳, 正弯腰屈腿蹲了下来,隔着一道道铁栏组成的笼子, 用他并不存在的双眼观察着黎渐川。
黎渐川能感受到那种注视。
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疲软与昏沉,神经犹有电流刺激般的麻痹感,这似乎并不完全是麻药过后的感觉。只刚才后退和手掌摸向腰际的动作就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协调和虚弱,刹那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按住因失控的意外而紧张急促的心跳,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
或许更恰当点,他该称那是一只爪子。
上面盖着细软的灰白色绒毛,不大, 肉垫大概还没有被过多的使用, 比较柔软, 看形状, 这大概是一只幼犬的爪子。
“心跳有点快,疑似出现电击后遗症。”
医生忽然低声自语了起来。
他看着笼子内, 翻开了那本病历本,运笔如飞, 快速地做着记录:“人性化反应还比较明显, 但对于初次脑电波对接的宠物来说整体数据已经相当不错, 不出意外, 三个小时后就可以进行正式手术了。”
“机械纳米神经元植入手术也完成得很好, 融合度93%,有点少见……看来动物的大脑开发程度对手术的影响远远超过基因品种和身体素质……嗯, 保险起见,最好再做一遍检查。”
“这是对宠物和宠物主人们负责的表现。”
本子合上。
医生抬手在铁栏前按了下拇指,紧闭的笼门就无声地向一侧滑开了。
顺着这动作,黎渐川才注意到铁栏外悬浮着一块半透明的蓝色光屏,上面展示着他现在的形体动作,还有一些不断变化的数据。
一双冰凉的手如麻袋般盖过来,罩在黎渐川头上,随意撸了一把,就扯住他的前腿,将他从铺着软垫的笼子里拽了出来。
身体悬空,视野快速变化升高。
黎渐川维持着冷静,借机迅速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整个空间都是雪白与浅橘色交织构成的,色调非常温馨可爱,墙面上还挂着许多小猫小狗的装饰品,像极了不大的宠物诊室。
但也仅仅只是像。
除去这些和放置在墙角的高大漆黑的笼子,房间内的其他一切设施,比起宠物诊室,都更像是一个普通人类医院的高级病房。
拉着一半窗帘的开阔落地窗,高档沙发与茶几,穿衣镜,卫生间,床单雪白的病床,接通着各种仪器和屏幕的床头两侧,以及悬挂着巨大电视机的床尾正对的墙壁——这些无一不在昭示着,这里应当是一个人类的病房,而不是宠物的休憩场所。
但事实就是,这好像真的是他的病房。
被举着放到床上,黎渐川本能地翻身压住肚皮,抬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床头贴着的病人资料卡。
“姓名:川川。
性别:公。
年龄:1.8个月。
品种:捷克狼犬。
外貌特征:毛色银灰,耳朵直立,与狼极为相似。
友情提示:请谨记这是一条军犬,尽管它身处幼年时期。”
没有写病症,但根据刚才医生透露出的信息,这家宠物医院应该也不是来给宠物治病的。
脑电波对接,机械纳米神经元植入。
黎渐川在一些资料看到过这些名词,几乎都与涉及长生不死的禁忌实验有关,而这里又叫永生之地宠物医院,可见所谓的手术或治疗之类的极可能与此有关。
而且,这张病人资料卡,也有些不对劲。
眼睛所见和脑内所想有很多,但实际上,距离黎渐川被抓出笼子放到床上,也只过去了短短几秒。
“好了,乖一点。”
医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黎渐川的后颈一紧,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夹杂着刚刚进入医院时就有的莫名恐惧感涌遍全身,令他本就略感酸麻的四肢愈发虚软。
他不自觉地往下趴,将脑袋搭在了爪子上,这是刻在这具身体里的本能。
“非常棒,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医生温柔地夸奖着,另一只手把床头的仪器全部打开,扯过来一根又一根磁线,隔着毛竟然就牢牢地贴在了黎渐川身上。
没有出现明显的危险预兆,身体的感知也没有完全恢复,黎渐川任由那些磁线贴上,暂时不打算反抗。
“我知道川川更喜欢床,不喜欢笼子。但是作为一只乖乖的宠物,总要适应才对。小狗就是要睡在笼子里的。”
仪器的屏幕一块块亮起。
医生一边操作一边吐着安抚的话语。
黎渐川知道很多养宠物的人都把宠物当成小孩看,会和宠物说话交流,但这种交流也极少是真的完全把宠物当成人来对待的。因为人类和宠物双方都很清楚对方是不同的物种,无法进行真正无阻的沟通,无法彻底理解对方的思想。
可医生对待他的态度,却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好像真的在用跟人类沟通的方式在闲聊说话。
“一切都很正常。”
一番简单的检查之后,医生关闭仪器,把黎渐川重新放回了笼子里,一边收起病历本和笔,一边叮嘱道:“正式手术的时间定在三小时后,也就是凌晨一点,在此之前继续禁食禁水,好好休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初次脑电波对接已经成功了,事情已成定局,不能再改变,与其悲愤抑郁,不如安心接受,做一只宠物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这听起来是一番开解,但里面却隐喻着什么。
黎渐川耷拉着眼皮,脑内转着各种猜想。
医生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摇头叹了口气,拿着病历本离开了房间。
听在狗耳里格外沉重清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黎渐川调整着呼吸,仔细感知着自己身体的各处。
他边思索着宁准和谢长生可能出现的地方,边假寐了几分钟,然后站起身,在笼子内走来走去,伸展四肢。
狼犬的身体和人类的身体当然极为不同,他需要尽快适应,消除躯体带来的不协调感,以便行动。
墙上的电子钟又跳过了几个数字。
五分钟后。
黎渐川侧趴在笼子边缘,好像陷入了熟睡,身体偶尔条件反射似的动一动。
又一个翻身,他的头翻出了铁栏外光屏笼罩的范围,处在一个不被捕捉的死角。
竖起耳朵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黎渐川张开嘴,咬住了笼子的铁栏。
这是一个全封闭的笼子,不是非常大,铁栏也是差不多筷子粗细,这用来关住幼犬足够了,即使是一头捷克狼犬的幼犬。但黎渐川毕竟不是真的幼犬,他是魔盒玩家,魔盒里存着一些物品不提,他眼底深处的冰蓝光芒也从未熄灭消失。
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尖利的犬牙咬合。
笔直的金属慢慢弯曲,露出两个拳头大小的不规则洞口来。
黎渐川把脑袋凑过去比了比,应该正好钻过去,毕竟身形他应该比较精瘦,不至于会卡在腹部和屁股上。
果然,他没花费多大力气就极为顺利地钻出了这个自己辛辛苦苦咬出的洞。
一出笼子,他顾不得调查病房内的一切,就立刻四爪狂奔,开门冲了出去。
这家医院必然遍布监控设备,他要在自己被抓到前切断医院和监控的电源。
走廊空无一人。
迅速扫过墙壁上的医院平面图,黎渐川直奔配电室。
一两分钟后,整个宠物医院的灯管都突然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旋即光亮熄灭,三层建筑全部陷入黑暗之中。
“停电了?”
“怎么突然没电了,小王去配电室看看……”
医院的一楼隐隐传来一些宠物医护人员的喊声。
配电室的门缝处,黎渐川悄无声息地挤了出来,贴着走廊边缘快速潜行,准备前往自己的下一个目标,监控室。
去监控室关掉监控的同时,也能寻找一下宁准和谢长生的位置。
宁准瞳术透支,走几步路就得扶一下,就算他还藏着许多底牌,实力仍然强大,黎渐川也不放心,必须尽快找到他。
而谢长生,他确实有自保之力,但这是他的内心投影扭曲而来,能重新会合,他们通关这里的难度多少都得降低几个百分点。
正寻思着一步步的行动计划和突发情况的对策,黎渐川忽然脚步一顿,竖起的耳朵下意识朝着斜前方一侧。
有声音!
毫不犹豫,他立刻灵活地闪到最近的一个垃圾桶后,盯紧传来脚步声的走廊拐角处。
这脚步声不急,但速度不慢,带着些踉跄感。
很快,一道阴影转了过来。
高挑清瘦,发色淡金,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拢在胸前,似乎是在抱着一只白色长毛的娇小动物。
竟然是宁准。
黎渐川兽瞳微微圆睁,但却没立刻现身。
宁准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而且这里可是怪异场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就算突然出现正常的宁准,那也不一定值得相信。
只是有一点比较奇怪,他变成了捷克狼犬,宁准却好像还保持着人类的身体,谢长生能细微地影响内心投影,有所不同还很正常,可宁准的不同又是从何而来?
就在黎渐川审视地分析着突然出现的宁准时,转过拐角的宁准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了转头,似乎是在观察这条走廊,但他的双眼在无光的地方幽沉到近乎黯然,明显视力不佳,应当是看不清什么的。
黎渐川注意到他朝墙面的方向侧了侧脸,准确地避开了拐角的监控摄像头。
“你应该已经变成宠物了吧。”
宁准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在寂静幽长的漆黑走廊里像一阵安静穿过的风:“这家永生之地宠物医院使用着脱胎于God实验室脑域永生项目的意识上传技术,大概是能将人类的意识对接传入宠物体内。据他们说这些人类都是自愿的,不想痛苦地作为人类活着,只想轻松地作为宠物被养。”
“我来的时候正在手术台上,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杀了点人,中断了手术。”
“这造成了一个比较严重的影响,我的意识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我的体内,另一半和这只猫挤在一起。”
“按理说,一个个体内是无法存在一个半个体的意识的,但他们大概率对接收人类意识的宠物做了某些处理,所以——”
话音一顿,旋即戏谑扬起:“小狗狗,你现在是叫方方,一一,还是川川?”
清冷如冰玉击瓷的笑声模糊地显出一点磨砂般的低哑,尾音扬起,愉悦又恶劣。
这种货色,肯定是他家的没错了。
黎渐川的眼皮耷了耷,无奈地从垃圾桶后走了出来,到了他跟前。
“哟,还是只没断奶的小狗呀。”
宁准明知故问:“怎么不说话?”
黎渐川懒得搭理他,看了看他怀里的猫。
这是只华国的临清狮子猫,长毛,蓬松顺滑,雪球一样,绝对称得上玉雪可爱。
略圆的脸上嵌了一对桃瓣形的鸳鸯眼,黄的一颗如盛一汪清甜的甘蔗汁,深处暗金,水润明亮,蓝的一颗似幽深的碧潭映着天穹,潭底天上皆铺满璀璨的宝石。
“喵~”
察觉到黎渐川的注视,狮子猫翻了个身,翘起四爪,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黎渐川恍惚间还真从这猫的身上看出了宁准的影子。
克制住给香香软软的小猫舔毛的冲动,他用肉垫间的指甲使劲敲击地板,用摩斯密码表达出了自己的简短的意思。
“谢长生。”
“长生如果没被意外拌住,处境也不是特别糟糕的话,应该和我们的想法一样,不是配电室,就是监控室。在这里作为病患,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首先要甩开医生的看管和追捕。”宁准道,“但他也是病患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这和黎渐川的想法差不多。
谢长生确实不太可能是病患。
“总之,先去三楼的监控室吧。”
宁准作出了决定。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俯下身,像个梦游的人一样张开一条手臂把黎渐川抱住,用力蹭了蹭,然后手掌一翻,一套皮质镶嵌深蓝宝石的黑色项圈加牵引绳出现:“我现在状态不对,能不能委屈哥哥做做我的导盲犬?”
桃花眼略显无神地睁大,又笑弯着眯起。
雪白的狮子猫也凑过来,歪着脑袋蹭,吐出绵长婉转的奶音。
“哥哥不会不愿意吧?”
