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的后劲不大, 第二天林杳睡醒后头就不晕了,只不过对昨晚发生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只模糊的有个大概的印象。
好像是玩游戏时她被宋可媛和她几个朋友针对, 喝了几杯啤酒, 后来闻野来找她, 就把她带回了家。
中间具体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从枕边拿起因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手机。
插上充电线,长按开机键, 屏幕亮起后弹出段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录音,出现保存和删除两个选项。
她什么时候还录音了啊?
林杳有些奇怪,费劲地想了想,模糊地记起昨晚回家后她收到了部长的消息,问她到学校没。
她拿手机回复了,可能大概也许就是那时不小心触碰到了录音键的吧?
林杳选择保存,也想听听自己喝醉之后有没有在闻野面前胡言乱语,撒酒疯。
她把手机拿到耳边,听到录音里闻野说没和章瞳一起在家看电影时,还不厚道地有点开心。
紧接着又听到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时,林杳脑子一懵, 心紧跟着又提了起来。
隔了一晚,手机里传来闻野当时的回答, 她边听心脏边砰砰地跳着。
也听到自己随后说感觉他说的这种女生很熟悉, 感觉认识。
昨晚她脑袋昏沉, 怎么都想不起这人是谁, 现在林杳却一下子明白这种熟悉感源于何处。
因为他说的大部分特征, 她都符合的啊!
顶顶漂亮吧这点吧,没个具体的评价标准,但从小到大她也听过不少别人夸她好看的话。
至于其他的, 什么皮肤白,杏子眼,会跳舞,她都是的,唯一一点有差距的就是体重,他说希望那女生有九十多斤,比她现在重些。
可能他不喜欢太瘦的女生,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又不是不会长胖。
心里喜悦像刚开瓶的汽水,晃出细细密密的小气泡,等那些泡泡都消失,林杳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份喜悦出现的原因——
其实也很显而易见,因为她喜欢闻野。
不是所谓妹妹对哥哥的喜欢,而是异性之间的心动。
所以很早之前听到彭一凡说他以后找女朋友的事会吃醋,会因为孟瞳而情绪低闷,也会在发现他很可能喜欢她这样的女生后而高兴起来。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敲门声响了两下,随即是少年懒洋洋带着笑的声音:“都中午了,还没醒呐。”
林杳回神:“醒了,马上起来。”
她快速洗漱下楼,桌上菜肴丰富,昨天闻野没做的菜今天都弄上了,她去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
因为每次做饭洗碗的都是闻野,她觉得这样分配不公平,他就把盛饭的活儿分配给了她。
正吃着糖醋排骨,林杳听到闻野问自己:“昨天为什么不开心?”
“啊?”她有点懵。
闻野见她全然不记得的模样,提醒道:“你昨天说有点不开心,所以想试着借酒消愁。”
“……”
林杳没法实话实话是因为孟瞳,只能含糊其辞扯了个理
由糊弄过去,她舔了舔唇上的一点酱汁,看向他:“我其实以前学过跳舞。”
从八岁开始,一直学到十六岁,搬到这边来以后才再没碰过舞蹈。
她从没和闻野提过这事,可她说完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怎么那么平静,一点都不意外嘛?”
听到小姑娘不满地嘟囔,闻野筷子一顿,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新鲜事,在认识她之前,更先看到的是她翩然起舞的样子。
“我刚才还没反应过来。”他轻咳了声,挑了挑眉露出惊诧之色:“你怎么这么多才多艺,连跳舞都会。”
林杳这才满意了,虽然夸自己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道:“我以前跳得还挺好的,就是两年多没碰有点生疏了,等我寒假多练练之后再跳给你看呀。”
她眼眸亮晶晶的,闻野想起初见的那一面。
十几岁的小少女一袭水袖,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五官尚且青涩稚嫩,都已经有种惊人的美,让他一直走不出那一眼。
如今她出落了一张顶顶好看的脸,身材纤细又多了玲珑的曲线,他想象不出她再跳舞时是什么模样。
他凸出锋利的喉结滑动了下,唇勾了勾:“好啊。”
反正他这辈子,也没打算走出那一眼。
“你下午做完家教的兼职我去接你,你陪我去逛商场看看衣服。”
林杳每周六下午要给个初中女生补习英语,从两点半到五点,闻野差不多时间提前等在小区门口,接到她之后先去附近的商场吃饭。
今天是圣诞节,商场里的氛围最为浓厚,一进去就是一颗大大的圣诞树,旁边还摆着架钢琴,扮作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弹奏出欢快的歌曲。
随处可见一对对年轻的小情侣。
两人先找了家西餐厅吃晚饭,吃完,林杳跟着闻野走进一家羽绒服店。女店员走过来接待,想当然地认为是男生陪着女朋友来买。
“这一列都是当季新品,今天过节做活动,全场每件九折。”
林杳看着那一列女款,想说他们想看的是男装,话才到嘴边,闻野走了过去,修长手指拎出一件浅粉色的羽绒服,拿着递到她跟前。
“试试看。”
林杳愣了愣:“我没说要买衣服呀。”
“圣诞礼物啊。”闻野勾了下唇,理所应当的语调道:“今天有男朋友的女生有男朋友送礼物,你没男朋友,自然是我这个哥哥来送了。”
这个牌子的羽绒服不便宜,一件都上千了,林杳本来不想要,但转念一想,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
她换上试了试,尺码和款式很合身,又问店员有没有其他颜色的。
“这件粉色的你穿着就挺好看的。”闻野在一旁给出参考意见。
林杳也喜欢这件粉色的,但还考虑了更实际的问题:“羽绒服不好洗,深色的更经脏一些。”
闻野不赞成地微拧眉头:“你只管穿得漂漂亮亮的,弄脏了我给你拿到干洗店去洗。”
犹豫了下,林杳还是遵从心意,选了更喜欢的粉色,大不了她之后穿的时候更小心着点。
她朝他仰起小脸,依葫芦画瓢道:“那……别的有女朋友的男生都有女朋友送圣诞礼物,你没有女朋友,那就我送你了。”
她这几月做兼职攒的钱还有个一两千。
闻野好笑地哼笑了声,点头:“行,学得还挺快。”
他先去把这件结账了,林杳兴致勃勃地去给他挑衣服,拿了几件他都不满意,连试都不肯试一下。
“那你自己来选吧。”她鼓了鼓脸,心里不免嘀咕,挑女朋友要求高,选件衣服也这么挑剔。
闻野踱着步走到个架子前,挑出一双18块9的羊绒袜,表情挺满意的:“呐,就这个吧,圣诞送袜子,绝配。”
见她不动,他扬了扬眉骨,懒漫笑着反问:“怎么,又反悔了,小气吧啦起来,不愿意送我礼物了。”
林杳:“……”
“哪有这样的,你送我一千多的羽绒服,我送你18块9的袜子。”她皱着脸吐槽。
“你这观点不对啊。”闻野眉梢轻挑,否认她这一想法。
接着给她讲道理:“送礼物讲究的是心意,怎么能用金钱衡量,我喜欢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何况我天天不是在家就是在纹身店,穿那么好看给谁看,还不如买双好袜子保暖又实用。”
何况一千块,够小姑娘在食堂吃好多顿饭了。
他一套套的,说得林杳没法反驳,见她还好大不情愿的表情,闻野妥协地又去挑了六双:“这样行了吧,我一个星期的袜子都有了,快去付账啊。”
林杳只得去付钱,打完折后一百出头。
两人又坐直达的电梯下去。
到底是女孩子,换了新衣服,林杳忍不住对着里面的镜子多照了照,唇角有也些高兴地翘起来。
闻野目光睨着镜子里的小姑娘,嘴角的弧度跟着上扬了几分。
情侣分分合合,终成眷属的少。他打着哥哥的名号,却能一辈子对她好-
周日林杳也有家教的兼职,做完回到学校,正好是晚饭的点,她和两个室友约着到食堂吃饭。
丛佳慧注意到她比平时多打了个菜,饭的分量也多点:“杳杳你今天食欲很好啊。”
“嗯。”林杳点点头:“我最近要多吃点,争取在寒假时多长几斤肉。”
丛佳慧表情变得冷漠:“好了,从从现在起到这顿饭结束,我都不会再跟你讲一句话了。”
突然被冷战的林杳:“?”
关倩附和着点头,一脸愤慨道:“杳杳你知道你刚才那句话对我和慧慧两个喝凉水都会长胖的人来说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嘛!”
林杳:“……”
她只是觉得她再长胖一点,会更贴近闻野喜欢的标准。
两个室友说是一顿饭不理她,但其实很快又说上话。
又上了几天课就到了期末复习周,她没再回家,专心留在学校复习。
作为大一新生,她和室友第一次感受到期末的威力,之前还挺空的图书馆自习室一下子人满为患,大冬天早上七点多钟过去,座位都坐满了。
林杳和室友只得每人轮流,更早起的去占位置,她每天学得起早贪黑,刻苦程度不亚于备战高考。
她还记着自己之前说的话呢,拿了奖学金之后请闻野吃大餐。
但可能是没休息好,又是流感高发期,自习室里打喷嚏擤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临考的前几天她也被传染得生病了。
林杳借了辆自行车去校医院看,拿了盒退烧药,但吃了也没好转,烧一直不退,每晚流汗很多,身体发冷。
她怕又传染给其他人,去考试时都一直戴着口罩。
最后一门考的是传播学概论,学校里到处是拖动行李箱的身影,一片终于解放了的轻松气氛。
林杳先回到宿舍,她把寒假还打算要看的几本教材放进行李箱,想了想,又把之前买回来还没织的两团毛线也塞了进去。
宋可媛早早走了,她和关倩还有丛佳慧一起把宿舍打扫了遍,又把阳台的窗户锁好。
手机刚好响了,她收到闻野的消息,说已经到寝室楼下了。
她赶紧拎起行李箱下去,在楼道里就看见闻野的身影,少年身高腿长,站在辆黑色吉利前,冷白脖颈略略低着,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个手机,百无聊赖地随便刷着。
每每有脚步声传来,闻野都撩起眼皮看一眼,直到看见双手拎着行李箱的林杳从楼梯走下来。
他立刻走过去,接过她的行李箱,视线落在把她小脸遮住一半的口罩上,眉皱了起来:“生病了?”
“得了流感。”林杳声音从口罩下传出来,翁瓮的。
闻野拉开汽车后备箱,拎起行李箱放进去,对上小姑娘睁圆的
杏眸,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前几天买的,先上车。”
林杳坐了上去,还是觉得惊讶,一辆汽车多贵啊。
闻野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二手的,成色看着挺新,三万不到拿下。”
这钱差不多是他这小半年赞的,有辆车出门,以后接送她回学或者去哪儿都方便得多。
他伸手去摘她耳朵上挂着的口罩:“本来身体就难受,戴久了更闷。”
林杳“诶”了声,试图阻止也没成功,有点着急道:“车里这么小空间,我把流感传染给你怎么办呀。”
闻野将她那口罩一折放自己衣兜里,侧头瞄着她,唇勾了勾,理直气壮地问:“我身体抵抗力好得很,你看我什么时候生过病?”
林杳回想了下,好像确实是的,认识以来他连感冒都没得过一次。
但她一下子又想起当初她刚搬过来时,有天她被留在办公室改卷子,突然下大雨,他拿着伞过来接她,还说什么怕她生病了传染给他。
她心里微微一动,竟然在这么早的时候他就在对她好了。
闻野手握着方向盘,转动方向:“什么时候得的流感?”
“一个星期前吧。”
“这么久了。”闻野眉拧得深了些:“我们去医院看看。”
“我之前去校医院看过了,也开了药,流感本来就要一个多礼拜才好,别去医院折腾了吧。”
闻野在关乎她身体健康的事上不敢马虎,声音仍温和,却也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和强硬:“校医院有时不靠谱,我们去大医院看一下,才能更放心。”
到医院先做了ct检查,结果得等两个多小时才能出来,林杳被安排着住进一间三人床的病房,另外两个病人刚出院,现在就她一个。
生病加上连天考试的疲乏,在充斥着消毒水的病房,她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闻野跟个本来晚上要来店里纹身的客人改了时间,去医院下面买了点吃的回来,检查做到现在,两人都还没吃晚饭。
“杳杳,醒醒。”
连着喊了几声,才让小姑娘没精打采地睁开眼。
“起来把晚饭吃了再睡,不然病更难好。”他先拆开给她买的那碗火腿瘦肉粥。
林杳浑身没力气,推拒说没胃口,不想动也不想吃,硬是被他非扶着坐了起来。
“没让你动。”闻野坐她床边,从桌上端起碗,拿着她那只专用的卡通草莓的瓷勺舀起一勺喂她:“你张嘴就行。”
林杳被他一勺勺喂着粥,耳朵染上绯红,眨了眨眼轻声道:“我小时候生病,爸爸也是这么喂我的。”
不过那也是很多年的事了,在弟弟出生之前,林钦文比沈怡还要疼她,说是当成手心里的宝都不为过。
“怎么?”闻野眉骨轻抬,故意开玩笑逗她:“不想认我当哥了,想让我当爸。”
林杳脸颊一热,幸亏病房没有其他人在,不然听到多羞耻啊。
她瞪他:“你胡说什么呀。”
她想让他当的,明明是她的男朋友。
可惜这些天她很努力多吃饭了,体重不增反降,还没来得及跳舞给他看,也还没亲手织条围巾给他。
林杳绕开话题,语气有点儿沮丧:“期末考试有几门我身体都不舒服,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拿到奖学金。”
闻野把最后一勺粥喂她吃下,宽大的手掌落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一把:“你带着病考完试已经很厉害了,你拿了奖学金,就请我吃大餐,没拿换我请你。”
林杳还是更希望是她请他。
窗外天色早已黑透,她鼓了鼓腮:“你说只来医院看看的,现在又要住院,我最不喜欢住院了,晚上病房里还只有我一个人。”
“明天一早就要打针,住医院更方便,今晚我陪你一块儿在这儿睡,早点把病看好,你身体也不会难受了。”闻野耐心哄道。
他去找服务台借了张折叠床过来,还没来得及展开,护士走了进来。
“林杳你家属呢?”
