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祝福

    今日大晴,阳光温柔地躺在水洼里,柏油马路上微光闪烁,铺了层星星一样。


    驾驶人心情良好。


    抱着狗的人稍微有点不同,江稚揉着奶糖的耳朵,听了这种强词夺理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


    车里放着歌,是她最喜欢的那张专辑。


    池知舟没有换掉它。


    奶糖喜欢在坐车的时候看外面的风景,但也很懂得端水,小狗看着外面快乐一阵,又转头蹭去妈妈怀里分享快乐。


    江稚笑着rua它,“就你会卖乖。”


    池知舟目视前方,“它以前可不是这样。”


    江稚还嘴:“明明一直都这样,有事就往人怀里钻,打针的时候也是。”


    池知舟笑了下,“遗传你。”


    江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少胡说,我不爱往人怀里钻。”


    池知舟眼睛弯出一个更大的弧度,“我说打针,你在说什么?”


    “我。”江稚语塞,对上后视镜里那双眼,心口又被烫了一下。


    “我打针也不怕。”她下意识地找补,说完这一句还不算,补充,“从小都不怕。”


    有些欲盖弥彰了……


    “是吗?”池知舟拖长音调,尾音拖得又慵懒又温柔。


    他打了把方向,转头看窗外,车子在积水的路面平缓地驶过街角,然后再抬臂回正方向。这个动作让他藏在深灰色卫衣下的肩线微微起伏,布料随着动作被柔软地挤出皱褶,再缓缓抹平。也是因为转头,他的下颌线被绷直,没入干净利落的脖颈线条,喉结滑动了两下。


    江稚看着池知舟的侧脸,心里暗自嘀咕:“不准被美□□惑,这个人到晚上是变态!”


    排进等红灯的队伍,池知舟久久等不到回应,于是转头看了江稚一眼,“怎么了?”


    “没事。”江稚迅速扭头。


    “那年你发烧39度,都烧迷糊了,还记得要害怕打针,一个劲往人怀里躲。”池知舟看着面前来往的车流,轻声回忆。


    具体是往谁怀里躲自然不用多说,江稚就是疑惑,“你今天非得提这事是吧?”


    “好,不提了。”池知舟说。


    江稚不服,“就我怕打针吗?你,你之前去打疫苗不是也得拉着我吗?”


    池知舟好笑道:“我是怕呀,所以才拉着你。”


    江稚眯了眯眼。


    这人怎么回事?以前死活挤不出一句好听的话,现在张口就来?


    然后,她意识到他们在用非常熟稔的语气谈论过去,这个可要不得。


    “别讲这些了,那都以前的事儿了,该翻篇就翻篇。”


    池知舟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没有接话。


    周末太堵,走走停停才过了两个路口,江稚无聊地开始刷手机。


    车上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池知舟再次开口,“你旁边那个纸袋里有草莓,记得戴手套。”


    江稚:“我不吃。”


    池知舟:“买给奶糖的,你要吃,得问它。”


    江稚来劲了,“是它得问我。”


    她忍不住瞄了眼旁边的袋子,里面有个保鲜盒,旁边放着一盒手套。


    “奶糖。”池知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你妈妈好像想吃草莓。”


    “你别说话。”江稚拿出草莓,挑了三颗出来盖好盒子,往嘴里塞了两个,也没着急嚼,剩下的那个掰成两半,一点一点喂给奶糖。


    她们一起吃,甜香的汁水在口腔蔓延。


    “甜吗?”池知舟问。


    江稚:“不甜。”


    池知舟轻笑了一声,然后说:“奶糖,爸爸也想吃草莓怎么办?”


    江稚脱下手套,捂住奶糖的耳朵,“别听,咱以后都不见他了。”


    奶糖可开心了,摇着尾巴,看看妈妈,又瞅瞅爸爸。


    “你看。”池知舟说,“奶糖喜欢我。”


    江稚低头亲了亲奶糖的额头,“小叛徒。”


    车子又停在一个红灯前,池知舟忽而说:“江稚,你对谁都很大度,分我点吧?”


    他声音太轻了,甚至带着些哄,落在耳朵里酥酥麻麻的,江稚忍不住抬手扯了扯耳朵。


    “多大人了还那么嘴馋。”她抿了抿嘴,伸手去纸袋里拿手套。


    池知舟声音忽而压低,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草莓。”


    江稚的手指和心脏蓦地收紧,下意识地别过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你不想。”池知舟讲得很认真,“我们可以慢慢来。”


    江稚难以理解地盯着人,“你那是慢慢来吗?你就像,你,你就像个坏掉的开关一样,饿死鬼。”


    这次轮到池知舟哑口无言,半天才问:“你这比喻,我罪不至此吧?”