宁准再接再厉:“尼泊尔,酒店床上,哥哥也给我戴过……勒得越紧,哥哥越兴奋……”
黎渐川二话不说直接低头一钻,套上项圈就往前走。
他还是只小奶狗,可听不得这个。
两人会合得顺利无比,简单交流了几句,就一前一后沿着走廊,前往监控室。
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爬上去,很快,他们就抵达三楼。
但也仅仅是抵达三楼。
两人没有立刻进去。
因为已经断电的宠物医院里,三楼竟然还有凄红的光亮。
这光亮很微弱,朦朦胧胧地映照在走廊里。从楼道安全门的缝隙看去,走廊两侧不再有任何病房,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四面完全透明的玻璃房。
距离楼梯口最近的玻璃房里,蹲着一只背对着他们的瘦小猴子。
猴子的脑袋一动一动,似乎是在哼曲儿。
黎渐川狼犬的听力有了他自身特殊听觉的加成,更容易捕捉到四周的声音。
他靠近那个方向,凝神竖耳听了听,隐约能听到那里飘来的是一阵阵熟悉的哀乐,空气中好像也散着发丧时香烛纸钱的味道。
这味道越来越浓,猴子也不知何时撅起了通红的屁股。
噗、噗——!
伴随怪异的声音的震颤,一只又一只裹着黏液的巴掌大的小猴子从猴子的屁股底下掉了出来。
三个、四个、五个……七个、八个,等到所有的小猴子都掉完,哼着曲儿的猴子便立刻转过了身,把所有小猴子都抱到了怀里,脸上露出极具人性化的笑嘻嘻表情,好像——好像收获了一顿大餐。
黎渐川一怔,看着猴子捏起一只小猴子,塞进了嘴巴里。
宁准的声音从头顶低低传来:“白夜实验室的藏品。”
“丧子的母猴。”
黎渐川在心里接道。
他看过处里有关白夜实验室的资料,对这些比较有名的藏品都听说过。但作为奇异物品时,它们都是死的。
不过既然能辨认出来,那就证明这些奇异物品自身的规则没有被扭曲得太过,仍可以利用。
如果三楼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奇异物品,虽然麻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闯过去的机会。而且这里如此危险重重,有很大可能就藏着宠物医院的秘密。
一张狗脸一张人脸凑在一起,对视了一眼。
黎渐川低了低头,正要小心地钻进去探探情况,却突然听到三楼的走廊里传来了两道渐近的脚步声。
“谢先生,这边请。”
温柔的女声模糊响起,带着歉意:“非常抱歉,卿卿只能被安排在这里。他的手术失败了,产生了一些比较严重的后遗症。当然,手术免责您早就已经签过了,这次失败的原因也并不在我们。”
“主要是您的宠物人性化程度不足,还没有做好当人的准备,也没有进行过系统的成人训练。而且你为他找的人类身体对机械纳米神经元有一定的排斥,契合度太低。”
“我知道了。”
谢长生的声音冷漠地打断道:“我要看看他。”
安全门后,成功停住动作的黎渐川来不及高兴,就先一步皱起了眉。
听起来,这家宠物医院不仅有把人类的意识对接到宠物体内的项目,还有把动物意识上传到人体的项目?
而谢长生,不是病患,却是宠物主人。
第187章 你不应该看不起切尔诺贝利的任何存在,也许你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亮着诡异红光的三楼里, 走廊两道脚步声停在了距离安全门不远的位置。
“这就是您的宠物,谢先生。”
女声说道。
这应该是宠物医院的护士。
黎渐川在门缝处调整了下角度,能大致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他们停在了一面玻璃墙前, 里面隐约有道悬空直立着的橘色影子。
或许是注意到了自己主人的到来, 那道橘色影子飞快地靠近玻璃墙,砰的一声撞在了上面。
“喵、喵——!”
玻璃墙似乎并不是单纯的玻璃材质, 这样的冲击都没能给它造成一丝裂纹。
柔软而又急切的猫叫声传出。
“你说这是我的卿卿?”
连绵不绝的猫叫声中,谢长生的声音沉默了一阵,再度响起:“他现在的外表不像是一只猫,更像是一个人。”
“是的,谢先生。”护士道,“这就是您的宠物卿卿,我知道它现在看起来有点奇怪, 但我已经说过了, 这是手术失败的后遗症, 暂时没有立即治愈的办法, 只能留院观察。”
“当然,您如果想要放弃后续的治疗, 连尝试都不想尝试了,也可以去找院长签字, 离开医院。”
“但只能您自己离开, 您的宠物不能离开, 我们也会替换掉您有关于医院和手术的记忆。这是术前签的保密条款。不过我们强烈建议您留院, 不要轻易放弃宠物的后续治疗, 一次手术失败也绝不意味着无法再进行第二次手术。”
谢长生道:“你并不了解卿卿,也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护士小姐。”
他微微转了下身,没有再把一分一毫的目光投给趴在玻璃墙上的橘色身影。
“卿卿在来到你们宠物医院之前,虽然外表是一只橘猫,但他的眼神、表情和日常的行为举止和人类极为相似。”
“他会开门关门,按时洗澡,上厕所会用抽水马桶,吃饭要在桌子上,偶尔还会看电视看书,有喜欢的电视节目和肥皂剧,或许他还曾背着我偷偷用过电脑,上面的猫毛很多,但他并不喜欢在上面睡觉。你还可以明确地知道他能听懂你的话,并给你回应,装傻时除外。”
“所以我会认为,他是一只装了人类灵魂的猫咪。”
“但现在,他会双脚走路,会用爪子翻书页,会像人类一样拍玻璃窗求救——他的外表像极了人类,可你看,他的眼神,那是动物的眼神,里面已经不存在任何让我感到熟悉的人性。”
“这绝不是手术的后遗症!”
“我甚至怀疑,是你们换掉了我的猫,这根本不是卿卿!”
谢长生的声音渗出冷意,带着明显的压抑的讥讽与不满,让人知道如果不是惯来的教养克制着他的情绪,他甚至会发出怒声的吼叫。
“谢先生,你是在厌恶它吗?”
护士依旧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中,似乎又多了什么,这令三楼的红光都更加浓郁起来,仿佛黏稠流动的鲜血:“永生之地宠物医院希望所有宠物主人都能爱护每一个小动物。”
谢长生已经完全化身成了一个愤怒的顾客。
他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气极反笑:“对,我爱护每一个小动物,但这不代表我要容忍你们医院的所有行为!”
“没错,术前免责我签了,但那些免责的条款里并不包括在手术中你们害死了我的宠物,还妄图以冒牌货来欺骗我,让我继续为他付出高额的后遗症治疗费和所谓的第二次手术费吧?”
“我现在怀疑这是你们医院的诈骗……对,就是诈骗,我要见你们的院长,我要看手术前后和手术全程的监控录像!”
三楼的红光猛地闪烁起来,犹如起伏不定的血浪。
但仅仅只有几秒。
这血浪平复,护士的声音透出了明显的慌乱和紧张,像是迫不得已地破去了平静和危险,好声好气地劝道:“谢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我们可以向您保证,您的宠物绝对没有被我们害死,它活得好好的,也没有被掉包过,就是眼前这一只。”
谢长生还是那一句。
“我要见你们院长,我要看监控。”
他冷冷地说:“你们这些私人医院都是死要钱的吸血鬼,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也不用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要是事情有任何不对,我绝对立刻就把你们医院告上法庭,谋财害命,精神损失,一样赔偿你们都少不了!我这猫虽然只是一只橘猫,但年年吃喝拉撒加保养都得五六位数,你们必须得赔!”
安全门后,黎渐川默默听着,脸上的毛毛都要抽搐了。
他早就知道能在魔盒游戏走下来的老玩家,绝对个个都是戏精,可以说是没点演技活不久,但他绝对没想到能看到谢长生惟妙惟肖地演出一个看似爱宠如命实则吝啬贪财,用教养掩盖着狡猾本质来搞医闹的宠物主人。
而且这私人医院的原型不是谢长生修建的吗?
这是疯起来连自己都骂了。
果然是手段不在新旧,管用就行,面对差一点就胡搅蛮缠起来的谢长生如此强硬的态度,护士也不得不退让道:“监控录像和赔偿这些事我做不了主,您要见院长可以,但院长很忙,空余时间不多,需要预约才能见到。”
“还得预约?”
谢长生显出几分刻薄之意来:“一个宠物医院院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行了,别废话了,你赶紧去院长办公室帮我预约,要是院长没来,那你也不用来了,我看见你们这副嘴脸就生气。”
护士似乎也是烦了他的这副嘴脸。
对他的安排不再多置词,忍气吞声说了句“那您稍等,请勿乱走动”,就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匆匆离去了。
三楼的红光渐渐黯淡,只留下薄雾般的一层。
走廊内安静了一会儿,谢长生忽然开口道:“你们可以进来了,这里暂时算是安全的。”
知道谢长生的特殊能力有一部分是针对人类的灵体,或者说是精神体的,所以黎渐川对他发现他们的事也并不感到意外。
用爪子和脑袋顶开安全门,黎渐川引着视力不佳,精神意识又被分了两半的宁准小心地走进了三楼走廊。
谢长生立在不远处,是个陌生的华国男人模样,三四十岁,西装革履。这明显不是他魔盒游戏里的身体,也不是他本人。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到这一人一毛一狗的身上,就是一愣。
“咳。”
体贴地没有发出任何笑声,谢长生维持着他淡漠的嗓音干咳了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和昨晚的路程一样,只要离开了场景,自身的怪异就会痊愈,伤口等天亮时刻就行。”
没有遇到第二个小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宁准,黎渐川很感动。
他扫了眼旁边玻璃墙内的橘猫,长相上确实和卿卿很像,但就像谢长生说的,它一眼就能让人看出,这是假的。即使他只见过那只肥猫两次,也能察觉到,那只肥猫的眼睛是可以交流的,不太像纯粹的心智能力较低的普通动物。
收回视线,黎渐川敲地板,传出讯息:“不能把他分出去的那一半意识先弄回来?”
谢长生的特殊能力对精神体有用,那就有很大概率可以帮宁准把分开的意识重新合二为一。这也是黎渐川在看到宁准这个状态时一点都不着急的原因,谢长生可以解决。
否则就算离开宠物医院就能恢复进医院前的状态,但在宠物医院里,仍然是行动不便,且不够安全的。
至于他自己,连他那具方一川的身体都没看到,就不用再多想什么了,只能暂时做狗。
“我的最后一次特殊能力已经用过了。”
谢长生无奈道。
黎渐川一怔,看了看谢长生现在的身体模样,目露恍然,这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我被拉进医院里的时候,不是在现在这具身体里,而是在一台黑铜色金属制成的小盒子里,盒子里布满电路,可以让我游走在医院的内部网络内,观看医院的所有监控摄像头。”
谢长生解释着:“在盒子旁边,还有一具完全仿造真人制作的机械身体,只是没有血肉皮肤。”
“这具身体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的工作牌上写着院长两个字,没有具体姓名。我可以通过盒子接通的线路,进入这具身体,并操纵它,但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直觉若是将我的意识传输进去,会再也无法离开它,即使在我们离开这里后。”
“所以我翻了翻医院内的就诊资料,将一个宠物主人扭曲成了以我本人为原型的谢先生,我动用特殊能力,暂时使用了他的身体。”
这就没办法了。
黎渐川暗叹,他和宁准都只能先以目前的状态行动了。
“他们不可能掌握有真正的意识上传技术。”宁准突然道。
他的声音很低,带些飘忽的味道:“准确地说,是这里的他们不可能掌握。但这里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他们完全有可能用怪异的手段来完成这种上传对接,不论是动物对人,人对动物,还是人对机械。”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这句话可以说是完美地诠释了意识上传这项永生技术的一个方向,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方向。但这家宠物医院走的并不算是这个方向,机械身躯大概只是被利用,而不是真正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家宠物医院真正的根源是那个盒子?”谢长生猜测道,“它和构成先知的金属几乎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相同的,宠物医院院长用它来存储自己的意识,也许是认为它具有保护意识,令其永生不灭的能力?”
“永久地储存意识,在需要使用实体的时候,再进入机械身躯,人体,或是动物体,以此来达到永生。”
宁准轻笑道:“这就是永.生之地呀。”
即使现在的宁准神情虚渺空洞,仿佛醉酒梦游一样,但黎渐川凭着两人刻骨般的默契,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潜台词,于是立刻敲了敲地板:“你找到离开的办法了?”