闻野站直身走了过去:“我就是,我是她哥。”
“那你现在拿着两张单子去缴费。”护士交给他两张新的缴费单,“她还得立刻去照X光,再做个骨髓活检。”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我妹妹得活到一百岁
林杳只听到个照X光, 后面那个检查一下子没听清,但常识告诉她在医院检查越多越不是好事,那证明她身体可能出了不小的问题。
闻野接过那两张缴费单, 看到什么骨髓活检这四个字之后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只是在下一秒转眸看向小姑娘时, 他将眸底的不安和担忧都压了下去。
“现在这些检查都很常见,你先在这儿等着, 我去缴完费回来就带你过去。”
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安抚,林杳稍稍没那么害怕了,她穿上雪地靴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免得你还要来回几趟跑。”
做X光检查很快,麻烦的是骨髓活检,要局部麻醉之后用穿刺针扎进盆骨侧边的骨头缝里,全程十几分钟。【1】
闻野站在在监察室外,低头一直拿手机搜索有关这项检查的各种信息,看到图片里那根又粗又长的穿刺针时,他的心脏紧紧揪起来。
等到林杳从检查室出来, 他立刻过去扶上她,黑眸里心疼满溢, 嗓音沙哑问:“还好么, 疼不疼?”
林杳第一次被这么长的针扎, 还没从害怕中缓过来, 脸色有些苍白, 她摇了摇头:“打了麻药的,只有一点疼。”
闻野把开的止疼药拿给她吃下。
X光两小时后就能出结果,但骨髓活检的报告单要五天之后才能出来, 林杳还得继续住在病房,闻野本来白天也要留在这儿陪她,被她赶走了。
“我又不是病得不能自理,吃饭坐个电梯下去就是食堂,你在这儿还耽误我追剧呢。”
闻野想到与骨髓活检相关的疾病,什么再生性障碍贫血,骨髓纤维化,白血病,还有什么骨髓瘤。
万一真的是这些,手术费必定是一大笔,买了辆二手车之后他所剩积蓄没多少了,现在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于是他白天还是去纹身店给客人刺青,晚上来医院陪她。
趁他不在的时候,林杳也拿手机查了查,那些病没一个是好治的,都是会危急性命的。
她放下手机,拿被子蒙住头,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被听见,眼泪流了满脸。
怎么可能不怕死呢,她连十九岁都还差一个多月,人生才刚开始,学业没有完成,很多事没有做,喜欢的人也还不知道她喜欢他。
等晚上闻野来陪她,她脸上又恢复了带笑的模样,和他津津有味分享自己看的韩剧:“男主他是外星人,超级厉害,女主开的车快要坠入悬崖了,大喊了一声男主的名字,他一下子从天而降,徒手拦住了快坠崖的汽车。”
闻野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拿着把刀给苹果削皮。
他对外星人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学校组织大家放的怡部ET电影,里面那外星人长得丑萌丑萌的。
听到小姑娘的描述,他只觉得这特异功能不错,要他也有就好了,万一她遇到什么危险,喊一嗓子他能立刻出现挡她前面。
“演外星人的那个韩国男明星长得帅吗?”
他知道现在好多女生追一部韩剧就迷上一部男主,彭一凡说他妹就是,今天还喊这个老公,改明看了另一部剧老公就换人了。
“挺帅的呀。”林杳点开手机,给他看男主的剧照。
闻言瞄了眼照片里单眼皮,面容清俊斯文的男人,问她:“你喜欢长这样的?”
林杳看着眼前下颚瘦削,棱角线条分明的少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多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闻野勾唇笑了声,把削完皮的苹果递她手里。
林杳接过来时,眼尖地
看见他另一只手掌内侧的一道划痕,还很新,口子很深。
“你手怎么受伤了?”她蹙起眉,担心问道。
“就今早画图削铅笔时,不小心被小刀划拉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闻野不以为意道。
检查报告一天不出来,他心就高高悬着,被焦躁和不安充斥,干什么都没法专注,给客人设计纹身样稿图时也是,线条画得乱七八糟,削铅笔时频频走神去想那些可能的病。
“那也要贴创口贴啊,怎么能像你这样不管不顾的,碰水感染了怎么办。”林杳没好气道,让他帮忙把她的书包拿过来。
她张嘴咬住苹果,翻出张创口贴给他贴上,又咬了口苹果,腮帮子鼓鼓的,不高兴地瞪他:“你对我总是照顾得比什么都小心,对自己能不能上点心啊?”
闻野真觉得这一点伤在他身上没什么,又不是断手断脚的,然而对着小姑娘睁圆的杏眼,他还是压着唇角的笑,顺从地保证道:“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他拎着暖水瓶去开水房打热水。
林杳旁边的病床昨前天下午住进个阿姨。
这会儿那位阿姨主动撩开两人间隔着的帘子,笑眯眯地和她攀谈起来:“小姑娘你这男朋友对你够好的,天天晚上来陪床,看着一副冷面冷情的长相,没想到挺会疼人的。”
对于他们俩的这种误会不是一次两次了,林杳都已经习惯了,她摆摆手道:“不是阿姨,您误会了,他是我哥。”
阿姨愣了愣,有几分尴尬:“哎呦,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阿姨解释道:“主要是吧你们相处得太融洽了,一点不像我的一儿一女,动不动吵架,一点小事闹得鸡飞狗跳的,倒更像热恋里的小情侣。”
林杳眼睫动了动,心脏砰砰跳起来,可转而想到还没出结果的报告单,心又一瞬沉寂下去。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闻野睡在林杳旁边的折叠陪护床上。
那床是帆布质地,人一躺上去中间就陷下去一块儿。对他来说长度不太够,腿还得蜷着点。
睡在这儿和舒适注定无缘,然而这不适不及他这几天内心的煎熬的万分之一。
白天里遮掩的忧虑和焦灼在夜晚终于藏不住,他眉头深拧,黑漆漆的瞳孔沉默又长久盯着另一张床上睡熟的小姑娘。
她睡相很乖,纤浓的长睫低低垂着。
在他一直以来的设想里,她是名牌大学的,哪方面都出众,等毕业了肯定能在外企找个很不错的工作,每天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高大上的写字楼,等工作个两三年,遇上一个优秀出众,又时刻将她放在心尖的男人,再是结婚生子,顺遂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怎么也不该和那些疾病沾上边,除非老天是瞎了眼,就是见不得世上有美好的存在。
闻野几乎一晚没睡,眼一直睁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再等到天色大亮,林杳也醒了,他才起来,快速洗漱完之后去买早餐。
骨髓活检的报告今天终于能出来了,闻野去自助打印机那儿取了,和林杳赶在医生刚上班的点就过去了。
头发斑白的专家医生拿出白大褂套上,面容和善道:“你们先坐。”
他戴上眼镜,从少年手里接过两份报告单,脸色随着视线一行行扫过变得严肃。
闻野和林杳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医生又把目光投向他们俩,在年过半百的医生眼里,这俩还都是孩子,他建议道:“你们要不把给家长打个电话,让家长一起听听。”
闻野心里那份不安愈发强烈,他镇定神色,沉声道:“没有家长,我是她哥,我在这儿一样的。”
医生看他们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同情,缓声道:“根据检查结果看,小姑娘是得了霍奇金淋巴瘤,还是偏恶性的,之前的发烧盗汗和流感无关,只是淋巴瘤的症状显了出来。”
仿佛有一记重锣砸在耳边,林杳有短暂的耳鸣,脸色倏地一白。
闻野心脏剧烈地紧缩,喉咙艰涩地动了动,声线沙哑带着颤:“那这要怎么治疗。”
林杳脑子嗡嗡的,明明医生说的是和她切身相关的,她也最应该集中注意听着,可精神集中一下又变得恍惚,只听到什么化疗放疗,还有骨髓移植。
最后是闻野牵起她冰凉的小手,带着她走出诊室。
候诊厅里的人多了起来,有大人有小孩子,有独自来的,也有被陪着的,各种小小的交谈声汇杂在一起,响在林杳耳边,她置身于其中又像是游离在外。
她跟着闻野坐去拿了一袋子药,坐电梯下去,走出医院。
太阳已经出来了,但是没一点温度,那明晃晃饿日光照在身上都是虚的,她手脚和心都是一片冰冷。
那只紧紧包裹着她手的大掌也失去了一惯的燥热,一样冰凉,没法把温度传递给她。
闻野去街边的早餐店买了杯热豆浆塞她手里,尽量松开紧绷地唇角:“医生说了,这种瘤是所有癌症中最好治愈的,而且你还是早期,只要积极吃药化疗,肯定能治愈的。”
林杳握着豆浆,手心渐渐有了温暖,她抬起头,眼眸里憋着的泪意维持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做化疗要很多钱。”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好多家庭都因为重病负债累累,而且照顾病人也是件心力交瘁的事。
亲生的父母不要她了,养父母也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凭什么和她一点血缘关系的闻野要管她啊?
他也才二十岁不到,人生刚刚开始,为什么要背上她这么个沉重的负担?
她眼眶泛红,鼻子一抽一抽的:“就算很多钱花了,最后也可能治不好。我已经欠你够多了,现在还生了这种无底洞的病,你别再我身上浪费了。”
“你瞎说什么,治都没治呢,怎么就治不好了!”闻野拧紧眉斥道。
他语气硬邦邦的,表情也是凶巴巴的,可抬起手,给她擦眼泪时的动作却又很轻。
“钱就是你最不用担心的事,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不。”他扬眉,“我成年时就有笔小时候一直交的保险金到账了,到现在还没动过呢。”
“还有你之前厂里的房改办不还来我们家登记了么,等房子一拆迁,那不一两百万就到账了。”
少年黑眸漆漆,看着她泪汪汪的眼,指腹将她眼尾挂着的一滴泪珠轻轻抹去,声音低低的,保证似的温柔语气。
“有我在,我妹妹得活到一百岁。”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今生也漂亮
然而压根就没有什么成年到账的保险金, 之前拆迁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这都快过去一年了,又成了没影的事。
开车回去的路上, 闻野脑子里就跟有个计算器似的飞快摁着。
买了车之后他银行卡里就剩几千块了, 这辆车买下来是三万, 转手再卖也只能卖个一万出头的价格。
那还不如不卖,以后去医院跑的次数不会少, 有辆车还是很必要的。
按照医生的说法,化疗一周一次,一次费用三千,每两个疗程要做一次PET评估,每次五千,这些医保只能报销一小部分,剩下的都要自己出。
关键是如果化疗不见好转的话想,后续就得进行骨髓移植,起码也要二三十万。
搞钱迫在眉睫。
到家之后,闻野把一袋子药哗啦啦全倒出来。
好几盒,他一样样拆开, 仔细看了几遍说明书,拿着黑的粗线笔在药盒上写下一天几次, 一次几颗, 然后照着剂量抠开, 拿给林杳吃下。
林杳原本一放寒假就要给个高二的女生补习功课, 因为之前一直以为是流感, 才往后延了几天,现在出院了,不能再拖了。
她准备今天下午就在家里好好备课。
治病要好多钱, 那么重的担子不可能让闻言一个人承担,她也得振作起来。
闻野敲门进去两趟,一趟是送杯水,一趟是盘切好的橙子,趁机多瞧了瞧她,见小姑娘情绪还算稳定才稍稍放心。
他开车去了钢铁厂,几年前厂子就因为效益不好卖了市中心的地皮,整个厂子搬到郊区了。
他过去之后找到房改办,里边坐着几个报纸和织毛衣的职工,有两个就是上次来家里登记的,对他还有印象。
闻野直截了当地问那片老房子到底什
么时候拆迁。
没有不盼着拆迁的,这大半年里来问的也是一波接一波的。
一位男职工熟练地搬出那套应对的说辞,什么开发商和政府还没协调好,什么房子的产权还不清晰,最后甩出统一的安抚话语:“拆肯定是要拆了,但也要等这些问题都解决完啊,你不要太着急了。”
闻野也知道房子的产权是个问题,要不然他就直接卖了,虽然没拆迁那么多钱,但能有个二十多万也行。
他拧眉思索几秒,又开了口:“既然你们都说很快能拆,那我把我房子二十万卖给你们,没法过户,我写字据为证。你们这边有当时统计的面积,等以后拆了起码能补偿一百五十万。”
几名职工闻言一愣,厂子已经搬走了,这片老房子绝对是要拆的,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再远点也肯定是五年之内的事。
一转个手,二十万轻轻松松就变一百五十万,这不比牛市还赚钱。
“你父母能同意啊?”其中一个职工问。
闻野眉眼沉着:“没父母,我家我做主。”
几人说不心动是假的,然而这年头二十万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家庭大半生的积蓄了,一个字据终究没板上钉钉的房产证靠谱,要是以后扯起皮来说不清。
大家理智考虑一番,都不敢轻易占这便宜。
当初来家里登记的那名女职工对他和他妹妹都还有点印象,好心劝道:“这房子没房产证不好卖,你要不很缺钱的话,最好再等等,免得以后真拆了又后悔。”
闻野:“很缺钱。”
小领导呷了口茶站起来,视线上下把他一扫:“体格看着倒不错,你要是真缺钱的话,我知道个活儿,赚得挺多的,但不能恐高,而且工作时要一万个小心,稍微失误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没了命,你看你愿不愿意干。”
他话音落,就听少年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道:“我去。”-
大年初一正好是林杳要做第一次化疗的时候。
一想到新年第一天,别人要么出去玩要么还在被窝睡懒觉,闻野偏偏要一大早陪着她去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医院,一坐还是一天,林杳心里就很不好受。
闻野拿了她的围巾和帽子走过来,看见小姑娘皱着的小脸和泛红的眼圈,温声问:“怎么了,害怕?”
林杳摇了摇头,垂着眼睫闷声道:“我就是觉得我害得你很辛苦。”
“亲人之间不就是相互照顾的么?”闻野绷着唇角,佯做微恼的神色,“难道我生病了,你会抛下我不管?”
“当然不会。”林杳很坚定道,转而眉头又蹙起来:“你这大过年的瞎说什么啊,一点都不吉利,快呸呸呸!”
闻野配合地呸了声:“既然这样,那你还总瞎想什么,新年第一天掉眼泪也不吉利。”
林杳吸了吸鼻子,听话地眼泪憋了回去,想了想对他说了句等我回房拿个东西,噔噔噔跑上楼梯,再下来时手里拿着一条新织好的黑色围巾。
“早上挺冷的,你看你要不要戴上?”她朝他递去,有点儿紧张又期待地问。
闻野目光从小姑娘轻轻忐忑眨着的眼睫移到她手里拿着的那条黑色围巾,接过来端详了会儿,勾了勾唇问:“这哪儿买的啊?毛线摸着又软和,样式也好看。”
林杳本来还怕他不喜欢的,此刻还被夸得有点开心和骄傲了,她抬起下巴,弯起一双笑眼:“我自己织的。”
“噢,这么厉害啊。”他挑眉,拖腔带调地笑起来,将世上独一无二的这条围巾戴上脖子:“真暖和。”
林杳以前听到化疗都以为要用什么机器照射身体,等她自己也生病了,才知道化疗就是打吊瓶,只是注射的药剂很多,有九袋,一打就是一整天。
林杳躺在病床上,左手扎着针,闻野怕她无聊,带了盒五子棋来陪她玩。
下了几盘,护士来给她换了瓶药水:“现在打的这瓶是反应最大的,你要忍着点。”
滴了没一会儿,林杳就感觉到了不舒服,小腹疼,腰也疼,还有点呼吸不上来,闻野立刻放下枕头,让她躺着。
林杳侧身躺下,难受地微微蜷缩着,脸色开始变白,唇瓣咬着忍耐着。
闻野看得心也紧了紧,他从裤兜摸出枚硬币:“我给你变个魔术看好不好?”
林杳虚弱地抬起长睫,只见他将一枚硬币放在掌心握紧,另只手虚空在上晃了晃两圈,然后弹了个响指,等再摊开手时,掌心里那枚硬币就凭空消失了。
她睁大眼,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再给你变一遍,你这次看好了。”闻野见她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同样的手法又给她演示了一遍:“这次看出来了么?”
“没有。”林杳扁了扁嘴,软声央求道:“你再变慢一点,我肯定能看出来。”
闻野又变了一遍,也放慢了手上的动作,这次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也是在化疗治疗的小男孩先兴奋地嚷起来:“我看出来啦!哥哥你偷偷松开了一会儿手,硬币就掉进袖子里啦!”
小男孩妈妈不好意思冲他们俩笑笑。
闻野看着林杳勾了勾唇,说着嘲笑的话,语气里却含着几分宠溺:“你怎么连小朋友都比不过啊。”
林杳脸颊红了红,小声狡辩道:“我就是没准备好,你要是再变个别的,我肯定能很快看出来。”
“行。”闻野笑着点了点头,“那你这次准备好了啊。”
他知道化疗时间很长,他特地学了一些小魔术给小姑娘解闷。
连续几个魔术变下来,不止林杳,连隔壁床的小男孩都看得聚精会神,比赛似地看谁先看出来,化疗到来的不适感倒没那么强烈了。
每次化疗隔一周,第三次化疗之后林杳就开学了,她不太想要室友知道她生病的事,没和她们有说过,吃药也会尽量避开她们。
但一个寝室住着,难免就有被看见的时候,宋可媛从照着的镜子里看见她在吞几瓶不同的药,径直走到她桌边。
“环磷酰胺,”宋可媛从桌上拿起药瓶,看向瓶身上的说明:“用于治疗多发性骨髓瘤,恶性淋巴瘤……”【1】
林杳被她这不问自取的举动惹生气了,没等她念完,她就把药瓶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她皱着眉,声音冷然道:“我没允许你随便碰我东西。”
宋可媛并不觉得自己刚才多没礼貌,还很理直气壮:“你背着我们吃那么奇奇怪怪的药,谁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干净的传染病,我和你住一间宿舍,不赶紧搞清楚,万一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她这声音不小,在阳台刷牙的丛佳慧连忙过来看,已经躺床上刷剧的关倩也踩着梯子下来。
两人站在林杳身边,关切又担心地问她生什么病了。
没法再瞒了,林杳如实道:“淋巴瘤,没有传染性的。”
丛佳慧和关倩都不敢相信,还红了眼睛:“怎么会啊……”
林杳确诊最初也是很不能接受,但总被闻野很积极地影响,心态已经调整得很好了,反而能笑着安慰起她们俩:“这是癌症里最幸运的一种,是可以治愈的。”
丛佳慧和关倩还是觉得很难过,第二天林杳就感受到了特殊待遇,早八的课,三人去食堂排队早饭。
一进去,她就被按着坐下。
丛佳慧:“杳杳你吃什么跟我说,我去买。”
关倩:“我去买喝的,杳杳你喝豆浆还是牛奶?”
林杳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你们不用这样,我还没病到这个地步。”
“用的!” 两人异口同声,一人按着她一边肩,把刚站起来的她又按着坐了回去。
看着她们风风火火跑远的背影,林杳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暖暖的。
只是一上午不到,差不多半个系的都知道了她生病的事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宋可媛传说出去的。
一传十十传百,林杳自习时出去打水,都
听到有人议论她生病的传言是真是假。
“校花不会真应了那句老话,红颜薄命吧?”
“我看着不像得了淋巴瘤的啊,她不每天都正常上课吗,而且化疗是要掉头发的啊,你看她头发还好好的呢,哪像得癌症的样子。”
等到五月份,这些怀疑的声音就都消失了。
持续一个疗程的化疗下来,她脱发的情况倒还好,但呕吐很严重,人越来越削瘦,脸色变得苍白,唇瓣失了血色,原本一双自带卧蚕,圆润灵动的杏眼,因为脸上肉太少,眼窝有点陷进去。
如今她看着特别憔悴,和从前相比,就如一朵鲜妍的花慢慢开到了枯萎的时候。
周五下午没课,闻野陪她去医院做pet评估,走前她去上了个卫生间,在水龙头下洗手时,听到有人边讲着电话边从另一侧男厕出来。
“对,我下午来医院了,还碰到了林杳,一看简直吓我一跳,她样子变得也太大了吧,演女鬼都不用化妆的。当初她多高傲啊,像个冰山美人一样,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呵呵,倒追我我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林杳听出这人的声音,是上学期开豪车在寝室楼下非要送她的徐洛,她抽出张纸擦干手上的水珠走出去。
和闻野一起走出医院,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将天际烧得通红,街边有个用布包着头的小老太太,坐在个小木凳上,竹条编的几个簸箕里铺着栀子花和茉莉花在卖。
有的茉莉花用细细的铁丝穿成手串,小的卖三块,大的卖五块,上边还缠了绿色丝带,很是漂亮。
好几个女生在买。
闻野视线掠过,也走过去买了串五块的,他低头,小心地把茉莉花手串绕在林杳细细的手腕上。
林杳很喜欢,坐上车后抬起手腕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清香宜人。
她眼角弯着,对闻野道:“你听过一句话没,今生戴花,来世漂亮。”
闻野自然是没听过,他修长指骨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笑看她:“今生也漂亮。”
“才不漂亮呢。”林杳眼神黯了黯,嘴抿得平直,小声反驳。
到底是女孩子,不可能做到对容貌完全不在意,何况还总对着喜欢的人。
闻野要踩油门的脚一松,手从方向盘上拿起,解了系着的安全带,身子朝她侧过去,眼皮撩起一条深窄的褶皱,缓声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不是赵美莺带着你回来的那天上午。”
林杳愣了愣,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瞳孔,他嗓音低又磁:“我第一次见你要更早。”
“那会儿隔着很大一面窗户,我看见你穿着长长的水袖长裙,我十几年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让我觉得……”他顿了顿,语气还有几分怀念:“是瑶池里的小仙子。”
林杳心跳得一快,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
黄昏橘红的光从车窗照进来,在他脸上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五官被勾勒得更深刻硬朗。
他弯了弯唇角,声音低柔得不像话:“直到现在,此时此刻,这种感觉也未改变分毫。”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一巴掌拍她屁股上
林杳大一下学期是强撑着念完的, 期末考试之后她就去办了休学手续。
之后第二期化疗的频率会更高,身体的损伤和不适的反应也会更严重。
这个暑假她没法去做家教了,她一脸病容, 家长哪还敢把孩子交给她, 她找了份网上校对的兼职, 天天在家对着电脑就行。
闻野在纹身店,差不多隔一小时就给她打个电话过来, 让她休息一会儿,别把身体累坏了。
快十二点,他电话又来了:“有个客人的纹身还没做完,我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你把饭菜热着自己先吃。”
“那我给你装好送去吧。”林杳听完马上道。
“不用,我随便在附近买点什么吃都成,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你别出来乱跑,小心中暑了。”
怕她还是会来,闻野想了想道:“你前两天煮的绿豆汤挺好喝的,你再煮一锅等我回来喝。”
吃完午饭, 林杳就去洗了一碗绿豆,用电煮锅煮, 怕煮糊或者溢出来了, 她得在家里盯着。
正拿着勺子搅拌时,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她把火候调小, 走过去,隔着门问是谁。
“是我!”对方趾高气昂地大声道。
林杳听出是章瞳的声音,自从她明白自己对闻野的心意之后章瞳再找她帮什么忙她就没有答应了, 两人的联系因此也断了。
章瞳抱臂站在外边,一脸讥讽的怒容,等到门开了,她看到林杳现在憔悴削瘦的模样时愣了愣。
但很快,她怒意又重新积攒起来,气势汹汹地向林杳质问:“你把我当猴子耍很好玩是吗?”
林杳不解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章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从我知道你和闻野没一点血缘关系起就觉得奇怪了,合着你们是打着兄妹的名号搞在一起啊!这样是不是觉得特刺激特有情趣啊?也就我傻,还拜托你帮我追闻野,你这么长时间看着我忙前忙后还没得他一个好脸,你心里应该特别爽吧。”
“你简直莫名其妙,胡说八道!”
林杳脸色冷了下来,生气地就要关门,章瞳还没说过瘾,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呵,你还不承认,你知道闻野现在在干嘛吗?那个新建的广茂大厦,四五十层高,他就用根绳子被吊上面换玻璃。”
章瞳今天和小姐妹在那边一个餐厅吃饭,抬头一看窗外,正好瞧见闻野吊挂在半空的身影。
她觉得奇怪,之前在闻野的纹身店她碰到过几次彭一凡,她也加了他的q.q。
一开始彭一凡还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说,她想方设法地各种套话,才知道林杳得了淋巴瘤,闻野在赚钱给她治病。
结合着之前闻野对林杳的种种表现,她越想越不对劲。
“多少亲哥都做不到这个地步,闻野凭什么为了你这个半路认的,没一点血缘的妹妹做到这个份上?要说你们没那种关系,鬼都不信!你小小年纪,装得多清纯无辜啊,实际上早就跟闻野滚过床单了吧!”
她目光轻鄙地扫过少女憔悴的脸,话语更讥讽:“不过你现在也不漂亮了啊,还能把闻野迷得为了你去冒着生命危险,该不是床上功夫特厉害吧。”
章瞳把心里的气发完了,这才扬长而去。
林杳脸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她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却并非因为这些尖酸的话,而是因为闻野为了她所做的事。
她找到章瞳所说的那个广贸大厦。
中午两点多钟,灼阳似火,热浪滚滚,沥青的地面烤得快要冒烟了,几乎没有行人,连车辆都少。
林杳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抬头往上望。
眼球被强烈的太阳光刺得发酸,泪水漫了出来,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终于看见几道悬在大厦半空中忙碌的身影。
其中就有她最熟悉的那个,此刻大约在四十六层的高度。
那是她光站着那儿,一动不动往下望都会脚软心里发慌的高度,而闻野现在就悬空吊在那儿,唯一的保护措施就有只系在身上的一根绳子。
稍有意外,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怎么擦也擦不完,林杳感觉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心脏也似是被什么捏得死紧,窒息得喘不上气。
从一开始闻野就是在骗她,根本就没有一笔金额很大的保险金,每一次价格不菲的化疗和检查,都是闻野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给她赚来的。
她终于忍受不住地蹲下身,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呜咽得泣不成声。
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么自私,不要脸,她简直就像吸血鬼一样,恬不知耻地靠吸着别人闻野的血才能活下去-
做这种活儿的工资都是现结,闻野接过递来的一沓红钞票,数了数没问题,他把钱一卷塞进裤兜。
也不是随时有客人来纹身,空闲着的时候做这个,因为工作条件艰辛,危险系数高,时薪也高,下午干了两个半小时,到手两
千块,够小姑娘一次化疗的费用了。
闻野先回了一趟纹身店,这一下午顶着大太阳高空作业,衣服都给汗湿了,一身汗臭味。
店里他备着一套干净的,他换好了才往家走,路上看到卖西瓜的推车,又挑了个无籽的麒麟瓜。
闻野拎着西瓜到家,客厅空无一人,餐桌上放着小煮锅,用个塑料罩子罩着。
趁着林杳没下来,他赶快去卫生间又冲了澡,然后才喊她下来吃西瓜。
半天没有应答。
闻野估摸她是午觉没睡醒,先把西瓜放冰箱里,走到餐桌边打算喝完绿豆汤,视线瞄到小锅底下还压着张小纸条。
他拿起来,还没看完唇角的笑意便彻底僵住,飞奔上楼,房间里没有人影,行李箱和她大半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连着拨去三通电话,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夏季天气多变。
中午时还是烈日当空,热浪滚滚,转个眼的功夫天空就布满厚厚的乌云,雨珠啪嗒砸落下一滴,隔几秒又掉了一滴,不出意外很快就是场倾盆暴雨。
彭一凡拎着一袋子批发的冰棍急匆匆往家走,拐角就和跑得比他还快的人撞上,他“哎哟”了声,定眼一看,这不是野哥嘛!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闻野这幅慌神无措的模样,漆黑的瞳孔间溢满剧烈的不安焦急,像把什么要命的东西弄丢了。
“出什么事了啊野哥?”他跟着也担心地问。
闻野想到他表妹彭思嘉和林杳关系挺不错:“你把彭思嘉手机号给我。”
彭一凡一脸懵逼地照做了,摸他出手机翻出彭思嘉的号码:“呐,这个就是。”
闻野紧攥着手机,十几秒的嘟声无比漫长难熬,他手指控制不住地发着颤。
终于接通了,他迫不及待地开口,声线沙哑,带着卑微的恳求:“我是闻野,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林杳,问清楚她在哪儿。”
等他挂了电话,彭一凡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野哥你找林杳啊?我下午好像看着她拎个行李箱坐上573路,还想着她是不是回学校,但不是已经放暑假了……”
没等他嘀咕完,眼前人已经消失得没了踪影,轰隆一声,这场暴雨下了起来,彭一凡赶紧往家里跑-
林杳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她买了隔壁市的票,现在离发车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掌心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她翻过来看,这次不是闻野,是彭思嘉打来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也没接。
响过几次之后安静了会儿,又有条q.q消息发来:【杳杳你在哪儿啊,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刚才闻野让我联系你,他听声音特别着急的样子】
林杳眼睛又是一酸。
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只能离开,她搬到另一个城市,打工赚点钱,能支撑着把最后的日子过完。
她当然想活下去,可她的命是命,闻野的命也是命,凭什么要让他一直默默为她付出这么多呢?