谢长生听懂这串长长敲击的密码,也扬眉看向宁准。
“找到了,但先不用急着离开。”
宁准说:“长生,你对你的这些内心投影有什么感觉,能影响到什么程度?”
“能影响的程度大概是一些细节的轻微扭曲,比如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由来更改。”谢长生思索着道,“至于感觉……比较奇怪。”
“举例说,就像两侧玻璃房间内的这些被赋予了生命的奇异物品的投影,如果我还记得它们自身的规则,且这规则没有被生命化所改变,那我就能容纳它们,和那些向导一样。”
宁准抬起黯淡的眼:“看来这就是红灯选中的研究者的‘福利’。”
数字、窗格、红灯、内心投影,还有由此带来的怪异的容纳方法,以及被自己熟知的奇异物品衍化出的怪异——或许这就是之前两个周目能有幸存者的原因。
黎渐川心想,这好像是一条摆在明面上的留给研究者们的生路,即使不掌握规律联系,也有可能误打误撞上。
“也可能是陷阱。”
谢长生道。
他顿了顿,又简单了说了下他得到的容纳怪异的方法。
和黎渐川见到的叶戈尔针对先知残骸的操作差不多,一共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身体素质足够好,因为需要从胸口到腰腹一线剖开,把怪异塞进去,二就是必须知道怪异的名字和基本能力,才能顺利容纳。
当然,第二个条件不满足也没事,以怪异无法拒绝的能量或血肉献祭它,一样可以强行将它容纳。
这就是叶戈尔和小贝尔的法子。
但这种情况就面临着容纳不彻底、随时可能被怪异反过来吞噬、不定时需要血肉献祭等问题,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
两个条件都满足,容纳顺利,也就是向导们和李金雅、丹尼尔的情况,身体出现非人类化特征,且动用能力就会变得更为明显,几乎完全呈现出怪异的本质模样。
他们平时很安全,但一旦失控,同样危险。
黎渐川立着耳朵听着,忽然想到了另一种情况——容纳过怪异,然后又将其主动或被迫剥离的人类身上,会发生么?
几乎是想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第一补给点和第二补给点那些形貌举止都非常诡异的原住民们或许就是这样一批人。
前者成了隐形的存在,遇光即死,圈养和关押着怪异,后者连人类的模样都没有了,全部是游蛇一般的藤蔓,不动用能力的时候就缩在花盆里,做着盆栽。
而先知口中原住民们和怪异的合作,和小贝尔的故事书里的描述,无一不是指向这点。
所以严格来说,整个切尔诺贝利完全没有接受、也没有接受过怪异力量的,只有外来的研究者们。
精确一点,就是第三周目新来的研究者们,不包括黎渐川自己和朱利安这些人。
毕竟不能见光这条法则怎么看都怎么有问题,如果不是不能隐形,黎渐川都要怀疑自己和第一补给点的原住民没有任何差别了。
但就算有差别,按照朱利安话里的意思,他和朱利安这样的前两周目的幸存者,也受到了切尔诺贝利的诅咒,现在推测下来,他们极有可能曾容纳过怪异,才能在禁区中存活到这一周目的实验。
显然,容纳怪异活下来,再将其剥离,一样无法真正摆脱切尔诺贝利。
“三楼玻璃房里所有奇异物品生命化的怪异你都认识,都能容纳?”宁准视线虚虚地扫了眼幽长的走廊,确认般问道。
谢长生犹豫了下,道:“不是所有。”
“整个三楼的走廊是回字形,我从院长办公室上来后绕了一圈才遇到的护士。据我观察,大部分的玻璃房都是空的,算上假卿卿这间,只有八间关了东西,其中三间我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
“走吧,去看看。”
宁准弯起唇角,挑眉道:“说不准有意外惊喜在等着我们呢。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仅仅只是听说过的奇异物品是不会有投影的,不然昨天晚上我们不可能过得那么轻松。”
昨晚彭婆婆那投影还叫轻松吗?
黎渐川吐槽了句,带动脖子上的项圈,引着宁准跟上谢长生,往前走。
“昨晚的运水车应该就是内心投影外的怪异吧。”谢长生说,“今晚能出现在这里的,也不会简单。”
当时彭婆婆面对运水车的态度在观察敏锐的人眼里已经相当明显了。
“五号房。”
三人走了一段,谢长生忽然脚步一顿,停在了一间玻璃房前:“它前面的八号房是血管古琴,我在豫省一座古墓里见到过,最后被国家的秘密研究所收走了。”
黎渐川顺着谢长生的目光朝六号房里望了眼。
一架通体血红的古琴摆在里面,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躯干铺成琴身,四肢弯折成支架,胸膛破开,里面青红的血管露在外面,排列成七弦,无人弹奏,却传出哀怨琴声。
果然相当诡异。
只看了一眼,黎渐川就收回了视线,但五号房似乎也没什么独特的,里面是一只长着一双人手和一双人脚的巨型蜗牛,蜗壳青黑,纹路缠绕成一个令人多看一眼就要眩晕的漩涡。
它在玻璃房内啪嗒啪嗒地来回走动着。
察觉到三人的停留时,它的动作顿了顿,头上的触角转过来,猛地弹射过来两颗属于人类的眼球,啪地一下粘在玻璃上,上下左右混乱不定地转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黏腻声音。
眼球和手脚都有着明显的手术痕迹,应该是永生之地宠物医院的杰作。
宁准凑近玻璃墙,和那双混乱的眼球对视了几秒,笑着摇了摇头。
“主刀的医生审美堪忧。”
他抬了抬下巴,三人继续向前走,路过一根燃烧着的人体蜡烛和一滴悬浮在空中的银色血液后,很快来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这里最后两间玻璃房紧挨着,靠在电梯旁。
一间三十号房,里面是一条长满了飘动如发丝的触须的粗长蠕虫,通体惨白,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内脏和血管。
这蠕虫长着一张人类的嘴,在不停地吃着旁边小山一样高的腐烂食物。
而隔壁的三十二号房,则是在一张空桌子上放着一个比巨人的头颅还要大上许多的不停转动的地球仪,地球仪的颜色斑斓,如同蛇鳞,上面显示着不知哪里的地图,总之不是地球的。
这三个怪异好像都有一点蛇类的特征,让黎渐川莫名想起了小贝儿的故事书里提过来到切尔诺贝利的第一个怪异,一条永远无增长的贪吃蛇,达克。
“这些玻璃房没有采用金属——玻璃——金属的夹层结构封锁,但却能隔绝这些怪异的大部分力量,应该是玻璃本身比较特殊。而且每间玻璃房也都没有门,这有点令人伤脑筋。”
宁准扶着墙,眯起眼望向地球仪。
他不在乎玻璃墙里怪物们恐怖或令人作呕的攻击,甚至乐于隔着玻璃在经过时掠过手掌,挑衅它们。
当然,他也可能是在做正经事,观察怪异,观察特殊玻璃。
“这个怪异身上有问题?”
谢长生也跟着看向地球仪,又问道:“你想进玻璃房里?”
宁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眼思考了片刻,翻手从魔盒里取出了一只笔尖闪烁着圣洁白光的黑色羽毛笔:“这些玻璃仍旧是玻璃,只是里面掺杂了非常细微的红色细鳞才能起到现在的效果。”
“那大概率是某种特殊物质,只要被溶解,玻璃房应该就只是普通的玻璃房了。”
宁准自语着,一手从面前的玻璃墙上轻轻抚过,一手举起羽毛笔,将笔尖朝着玻璃缓缓刺去。
然而。
就在笔尖那点圣洁的白光即将真正落到玻璃墙上时,玻璃墙突然变得极为柔软,一阵一阵泛起涟漪波纹。
“咚、咚、咚——”
沉闷的巨大心跳声骤然灌满耳内,仿若重锤砸落。
整个三楼的红光立即变得浓郁无比,充斥走廊过道,好像一瞬间这里就成了一条粗壮的血管,有稠红的血液疯狂涌动。
黏腻的蠕动声缓缓响起,眼前一格又一格的玻璃房忽然动了起来,游动盘旋,像是巨蟒在卧。
不,不是像。
这就是一条蛇,一条巨蟒!
黎渐川忍着巨响震荡大脑的眩晕,后退一步,拦在宁准身前,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电梯——那里电梯门打开,无声无息地露出了一双猩红的竖瞳,和吐着信子的蛇类巨口。
“你太聪明了,聪明得和切尔诺贝利的蠢货们格格不入。”
血红的信子从被衔在口中的蛇尾边缘游出来,如一条崭新的毒蛇,靠近宁准:“你就是它们说的那个逃出去的同类,对吧?你身上的气息很混乱,我能感觉到。”
“但你应该感觉不到我才对,我被那些藏品掩盖着。”
蛇信停在了距离黎渐川五米远的位置,晃在宁准眼前:“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不应该看不起切尔诺贝利的任何存在,也许你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宁准黯淡的桃花眼似乎已被血红的光浸染,折射出幽昧诡丽的色彩,他勾了勾唇角:“摸到第一面玻璃墙时,我就已经发现了你。”
“说实话,我本来没想过你会在这里,也并不想特意去寻找你,但你偏偏要自作聪明,用自己的身躯变成玻璃房,展示你的藏品,用回字形的走廊结构和那三样都能让人联想到蛇类的怪异向人暗示你的存在。而且,按照运水车的情况,内心投影之外的怪异极大可能只能出现一个,而不该是三个。”
“是你在引导我们寻找你。”
“你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对吗,达克?”
“从哪里呢,我们的记忆?”
“不对,你可以把有记忆的部分替换成空白,但应该没有完整读取记忆的能力,所以,是第二补给点的原住民们发现了储物间的不对,还是出逃的小贝尔回了趟家,发现故事书丢了?”
“我猜是后者吧。”
宁准扬眉:“今晚继续行程的只有我们三个,那本故事书极大可能在我们身上,于是你选择了这里,进入长生的内心投影,来寻找我们,试探我们。”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第188章 我想要的拼图都已经找到了。
像是被宁准的话语激怒。
三楼的走廊与玻璃房都震颤起来, 天花板与地面不断地传来嘎吱嘎吱的碎裂声,好似蛇躯蠕动碾压。
墙面上细微的半透明红鳞一圈又一圈炸开,如石子落水, 激起涟漪。
达克彻底醒了过来。
它缠紧身躯, 从电梯门里直起头颅。
周遭的景象全部闪烁变动着。
时而是医院的三楼, 时而是顶楼的天台、夜空与好似无边无际的绕动的蛇躯。
三人完全置身于这条巨蛇的包围之中。
黎渐川的鼻尖灌满了令人作呕的腥臭,喉头不断顶起落下。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 眼球爬上血网。现有的记忆中,他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这样比火车还要粗壮庞大的巨物,强大而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恐怖狰狞,直击人类恐惧的本能。
浑身的毛炸起。
他清楚地看到了双方蝼蚁大象般的差距,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快速有力的心跳——那颗心脏如强力的泵,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滚烫的血液, 让它们奔涌, 撞击, 迸发出炽热无比、嘶声呐喊的对抗的勇气。
紧张, 恐惧,愤怒, 和因生死难料的搏杀而产生的激动颤抖,纷纷充斥在这颗心脏里, 却唯独让后退逃离缺席。
眼底的光芒深蓝涌现, 如风暴来临前的汪洋大海。
“小心!”