播报语音里响起她那趟班次的火车即将到站的消息,林杳深呼了口气,伸手就要去握行李箱的拉杆。
却比她更快一秒,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先搭了上去,用力到发紧的手背凸起脉络清晰的青筋。
那手还是湿的,水珠顺着手背滑落。
林杳心里紧了紧,长睫抖着抬起,只见闻野浑身湿淋淋的,黑发凌乱地搭在眉骨之上,后糟牙紧紧咬着,一双黑眸里燃着想遏制又遏制不住的火。
“九月份就要二期化疗了,你说走就走,病还怎么治?不想活了?”
少年脸是沉着的,声音也发冷,是真的气急了。
“对,我就是不想治了。”林杳眼眶红红的,倔强地抬着下巴和他对视着:“治又治不好,每次化疗还那么难受,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生死有命,这就是我的命,我认命了。”
闻野被气得肝疼,和她讲不通道理,干脆先把人给带回去。
林杳见他松开了握着她行李箱拉杆的手,以为他是妥协了,结果他弯了弯腰,她脚下猝不及防地一空,直接被他扛在了肩上。
闻野一只胳膊紧紧锢着她乱动的双腿,另只手拽起行李箱往外走,肩上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似的,轻得要命,他心疼死了,那股气一下也就消了大半。
林杳懵过之后挣扎着要下来,着急地拿手拍打着他背:“你放开我,我不跟你回去!”
闻野根本不为所动,脚步非但不停还加快了,一位好心人见状走过来,担忧地问林杳:“姑娘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不用不用。”林杳忙拒绝,怎么也没必要闹到警察局去。
好心人却以为她是害怕,那少年看着也是一脸凶相,正迟疑着要不要自己帮她把警报了,少年侧头,冷冰冰一眼横了过来。
“老子是她哥,哥哥管妹妹,天经地义,报个屁的警。”
林杳眼泪又因这句话簌簌地掉下来,他们哪有什么血缘关系,就像章瞳说的,多少亲哥都做不到这个地步,闻野凭什么要被她拖累成这样啊。
“你才不是我哥呢,我们没有关系,我不要你管我。”她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抽搭着说着小白眼狼的话。
肩膀上的人挣扎得更厉害,两只细细的腿动来动去,差点要掉下去,闻野不止是肝了,气得五脏六腑都他妈疼起来。
他一手更紧地搂住她,另只手抬起,一巴掌拍她屁股上,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他冷着声警告:“别乱动,真掉下去把你摔得疼死。”
林杳被那一巴掌拍得面红耳赤,羞耻得停止了挣扎,只听他从胸腔哼出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发狠的,恶声恶气的话。
“我活着一天,就管你一天,真想让我不管你,那你不如盼着我早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捂着她脚
闻野在火车站外拦了辆出租, 他没有开车来,就他之前那心焦如焚的状态,上路估计就是一个油门踩到底。
他拉开后车厢的门, 把肩膀上扛着的小姑娘一把塞进里面, 又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冒着雨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一件外套。
他人随即也坐上后边,“砰”一声响, 车门被甩上,手里的那外套往身旁林杳怀里一塞,语气冷硬:“穿上。”
林杳从车站出来到坐上出租这一小段距离也淋了一点雨,她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把冷得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套进去。
闻野出声报了地址,又让司机把空调关上,然后就绷直唇线没再吭声了。
车里的气氛沉闷压抑,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坐得老远,中间隔着的距离完全再塞进一个人,女生扭头看窗外,男生则板着张脸, 目不斜视,黑眸只盯着前边。
这架势不是吵架的情侣还能是什么?
司机是个热心快肠的, 就想说帮着他们说和几句。
“情侣之间哪能没吵架呢, 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互相退让一步, 这矛盾就过去了, 你看你女朋友这脸色多憔悴啊,一看就是生病了的,你就多让着她, 凡事依着她……”
闻野本就心情烦躁,此刻更是听得一腔怒火,声线沉冷地打断:“你搞得清楚情况吗就瞎他妈扯,闭嘴。”
司机:“……”
这么凶,活该你女朋友不理你!
到巷子时这场暴雨已经停了,坑洼的地面泥泞不堪,闻野从后车厢拎出行李箱,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
“是你自己走回去还是我继续把你扛回去。”他偏头看向她,挺民主地给出她选择。
林杳:“……”
她抬脚走前
边,先到的家门口,然而还得尴尬地站着等闻野,钥匙她离开前就留了下来。
闻野开了门,行李箱给她拿进楼上的房间声音淡淡,不容拒绝:“先去洗热水澡,把头发吹干,一小时后我来找你谈。”
他说完走出她的卧室,也去冲了个澡,头发发,十多分钟就吹完了,又走到玄关处拎起小姑娘那双沾了一圈泥水的小白鞋拿去刷干净了。
林杳坐在桌前拿着吹风机吹头,刚吹得差不多干,外边响起两下敲门声。
她过去拉开门,少年身上穿着件宽松T恤和休闲裤,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个玻璃杯,里面的褐色液体氤氲出白茫茫的热气。
空气里泛出板蓝根微苦的味道。
闻野把玻璃杯递给她,等她接过后走进房间,屈着长腿率先在桌子前的椅子坐下。
林杳便只能坐在床边,她仰头忍着有点苦的药味喝完,刚刚把杯子搁在桌上,闻野就从兜里摸出了颗奶糖塞她手里。
她抬眸,朝椅子上的人看去。
少年眼皮耷拉着,唇角绷得平直,还是很不高兴,甚至是还生气的状态,可却还记得她特别怕苦,会在冲完板蓝根后捎一颗糖来。
林杳鼻间又止不住地泛起酸,心里针扎一样难受。
为什么她要生像无底洞一样不停花钱的病?为什么她都这样了,他还坚持要管她,还对她这么好?
他现在纹身店一个月能赚一万多,只要他像她父母,或者养父母那样,甩开她这个包袱,他很容易活得轻松自在。
闻野是真被她不告而别的行为气炸了,敲门之前特意把脸冷了下来,一直维持到现在。
本来准备好好教训她一番的,结果现在看着她咬着唇要哭不哭的,眼圈泛红的模样,他心一瞬就软得不行。
“还没说你呢,哭什么。”他冷硬的眉眼柔和起来,从她捏着不动的小手里拿回那颗奶糖,撕开之后直接塞她嘴巴里。
“怎么回事啊就要一走了之,还给我写张破纸条留那儿。是乖乖女当烦了,学着电影体验一下叛逆少女的感觉?”
他故意开玩笑,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惹得林杳脸颊一热。
她吸了吸鼻子,红彤彤的眼睛看向他:“化疗每次两千多,动不动就要做的PET检查一次也是五千,还有每天吃一堆的那些药。从我生病到现在,才半年不到,你算过你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吗?”
闻野看着她郑重其事的小脸,气笑了:“这些钱又不是吃喝嫖赌,是用来治病,钱用完了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就因为怕花钱,病就不治了?”
“你这受过教育的大学生,思想觉悟怎么这么低?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还有我不是和你说过,我银行卡里有一笔保险金。”
林杳目光直直看着他,不依不饶道:“是哪家银行的卡,我明天一早和你一起去查查看余额还剩多少。”
闻野神色一僵,还在想怎么搪塞过去,就听她颤抖着声线的嗓音坦白道:“我今天中午去了趟广茂大厦,我看见你了。”
林杳吐出口气:“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不能再这么自私,像个蝗虫或者吸血鬼一样靠着吸你的血才能活下去,让你冒着生命危险给我治病。”
“瞎说什么!”闻野立即生气地斥道,他深拧着眉,表情十分不悦:“什么吸血鬼蝗虫,你会不会说话,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而且也不叫冒着生命危险,你别说得那么夸张,那安全绳你从底下看着吧是挺细的,其实人家能承受好几吨的重量,只要我遵循安全规范,根本不会出事的。”
林杳抿着唇沉默不语。
闻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像这种高空作业的活儿,单位都会给买意外险么。我受益人那栏填的是你的名字,有好几次我被吊在半空时都在想,要是我摔了下去,赔偿金足够你用进口的药,接受最好的治疗。”
林杳听得心惊胆战,瞠目结舌:“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别怕,只是这么想了想,我不会那么做。”闻野立刻安抚地说道:“因为我知道,要是你拿着这笔赔偿金,就算治好了病,也会一辈子心里不好受的。”
他看着她水汪汪的眼,勾唇笑了声:“而且你又是个小哭包,要是我真怎么样了,你得哭成什么样,别到时候还把眼睛哭瞎了。”
“但有件事你得明白,只有你活,我才能好好活着。”
他漆黑瞳孔望着她,嗓音低低道:“我那么久都是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个你这么乖又懂事的妹妹,我想每天晚上回家有盏灯是为我亮着的,也想下雨会有人给打电话,问我带了伞没,这种被人惦记着关心的感觉很好,我不想失去。”
“所以答应我,以后不能再做出今天这种事了,好不好。”
林杳咬住又想哭的嘴唇,憋着泪点头。
闻野这才满意了,站起身要去做晚饭,又怕她一个人待在房间七想八想的,笑着把她脑袋轻轻一拍:“走,下去帮我淘米去。”-
二期化疗效果良好,两人心里都燃起了希望,闻野听说有款新型的靶向药效果很好,决定带林杳去北京那边最好的肿瘤医院做基因检测。
两人坐高铁过去,五六小时的路程,到那儿是晚上了。
闻野让出租司机找了家医院附近的小宾馆,到底是寸土寸金的首都,挺破旧一地,房价好几百一晚。
前台看一眼他俩,公式化地询问:“你们要几间房?”
“一间。”
“两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台有些稀奇地看向刚说要一间房的林杳,一般来说都是女生要两间,男生说一间,再保证发誓绝对不会做什么,女主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
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直接就要一间房的女生。
前台和闻野同时看着她,林杳脸红了红,她还是道:“就……就要一间房。”
房价那么贵,反正她和闻野又不是没睡过一间房,在医院病房里不就是这么住过。
“房卡一张五十,弄丢了照价赔偿,房间抽屉里的东西只要用了就按盒就算,三十一盒,退房时扣钱。”办理入住手续时,前台按惯例提醒道。
闻野拿房卡开了门,房间很小,一张双人大床就占了几乎一半的面积,有独立的卫生间,他走过去看了看,不知是没来得及打扫还是怎么的,瓷砖上有长头发,垃圾桶里装着垃圾的袋子也没扔,有些脏乱。
“你先休息会儿,等我把卫生间打扫下你再去洗澡。”
林杳把换洗的衣服先从行李箱翻出来,内衣内裤藏在卷着的睡衣里,先搁在床上,想到前台说的用了要付钱的东西,她好奇地拉开抽屉。
摆满一屉子的杜蕾斯映入眼帘,她脸刷的一下红了,赶紧慌里慌张地又把抽屉推上。
闻野拎着一袋垃圾要出去扔:“可以去洗澡了。”
“噢好。”她抱着睡衣走进干净多了的卫生间,脸还是隐隐发热。
洗完澡出来,林杳看见床侧边铺着的被褥,有点惊讶:“你今晚睡地上吗?”
闻野黑眸不解地看向她。
林杳脸颊又红了红,小声道:“我是说这床还挺大的,我们两个应该都睡得下,睡地板太冷了,又不舒服。”
京市比平城冷得多,零下十几度,虽说房间里装了暖气片,还是没什么热度。
他为了她的病东奔西跑,怎么也不可能她舒舒服服地睡着床,让他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挨冻。
就一人睡一边,应该也没什么的。
“不行。”
闻野斩钉截铁地拒绝,住一间房已经不挺合适了,哪还能睡一张床上,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男女之防也没有?
“那你不睡床,我就坐一晚上,也不睡觉了。”林杳往床边一坐,鼓着腮道。
闻野蹙了蹙眉:“别无理取闹。”
“我才不是无理取闹呢。”林杳仰头和他对峙,一点也不怕他。
房里温度不高,她又才洗完澡,说完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轻耸了耸鼻尖,仗着他在意她,故意可怜巴巴地耍赖道:“你再不上来睡我就要感冒了啊。”
闻野真怕她因此
受凉了,本身身体就病着,哪能再搞感冒了。
他没辙,只能抱起被子放到床的另一边,他挨着床边睡,侧身背对着她,规矩地不越线分毫。
林杳身体也朝着另一侧,背对背,至少没那么尴尬。
她闭着眼半天没睡着,一个原因是因为身旁多了个人,到底都有点不习惯,另一个原因就是冷得。
脚在被子里捂了半天还是冰凉的。
黑暗里,身后突然响起道声音:“是不是脚冷得睡不着。”
“啊,”林杳愣了愣,意外他这么料事如神,如实道:“是脚有点冷。”
“是我没考虑周到,应该给你买个热水袋。”闻野语气有点自责。
他知道她体寒,从前就特别怕冷,生病之后免疫力降低,变得更加畏寒,只是没想到这宾馆开着暖气也一点不暖和。
林杳想说不要紧,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他又道:“你把脚伸过来,我给你捂捂。”
她耳尖一红,犹豫了下,还是翻了个身朝向他,把两只冰凉的脚丫从自己被子里伸出去,钻进他的被子里。
下一秒便被闻野粗砺温热的大掌覆盖包裹住,紧紧的,甚至她能感受到掌根处薄薄的一层茧子。
深夜里北风呼啸而过,窗户扑棱棱的响,并不好的隔音还能听到旁边另一间房有人在看电视。
他们俩的房间很安静,彼此在黑暗中无声对视,被子里他的大掌捂着她的脚,温暖无声无息地熨烫过来。
很久很久,林杳心脏从飞快跳着,到渐渐恢复正常跳动,再到她安安稳稳地睡着。
捂着她脚的大掌都没松。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轻轻摩挲她的唇瓣
生病各种吃药的缘故, 林杳这些时睡眠变得越来越少。
第二天她挺早就醒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本该睡在她旁边的闻野不见了人影,她起初以为他是上卫生间去了, 但再一看, 卫生间里没开灯, 也是乌漆嘛黑的。
林杳忙从枕头边摸到手机,摁亮后先看到时间, 六点过20分。
紧接着看到闻野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一条信息:【我先去医院把号挂着】
她拨过去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耳边传来他带着笑,挺高兴的一声“喂醒了啊”,还能清晰听见他那边呼啸而过的北风声。
这个时间天都没亮,外面估计零下十几度多,说是天寒地冻也不为过。
林杳鼻尖有些酸:“你怎么这么早就去挂号了啊?”
要是他设了闹钟,她肯定也能听到醒来,可她一点动静都没听到,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醒得比她还早的。
“我在网上查了下,那个成教授是治疗淋巴瘤最有经验的, 就是一号难求,早上六点钟放号, 三分钟不到就全部抢完了, 我们既然过来了, 当时要看最好的。”
林杳听到他似乎牙齿打了个冷颤, 语调却是高亢的:“我拿到明天的号, 反正来都来了,今天我们还能先把京市逛逛。现在温度挺低的,你别起来, 再在被窝里多躺会儿,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她喉咙涩然:“你路过什么随便买点就行。”
闻野半小时后回来,勾着早餐袋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头发被猛烈北方吹得乱糟糟的。
林杳挂完电话就起来了,她烧了壶水,一听到开门立刻去倒了杯温开水水。
她把水杯给递给他:“你先喝口热水缓缓。”
手指触碰到他的手,冰一样冷,她被拧了下,转身装作拿什么东西,抬手飞快把眼角的湿痕擦了擦,不能让他又笑话她是小哭包。
两人坐在小茶几边吃。
闻野先吃完,搁下筷子拿手机搜索附近好玩好玩的地儿。
林杳心疼道:“你今天起得那么早,你去补会儿觉吧。”
闻野眉梢轻扬,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我又不困。”
在平城这些时小姑娘成天医院家里两边跑,闷也闷坏了,难得出来一趟。
话音刚落,就听她软软的嗓音道:“但是我今天醒得也很早,还想再睡会儿。”
他于是顺从地改了口:“那行,我们下午再出去玩。”
闻野还记得她昨晚脚冷到睡不着,但一大早商店都没开门,热水袋买不着,他买了一大瓶绿茶,倒掉后灌进去热水,盖子拧得紧紧的,反复晃了几次,确定不会漏后才放她被窝。
“先将就这么用着,烫不烫?”
林杳脚贴着灌满热水的塑料瓶,温暖从脚心一路传至心尖:“不烫,刚刚好。”
她阖上眼,装睡了不到五分钟,耳侧就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她很小心地,很轻很慢地转过身。
旁边的少年已睡熟了。
那么早起,哪有不困的呢。
房间没开灯,从窗帘的缝隙漏进一点微光,她眼睛眨了眨,继续瞧着他。
平常没机会长时间盯着看,又因为朝夕相处的缘故,她只感觉他有变化,但没此刻的感觉那么清晰。
脸瘦了些,为了赚钱,只要有顾客他都来者不拒,早起又熬夜地给人刺青。
被子外露出的那截肩膀更宽阔,手臂肌肉也更精壮结实,那是因为高空作业,更换沉甸甸的广告牌锻练出来的。
一直以来冷白的肤色晒黑了几度,少年感褪去大半,更有男人那种野性成熟的感觉。
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她,真的只是因为把她当作妹妹吗?会有亲哥哥会担心妹妹脚冷,给她用手掌捂一晚上的脚吗?
林杳揣着这个疑惑,下午和闻野出去逛逛。
首站是故宫,去的路上,闻野还给她买了根裹着糖霜,洒满芝麻的糖葫芦,她拿在手里边走边吃,一路腮帮子鼓鼓地嚼着。
到处是拍照的游客,天冷得要死,还有女生穿着漂亮的清宫服饰在拍写真。
闻野看向林杳,从裤兜掏出张纸巾,拿着给她把沾唇角的一颗芝麻擦掉,懒漫地勾起唇提议:“要不要也去红墙边拍张照?”
林杳头点了一半,改成摇了摇:“不想照。”
她现在一脸病容的样子又不好看。
闻野不勉强她:“那行,我们再把前面的宫殿逛逛。”
“吃不下了。”她把还剩一颗糖葫芦的签子给他。
闻野接过,顺理成章地吃掉。
晚上两人去吃这儿有名的烤鸭,然后去逛很多杂货饰品的小巷子,有个小摊位前挤坐着一排人,挂着的横幅上写着挑战送礼品。
好奇心驱使,林杳也拉着闻野过去看。
走近了,才看到纸上写的规则:情侣两人分别按顺序从1写到800,不许出现涂改,多写或者漏写的情况,成功完成的情侣能获得一条精致漂亮的玛瑙手链。
乍一看像是挺简单,但其实很考验大脑的集中力,而且隐含陷阱多,周围嘈杂的人声,昏暗的灯光都容易让人眼花写错。
好几对情侣都挑战失败。
林杳仰脸望向闻野:“我也想试试。”
闻野去交了五块钱,领来两张布满密密麻麻小格子的a4纸和中性笔。
两人紧挨着坐下,埋头专注地写起来。
闻野先写完,一分钟之后林杳也完成了,他拿着两张纸交给老板检查。
一点错误没有。
老板不死心,从头到尾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依然没挑出问题,只能扯着脸皮强撑出笑:“恭喜二位挑战成功,女生亲男生一下,证明你们是情侣关系,这串价值五百块的玛瑙手链就归你们了。”
闻野拧起眉:“规则上没写还要亲。”
一把破手链还搞这种乌七八糟的名堂。
他们借着情侣的身份参加已经是不合适,更何况还是……亲。
他冷沉着脸的样子让老板有点儿发怵,但那条手链不便宜,能赖下不给当然最好。
老板脸上还挂着假惺惺的笑,强词夺理道:“这规则上是没写要亲,但写明了要情侣才能参加,你们不亲一下,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情侣还是别的什么关系呢,就亲一下脸,这要求也不过分啊。”
闻野刚要
发作,手指被只戴着毛绒绒手套的小手轻拽了下,他敛去眼眸里的不爽,垂下看她,少女苍白的脸颊染上绯红,紧紧咬着唇瓣。
“我……我很想要那条手链。”
林杳松开咬出道白痕的唇,鼓起十足的勇气说出这句,心脏已经跳得厉害,耳朵这下也烧起来,滚烫滚烫的。
“你能不能帮个忙,配合我一下。”
后边半句话几乎是用微弱的气音说出来的,但闻野还是听见了,脑子轰的像被炸开。
他皱紧眉,有些生气,想和她说女孩子的吻很珍贵,怎么能为一把破手链就轻易付出,可看着她亮晶晶,期待又忐忑的眸子,又不忍心。
还有着心底卑劣的渴望作祟,喉咙动了动,哑声说出的话成了:“真那么喜欢这条手链?”
林杳心虚地点了点头,见他似乎不反对,手扶着他胳膊借力,踮起脚尖,身高差悬殊,这样了还是不太够得着。
只能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浅浅的,蜻蜓掠水般飞快。
所有勇气就此消耗殆尽,林杳感觉心脏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脸颊也是前所未有的热,她不敢多看他一眼,转身去找了老板。
老板再没什么好抵赖的,不情愿也只得把那条手链给了她。
林杳戴上手链,回宾馆的一路没怎么和闻野说话,就不停盯着腕间的手链左瞧瞧右看看,像是稀罕得不行,脸颊烧着的热一直未褪。
之前他喝醉的那晚亲了她嘴巴,还差点把舌头伸进去呢,那她今晚亲一下他脸,也不算太占他便宜……
闻野一路抿着唇,话更少,少女温热,湿润又充满着甜蜜气息的触碰像烙在闻野皮肤上。
那种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回去,洗澡,躺上床,再到闭着眼后的几个小时,还一点没消失。
胸腔好似灌满热烈滚烫的岩浆,随时要喷涌而出。
这时旁边睡熟的人有了动静,似把被子里的什么蹬开,随即翻了个身,两只脚像昨晚那样伸进他的被子里,贴上他的腿。
林杳睡觉前被窝里被闻野塞了个热水袋,可几个小时过去,热水袋早凉透了,她睡梦中脚也感觉冷,迷迷糊糊寻找到个热源之后就不愿离开。
闻野全身感官都集中到大腿的某一侧,女孩儿的小脚软嫩无比,无意识地轻轻蹭着他腿时,比蓄意勾引还要命。
他身体像拉满的弦一样绷紧,哪怕用尽理智和克制,那根弦还是啪的一下断裂,胸腔里那股滚烫的岩浆最终还是喷薄而出。
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隔着门,水流声也被他尽量调到最小,林杳却还是被吵醒了。
这一晚她情绪跌宕起伏的,睡得就更不安稳。
迷糊地睁开眼,她听到卫生间有细微的水声,起初还以为闻野是在洗漱,还奇怪他怎么又起那么早啊。
水声持续了好久没停,她反应过来闻野是在洗澡。
但睡前他分明是洗过了一次。
林杳不是活在真空的玻璃罩里,再单纯懵懂,对基本的生理知识还是知道一点,以前在外国语念书还好,三中的男生聊天时就有些荤素不忌。
她时不时在课间听到男生们三五个聚一堆,兴致勃勃地讨论那方面。
早上洗裤子,半夜洗澡,都是因为睡前看了那种片子。还有句话说得极其粗俗,什么碰一下喜欢的女孩子,那什么都会变得邦儿硬。
林杳光想着脸就羞得烫红,又有些疑惑,她很确定闻野睡觉前是没有看的那些片子,怎么睡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洗澡了呢。
闻野弄得很艰难,压抑得太深太久,还不敢搞出太大动静,连粗喘都拼命地克制。
他为自己此刻的龌龊而倍感可耻,一直以来打着兄妹的名号,他的确也想给她当好哥哥的,拼了命都想。
可他对于她的那种生理上的,原始又丑陋的情欲,从初见的那刻就镂进骨骼,同样拼了命也没能从骨子里剔除。
闻野抿紧唇,在有些自厌的情绪中释放出来,洗了几遍手,搓洗脏了的裤子,又用冷水搓了几把脸,逼退还未完全散尽的情潮。
林杳听到卫生间的门开了,赶紧闭上眼装睡,脚步声愈来愈近,直至床边停下,她脚上的被子被轻轻掀开一角。
闻野拿起那只凉透的热水袋,新买的,还带着股塑胶味。
他重新去灌满热水,拧紧后放到她脚边。
林杳竭力继续维持着装睡的假象,不然让他知道她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彼此都很尴尬又难为情。
身侧的床往下一塌,闻野睡了上来。
他伸手把她只盖到胳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边角掖好。
夜色里女孩儿熟睡,长睫安静地垂着,唇瓣生病以来一直是苍白的,几丝乌发黏在唇边。
闻野替她将那几根不听话的发丝轻轻拨开,说不清是不小心还是情不自禁,指尖触碰到了她的唇瓣。
温温软软的。
闻野喉结滚了滚,粗砺的指腹微微发着颤,小心翼翼的,带着万分的珍视和无比的渴望,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一遍又一遍。
浓黑的夜色藏住了林杳红得要滴血的脸颊,疯狂跳动的心脏也被厚重的棉被遮盖住了。
耳畔是他一声粗过一声的呼吸,搅得少女脑子发晕,晕乎中她不确定地浮现一个猜想——
闻野半夜去洗澡,是不是因为她呀?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生前死后都作数
好半天停留在她唇瓣上的碰触才消失。
林杳脸颊早热得火烧一样, 幸好闻野没去摸她脸,不然一定会察觉到她装睡的端倪。
她还晕乎着的脑袋有点庆幸地想,又去思考刚才那个突然冒出的, 不太确定的猜想。
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晚上她为了那条手链要去亲一下他脸, 闻野也没推开她呀, 要是他只把她当作妹妹,应该会很排斥吧。
还有他之前说的, 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什么聪明漂亮会跳舞,她以前也都是符合的。
越想感觉越确定,林杳心里像炸开了烟花,又羞涩又开心,怕情绪泄露出来,她立刻咬住唇,结果又想起方才闻野拿手一遍遍摩挲她唇的感觉。
分明只是手指的触摸,却感觉比她亲他的那一下还暧昧,莫名有种奇怪又难言的羞耻感。
……
林杳一直装睡到真的睡着,等她再次醒来, 窗外透出一点朦胧的淡青色亮光。
闻野早就醒来,他头枕在交叉的胳膊上, 眉心深深攒着, 还在懊悔自责昨晚趁着小姑娘睡熟时做出的轻薄举动。
听到身侧的动静, 他偏过头, 看到她刚睁开的惺忪眼眸, 含糊问几点钟了。
闻野拿起手机摁亮,嗓音沉哑低柔:“才六点半,挺早的, 你再眯会儿。”
听他说完,小姑娘听话地阖上眼皮,没几秒又倏地睁开,把他看得一愣:“怎么了?”
林杳想起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脸颊微红,支吾着撒谎道:“没什么,就是感觉不困了。”
“那我起床去给你买吃的,早餐想吃什么?”
闻野掀开被子正要起身,林杳拦住他,声音透出糯糯的软:“肚子还不饿,早晨气温那么低,你再多躺一会儿呀,我现在也不想起来。”
“那行,等你饿了和我说。脚是不是又冷了,你把热水袋拿出来,我给你烧水重新灌个。”
“不用。”林杳不想搞这么麻烦。
“什么不用,我敢保证你现在脚凉得跟个冰块似的。”闻野往身上套了件毛衣就要起来。
林杳一时情急,脚往他被子里一伸,没羞没臊道:“那、那你给我捂捂,就不冷了啊。”
她两只冰凉的小脚又被少年温暖的大掌包裹住,比热水袋要好得多,不会
刚开始太烫,一会儿又变得冷又硬。
“如果我的病能治好……”她舔了舔唇说。
“不是如果。”闻野打断她,轻拧的眉梢透着几分不高兴,因她这不恰当的用词。
他声线笃定:“是一定能治好。”
林杳从善如流地改口:“那等我病治好了,我想转到医学专业去,你觉得行吗?”