一点火光突然出现, 散发出的明亮抵挡着走廊里涌动的红光。
谢长生站在另一侧, 袖子挽起, 露出手腕上一根赤金色的骨质手镯,与此同时, 他的肩头再次出现了黎渐川曾在雪崩日那一局见过的那只赤色小火兽。
当初没有多留意,但现在看来这应当不是他的特殊能力,而是奇异物品。只是不同于宁准匕首上那颗血红眼瞳的人性化,赤色小火兽虽然是兽形,但却明显呆板机械,大概率来自于现实,而非游戏。
这样看的话,他之前的猜测就有了更多的补充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现实世界的那些大小能放进魔盒内的物品,不论是否是奇异物品,都可以放进魔盒带入游戏,而游戏世界的物品,除非像宁准或他自己一样达到某个隐藏条件,否则照样无法带入现实世界。
这是个单向流通的渠道。
当然,依照现实世界那些实验品稀少的数量,就算是资深的魔盒持有者,恐怕也拿不到几件。
黎渐川的大脑在这种危险时刻还腾出空余来飞快地转过了这个念头,就好像一些天才开发过脑域后轻而易举的一心多用一般。
他隐约清楚,这大概归功于他刺痛的太阳穴和冰凉阵阵的眼球。
三楼的震荡说来缓慢,但也仅是短短几秒。
一截又一截格子样的玻璃房组成了达克半透明的身躯,在翻动间咔咔作响,像极了老式手机里贪吃蛇,它小汽车大小的头颅咬着细长的尾巴,直立起来足有四五米高。
竖瞳收缩成一线,它靠近了些,居高临下地觑着三人,微微歪了歪头,嘶嘶出声:“你说的不是实话。”
“我认为你在听到护士说起医院的保密条款时就开始留意我的存在了,人类的记忆涉及他们深不可测的大脑,能够不得到人类自身的允许和引导,客观地去触摸并替换它们的存在少之又少。”
“你比任何人类都更了解这一点才对。”
“但仍令我感到惊喜的是,即使我的藏品们隐藏得足够巧妙,你也依旧没有上当,去选择它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找到了我。”
涌动的红光与火焰对抗,气流撩动宁准淡金的发丝。
他微微眯起眼,怀中的狮子猫蓝金双色的异瞳晶亮如宝石,长毛垂在臂弯,似琼花堆雪。
“不,应该说正是因为我们没有选择你的藏品,所以你才现身了。否则继续隐藏躲避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他笑了笑说:“我想如果来到这里的不是我们,而是其他得到了某样线索,或是想要获得继续走下去的力量的研究者,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选一样自己内心投影衍化出的怪异容纳,剩下百分之二十,应当会从疑似你的三个怪异中选择一个,将其容纳。”
“但我们恰好放弃了这两个选项。”
达克吐了吐信子,语气中透着腥气与无可否认的倨傲:“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连抵制诱惑,找到我,让我现身的能力都没有,自然也不具备和我交谈的资格。”
“我没有参与你们在第二圣所里的交手,也不认为现在已经是个人类的你有多么强大,它们之中的很多甚至都没有见过你,就被口口相传的一些故事吓破了胆。”
“但现在,我需要承认,即使成为了一个脆弱的人类,你依然非常不同。”
再次听到这些,黎渐川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无论是监视者们的态度,还是他找回的那部分记忆,都明确地表示出宁准曾是魔盒怪物的事实。
但奇怪的是,黎渐川的潜意识却一直在反抗辩驳着这一点。
它像诉说真理一样告诉他,宁准自始至终都是人类,是他永远不可放弃的任务内容之一。
“你不打算杀死我们,也没有能力直接杀死我们。你受到你自身规则和切尔诺贝利的约束。”
宁准道:“我其实很乐意陪你继续绕弯子,套出更多的信息,但遗憾的是,我们现在比较赶时间,你最好能开门见山一点,说说你现身来见我们的目的,我想总不会是想让我们中的谁来容纳你。”
“当然,如果是为了要回那本故事书,我同样拒绝。”
汹涌奔流的红光稍退。
达克嘶了声,挖苦道:“它们的嘴里还是有些真话的,比如你真的没有半点耐心和风度。”
“小贝尔虽然很喜欢那本故事书,但并没有请求我一定将它带回。我跟随着它的定位过来,是有一桩交易想和你们谈谈。”
达克的表现明显是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监视者,而且相当强大。
这些监视者口中动不动就提起的交易,黎渐川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绝大部分肯定是要求玩家用魔盒带他们脱离魔盒游戏,去现实世界。
“看到我这个货真价实的成功案例,你也想去现实世界?”宁准讶异道。
达克摇头:“不,我的力量还不够强,暂时还不打算离开。而且你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秘密,仅仅只是让魔盒持有者心甘情愿用魔盒带你走,应该还是不能离开魔盒游戏的。”
“只有那些蠢货才会认为事情这样容易。”
宁准嗤笑:“来找我的那些不一定是愚蠢,除了被人当枪使的,还有一些是真的足够自信,想要从我这里逼问出秘密。不来找我的那些也不一定就是聪明,它们或许只是胆子太小。”
“不过,我有些想不到除去离开魔盒游戏这件事,你还有什么交易能和我们谈。”
达克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笑意来。
这让他那把嘶哑低沉的嗓子显出年轻人一样的骄傲得意来:“无可置疑,我是较为清醒的那一个。”
“至于交易,只要我稍作提示,你就能猜得出,但既然你们这么匆忙,我也愿意坦诚一点。我想请你们去我的肚子里走一趟。哦,我没有开玩笑,这也不是我想吃掉你们的另一种委婉说法。”
“我是真的需要你们进入我的腹内,为我找来一样东西。”
宁准道:“什么东西?”
达克道:“被叶戈尔吞掉的那株复活花。”
“它在你的肚子里?它为什么会在那儿?”宁准似乎露出了货真价实的疑惑。
“它,或者说它们都在里面,但我的肚子并不是一个空间,而是一扇门,连通着一个通道。”达克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却忽略了第二个。
这已经是再显然不过的事了。
黎渐川联想到了他昨天夜里进入运水车之后,抵达的那片弥漫着黄色雾霾的无边无际的坟场。
宁准自然也想到这一点,他只沉思了片刻,便道:“如果你指的是那片不断重复着核爆的墓地,我想我可以答应你。但作为交易,你至少要付出两个代价,一是告知我们你需要复活花的原因,二是回答我们有关切尔诺贝利谜底的几个问题。”
达克拒绝道:“我不能告诉你们我为什么需要复活花。但我可以回答你们关于真相的一个问题。”
宁准看向谢长生,谢长生意会,挑了挑眉,直接使用了自己这一局的真空时间来确保这一场交易的公正和真实。
黑白无声降临,万物凝固褪色。
宁准开始熟练地讨价还价:“十个。”
“两个。”达克道,“你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宁准道:“我可以退一步,八个。”
达克道:“三个,最多四个,再多我宁可放弃交易。”
“那好吧,就四个。”宁准遗憾叹息,“首先第一个问题,很简单,你作为第一个来到切尔诺贝利的怪异,应该最清楚,所有怪异的到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核爆前,还是核爆后?”
达克笑道:“这个问题有些浪费了。毋庸置疑,是在核爆之前。”
“你替换过包括每一任向导们在内的所有原住民们的记忆吗?”宁准问。
“不是所有,替换过一部分,向导们也不例外。”达克答道。
宁准追问:“原因呢?”
达克凝为黑白的竖瞳转了转:“这是当初和那些原住民们的交易的一部分,我需要遵守承诺,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你可以换一个问题。”
宁准没有对此穷追不舍,而是从善如流地道:“好,如果这是你不能回答的,那想必怪异们和原住民们交易的内容我也无法从你口中得到答案了。既然这样,第三个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能真正逃离切尔诺贝利。”
达克似乎有点意外于这个问题。
他认真沉思了一阵,才回答道:“我对此知道得也并不完全,我只能告诉你,因为污染。”
“你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他提醒道。
宁准大概早就胸有成竹,没再过多思考,就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特意替换洛班他们几个向导的记忆,让他们对核爆前后发生的事产生了时间上的混乱?”
他强调着“特意”和“向导”这两个词。
“你之前的回答还是太笼统了,我想这样细化一下,应该就不涉及你们和原住民在核爆前的交易了吧。”
达克直直地盯着宁准,片刻,嘶嘶笑了声:“确实,这不算涉及。我替换他们的记忆是为了让他们的大脑在自动填补某些缺失时,本能地混淆掉一些记忆,以此达到对外来者们掩盖切尔诺贝利一部分真相的目的。”
“仅此而已。”
他道:“四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黑白的禁锢缓缓退散。
达克趴低了它庞大的蛇躯,张开了血红的口:“进来吧。有真空时间的交易保护,你们不需要担心害怕。”
谢长生回头看了宁准一眼。
宁准点了点头,又摇摇晃晃地俯身揉了一把黎渐川的狗头,在他嘴边亲了口:“可惜进入医院之后没有了防护服和防毒面具,只能用小狗狗的香味压一压了。我不得不不礼貌地提醒一句,达克,你的口臭确实有点严重。”
达克没有理会宁准,只是血盆大口张得更开,完全能容纳两个人并行进入。
谢长生拧开手电筒,又从口袋里掏了掏,勉强影响内心投影,搞来三个口罩,也算是针对核爆做出防护了。
唯一的健全人打头阵,黎渐川带着宁准紧随其后,三人踩着红毯般延伸出来的柔软腥臭的蛇信,缓缓走进了达克的口中。
四周的光线被全部吞没,只有一束手电筒的明亮。
脚下软塌塌的,踏上去有种恶心的蠕动感,动摇着重心。
黎渐川自动地屏蔽着可能存在的不适,跟在谢长生腿后向前走着,但大约只走了二十多米,周围拥挤的内部血肉就陡然宽敞起来了,同时,手电筒光亮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没有按钮的电梯。
三人进入电梯,自动开关的电梯门合拢,厢体在一阵失重般的颤动后,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落在了什么回弹的柔软上,又被再次抛起。
黎渐川三人死死抵在电梯角落,由谢长生用匕首钉着墙壁拦着,才勉强没有被撞个头破血流。
过了三四分钟。
电梯终于停止,片刻后,厢门震动,向两侧缓缓滑开。
外界沉重黄浊的天穹映入眼帘,黎渐川忽然有种空间颠倒的错位感,他们原本是站着进入电梯的,但现在离开电梯,电梯门却是正朝着上方的天空,厢门边缘还有碎石和土块滚进来,不出意外,这应当是一座被挖开的坟墓内。
“就是这里。”
宁准道。
谢长生观察了下情况,率先爬了上去,刚沾地就被浓重的黄色雾霾呛得咳嗽了几声,平复住气息,才伸手把行动不便的两人拉上来。
“你们之前进来的就是这里?”谢长生捂了会儿口罩,蹙眉闷声道。
宁准也坐在地上缓了缓,才站起身道:“对。时间不多,我们最好不要浪费,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发生一次核爆,循环往复。”
对这里,黎渐川比宁准熟悉,也更加适应,他戴着宠物小口罩看了这两人一眼,抬起爪子拍了拍宁准的胳膊,示意他把怀里的狮子猫放在自己背上,为他节省一些力气。
无边无际的黄浊雾霾蔓延四周,一切都模糊不清。
坟冢和尸体隔几步便有一些,陈列如空旷巨大的博物馆。小孩隐约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前方传来,比起阴森恐怖,更多的却是令人窒息的压抑沉闷,痛苦无望。
三人按照宁准的推测,背对着小孩的哭声方向,朝小路的另一个方向快步跑去。
“半路召唤真空时间……你应该不想真正完成和那条蛇的交易。”谢长生边跑边道。
他真是最轻松的那一个了。
“当然。”宁准跑得跌跌撞撞,但速度一点不慢,“它也很清楚这一点。它是故意上当的,但还要演出严谨之中透着粗心大意的样子。”
谢长生皱眉:“他的目的是要引我们进来,你想将计就计?”
黎渐川在飞驰中也跟着疑惑抬眼。
浓浊的雾霾如脏污的云絮扑面掠过,宁准在口罩下缓了口气,道:“差不多吧。其实它出现在你的内心投影里不是出于它说出来的任何原因,而是因为污染。”
“污染?”