她之前学的是新闻专业,有一点兴趣在,更多的原因是报考时老师的建议,说适合女生,更好就业。
而生病的这一年来,她频繁地跑医院,以前陌生又害怕的地方给了她活下来的可能。
她对这个职业多出许多切身实际的敬重感,她希望自己被救,也希望自己以后能拥有治病救人的能力。
闻野知道学医要吃很多苦,有点舍不得,但更支持她的决定,他扯起唇角哼笑了声:“怎么不行,白衣天使这个词安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我还想学做饭,到时候你教我做饭。”
她没太多做饭天赋,之前也尝试过照着菜谱做,结果做出来的味道都一言难尽。
闻野想说做饭又不是什么好活儿,夏天热冬天冷,累还吸油烟。
但基于这是小姑娘病好了的愿望之一,他还是先答应着道:“等你病好了,我把我的拿手菜都教给你。”
林杳开心地翘了翘唇角,以后就不用每顿饭菜都由闻野做,她也能分担一些了。
“我还想,”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找个男朋友。”
闻野心口一滞,勾着的唇角随即放得平直。
只是转瞬又想,她现在可不就是谈情说爱最好的年纪么,总不能让她像他一样,一辈子打光棍。
他咬了咬后槽牙,忍着强烈的不爽和对不知是哪个男的的嫉妒,从喉咙里发出这淡淡的,毫无起伏的一个字:“行。”
林杳:“哼。”
闻野不解抬眸,看向刚哼唧了声的小姑娘。
“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林杳脸绯红,不满地嘟囔。
这肯定是得问清楚的,差点就被嫉妒冲昏头脑了,闻野敛了敛表情,一本正色道:“你说说来听听。”
“我喜欢长得高的男生,要比我高一个头,还要长得帅,还得是那种乍一看冷冷拽拽的类型,但其实又很心细,有责任又有担当,对我还特别好。”
“还要有一技之长。”她补充,眨巴着眼看他。
闻野凝神细听,听完她提的这么几个简单的要求,来不及捕捉那一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眉先拧了起来。
就这几点要求?
“还有学历呢,家庭背景呢?”
林杳腮帮子鼓了鼓:“又不是招聘员工,还看什么学历家庭背景啊。”
闻野真心觉得从前让她跟着一起看的那什么老娘舅的情感节目都白费了,怎么小姑娘还是有点恋爱脑的趋势啊?
学历和家庭背景都不看,要是对方只有个高中学历,怎么给她提供好的生活条件?
又万一那人有个好赌的爸,病重的妈,和一个上学的妹妹,她还死心眼地非喜欢人家,这以后的日子可不是遭不完的罪吗?
闻野打了满篇的腹稿,正欲给她再好好上上课,纠正一下她的错误思想。
林杳长睫抖了抖,小声的,语调软糯糯道:“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喜欢的人会愿意在冬天不嫌麻烦地给我捂脚。”
闻野神思一震,掌心力道紧了紧,将那两只已经捂热的小脚包裹得更牢。
刚才那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在脑海里一点点具象化,他心潮翻涌复杂。
说没有窃喜是不可能的,但更多是不可置信。
彼此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瞳孔黑漆漆的,沉默又似有哔剥燃着的光。
林杳又有点怂了,还觉得有点不合时宜,谁表白是一大清早在床上的啊?
她红得要爆炸的小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小小的,闷闷又没出息的声音传出来:“我、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闻野昨天挂的号是上午十点,两人早饭吃完就过去了。
在首都的大医院,林杳见识到了真正的人山人海,医院的大厅,走廊,连上行的电梯挤满了人,形形色色的,很多还是外省赶来,打扮得质朴,脸上带着疲惫,说话操着乡音。
还有个挑着扁担的农民工在导诊台咨询,挂着的两只大箩筐沉沉的,一个装着行李,一只装着婴孩。
医院汇集着人生的最多苦,也凝聚着最多的希望。
闻野对看病的流程早已驾轻就熟,拿着林杳的身份证去签到,然后在候诊厅等待被叫号。
这边更是人满为患,有的疲惫靠着椅背休息,有的焦急不安地四处张望,还有的在玩手机,但也是一脸的愁容。
闻野从裤兜摸出一枚硬币,勾唇看着她:“要不要看我变魔术?”
林杳眼睛亮了亮:“你还会新的魔术呀?”
每次化疗,他都会变好几个魔术给她看,帮她转移注意力,缓解药剂注入身体的疼痛,都变了好多个了。
闻野从裤兜摸出一枚硬币,低懒地笑了声:“看好了。”
林杳一眨不眨地睁大眼,只见他宽大手掌包裹着硬币握成拳,另只手覆上拳头手背,往下一压再松开,原本该被紧握在手心的那枚硬币凭空出现在手背上了。
“你怎么变得呀?”林杳依然没看出破绽,语气惊奇。
“我教你呗。”
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本该是漫长无聊的,但林杳跟闻野学着变了几个小魔术,倒也是自娱自乐,并不算难熬。
终于他们的号被叫到了,走进去,年近花甲的主任专家询问了林杳的病况,看过闻野递来的厚厚一沓,之前在平城人民医院做过的那些检查报告。
主任戴着眼镜一一仔细看过,又让她去拍一组新的PET-CT,等拿到结果又是两天之后的下午了。
还得那位主任,看那些片子时眉短促地皱了下。
林杳和闻野两人原本轻松的心情一瞬间笼上一层阴云。
紧接着听到主任道:“我不建议你目前服用靶向药,你二期化疗的效果虽然不错,但根据刚才的片子来看,不到三个月就已经出现复发趋势,所以要是想要彻底治愈,建议你们尽快准备骨髓移植手术。”
一句话,对本以为有所好转的两人都犹如是晴天霹雳,前天早上还兴致冲冲谈论的,所有关于病好了的美好愿望都成了虚幻的泡影。
骨髓移植相比化疗来说,风险要大得多,很可能会出现移植失败,排异反应还有感染的风险。
还需要找到合适的配型,钱更是个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走出医院,太阳已经下山了,傍晚的天色昏冥,温度又降得很低,绿化带里的树枝在呼啸的猎猎北风中张牙舞爪地乱颤。
闻野把手里拿着的毛线帽子给她戴脑袋上,林杳抬起脸看向他,唇瓣刚动了下,被他抬手捂住,才发出的一个微弱音节落进他温热干燥的手心里。
心有灵犀,少年板起了脸,对她沉声警告:“不许说些乱七八糟的丧气话。”
“……”
晚上回到宾馆房间,林杳先去洗澡,闻野拿着手机搜索骨髓移植的风险,需要的费用,又查银行卡里剩的余额,甚至是高利贷的信息。
等她洗完了,他进去洗,还在凝思苦想怎么让赵美莺答应去做骨髓配型。
他洗完出来,关灯,躺上床。
身旁闭着眼,还以为已经睡着的小姑娘突然钻进他的被子,双手紧紧搂住他。
闻野更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瘦,身上的肋骨都突出来了,唯一有肉的地方是鼓鼓的胸脯,隔着彼此睡衣单薄的布料紧紧贴着他
胸膛。
他身体僵住,以为她是害怕骨髓移植的事,他自己也正为手术的风险担惊受怕。
“虽然骨髓移植有风险,但医生也说了,你很年轻,又是早期,移植成功的概率会高很多……”
闻野一手搂住她,一手轻摸着她头温声道,还没说完,怀里的人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直白得近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闻野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觉得她有点反常。
寂静在黑夜里蔓延,林杳长睫抖了几下,也没等到他出声,便把这份没有反驳的沉默当作默认。
她仰起脖子,苍白的唇瓣送过去,贴上他的薄唇。
所有的勇气和羞耻心只够支撑她做到这一步,后面的她也不会了。
彼此的唇瓣贴着,呼吸从未有过这般近的勾缠住。
一切发生得太,太出乎意料,闻野脑子还没转过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身体本能的反应替他先做出了回应。
和她有身体接触的地方无一处不紧绷,抵在她腿侧的更是一下一下地强烈跳动,无言又清晰昭示着他的渴求。
等反应过来,闻野整个人快要疯掉,他用尽全部忍耐压住心理和身体双重欲念,逼迫自己离开近在咫尺,贪恋已久的柔软唇瓣。
又深吸一口气,将搂着他的,那具温软馨香的身体推开。
一秒没耽搁,他果断从床上起来,扯起被子将今晚脑子不正常的小姑娘盖住,然后几大步走到卫生间,水龙头开到最大,几大捧冷水直往脸上扑。
等身体反应消下去,他拿了毛巾胡乱擦了擦脸,气势腾腾地走回房,站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刚才脑子抽什么风?”
林杳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睡衣的领口还是乱的,露出一把雪白瘦弱的肩膀。
闻野现在最是看不得这些,一把又把被子给她提溜上来,除了小脸,整个身体都给她裹得严严实实。
“我没抽风。”林杳小声道,露在被子外的脸一片通红,羞臊又有点难堪,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你没否认喜欢我,那就是喜欢的,我也喜欢你。我没什么能给你,就剩我自己可以给你了。”
她的第一次,她只想给他,也是她唯一,最后能留给他的了。
那句“我也喜欢你”像从天而降的巨额彩票大奖,闻野被砸得头一阵眩晕,狂喜过后又是一阵恼怒。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向来在她面前注意言行的人控制不住爆了粗口:“这他妈是能随便给的吗?”
闻野看着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她今晚的言行都太过古怪。
他漆黑眸子直勾勾盯着她,声线一沉:“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杳咬着唇,默不作声地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
却在下一秒,下颌被只闻野拇指和食指轻轻钳住,她被迫重新抬起头,不得不和他看穿一切的黑眸对视上。
站着的人朝她弓下脊背,和她的视线水平,他脸上的水珠还没完全擦干,滴滴往下淌着,睫毛也是湿的,黑眸盯着她,渐渐发红:“你知不知道——”
他呼吸急促,嗓音透出无力的嘶哑。
“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留张破纸条就偷偷走掉,我真的会疯掉。”
林杳心脏被割得疼,通红的眼眶看着他: “骨髓移植起码要三十万,你怎么一下弄得来这么多钱?我不想为了给她筹手术费,去铤而走险干更危险的活儿。”
“而且那手术成功的几率很低,只有百分之五十,就像是抛硬币一样。”
在他去洗澡的时候,她拿着他教她变魔术的那枚硬币抛了三次,心里想的是国徽那面,结果三次扔出来的都是花。
很大可能她的手术也是这样,她注定会死,死神就是要收走她的命,闻野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覆水东流。
“就一枚破硬币,还能决定两条命的生死?”闻野气得咬牙,从她手里抢过那枚硬币恨不得扔了。
“两条命?”林杳湿漉漉的眼眸不解看向他。
闻野还在后怕中,气也没消,冷着张脸没好气地反问:“你是金鱼脑袋么,记性那么差,我那天跟你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杳扁了扁嘴,努力回想起来,她偷偷离开又被他找到扛回去的那天,他对她说了好多话,其中有句是:只有她活着,他才能好好活。
“你、你别那么想。”她泪眼巴巴的,试着开解他:“就算我不在了,你身边还有好朋友,一辈子那么长,再深的难过,时间都会治愈的。”
他现在才十九岁,等到二十九岁,就是十年了,足够他忘记她,重新喜欢上别的女孩子。
闻野嗤地笑一声,否认她的话:“不可能治愈。”
他垂着黑眸睨她,早已决定的想法,说出来的声音稀松平常得仿佛只是说明早想吃什么一样:“只要你不在了,我扭头马上就去找你。”
林杳睁圆了眼,被震撼得一下说不出话。
闻野淡声道:“不然我肯定整天吃不下睡不着,就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地想,万一真的死后还有另一个世界,你胆子小又爱哭,人又瘦瘦的没二两力,一个人无依无靠在那边,那些孤魂野鬼可劲的都跑来欺负你怎么办?”
“我可不像有些人那么言而无信。”他掀了掀唇,还不忘讽刺她一句,“那天从车站回来答应得我好好的事,现在又想反悔。”
“我说过的,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得护着你。这句话,生前死后都作数。”
“活着,不能让坏人欺负你,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能让你被孤魂野鬼欺负了去。”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绑着你睡觉我才安心
闻野低眸睨着她, 继续缓声开口:“我早就说过,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先去借, 我也认识一些人……”
林杳被他的声音拉回神, 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闻野没给她这个机会,他抢先一步道:“就算利息再高, 只要我还得起就没事。”
这一晚上闻野在心里把钱的问题盘算过几遍,这会儿和她谈起很熟练,嗓音沉稳道:“我现在纹身店每个月一万五的收入没问题,加上偶尔能接到的高空作业的活儿,又多个七八千的收入,加起来就是两万二三。三十万哪怕加上二十万利息也就是五十万,抛去每个月吃穿用度,你算算,我是不是最多三四年也就还清了?”
林杳在心里过了一遍账,点了点头,下一秒脸又皱起来:“可是做了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很低……”
她怕他最后人财两空, 更难受的是还要再经历一次希望破灭。
“做了还有百分之五十希望,不做希望是零。”闻野站着的人朝她低了低身, 背脊躬得很深, 几乎和坐在床上的她保持视线平视, 像是一个祈求的姿态, 语气又像是哄孩子似的。
“你再勇敢一次好不好?”他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她:“不管输赢, 生或者死,我都会陪着你。”
林杳泪如雨下,哭着点头:“好。”
闻野在床边坐下, 拿纸给她擦,一张纸湿了又抽了一张,小姑娘越哭越凶。
最后没法子了,他拿大掌捧着起她脸颊,拇指指腹揩着脸颊的泪珠,玩笑的语气逗她:“你是条小美人鱼么,怎么这么会掉珍珠啊。”
林杳遗憾地皱起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是美人鱼就好了,掉的眼泪都能变成珍珠去换钱了。”
那她天天在家哭就好了,根本不用闻野去吃苦受累,拼命地为她赚看病的钱。
“能换钱也不要你哭。”闻野并不高兴她这心愿:“用我的力气,汗和血去换钱都行,就是不能用你的眼泪。”
好不容易把人哄得止住了泪,闻野去打来盆热水回来,用毛巾打湿后又拧干:“闭眼。”
林杳没徒劳地伸手说自己来,经验告诉她这样没用,她乖乖仰脸闭上眼睛。
闻野大手拿着小毛巾,动作轻柔小心地给她把哭得脏兮兮的小脸给擦干净了,然后对她说了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五分钟不到,他就又回来了,手里拿着根长长的毛线绳,走到床边,站着问她:“想要去上洗手间么 ?要去现在就去个。”
林杳眼尾还泛着红,茫然地摇头:“不想啊。”
“行。”闻野点头,让她伸手,在她照做之后低头把那根绳子系在她手腕间,不会太紧勒到她,也不会松到让她能挣开。
打了好几个死结,接着将绳子另一边系到自己腕上,他眉骨抬了抬:“鉴于你言而无信又不知悔改,我得绑着你睡觉才能安心。”
林杳:“……”
她觉得好笑,心口又似被蜂蜜填得鼓涨涨的。
在医院待得久了,她见过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丈夫抛弃为家操持多年的重病妻子,甚至连父母,都能抛弃刚出生,身体有问题的孩子。
也就闻野,不想着甩掉她这个沉重的包袱,还生怕她跑了。
都主动亲上了,林杳侧身朝着他那侧睡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闻野也面向她,今晚没给她灌热水袋,怕过一两个小时又凉了。
“脚伸过来,贴着我的腿暖和。”他说。
林杳便把脚伸进他的被子,贴着他大腿那侧,彼此的手腕被根绳子相互牵扯着,谁也不能离开谁-
第二天下午回到平城,风尘仆仆的来不及休息片刻,闻野就得出去筹钱了。
他先给彭一凡打去电话,让他问他表妹彭思嘉是不是在家,知道她在家闲着没事后让她过来玩,又出去在路口的摊子买了些车厘子和草莓这些小姑娘爱吃的水果。
拿回来洗干净了,都摆在茶几上。
“我出去有点儿事,彭思嘉快到了,你们在家好好玩,等晚上我带你们出去吃火锅。”
林杳仰脸看向他,对他的意图一清二楚:“你喊彭思嘉来家里玩,是不是想让她监督我啊?”
闻野被戳穿了也不否认,眉梢扬了扬:“谁让你前科累累,屡教不改呢?”
要是再出现一次他回来,只剩下空无一人的房子和她写的那张破纸条,他真承受不住。
林杳被说得歉疚,脑袋往下低了低:“对不起,我太不让你省心了。”
闻野勾了勾唇,正儿八经的语气道:“没事儿,你全身上下也就这么个喜欢不告而别的这一个毛病了,等改正了就是完美无缺了。”
林杳脸颊又红起来。
又叮嘱了几句,闻野才出门,还没走出巷子,就碰到迎面而来彭思嘉,和一同来的彭一凡。
彭一凡嘿嘿笑道:“听说晚上有火锅吃我就来了,我带了新上映的美国大片来看,保证林杳妹妹喜欢。”
彭思嘉表情难掩嫌弃:“听到有口吃的你跑得比狗都快。”
闻野也不小气:“那晚上你把路安宇也叫过来一块儿吃,也谢谢你们帮我拉生意了。”
两人把他们学校里想要纹身的同学都介绍到他这儿了。
彭一凡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哎哟谢啥,野哥你这话就见外了啊,咱们三什么关系嘛!”
闻野这趟出去找了之前来他店纹身的杜彪,由他牵线搭头,联系到他的老大,能借他十五万的人。
那人叫独眼龙,原先是道上混的,眼睛搞瞎了一只后洗手上岸,开了个KTV,也搞些借钱的生意做。
两人来到约定好的那间包房,闻野扫过借条上那高昂的利息,一点也没迟疑地拿起笔签名,拇指按着红泥盖上去。
独眼龙看他在借条签字画押,明明是想赚钱,还虚情假意地打感情牌:“我是听阿彪说你妹妹生了重病,很要钱用,我是感念你做哥哥的不容易,才借给你这么大一笔钱的。”
他话锋一转,又粗声放下狠话:“但你要是干些不地道的事,敢拿钱跑路,或者到期了不还钱,天涯海角我跟我弟兄们都一定找到你,到时候就是一条胳膊和一条腿了。”
闻野没任何犹豫,伸手拿过桌上那张银行卡揣进裤兜。
对上男人只剩一只的眼,他启唇笑了笑,神色坦荡无畏:“龙哥您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胳膊和腿都还留着有大用。”
胳膊要背,要抱小姑娘,腿要陪着她走以后的路。
闻野驱车去银行取了一万现金,又去了赵美莺住的地方,骨髓配型很难,如果是陌生人,概率是几万甚至百万分之一。
到了那层楼,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稀里哗啦的洗牌声,看来她这棋牌室还开着。
他叩了两下门,正好是赵美莺来开的。
见到是他,赵美莺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和警惕,色厉内荏道:“你又来干嘛?那丫头片子走就走了,我索性就当没生过她的,我跟你们现在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闻野从前就很瞧不上这女人,虚伪自私贪婪刻薄,爱搬弄是非,又欺软怕硬,这些不好的品质在她身上比比皆是。
为了林杳的病,他第一次低头,姿态放得谦卑,第一次喊她赵姨:“有个事要和赵姨你商量,能出来谈谈么?”
赵美莺狐疑地打量起他,这少年什么时候有这么客气和她说话过啊,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走到楼道里,叉着腰问:“什么事啊?”
“林杳一年前确诊得了淋巴瘤……”
没听他把话说完,赵美莺急吼吼地撇清责任:“是你之前说的啊,她和我没一点关系了,是生是死我都管不着!你可不能赖上我,这会儿让我给她拿钱看病,我可没有钱!”
闻野听得胸口冒火,忍着脾气道:“一分钱不用你拿,她之前做化疗又复发了,医生建议做骨髓移植手术,最好是有近亲捐献。”
还什么骨髓移植,听着就很吓人,赵美莺刚要一口回绝,就见少年把手里那个塞得鼓鼓的信封打开。
厚厚一沓鲜艳的红票子露了出来。
“你要同意了,这钱你拿去,当是感谢费,你拿去买营养品,补补身体。”
赵美莺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沓钱,很有些心动,她既想要这笔钱又怕对自己身体造成损伤,表情变得徘徊不定起来。
“还得从我骨头里抽骨髓啊,对我身体肯定也不好,万一手术台上再出个什么意外,那我命都没了。”
闻野知道她肯定不懂骨髓移植,来之前打印了资料,他拿给她看:“说是骨髓移植,其实是造血干细胞移植,也并不是从你的骨头里抽骨髓,医生通过给你的血管注射药物,把造血干细胞从骨髓弄到血管,再抽一管血就能获得造血干细胞。”【注】
“这种捐献对身体没很大损害,可能会出现一点不适感,基本之后都能恢复,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之后反正也要去医院先做配型,你去问医生,也是一样的说法。”
赵美莺听他说完,又看了看如出一辙的资料,安心了许多,眼珠子一转道:“再怎么说也是个大手术呢,我最近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多了,这一万块钱够买什么好补品啊,起码人参燕窝冬虫夏草都得炖上才够给我补的,你得给我三万才够。”
闻野早就料到她不是省油的灯,没那么容易满足,他点了点头:“先去做配型,配型成功了这一万给你,剩下的两万手术结束后给你。”
赵美莺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愣了几秒后,她还想继续狮子大开口,多敲他一笔。反正她那个女儿多有本事啊,把从前多冷心冷肺的一个少年都迷昏了头。
闻野深谙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一次加价可以,再多了只会让滋生她的贪得无厌。
他睨着她,冷冷勾了勾唇,在她开口前一秒阴恻恻地声音提醒:“赵姨,凡事适可而止,狗逼急了还咬人呢。”
赵美莺被吓得闭了嘴,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因自己的反应升起一股恼恨。
她好歹是长辈,这么多年在他一个小辈面前低三下四,他有给过自己一个好脸么?那明摆着的瞧不起当谁眼瞎呢!
“好,三万就三万。”赵美莺决定借此机会出口憋了多年的恶气,她挺直了腰板大声道:“但当初你找了几个混混来我这儿找茬,让我跟她划清界限,多威风多狠啊。如今她生了病 ,你又想起我是她妈来了,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闻野黑眸平静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赵美莺洋洋得意起来:“你给我跪下,好生地道个歉,我这个做长辈的就不跟你计较了。”
房子的防盗门半敞着,先前就有不少视线好奇往这里瞧,她这一大声嚷嚷,里面打麻将的人都停了下来,全看了过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闻野很小就听过的一句话,他骨头硬,年少气盛时,和人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低一下头。
然而和小姑娘的手术相比,万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别说弯一弯腿,废了一双腿他都在所不惜。
暮色四合,斜阳照进楼道里。
“赵姨,从前是我不懂事,你别和我计较。”
在赵美莺嚣张又解气的目光,和一众津津有味看好戏的视线中,他大掌攥紧成拳,手背筋鼓起。
却也双膝缓缓曲折,膝盖磕在了满是灰尘的水泥上,他抬头,黑眸直直望着一脸畅快的女人。
“说好了,明天早上你跟我去做配型。”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身体就想和他紧紧挨着
五点半, 闻野回到家,开门后客厅空无一人,热闹的声音不断从厨房传出来。
“彭一凡你行不行啊, 要你莴苣切片你切的是个墩子吧?”
“你行那你来。”
“哎呀, 刀这么锋利, 割我手了怎么办?而且我每次给你提意见,是让你改进的, 不是让你说说什么你行那你来,一点情商没有,怪不得你是只万年单身狗。”
彭思嘉吐槽完她哥,走到林杳旁边跟她一起研究怎么调蘸酱好吃。
闻野把钥匙扔在鞋柜上,走进了厨房:“怎么在家吃?”
彭一凡哼哼抱怨道:“彭思嘉这个娇气鬼说外面冷,懒得出门又不想排队等,就让我和老路两个大冤种冒着寒风坐两站公交去超市,又拎着两大袋食材冒冷风回来,手都给我们冻僵了。”
彭思嘉被指责也毫不心虚:“不然呢,你还想让我和杳杳两个柔弱的女孩子陪着你一起吹冷风吗,这点怜香惜玉的意识都没有, 你下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彭一凡:“……”
就逮着他最脆弱的地方攻击是吧!
林杳每次听他们兄妹拌嘴都觉得好笑,她眼弯了弯:“思嘉, 你快来尝尝我加了小米辣的蘸料味道怎么样。”
她现在因为身体原因, 一点辣都碰不得。
闻野听了之后从彭一凡手里接过菜刀, 轻而易举地把莴苣切成薄薄的片, 摆盘装好, 又出去拿了电磁炉和煮锅搁客厅的餐桌上。
大家端着一盘盘食材出去,围了一圈坐,电磁炉开火, 等着番茄的锅底烧开。
闻野看向林杳,弯着唇角告诉她个好消息:“赵美莺答应了明天一早去医院做骨髓配型。”
几人闻言愣了愣,彭思嘉高兴地哎了声,笑得眉飞色舞:“太好了!”
林杳没想到他下午去找了赵美莺,她原本打算的是去公共库中匹配捐赠者的供体,因为她根本不抱希望赵美莺会给她捐赠。
“她怎么会同意的?”她看向闻野。
下跪的羞辱,和她试图贪婪地加价,闻野都没提,只说:“我拿了一万块钱过去当感谢费,她就同意了。”
彭一凡心直口快,愤懑地靠了一声:“世上还有这样的妈?亲生的女儿生了重病,最是用钱的时候,她倒好,不心疼也不着急,还趁机要钱!”
闻野眼神凉凉地瞥过去:“把你手边那盘牛百叶下进去。”
彭一凡捏着筷子往锅里下,还义愤填膺着,想说点什么,被一旁彭思嘉拿胳膊肘撞了撞。
“就你话最多。”彭思嘉是服了她哥这没眼力见的玩意儿了,他们这些局外人都觉得过分,何况林杳作为亲生女儿的呢,还在那儿一张破嘴瞎逼逼!
彭一凡这才注意到林杳黯淡的眼神,忙说对不起,林杳温吞地笑了笑:“没关系。”
本来就不是所有父母一定会爱孩子,赵美莺在他一出生就扔下她,又是十几年没见,本来就不可能对她有多少感情。
不过比起捐献的骨髓,有亲属关系的赵美莺和她配型成功的可能性要高得多,她答应了捐赠,她就能早点做手术,治愈的概率也更高。
路宇安挑起个别的话题,氛围又其乐融融起来,锅里咕噜咕噜冒着越来越多的泡泡,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番茄香气。
彭思嘉舀起两个煮好的牛肉丸,自己碗里放了一个,又分给林杳一个。
她不知道这是撒尿牛丸,直接一口咬下去,里面的汤汁飙溅出来,烫得她倒吸一口气,眼泪都要疼出来了。
彭思嘉立刻跑到茶几边,把嘴里的丸子吐进垃圾桶:“嘶嘶嘶烫死我了,彭一凡你怎么不跟我说买的是撒尿牛丸啊!你故意谋杀吧!”
彭一凡:“……”
窦娥是什么感觉他明白得透透的了。
几乎是同时,林杳咬了一口,也是不小心被烫到舌头,只是她坐在桌子最里边,走出去都不方便。
她还没来得及让彭思嘉把搁她那边的垃圾桶递过来,闻野手已经伸到了她下巴下方。
“吐我这儿。”
又沉声催促:“快点。”
林杳红着眼圈和脸脸照做,嘴巴张了张,吐到他的掌心。
闻野起身走到垃圾桶边,扔了后去厨房简单冲了下手,走回来后让她张嘴伸舌头:“我看看烫得厉不厉害。”
林杳脸颊更红,冲他仰起头张嘴,伸出嫩粉的舌头。
仔细检查完,闻野拧着的眉才松开,还好没被烫出水泡,这才又回到椅子坐下。
同为哥哥,彭一凡就做不到这步,这简直比照顾三岁闺女还要精细用心,他不由感慨:“要是有世上最好的哥哥投票,我一定投野哥一票。”
路安宇完全赞同:“那肯定,我举双手投票。”
早就看透了一切都彭思嘉:“……”
她也是无语,杳杳和闻野之间这么拉丝暧昧的氛围都看不出来,男的眼睛长着都是出气用的吗?
吃完喝完,几人一起把桌子收拾干净了,还有好些食材没煮,又放进冰箱里了。
闻野问彭一凡和路安宇买这些花了多少,摸出钱包要给他俩。他们还都是学生,还靠着父母给的生活费。
“不用不用。”两人各自拎起袋垃圾,脚底抹油似的跑走了。
彭思嘉跟着他俩一块儿出去,几人走了没多久,林杳收到她的消息,让她去看枕头底下。
林杳回到卧室,拿起枕头,看见一封红包,掌心捏着的手机随之震了下,是她长长两段消息。
彭思嘉:【杳杳,这是我这段时间在漫展cos赚的钱,不多,就几千块,我知道对你手术费用来说是杯水车薪,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用,你要是推辞就是一点也不把我当朋友!!我会生气的[气哼哼][气哼哼]~高三那年要不是你晚上总给讲题,还费心费力地给我整理笔记,我根本考不上二本,你可以说是我们全家的功臣了!!!】
彭思嘉:【杳杳你手术一定会成功早日康复的!!!我以后的四六级还要拜托你呢!!我以后婚礼还要你当伴娘呢!】
林杳感动得眼睛一阵酸,她和彭思嘉回完消息,拿着红包去找闻野,他站在客厅的沙发旁,低头拿着手机在看。
听到脚步声,他抬了抬头,见她眼眶红红地走过来忙问是怎么了。
林杳把手里的红包给他看,声音里带着浅浅鼻音:“思嘉偷偷塞我枕头底下的。”
“巧了。”闻野笑了声,掀起沙发的垫子:“这也还有两个。”
林杳又看见了两封红包,闻野出声印证了她的猜想:“是彭一凡和路宇安他们偷偷放的。”
说着把手机给她看,三人的q.q群里,她看见他们的消息,一个是从父母那儿要的,本来准备换电脑的钱,一个是攒了好几
个月,本来是要给之前还没分的女朋友买项链的。
林杳眼眶更红了,心脏沉甸甸的满是感动,闻野揉了揉她头顶,声音温柔带笑:“你看,大家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会很努力的,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她极认真地保证。
闻野扯起唇笑嗯了声:“明天还要去医院配型,今晚早点洗澡睡觉,明早才有个好精神。”
林杳回房就去洗了澡,躺床上没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不知道闻野找她还有什么事,她坐起身直接道:“你进来呀。”
闻野推开门进来,抱着床被子走到她床边:“你往里睡点,给我腾个位置。”
林杳愣了愣,在京市宾馆里,他们就是睡一张床的,可那会儿是她为了省房钱,现在在家又没这个必要。
而且他不是还让她今晚早点睡么,也不可能做什么啊……
她乱七八糟地瞎想着,小脸渐渐绯红,下一秒就看到他松开的手掌心里的绳子,十分眼熟,就是昨晚在她手腕上系了一晚的!