谢长生微微喘息着。
“我们三个人里,至少有两个人是没有被污染的还活着的研究者。而且我们大约还是很强的,哪怕不容纳怪异,不借助红灯的提示,也有很大的可能真的走到最后一个补给点,不论是去面对无法跨越的天堑也好,还是禁区真实的边界也好,总之,我们能到。”
宁准因跑动而语速急促:“在这种情况下,它自然按捺不住了,要来主动阻截或诱惑我们。”
“但它又自认为很聪明,生怕它暴露出阻截的目的,会变相地告诉我们,不被污染且能真的走到边界的人,是可以确确实实地离开切尔诺贝利的。所以他设置了陷阱。”
“第一层陷阱就是利用内心投影,只要长生和我们容纳了那些熟悉的奇异物品衍化的怪异,那就受到了污染。有丹尼尔、李金雅和老巫婆的前例在先,我们出于增加通关安全性的心理,有很大可能会真的这么选择。”
“如果我们没有选,那就有它早就布置好的第二层陷阱,用它自身来诱惑我们。”
“它毕竟是第一个来到切尔诺贝利的怪异,能力强悍,知道的隐秘也极多,容纳它是相当有价值的。”
“它通过护士的话让我们联想到它可能存在于这里,然后用那三个某项特征都与蛇有关的怪异来误导我们,我们落入这个思维惯性的圈套后,只会在这三个怪异中猜测哪个是它,而不会去想什么三楼,什么玻璃房。”
“当我们无法判断三个中哪个是它,又有三个人时,保险起见,应该会一人容纳一个,这样我们又全都被污染了,失去了离开切尔诺贝利的可能性。”
“当然,要是我们真的太过保守,或是洞察了什么,完全不愿意容纳怪异,那么它就会现身,亲自来布置第三层陷阱,也就是现在这个,谈一场交易,割舍一部分真相的答案,换取我们进入它的腹部,来到这里。”
“但单纯地进入这里,应该不会被污染,只有当我们找到复活花并试图接触它时,才会被真正污染。”
黎渐川眉毛皱起,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测,立即明白了宁准所谓的将计就计——明知去找复活花会被污染,宁准还是要去找,这不是因为和达克的交易,而是宁准本来就想借助达克,再次来到这片坟场,去接触复活花,这或许就是宁准所说的谜底的最后一块拼图。
但达克和宁准口中的污染,又是指的什么?容纳怪异的污染,利用先知的力量产生的污染?
他感觉不止于此。
但不等同样蹙眉的谢长生问出这个问题,前方雾霾遮掩的小路旁就渐渐出现了一座明显崭新的坟墓。坟墓上方缺了一角没有填盖,模糊地露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似乎是一颗人头。
三人的奔跑声和喘息声渐渐缓了下来。
靠近后,视野变得清晰,谢长生有点愕然道:“那是……叶戈尔?”
黎渐川也是一惊。
坟墓顶端冒出来的那颗人头,五官清晰可辨,就是属于应该已经死在了第二补给点后花园的叶戈尔。
只是叶戈尔,不,是这颗人头现在的状态有些古怪,它仰朝着天空,双眼呆滞无神,张得极大的嘴巴里载种着一株郁金香般馥郁芬芳的红色花朵。
花朵怒放,生机勃勃,叶戈尔却好似成了提供养分的尸体土壤。
叶戈尔没被炸碎?
复活花在这里或许是因为某种隐藏原因,但叶戈尔怎么会还能出现,哪怕是以尸体的形式?
难道这就是复活花的能力?
就在黎渐川心中转着各种猜测之际,宁准平复着呼吸,恍惚地向前走了两步,犹如赏花的游客一般用他目前不佳的视力细细观赏着那朵红色花朵:“原来这就是复活花。”
“它曾经大概有过生命意识,但最终被一股更强的力量泯灭了,只保留了不断复活的能力。”
说着,宁准微微低头,看向叶戈尔呆滞的眼睛:“虽然还没有真正恢复成完全的人类的身体,但我知道你还活着,叶戈尔。”
真的还活着?
黎渐川和谢长生对视一眼,立刻一左一右围住了这座坟墓。
“那条叫达克的蛇让我们来夺取复活花,我想你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至少现在不会。”宁准低声道,“一旦失去复活花,你就会成为一具真正的还不完整的尸体,不能再帮任何人复仇,先知,原住民,怪异们,甚至你自己,你谁都杀不了。”
阴冷的风吹过,黄色雾霾如浊浪翻涌。
四周一片寂静。
突然,叶戈尔嘶哑破败的声音从那朵摇曳的红色花朵中传出:“你错了,我无法再真正复活了。”
“复活花是复活花,但却不是真正的复活花,它只能治愈绝症,却不能做到死而复生。我只会是一具尸体,哪怕拥有意识,也永远都只是一具尸体,埋葬在这片坟场里,无法做到任何事,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不了。爆炸之后我的记忆已经残缺,不记得很多事了,这朵复活花你也拿不走。”
“你如果现在摘取它,一定会受到攻击,只要留下伤口,无论多么微小,都将被它的孢子寄生,和第二补给点里的那些垃圾一样,成为一盆蛇一样恶心的盆栽。”
看来这就是达克的第三层陷阱了,把他们变成盆栽。
但宁准的将计就计显然不是真的中计。
“不,我不需要这朵花,至少眼下不需要。”宁准笑了声,“我甚至可以答应你,帮你报复先知,以及那些原住民们、怪异们,还可以杀了你,帮你解脱。做到这些,也只有一个条件。”
叶戈尔沉默片刻,道:“什么条件?”
宁准道:“你身上应该有一些现在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三个周目的研究者加入实验的介绍信,和奥列格发现复活花丢失,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时,寄给你的信函,如果可能的话,还有一份怪异和原住民们在某种力量的见证下签订的合作协议,我不相信没有协议的保证,他们能联手哪怕一秒——这些东西至少有个一两样,它们应该没有毁灭在那场爆炸里,我希望你能把它们给我。”
红色花朵再次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花枝轻轻地垂了下来:“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更多。它们被我藏在了隔壁那座坟墓里,那是奥列格的坟墓。我隐约能感知到,即使我死亡,外来的研究者们也依然源源不断,一个周目一个周目地将他们那个荒谬的实验进行下去。”
“所以我把它们埋藏在那里,希望在某个周目,我可以等到一个人,等他协助我复仇,或为我解答所有的困惑。”
“我现在不死不活,前者已经无法实现,你不用对我承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但后者,我仍渴求着。”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你就算等待再多的人,也都无法得到答案。”宁准顿了下,“这不是因为我足够智慧,而是这份答案也与我有关。”
说完,他转过头,看向黎渐川和谢长生。
都有一定挖墓经验的一人一狗快速来到隔壁墓前,开始用木棍和手挖掘。
黎渐川留意了一下这座坟墓的墓志铭:
“你曾象一颗孤独的星,把光明
照到冬夜浪涛中脆弱的小船,
又好似石筑的避难的良港
屹立在盲目挣扎的人群之上;
在可敬的贫困中,你构制了
献与自由、献与真理的歌唱——”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诗歌,雪莱的《致华兹华斯》。
墓志铭上写的不全,但很显然,不全的原因是写下墓志铭的人认为奥列格不同于华兹华斯,他或许一直都是那颗星,不曾背叛舍弃任何事物。
很快,奥列格的坟墓里被挖出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三封印着God实验室图标的介绍信,一个是一张照片,上面从一个奇怪的视角拍摄着一面悬浮在漆黑矿洞里的,绝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高科技半透明光屏,上面简简单单写着几行契约文字。
“缺少一样,但得到的这些却也足够验证我的另一个猜测。”
宁准说:“如果整个切尔诺贝利真的能找出一个称得上是最纯粹的无罪的人,或许只有奥列格。”
他抬起眼,表情安静地遥望着这片弥漫着黄色雾霾的坟场,眼神凝在虚无的一点。
人和狗不同,但黎渐川仍一下又一下地数着心跳声。
核爆快要出现了。
“我想要的拼图都已经找到了。这才是真正的切尔诺贝利,一片被遗忘的坟场。”
宁准顿了顿,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真空时间。”
第189章 我们的五块拼图——先知、怪异、原住民、研究者、奥列格和叶戈尔。
浓重无边的雾霾凝固如微粒浮尘。
墓碑静默。
广袤荒芜的坟场刹那间被抽离了所有绝望的色彩, 定格成一张并不美好的黑白照片。
时间在这一瞬被无限拉长,万事万物都被诡异的真空状态禁锢在原地,在场的人或动物除了细微的动作可以做出, 其余和雕塑无异, 就连那朵妖冶殷红的复活花, 都安静地忘记了曾轻抚过它的风声。
原本的身体还未恢复,但在宁准话音落地时, 一样又一样收集到的线索却不知从哪里被摄取过来,由虚幻的线条缓缓勾勒出来,同面前的介绍信与照片并排陈列。
“一时还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宁准的声音响起,慵懒而又随性:“这局游戏的谜底分析起来相当复杂,但这并不是因为谜底本身很复杂,而是这些真相里掺杂了太多太多并不只人类才有的人性。”
“人性就和命运一样,有着千变万化的复杂, 也指引着一个又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没有固定的人性, 就如同没有固定的命运。”
“当然, 坚信不变宿命论的声音可以反驳我, 但我永远支持反抗命运并将其改变的勇士。”
他轻声笑了笑,从容冷淡, 犹如一位在做讲座报告的教授,温文儒雅又幽默风趣地给自己定了一个总结般的开头。
而他讲座的对象, 不是任何人, 而是不可见的等待着这份谜底的魔盒游戏。
黎渐川注意到宁准那双微弯的桃花眼散去了阴翳, 仿佛再次有了幽秘沉郁的暗色光芒。
破除枷锁, 拥抱真相, 或许正是他极热爱的。
“如果依旧按照五块拼图组成一张名为谜底的完整画作的方式解谜的话,首先需要说的, 大概就是先知。”宁准垂眸看向面前所有可以称得上证物的线索,“但我们得明确一点,这是进行这场解谜的基础,那就是同一件事,从不同的视角和立场去看,极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而我们的五块拼图——先知、怪异、原住民、研究者、奥列格和叶戈尔——他们自然也拥有自己的视角和立场,里面有客观的,有主观的,有局限,有被隐瞒。”
“有了这个基本的概念,解谜就会变得更简单些。”
“先说先知,在五块拼图里,先知在整体的时间线上出现的最早,也最为完整,即使我们只获得了他的残片的记忆。但以它作为基础,往上面拼接其它四块拼图,是相对简单的。”
“先知,目前可以确定,是一样黑铜色金属制成的有着半导体收音机外表的地外文明产物。”
“它在设定上缺失地球以外的记忆,只能模糊记得自己是从更高维度的文明处漂流来到了地球,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
“我们不需要去探究它的来历,但关于它的降临,小贝尔的故事书却有不同的描述。”
“它不认为先知是像太空垃圾一样漂流而来的,而是说:‘布满乌云的天空先是破了一个洞,之后那里出现了一只高高在上的眼球,再然后才是先知作为一道流星,砸入了切尔诺贝利’。”
“这本故事书同样具有它的局限性和被隐瞒的可能,而且它的整体内容都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但值得表扬的一点是,它没有过多的夸张和凭空捏造的想象部分。”
“我有理由相信,这本书里的描述大部分还是真实可靠的。”
“这也就说明,在先知的降临这一点上存在一个疑点,它究竟是无意识地来到了地球,恰好选中了切尔诺贝利降临,还是被那颗眼球投放,亦或是那颗眼球也属于它,只是它让天空裂缝,打开地球空间的一种手段?”
“先知在记忆碎片中对此有猜测,但和我的想法有些差异。因为任何事物都难以脱离自己的立场和视角,记忆,尤其是没有明确依据的残缺的记忆,可是最会骗人的。”
“所以现在我们暂且把这件事放在这里,称为疑点一,留待拼图完整时再提。”
小贝尔的故事书无风自动,静悄悄地翻着页。
“刨除这个疑点,先知身上剩下的一切就相当简单了,和川川得到的记忆碎片基本一致。”
宁准言简意赅道:“1973年切尔诺贝利修建核电站,1974年先知降临切尔诺贝利。降临后,裂缝消失,它与地球上的未知能量冲撞,陷入沉睡。同年,它外泄的力量封锁了切尔诺贝利,并吸引了全球的怪异前来。”
“1977年3月先知苏醒,切尔诺贝利恢复与外界的联系,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批准在阴面建立保护性地下基地。”
“这里存在疑点二。”
“先知在昏睡的三年里,只有部分知觉,偶尔会听到一些外界的声音,它主观上认为他们在讨论的只有它,也认为,切尔诺贝利所谓的阴面是被它的力量污染,完全属于它的领地。”
“但在这份《切尔诺贝利地下基地成立公告》上提到的却是‘1977年3月,于切尔诺贝利‘阴面’建立保护性地下基地……依托挖掘成果,对话高维文明’。”
“挖掘成果。”
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懒散恍惚的神色里透出一丝兴味:“先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陨石一样直接出现在了一个大坑里,绝对谈不上是挖掘出来的成果。”
“另外,对话高维文明这句话也很有意思。”
“小贝尔的故事书中提到先知的第二个特点,是知识和对话。”
“后续的故事内容讲述的都是前者,那些从收音机里传来的奇特波段的信号,它们带来了超前的知识和力量。而后者,对话,却好像被有意忽略了一样,没有详细描述。”
“先知的记忆碎片中也没有任何原住民使用它的对话功能的印象,甚至它都不知道自己拥有对话这个功能,又能够和谁对话,原住民们和它最为直接的一次谈话,也仅只询问了它的来历和请求它协助抓捕怪异。”
“偏偏巧合的是,先知认为是原住民们为它建立的神殿的地下基地成立公告上,却提到了对话高维文明。对话,是交流沟通,而不是接收信号一样的单方面传输。”
“所以挖掘成果到底是什么,对话又是在用什么和谁对话?”
“会不会是先知原本存在对话功能,只是在昏睡期间被摘除,转而用到了所谓的挖掘成果身上,去实现和高维文明的对话?”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
宁准说。
“现在先知身上的时间线来到了1977年的苏醒谈话后。”他的声音微哑,带着条理清晰的顺畅,“它认为切尔诺贝利当时痛苦混乱的局面全部是它的责任,所以它拿出一部分自己的力量给了原住民们,并打造黑铜色金属箱子,协助他们抓捕囚禁来到切尔诺贝利的怪异。”
“按照向导洛班的说法,对于怪异的抓捕持续了大约五年,结果是将它们全部抓获囚禁。”
“但他认为怪异是出现在核爆后的,那场灾难令切尔诺贝利的磁场发生了变化,吸引来了怪异。当然,对此叶戈尔的说明则是,核爆后磁场改变,并不是吸引来怪异,而是催化产生了它们。”
“可达克也说,他是在核爆之前来到这里的。”
“最初我认为是有人撒谎,最可能的就是洛班。”
“但他和叶戈尔的说法只有吸引和产生的差别,除此之外,他们都认为怪异是在核爆后到来的而叶戈尔作为说明人,可以一定程度上误导玩家,却不能在谜底相关上欺骗玩家。”
“于是我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没有任何人说谎。至少在当时,他们所说的都是他们真实认为的真话。”
“这个怀疑并非毫无依据。”
他有些疲乏地眨了下眼:“今晨,第二补给点的后花园内,叶戈尔和先知残片进行了一场不太友好的交流,但根据他们交流的内容来看,那时的叶戈尔说出的核爆前后的内容,和怪异到来的时间,都是与先知、达克的说法吻合的。”
“是他在欺骗我们?”
“不,他不可能在潘多拉的晚餐上如此直白地欺骗我们。”
“而他前后的差异大概可以用两点来解释。”
“一是晚餐时他本身的认知和记忆存在问题,晚餐以他的真话的标准来判定,所以不存在欺骗,而在后花园时,极可能因为他怀揣着那根奇异的天线,才正常。”
“至于第二点,就是他称不上是在欺骗我们,因为他和洛班不同的是,他提到的切尔诺贝利现今背景,是说核爆后产生了科学无法解释的磁场,磁场催化了一些怪异的东西,导致这片禁区出现了非常多神秘的现象。换句话说,他提到的这件事,指向的不是全部怪异,而是我们晚上行进时遇到的那些怪异场景。”
“它们大概率真的是核爆后出现的。”
“这样算下来,先知、达克、叶戈尔三方的说法是一致的,那么说谎的好像还真的就是洛班。”
宁准嗤笑了声:“一旦接受这个简单的结果,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明了,顺理成章起来。”
“可事实上,这只是一个浅表至极的圈套。”
“而当我们怀疑它,并没有立刻进入圈套时,就出现了疑点三——洛班如果说的是实话,那他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又是为什么出现的这个问题?”
黎渐川专注地倾听着,到了这里,忽然想到了进入这里前,他和达克的对话。
果然。
宁准下一刻就道:“所以我询问达克时,四个问题加一个被拒绝回答后附送的问题,总共五个,里面三个都涉及了向导们和其他原住民们的记忆替换。真空时间里,它无法说谎,只能以一种自觉巧妙的方式遮掩着。”
“但很遗憾,这并不奏效,我依然获得了我需要的信息——它特意替换向导们的记忆,让他们的大脑在自动填补某些缺失时,本能地混淆掉一些记忆,以此来对外来者们掩盖切尔诺贝利一部分真相。”
“这是在侧面说明,除去地下基地成立时,达克还得到了原住民们的允许,替换过一次他们部分人的记忆。”
“这替换令核爆前后的记忆发生了混乱。”
“按照普通的思路来看,我们接下来就该去探究这被替换的记忆究竟是什么、关不关键之类,而忽略了替换这个行为本身。”
“但我们的好朋友达克给我们提了这个醒,”宁准勾起唇角,“当然,或许它认为多说两句话,是更好的误导也说不定。”
“替换这部分人的记忆,一是可能这份记忆真的重要,二则是他们需要用替换这个行为本身,来让这部分人的大脑混乱。达克的替换,大概是两者兼顾,但略偏重后者的。”
“因为被替换记忆的这部分人,主要是会接触外来者的向导们。就像达克说的,他们需要向外来者隐瞒一部分切尔诺贝利的真相。”
“连记忆都要替换的隐瞒,说明了这份真相的重要程度的同时,也代表涉及这份真相的线索非常非常少,少到在他们看来,其他地方本来就干净或是已经清理得所剩无几,只要替换过记忆,就万无一失,不会被外来者察觉发现。”
“那么疑点三最终指向的,就是这份被第二次替换记忆掩盖掉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它和第一次替换记忆又有什么关联?”
宁准就像一位从病体中剖出一处处病灶的医生。
缜密的逻辑与极高的智慧是他最为锋利精准的手术刀,切开迷雾的血肉与筋膜,以细微难见的发现,大胆而清醒地推断着病因病果。
当所有被发现的病灶被全部放置进冰冷的托盘里,一切也都将清晰明显。
“很好,现在时间来到五年抓捕行动之后。”
没有会人去打断他的这场手术。
他们都被其吸引了心神。
宁准自如地掌控着那些心神,用一句话把它们重新拉回到了先知视角的时间线上:“抓捕行动结束到核事故发生这段时间,也就是1982年年底到1986年年初,先知处在时而沉睡、时而清醒的状态,在他看来这段时间的切尔诺贝利是非常和谐安宁的。”
“可实际上,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有太多涌动的暗流,和无法预料的改变。”
“关于这一点,最直接的线索并不是某些对话的内容,而是黎老师在第一补给点二楼的那间宠物房内见到的一口玻璃棺材。”
黎渐川瞥了他一眼,觉得宁博士对自己的称呼也是千变万化,且非常无法预料的。
“据黎老师说,那口底部铺满了一层又一层人.皮的玻璃棺材侧面有一段文字,‘1977年5月,它被吸引至切尔诺贝利,先知将它禁锢于112箱内。它在不断地灭亡与生长。1986年4月25日,我将它盗出。我知道,只有和它做交易,才能挽救我短暂又无休止的生命’。”
“此外,第二补给点关押怪异们的研究室中,铺在墙面上的众多黑铜色箱子里,有一个是被人用钥匙开启的。”
“显而易见,这口玻璃棺材曾被囚禁于这个箱子内,有一位原住民将它放了出来,与它进行了交易。”
“交易的目的,是为了挽救短暂而又无休止的生命。”
“小贝尔的故事书中提到,来到切尔诺贝利的怪异如果离开,奔赴世界各地,那将会是世界末日。为了阻止这种末日的可能,原住民们建立圣所,抓捕囚禁怪异,成为狱卒看守他们。”
“他们为此牺牲了很多东西。”
“大致提到的就类似于健康、后代、自由等等。”
“小贝尔和达克都给出了一个堪称预言的评价,他们认为这些原住民做出这样的选择,迟早会后悔。”
“先知与叶戈尔的对话中也表露出他们针对这场背叛产生的各自的猜测。先知认为是它带来的污染令原住民们无法忍受,伤害大于利益,于是他们选择了背叛它。叶戈尔则似乎更多地觉得是人性的不可靠,让原住民们在孤独、牺牲和污染的种种折磨下,丧失了初心,出现了背叛。”
话音一顿,宁准偏了偏头,淡声道:“而在我看来,他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但也都不是这场背叛最根本的原因。”
“因先知力量的污染,不再是正常人类,饱受着各种生理心理的痛苦。失去健康,不再产生后代,也因狱卒的身份无法再拥有自由,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或许还能接受,但经年累月下来,后悔当初的牺牲,想要寻求改变也是很正常的,人类能真正坚定初衷的本来就极少。”
“可比较令人难以理解的一点是,让他们遭受着这些痛苦的元凶是怪异才对,先知的力量也只是被他们借用,他们对此是自愿的,甚至主动请求的,那么当他们因这些污染,因看守牢狱的孤独而愤怒绝望时,他们正常的选择应该是痛恨怪异,消灭怪异,然后祈求先知或外界更多的帮助,当后两者完全不奏效时,才会选择其他。”
“但他们没有。”
“仔细想想,他们的选择完全是悖于常理的,解释不通的。”
“除非比起先知,他们更愿意相信怪异,可仇怨颇深,一直敌对的情况下,这又怎么可能。”
“所以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和先知根本没有信任,他们确信先知是危害的,不可靠的存在,双方没有建立信任,这与先知记忆中的虔诚信徒们完全迥异。”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和先知之间拥有信任,但这信任完全建立在虚假之上。换句话说,先知记忆中看到的一切,圣所,神殿,虔诚的信仰崇拜,都是假的,或并非是给它的。”
“如果是这样,那原住民们的背叛和选择与怪异合作就有了一个根本上的原因,他们从来不曾信任或信仰过他们的先知。”
“这里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先知面前表演这些,修建虚假的信任基础,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到底有没有神明,有的话又是谁?”