闻野:“手伸给我。”
林杳不可思议地瞪了瞪眼,又略微不满,腮帮子鼓了下:“我都向你保证几次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啊?”
还要系着她怕她偷偷跑了。
难道从此以后她在他心里就是毫无诚信可言了嘛。
“我当然相信你。”
少年这么说着,宽阔的脊背朝她弯下,握起她搭在被子上的一只手腕,将绳子系了上去,身体力行地演绎了什么叫说一套做一套。
等系结实了,闻野才抬眸,对上少女不满的目光,他唇角牵起弧度,将刚没说完的话继续:“但凡事都有万一。”
“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我不敢去赌的。”
家里早装了地暖,隆冬深夜,外边天寒地冻,房间里也有十几二十度,然而闻野被子里还是伸进来两只不安分的小脚,贴着他大腿。
他微微诧异,抬眸看去。
“就,还是冷。”林杳脸颊红着,小声地睁眼说瞎话,心里也说不清为什么,身体就想和他紧紧挨着。
闻野看着耳朵尖都红透了的小姑娘,两只腿夹住她伸来的小脚,唇勾了勾道:“这样更暖和。”
林杳:“……”
是暖和多了,她身体都开始发热了。
第二天林杳和如约而至的赵美莺去医院做了配型,结果要等一个星期才出来。
除去借到的十五万,彭一凡他们三个拿来的八千,手头还剩的一万五,离手术费还差十二万七千。
等待着出结果的这一个星期闻野东奔西走,能找的关系全都能用上,好话说尽了,借条写了一张又一张,最后把那辆二手车又转手卖出,终于差不多凑齐了。
结果出来的那天,闻野和林杳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却被告知片子还没送来,还等继续等一会儿。
两人只得先在等候区的椅子坐下,越逼近结果的时刻越是紧张难熬,林杳心脏砰砰的,眼皮也不安生地跳了起来。
“我左眼皮一直跳。”她小声又有点慌张地和闻野说。
“左眼跳财你没听过么。”闻野挑起嘴角笑了:“说明是个好兆头,配型的结果一定是好的。”
林杳被安慰到了,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小脸又皱起来,紧张道:“但刚才我右眼皮又跳了一下,这是不是不好的预兆啊。”
闻野神色一本正经起来:“这说明你昨晚没睡好。”
林杳“扑哧”笑了:“你怎么总有话说。”
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总算片子送过来了,她立刻过去拿,闻野走在她身后,拿纸擦干净拇指那儿抠出的血痕。
刚才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面上维持着平静,心底焦灼不安的情绪早攀至顶峰,无处疏解,还不敢表现出来,怕加剧小姑娘本就紧张的情绪。
只能用疼痛来缓和一二。
万幸是结果是好的,配型成功,可以近期就做骨髓移植手术。
走出诊室,林杳兴高采烈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先和彭思嘉分享,还没拿出手机,铃声先响了起来。
闻野听到配型成功后唇角就没压下去,听到铃声也看过去,亮起的屏幕闪烁着备注:爸爸。
他唇角一瞬拉直,表情也变得没那么好看。
自然不可能是小姑娘早八百年前就死了的生父,只能是把她扔下就不管不顾的那个养父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那你要早点过来噢
林杳接着电话, 闻野牵起她的手去坐电梯,一直到走出医院,那通电话还没结束。
林杳几乎都是在听林钦文说。
说他们刚到英国时的境遇有多么艰难, 要在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从头开始, 重新创业, 还要一边带着几岁的沅沅四处做自闭症的康复治疗。
又听他说到现在情况终于都有所好转,沅沅能跟认识的人进行简单的交流了, 去学校念书了,公司的生意终于也再次走上正轨。
“我们前几天回了平城,把之前一些欠款结了。”电话那头,一直滔滔不绝的男人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忐忑和恳求,“杳杳,你能出来和我和你妈妈吃个饭,见一面吗?”
林杳闻言犹豫了起来,没立刻答应,她不太想以现在的模样去见他们……
林钦文把她这份迟疑当作是她还在怪他们,他深深叹息了声, 声音里的恳求又加重了几分:“杳杳,当年我和你妈妈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不得已才会将你送走, 这几年我们都很挂念你, 尤其是你妈妈, 经常夜里翻着你的照片流眼泪。”
林杳没法再狠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挂断电话, 听到闻野问她讲了什么,她就把电话里的这些大差不离地都说了。
闻野并不被那些话糊弄,听完眼皮垂了垂, 掩住眼底的一片嘲讽之色。
当初处境再怎么艰难不容易,他们一家三口就能选择出国,唯独把她撇下。她一个小姑娘,是能吃多少还是喝多少?怎么就成了必须舍弃的负担了呢。
更况且她那个亲妈一出生就把她扔掉了,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再接回去,也不可能对她有多好。
还什么半夜翻看照片掉眼泪。
那怎么不再多想想,小姑娘生得这么漂亮,突然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又不知底细的家里,万一遇上个人渣禽兽怎么办?
“我去跟爸爸妈妈见面,你能陪着我去吗?”林杳歪仰着脑袋看向他问,有一点近乡情怯。
喊了十六年的父母,隔了几年不见,也变得有些生疏。
而眼前的少年,在朝夕相处间已经成为她最亲近的人,遇上任何事,都下意识想要依赖他。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闻野挑着眉梢笑,捏了捏她手心,霸道强势道:“手术之前,你去哪儿我都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看着小姑娘弯起的眼角,闻野顿了顿,看着她问道:“你不怪他们当初抛下你?”
林杳没怎么思考,就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他们当初领养我,我可能就被随便扔到街上或者送到孤儿院去了,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更不可能在人生的前十六年一直在一个温馨的家庭里长大。”
“而且在被送走前我从没有一刻怀疑过我不是亲生的,这证明他们对我是真的很好。”
她生病之后脸瘦了很多,那双乌黑的杏眼就更显得大,闻野看着小姑娘认真又清澈的眼神,喉咙里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气。
“你好好的干嘛叹气呀?”林杳不解。
少年冷硬的眉宇间透出几分无奈,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未雨绸缪的操心:“你怎么这么善良,以后遇上个坏人,被欺负得渣都不剩怎
么办?”
“我遇到的人大多都是特别好的人啊。”林杳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他,嗓音软糯带着满满的信赖:“而且不是还有你在嘛。”
闻野弯了弯唇,放心了些。
也是,有他在,牛鬼蛇神都别想靠近她分毫。
中午,她和闻野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一点去了餐厅,林钦文和沈怡来得更早。
坐着的沈怡脸上难掩激动,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突然眼睛一亮:“杳杳过来了,她比以前长高了啊!诶,身边怎么还有个男孩子呀,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等不及他们过来,她满脸笑容地朝两人走过去,林钦文也起身跟在她身侧一起过去。
西餐厅的光线昏暗,等走近看得更清楚了,沈怡脸上的笑容一僵,目光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眼前的少女完全跟她记忆里的女儿判若两人。
原本一张漂亮的小脸唇红齿白的,还有着软乎乎的婴儿肥,现在瘦得可怕,脸色苍白憔悴,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也变得枯糙了起来。
沈怡潸然泪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钦文看得也红了眼眶,声音微哑地问:“杳杳,你是生病了吗?”
林杳喉咙也有些酸,闻野替她做了回答:“淋巴瘤,化疗后又复发,马上要做骨髓移植。”
林钦文和商场里的人打交道这么多年,怎会听不出少年平直声线里压根没隐藏的谴责和不满。
他确实问心有愧,当初就是他做出送走林杳的决定,后来也是他拦着妻子,不让她和女儿多联系。
怕妻子越联系越割舍不断。
他们那时经济正困难,精力也有限,一头顾着才起步的生意,一头顾着自闭症的儿子,又是借住在哥哥家,实在没法再把林杳接过去。
林钦文揽着妻子,叹息着看向林杳道:“来,我们过去坐下再说。”
菜陆续上齐,谁也没心情动一下筷子。
沈怡眼睛湿红,艰难问道:“杳杳你这病什么时候确诊的?”
“去年一月份。”林杳回答,又抽了张纸递给她。
沈怡接过擦了擦眼泪:“你出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呢?”
林杳垂下眼睫,轻咬着唇不知如何作答,曾经身体健康的她都是个不得不送走的麻烦,何况生病之后呢。
林钦文慎重思索过后道:“杳杳,你把你妈妈叫出来,骨髓移植的风险很大,我们和她商量一下是不是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有没有稍微温和的治疗方式。”
说完没等到林杳回答,她身旁那个长相冷峻的少年从鼻腔里发出嗤的一声,充满着嘲讽。
“你们以为她的死活赵美莺会有一点在乎么?”
在两人大惊失色的表情之下,林杳坦白道:“我高二那年的暑假就从她那里搬出去了,当时她在家里开麻将室,有个男的摸我,她没有管,还打了我一巴掌。”
“之后我和她就一直没有联系,最近一次见面是因为我要骨髓移植,闻野拿了一万块钱去找她,她才答应给我做配型。”
林钦文和沈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震惊完之后沈怡要心疼死了,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杳杳你搬出来后怎么过的啊?”
那会儿她还没成年呢,又在读高中,根本没有赚钱养活自己的机会。
林杳感激又依赖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
“是闻野收留了我,后来我生病,也是他一直花钱,陪我到医院化疗。”
林钦文和沈怡原本以为跟她一起来的这个跟着一起来的少年是她大学交的男朋友,可现在一听这话,又觉得不对。
“你是和杳杳的关系是……?”林钦文不确定地问闻野。
闻野目光直视过去:“她哥。”
沈怡要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说什么都要将林杳带回英国治疗,林钦文这回也赞成妻子的想法。
之前出于现实和理智的考量,他选择将林杳送回到赵美莺那里去,不代表他能舍得这个女儿。
他同样是养育了林杳十六年,听着她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见证她从那么一丁点小慢慢长大,越来越漂亮乖巧。
现在他们经济条件好起来了,而赵美莺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称之为妈,他们就该把女儿重新接回去,好好弥补他们这些年的亏欠。
两人希冀的目光看向林杳:“杳杳跟爸爸妈妈回英国好不好?”
林杳来见面之前没想到会这样,正怔然无措之间,耳边响起少年沉稳沙哑的嗓音。
“你跟着他们回去吧。”
林杳转过头看向他。
闻野对上少女惊诧又茫然,透出眷恋的眼眸,忍着心脏的抽疼,将要命的不舍从表情里剥离出去。
然后用深思熟虑之后冷静,坚定的声音对她道:“那边医疗技术更发达,手术成功率会更高。”
父母,闻野,曾经和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三个人都替她做了决定,也都是为她好,她自己的想法倒没什么重要的了。
她的病情不容耽搁,越早治疗越好,沈怡查了查了最近一班的机票,就在三个时后。
林钦文回酒店拿行李,沈怡陪着林杳回家取护照,她的护照是几年前和他们去英国旅游办的,幸好还在有效期内。
时间太过紧急,她随便往行李箱装了几件衣服,别的也来不及多收拾了,就又要坐车往机场赶去。
出租一路疾驰。
就像之前被送走时那么突然,她被接回到父母身边也快得猝不及防,只不过当初是对父母和弟弟的不舍,如今不舍的对象变成了闻野。
到了机场的航站楼,沈怡去办理值机,林钦文去托运行李。
“我尽快把护照办好就过去找你。”
林杳听到闻野声音沙哑地向她保证。
隔着个大西洋,飞机都是十多个小时,这一年申请护照还不容易,要到处去跑,麻烦得很,他还会因为语音有各种不方便的地方……
她现在并不是一个人,有妈妈爸爸陪在身旁,林杳觉得自己要是懂事点,就该说不用了。
可她还是任性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她下巴抵在他宽阔的胸膛前,仰着小脸,湿漉漉的双眸不舍地望向他,嗓音里带着要哭了的鼻音:“那你要快点过来噢。”
说着一颗颗泪珠子就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闻野心都要被揉碎,后悔死自己没早有先见之明,早点办个护照,这样现在也就能跟一块儿过去。
“一定。”他声音喑哑郑重,拿指腹擦掉她颊边的泪。
沈怡和林钦文办好了手续回来。
沈怡见到这一幕也不觉得奇怪,还当闻野是赵美莺这边的亲戚,并不知道他和林杳没一点血缘关系,还觉得他们兄妹感情真好。
林钦文眼神犀利,看出一点不对劲的端倪。
“杳杳,我们要过安检了。”沈怡声音温柔道。
林杳只得恋恋不舍地松开搂着闻野腰的胳膊,沈怡看向少年的目光满是感激:“谢谢你之前一直照顾杳杳。”
林钦文也声音温和道:“以后你要遇上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找我们,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闻野一直以来对这对父母都有很大的意见,然而现在也不得不把小姑娘交付给他们,只因他没能力,没法送她到国外治疗。
他低了低头,黑眸漆漆,看着林钦文:“我唯一一个请求,就是拜托你们照顾好她。”
他声音温和许多,难得带上小辈对长辈说话的谦恭,那也没一点办法,他的心肝宝贝都交到了人家手里。
林杳小手和他挥了挥。
走得一步三回头,直到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一万分舍不得地收回视线。
沈怡见她这样难过,轻搂着她安慰:“等手术好了,我们可以邀请你哥哥来英国玩。”
林杳轻轻点头,心里像被割掉一块,只能盼望着他能早一点,再早一点过来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