“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多提一点,那就是他们真正的神明绝对不可能是某个怪异。这从向导和其他原住民们提起怪异的态度,面对怪异时的囚禁、圈养、容纳行为,都可以轻易看出。而且这位神明在记忆混淆的向导们口中是先知,这侧面证明,祂至少是和先知同等级的存在,不过我认为祂更高一些,否则原住民们不可能如此坚定地信仰祂,选择祂。”
“这部分可以算作第四个疑点。”
咳嗽了一声,宁准动了动下巴,有点后悔嫌闷拉下了口罩,这让他说话的动作变得有些不舒服。
“摘个口罩,谢谢。”
他不是第一次地提出了一点小要求。
话音落,下巴上的包裹感消失,真空时间极具人性化地服务非常及时到位。
宁准挑眉,抬了抬下巴,将话题重新拉回:“谈过这段比较扑朔迷离的背叛前夕,接下来就是核爆发生时,原住民和怪异进行交易,联手攻击先知这件事本身了。”
“按现有的线索来看,这场背叛事件的经过大致是这样。”
“长久地挣扎与折磨中,牺牲了一切来守护切尔诺贝利的原住民们无法再忍受当时的生活。他们想要恢复成正常人,拔除污染。但他们不敢或不愿意去找先知,而是找到了早就预料他们坚持不久的怪异们。”
“其中一个怪异最先蛊惑了一个原住民,获得了自由。它或许想要帮助一下它的兄弟姐妹们,于是一场怪异造成的动乱出现。”
“但仍然拥有着先知给予的力量的原住民们如果真的想要镇压一个补给点发生的乱子,想必还是不难的。可他们并不打算镇压这些怪异,因为他们想到了一个除了求人之外,更好地解决它们的痛苦的方式。”
“变得更强,像先知和这些怪异一样强。只有变得更为强大,足够强大,才能如它们一般,把这些令他们痛苦的源头只当成一个小小的病毒,即使无法祛除,也不会再伤害他们。”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重新获得健康而又正常的生命。”
“所以他们与怪异联手撕碎先知,瓜分先知的力量,又在先知残缺逃走后,立刻反水,对怪异们动手,圈养容纳怪异,也就完全说得通了。这从始至终都是他们为自身获得力量,摆脱污染而制定的一个计划而已。”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就出现了两个矛盾之处。”
“首先原住民和怪异,双方在合作之前自始至终都是敌对,抓捕行动中死去的原住民应当不少,可以说是血仇。这样敌对而不平等的两方,联手合作都不会信任彼此,害怕被对方突然捅上一刀,没有任何合作的基础可言。”
“因此我才认为他们之间必然有一份契约在,约束双方,确保合作。而这份契约的见证人,肯定不会是先知,也不会是这双方的任何一方,只有一个看似绝对公平的存在,才能让他们暂时得给予对方信任。”
“这张照片里,光屏上的契约书内容没有什么稀罕的,让我必须要看到它的原因,是我想看一看这位见证者的名字。很遗憾,这张契约书上除了契约双方,不存在第三个名字。”
“但幸运的是,这张照片不仅仅包含了这份契约书,还有这面绝对不属于地球目前科技水平的光屏,和作为照片背景的矿洞。”
“挖掘,矿洞,光屏,契约,神明……我们会联想到什么?”
宁准不自禁般笑了起来,愉悦地眨了下眼。
但他没有立即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而是道:“而且另一个矛盾之处,也指向了这一点,先知逃走后,原住民们反手又背叛了怪异们。他们好像毫无顾忌地就这样违背了这份契约。他们得到了先知足够多的力量,不再惧怕这份契约?”
“看他们现在在切尔诺贝利的生活就知道,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除去这个,那就只能是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己可以背叛契约,不会受到惩罚。这位见证者,只是看似公正,实则却是偏向他们的。并且,先知大部分力量被瓜分,怪异和原住民似乎都没有得到大头,疯狂成长,超越之前。”
“那么这个大头给了谁?”
“达克第二次给原住民们替换记忆,是不是在契约签订时,是不是因为这位见证者才需要做出这样的替换?”
“还有原住民们当时使用的容纳怪异的方法应当是在切尔诺贝利首次出现,它究竟来自哪里?外界,还是那位见证者?”
“疑点五,大概就是这样。”
他说。
“这场背叛动乱造成的后果就是大战引发核事故,切尔诺贝利沦为真正的废土。先知残缺沉睡,逃出的怪异大部分被重新抓捕圈养,磁场的改变滋生出夜晚新的怪异场景不被原住民们所忌惮,所以拥有了自由的领地。”
“而这幕戏剧的另一位主角,切尔诺贝利的原住民们,他们还没有摆脱先知的污染,就因容纳怪异、剥离怪异而再次痛苦不堪。”
“强大的力量没有得到,只有污染更加深重。这场战争没有赢家。我想他们也是时候去怀疑一下自己的神明了。”
语气中透出了几分难掩的讥讽。
宁准的眸光冰冷锐利。
“核爆后,1986年到2042年,这段时间的切尔诺贝利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因为那种诡异的平衡。”他继续行走在这条时间线上,开口道,“但一切在2042年,因奥列格和叶戈尔的到来而被打破。”
“从先知这块拼图的视角看,奥列格因变异动植物的那些研究,尤其是污染剥离和基因改造治疗而在一众外来者中脱颖而出,被原住民们注意,成为了切尔诺贝利各个补给点的座上宾。”
“直白点讲,就是原住民们从来没有放下过重新成为正常人类的念头,奥列格的出现,令他们这点隐藏起来的火星呼的一下,重新燃了起来。”
“依照奥列格的笔记的内容,原住民们在禁区之中可以说是为他大开绿灯,连不完全受他们控制的阴面后花园都开放给了奥列格,让他培育和研究变异植物。”
“奥列格也感动于这种热情,答应尽心尽力为原住民们医治身上的怪病。”
“于是,他悉心培育出了最接近怪病解药的那朵可以治愈所有绝症的复活花。关于这一点,原住民们的立场非常明显,他们认为复活花属于他们,所以才在复活花失踪后,和奥列格闹翻,当然,或许不仅仅是闹翻。”
“这有黎老师获得的先知核爆后更为琐碎的记忆可以为证。”
说到这里,宁准想起了什么一样,侧头看向谢长生,语气万分诚恳:“如果不是当时被其他的眼睛盯着,我是不会打断他的讲述,向你隐瞒这里的,我们可是好朋友,对吧,长生。”
他非常努力地挽回了一下自己的友情。
谢长生神色淡漠:“哦,确实。”
宁准满意颔首,回到正题:“说到复活花,这是近乎魔法一般的奇迹,简直难以用奥列格认知里的科学来解释。他惊喜于自己的这项研究成果,也想要弄清楚为什么能获得这样的成果。”
“培育植物,需要观察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土壤。”
“他再次研究起了那片黑铜色金属地,并在那片金属地里,见到了先知残骸。”
第190章 但说到底,它只是一个盒子。
核事故之后, 先知只剩残骸,力量衰弱,阴面仅仅只是占领了并不完全的白天。它大多数时候是沉睡的, 只有偶尔的清醒, 可以伸出触角, 去探知外界的情况。
在黎渐川避开彭婆婆的窥探,回房后对宁准说出的后续的先知碎片记忆里, 先知残骸就是在一次规律的探知中,发现了奥列格。
一个探究着切尔诺贝利异变源头的科学家,一个知晓从头到尾几乎所有秘密的地外产物,他们的相遇必然会改变许多许多的东西。
“到了这里,我们终于可以把奥列格和叶戈尔这块拼图拼接到这幅图画上来了。”
“这块拼图没有什么指向最后的疑点的部分,因为构成这块拼图的他们只接触到了切尔诺贝利最浅显的那一层。”
宁准慢条斯理地笑了下,道:“除了这本奥列格的笔记中他的一部分日记, 我们对奥列格没有任何直观的了解, 大多都是在侧面去看他, 和他在禁区内经历的一切。”
“这或许还并不完整, 但足够我们捋清楚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从奥列格的视角来看,就是和好友来到切尔诺贝利研究变异动植物——在某次展现出自己的身份或研究时, 意外地开始受到原住民们的热烈欢迎,获得了专属向导随意进出切尔诺贝利——”
“在得知原住民们生有怪病, 似乎是被某种变异能量或病毒污染时, 决定帮助他们, 研究一种治疗方法——拥有了第二补给点的后花园的出入权, 开始研究培育或许能治愈怪病的植物原料——”
“非常意外, 没有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但却养出了一朵利用那种和怪病似乎同源的变异能量来治愈世界上几乎所有绝症的复活花——想知道这朵超出他想象的花朵的生成原因, 探究后花园,见到了先知残骸——”
“在与先知残骸的交谈中,了解到了先知视角下从前的切尔诺贝利所发生的一切,并答应了先知的请求,去调查原住民背叛它与怪异联手的原因。”
宁准额外解释道:“先知和叶戈尔的对话,奥列格最终的结局,原住民们现今提起他时的态度,以及先知的记忆碎片,都可以印证这一点。但也就是从这里,故事有了些小分岔。”
“复活花并不能治疗变异能量带来的所谓怪病,奥列格也开始怀疑原住民们本质的好坏,所以他应该没有立刻将复活花告知他们,而是开始调查曾经发生的事情,和原住民们对外来者的残害是否为真。”
“在这个时候,他或许太过忙碌,以至于忽略了他的好友。”
“叶戈尔大概率没有参与复活花的培育,因为他没有随意进出后花园的权力,但作为奥列格在切尔诺贝利唯一可以真正信任的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很容易地就知道了复活花的存在。”
“当时他或许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纯粹地为好友高兴,或感到羡慕和疑惑。”
“但未来总是难以按照人的心意出现。”
“这对好朋友虽然曾为是否长期留在切尔诺贝利做研究产生过分歧和争执,破裂过友谊,但相合的性格和共同的理想还是让他们再次走到一起,区别只在于奥列格长期停留切尔诺贝利,而叶戈尔只是每年夏天过来进行一些样本采集——直到叶戈尔在俄国的一家医院里,收到这张诊断书。”
宁准垂眼看向陈列的线索。
“肺癌晚期,”他说,“目前最先进的医疗条件也不可能将其治愈。难道就要这样放弃自己年轻的生命,认命等死吗?”
“茫然和绝望中,叶戈尔顺理成章地想到了那朵复活花。”
“那朵在研究中表现出了一种无法被定义的能量,似乎对人体有着近乎奇迹的影响力,被奥列格称为可以治愈世界上所有绝症的奇迹之花,它,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吗?”
“他想要得到它。”
“而得到它的方式无非就是两种,私自偷取和向奥列格索要。”
“我们知道叶戈尔和奥列格的友情极为深厚,复活花也并不完全契合奥列格的需求,对他来说除了研究价值和使用价值,并没有多么重要,所以依照诊断书和奥列格的笔记被共同存放于书盒中的情况看,叶戈尔显然是选择了第二种。”
“他将他的绝症告诉了奥列格。”
“奥列格当然愿意救治好友,但这朵复活花是在第二补给点的后花园内培育出来的。它的出现得有很大一部分得益于那些奇异磁场的碰撞和无法解释的变异能量,这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成果,于是他找到原住民们,告知了他们这朵花的特殊之处,并请求将它换取或购买下来。”
“这里或许有人会有异议,比如奥列格已经知道原住民们不可信了,为什么还要去谈公平交易,而不将复活花直接偷走?”
话音一顿。
宁准看了看黎渐川满是毛毛但依旧冷酷桀骜的狗脸,又看了看漠然沉默的谢长生,最后目光扫过长成了一朵花的叶戈尔。
“好吧,看来没有人有异议。”
他笑意微敛,颇有些无趣地叹道:“这确实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因为当时的奥列格是局中人,他先认识了原住民们,即使听过一些外来者失踪的传闻,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他和他的朋友也活得好好的,有着极高的待遇。除非他调查出了某些事实,否则他只会怀疑,而不会轻易彻底改变想法。”
“先知让他对原住民们起了怀疑和戒备,但他同样也不是完全信任先知的。任何事情都是讲究证据的,口说无凭。”
“有着这种前提,还没有拿到原住民们恶的一面的铁证的奥列格,自然不会做出不问自取的事。”
“而原住民们在知道复活花的存在后,并没有同意这场交易,甚至还从这朵复活花和奥列格近期反常的调查试探行为中,隐约察觉到了先知残骸的影子。他们认为奥列格背叛了他们。”
“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依靠着先知残骸的奥列格和叶戈尔,同原住民们进行了一场战斗。”
“战斗的最终结果叶戈尔得到了复活花,成功活了下来,原住民们依旧痛苦地生活在这里,先知残骸玩了一手灯下黑,也没有被发现具体的沉睡之地,可以继续休养沉睡。”
“大家好像都是平手或赢家。”
“唯一的败者,只有死去的奥列格。”
“他为原住民们钻研污染剥离的治疗方案,为先知残骸探寻当初的背叛真相,为叶戈尔获得复活花,治愈绝症,到最后,唯独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失去了年轻鲜活的生命。”
宁准的声音沉沉落下,叹息哀惋。
“他在知道自己必须得到复活花,去救治好友时,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最为凄惨的下场。被原住民们拒绝后,他一定留有一些东西给叶戈尔,比如有关原住民们的调查,有关先知的调查,谁更该警惕,谁可以更多些信任。”
“从后花园中先知和叶戈尔的对话来看,奥列格至少留了信,和一根属于先知残骸的天线。前者告诉叶戈尔,比起原住民们,先知更可靠些,但也有限。后者成为了叶戈尔的专属向导,让他可以穿梭切尔诺贝利的大部分地方,并生活于白天的阴面,而不受太多太坏的影响。”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当然是更希望叶戈尔病愈后可以离开切尔诺贝利,再也不要回来。”
“可他又过于了解他的这位性格激烈又容易一意孤行的朋友。”
“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死在这场争斗中,吃下了复活花的叶戈尔绝对不会就这样离开,他会为他复仇,就算他拒绝。所以,他为他留下了在切尔诺贝利顺利生存下去的手段。”
“但说到底,叶戈尔和他一样,只是普通人类,切尔诺贝利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他们无法反抗的力量也数不胜数,先知残骸在面临真正的危险时,也只会明哲保身,他担心复仇的叶戈尔终究难逃一死。”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他在叶戈尔于混战中吃下复活花时,取出了自己无意间获得一个奇异无比的漆黑盒子。”
“他心中带着强烈的愿望,将它塞进了复活花里。”
“于是原本只能治愈绝症的复活花,有了诡异的生命力,能让叶戈尔不需要依赖先知天线,也可以相对安全地行走在禁区中,也能让他在彻底剖开胸腹时,还长时间地保持健康状态,强行去容纳先知残骸,甚至是在怪异的爆炸中,也能把炸得粉碎的尸体和精神体再度粘合起来,以一种诡异的状态维持不死。”
“他无法真正复活,但可以始终不死。”
听到这里,黎渐川不由微微转头,望向盛开在坟冢顶端,叶戈尔口中的那朵红色花朵。
那就是魔盒吗?
他怀疑过,但切尔诺贝利明显隐藏着更深的秘密,比起复活花的异常,后者更像是魔盒的手笔。
而在这种情况下宁准如此肯定地判断魔盒没有藏得更深,而是就在复活花内,显然是已经完全触摸到了最深处的那个秘密的轮廓。
是他和谢长生还不够敏锐,还是另有他因?
“叶戈尔想要报复切尔诺贝利的一切。”
宁准继续说道:“原住民,怪异,先知,包括他自己。但他的力量太弱了,复活花除了能让他不死和穿梭禁区外,没有其他能力。他根本不可能直接消灭他们中的任何一方。没有办法的他,打算寻求一股新的力量,来打破切尔诺贝利现有的状态。”
“于是,我们的最后一块拼图——研究者们,也终于到来了。”
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冷淡眯起,宁准从喉咙里轻轻泄出一丝无谓的讥笑:“正是因为他们的加入,才会出现除了我,几乎不可能有人能解谜成功的死局。可魔盒游戏又不是死的,它允许我们的交战和博弈存在,但却不可能容忍一场完全死去的游戏对局。”
“这是在挑战它的规则。”
宁准目光偏移,望向某个方向,似乎在遥遥地与一双眼睛对视。
“所以,我来了。”
话音落地,好像无形的弦被拨动。
黎渐川顺着宁准的视线望去,眼底的深蓝下意识地迸现奔流。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的目光好似穿越过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看到了黑白凝固的无边坟场外,人类目不能及的浩如繁星的空间。交错的光亮与无与伦比的庞大的影子掀起了汹涌的浪潮。
那是蝼蚁眼中的海啸,那是蟪蛄心中的永恒。
一颗颗恒星只是形状各异的小巧的蜡烛,每时每刻都在点亮,每时每刻都在熄灭。生命如撒入大海的水藻,无尽无边,生长又死亡,文明如被随意捏起的泥沙,辉煌成型,又寂灭消亡。
唯寂静与时间亘古永存。
就像一个被随手画在纸上的火柴人,看到一片小小的落下的影子,就已经惊异恐惧成了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黎渐川的心底不知为何浮现出了这个比喻。
但实际上,他没有从宁准的目光落点看到任何东西,那里只有凝固成黑白的层层雾霾。
宁准只是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继续讲述起他的最后一块拼图。
“好了,先说回我们的研究者们。”
他说:“关于研究者们的线索主要集中在他们本身,和这三封介绍信上。”
“前者主要是我的数字纸条,黎老师的三本书和一本实验笔记,以及他的幸存者身份和法则,长生在电脑里看到的两封邮件,许真与方一川商议的杀人献祭方案和他档案袋里的那些照片,还有他关于造神实验和God实验室邀请邮件的部分记忆。”
“说到许真的记忆,瞳术中的读取记忆也并不是无差别的,玩家、魔盒怪物、监视者,但凡是魔盒里拥有一点特殊的存在,我都可以读取,就像病毒去入侵一个存在些许漏洞的程序。”
“但没有任何特殊异样的普通NPC,就像一个完美的独立运行且不联网的程序,是无法入侵的。”
“我只能通过催眠获得一些碎片。”
黎渐川看了他一眼,一些疑惑豁然开朗。
宁准道:“如果没有三封介绍信,单纯去分析前面这些信息,其实也能很容易捋出研究者身上的这根线,但却会使这根线太过斑驳,缺头缺尾。加上它们,则不仅能使这条线完整漂亮些,也能清晰地看出这场以阴谋和利用为题的戏剧。”
伴随着宁准的话音,三封从奥列格坟墓内挖出的介绍信自动掀开,展露出里面的内容。
一行行花体英文没有什么稀奇的说辞,只是简单地说明要以God实验室的名义向切尔诺贝利送来一批研究者,进行一项实验,具体的实验内容不方便告知,请叶戈尔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但因为他们无法亲自过来,所以不能给叶戈尔提供实际的力量帮助,但为了保证交易的公平性,他们会想办法得到切尔诺贝利原住民们容纳怪异的方法,并将其改进,作为交换,送给叶戈尔。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2050年,想要寻求外部力量介入帮忙的叶戈尔通过自己的关系,或是印象中的东西,联系到了God实验室。他们商议出了一场交易,叶戈尔以协助研究者们进入切尔诺贝利进行某项实验,来换取足够强大的复仇的力量。”
“但God实验室无法直接帮助他或是给予他力量,只能绕一个弯子,在规则之内送他一份容纳怪异的方法。”
“这场交易成立后,God给全球范围内一些向往神秘学并坚信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的科学家发送了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用非常充足的证据为他们论证了一个死而复生的实验,并称世上有神明,但神已死,需要虔诚的信徒将祂复活。”
“有些科学家追查到了邮件的大概来历,虽然不知道它具体的发送者,但可以定位到它来自加州附近。”
“从许真的记忆中得知这件事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封匿名邮件的发送者极大可能就是God实验室。”
“当然,只是这局游戏内的God实验室。”
“因为只要一提到造神实验,我想不到除了God之外的地方。”
宁准嘴角浮起一丝讥嘲的冷笑:“叶戈尔并不知道造神实验的具体内容,但研究者们应该也不完全清楚。他们只是在切尔诺贝利得到了一些小秘密,关于所谓的变异,所谓的永生,没错,就是原住民们经常挂在嘴上的那些东西。”
“这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足以让他们相信死而复生的存在,他们决定就在这里进行实验。按照God的安排,他们来到了奥列格修建的研究所,准备进行一场七日的行程,到达切尔诺贝利的中心。”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哪里才是实验正式开始的地方。在此前,他们都只是在路上。”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不知道,魔盒苏醒之后的切尔诺贝利,一场残酷的游戏对局早就已经生成了。”
“叶戈尔为了麻痹他的仇敌们,去和原住民及怪异们缓和了关系,用的无非就是那些方式,递交把柄,或同流合污,把自己说成是和他们的向导一样容纳复活花的同样开始遭受折磨的人,以及积极地为他们带来新鲜的血肉。”
“在魔盒的力量影响下,他成为了说明人,引领着研究者们一步步向前。”
“如果没有研究者们的进入,这局魔盒游戏的玩家可能是很多不同的身份,也有机会得到真正的谜底,而不是只能做研究者,只能来多少,死多少。”
“第一周目的研究者中没有任何人是做好了迎接残酷行程的准备的,所以第一周目不论是玩家还是NPC,几乎都是全军覆没,只有那么极少数的部分人活了下来。”
“比如朱利安。”
“但存活,并不意味着成功,他应该成功地被什么污染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活下去,容纳过怪异。总之,仅存的研究者已被污染,第一周目自然而然失败,第二周目需要开启了。”
“第二周目开启前,朱利安容纳的怪异被剥离了,或许是魔盒游戏做的,也或许是朱利安自己。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第二周目开启后,当朱利安发现他再次出现在那间熟悉的研究所时,他终于意识到,他陷入了只有死亡才能休止的循环。”
“他永远也无法逃离这个恐怖的禁区了。”
“怀抱这种惊疑绝望,他一定做出了许多奇怪的举动,比如诊断自己是不是疯了,或是揪着叶戈尔的领子质问他,用防毒面具揍他,又或者大喊大叫让所有研究者一同反抗,离开这里——这都是正常的,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们无法拒绝地开始了实验的第二周目。”
“被第一周目幸存者的反应感染,这次不论玩家还是NPC都会抱有较高的警惕,而且我想说,这些研究者只是狂热的异想天开的疯子,却不是傻子。当他们真的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时,无论是为了提醒同伴,警醒后来者,还是想给可能存活到下一周目的自己一点倚仗,都一定会留下一些东西。”
“不过,他们想不到,自己就算幸存下来,也极有可能在下一个周目被玩家替代。”
“遗留到第三周目的线索有魔盒游戏的指引,也有前两周目的研究者们的特意提醒。”
“当然,后者不一定是正确的,他们也有他们的想法和主观视角,就比如许真所说的前两个周目研究者留下来的献祭七个人就能顺利抵达切尔诺贝利中心的猜测。”
“也有极有用的,比如那张写了六个数字的纸条和李金雅房间内的怪异容纳方法。”
“这些都证明他们对切尔诺贝利的一切古怪都有自己的调查和猜想,也证明,他们之中能活下来的,都遭受了污染,都不再是正常的人类,而最大可能真正抵达行程终点的方法,我之前提到过了,就是不被任何强大的力量诱惑,不受任何污染,凭对内心投影的熟悉和自己的力量,走到最后。”
“他们没有人做到,才会顺理成章地开始了第三周目。”
“也就是我们的到来。”
宁准声音微沉:“那么第六个疑点来了,这局游戏内为什么会有一个和现实同名同地的God实验室,他们又为什么聚集这些同他们毫无关系的研究者,让他们来到这里,进行所谓的造神实验?”
“目的是什么?”
“是否与原住民和怪异们共同隐瞒的秘密有关?又是否和前五个疑点,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他缓缓松懈着紧绷的肩背,眼神幽沉地笑起来:“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我早早就从许真档案袋里的那些照片猜出了他们的目的,或许我也要去那些圈套里钻一钻,才能走出来,触摸到真正的答案。”
“那么他们派出研究者,将玩家固定在这个群体中,一个周目又一个周目地前往行程的终点,为的是什么呢?”
“我猜是一个盒子。”
“不,不是漆黑的魔盒,而是一个半透明半漆黑的,刚刚好能装下一颗心脏的盒子。”
最后的半句话一出口,一旁专注听着的黎渐川就像被什么刹那击中般,猛地抬眼看向宁准。
他清晰如相册的记忆飞快地翻着页,很快,定格在了黑色的金字塔,曾经的监控录像,和录像中疑似救世会的斗篷人们怀抱的那个盛着一颗心脏的盒子上。
那些,到底是什么?
“它是God实验室的目的,是先知恰巧被投放到切尔诺贝利的原因,是原住民们挖掘、对话、疯狂信仰的存在,是他们和怪异们进行合作的见证者,也同样是怪异们因想要独吞而选择对外隐瞒的力量。”
宁准微微垂眼:“但说到底,它只是一个盒子,一个沾染了一点鲜血和能量就把自己变得不可一世的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