    “可太至于了。”江稚俯身去抱奶糖,借此掩盖自己发红的耳朵,“我不想聊这个,别提。”


    她开始回避,池知舟就不再往下接着说。


    车里只剩下音乐声。


    池知舟去江稚家,准确来说是江稚这套房子不需要导航。


    小公寓地段并不算特别好,但胜在交通便利,离商圈和地铁都特别近。首付的钱是江稚爸妈从她出生那年都开始筹划的,每年她的压岁钱和夫妻俩计算给孩子的成长资金都会存进特定账户,在江稚成人那天,父母带她去看了这套房。付了百分之七十的首付,剩下的贷款压力并不大。


    陈韵如女士语重心长地说:“你每个月走着房贷,就不算空手得来的,而且,住处有了着落,心里总是踏实些。”


    父母给了江稚最大的自由,房子可以住,也可以卖掉置换。但这屋子一直空着,江稚和池知舟确定关系,毕业后自然而然住在一起。


    回家时江家爸妈跟池知舟提过一次这房子,所以池知舟尤其在意,屋子不能久空,所以他会固定时间来打扫一次,检查设施。遇着实在没空,他就请家政。


    谁能想到第一次住进这房子,是在他们分手之后。江稚收拾好行李自己过来,才第一次发现这屋子干净整洁,家具都保养得很好。


    越看心里堵。


    现在两人一起站在楼下,江稚又问一遍:“你真要上去?”


    “这么多东西你抱不下。”池知舟理所当然。


    “那你不准乱讲。”江稚按了电梯。


    池知舟问:“什么叫乱讲?”


    电梯缓缓上升,江稚准备走进去,警告池知舟:“不准说我昨晚在你家。”


    电梯门打开,刚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周嘉月和梁书元完整地听完了这句话。


    四人之间弥漫着尴尬和沉默。


    江稚:“听到了?”


    梁书元:“听了个大概。”


    池知舟朝江稚微微偏头,说:“快撤回,来得及。”


    江稚:“……”


    *


    “你最好从实交代。”周嘉月靠在卫生间门前。


    江稚埋头给奶糖洗爪子,“……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是睡了个觉。”


    周嘉月回头看了眼厨房里说话的两人,缓缓蹲身,委婉发问:“你这个‘睡觉’,它是名词还是动词?”


    江稚:“正儿八经的名词。”


    她简单地概括了下昨天接奶糖的过程,“反正最后下雨啦,走也走不了,还加了个班。”


    周嘉月对此存疑,“真的?”


    江稚坚定不已,“比金子还真。”


    周嘉月缓缓摇头,“你都没跟我说,目前你在我这信用度太低,白天还说着再也不见,晚上你——”


    “哎!”


    江稚抬起满是泡沫的手掌威胁她,又越过人去看外面,确定池知舟没注意这边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说:“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把奶糖接回来,以后都不去见他。”


    周嘉月沉默地微笑,并不表态。


    ……


    “所以你说的约会是和江稚?”梁书元在厨房里洗着菜,百思不得其解,“你俩这是和好了?”


    “没和好。”池知舟腌着肉,“你洗干净点,右边柜子里有塑料篮,用那个装。”


    “哦。”梁书元依话找出来菜篮子,后知后觉地问,“不是,你怎么知道她家里的东西放哪?”


    池知舟处理着食材,“因为我是她男朋友。”


    梁书元很严谨,“前男友。”


    池知舟手下用力了些。


    “那你们这是什么?”梁书元靠在岛台边,“你还不知道江稚吗?她的决定超级难改。”


    池知舟吸了口气,转头问:“你出去应酬不用说话吗?”


    “突然问这个干嘛?”梁书元莫名其妙,“老板带着去我说什么话,我能喝不就行了。”


    池知舟沉默片刻,继续处理腌料,“学学吧。”


    “学什么?”


    “说话。”


    *


    吃饭的时候奶糖兴奋得很,一个劲地在几个人腿根转悠。


    江稚忽而想起个事儿,也就趁着这会人在问了:“奶糖爱吃你做的狗饭,你记得把配料发我。”


    池知舟咽下菜,喝了口水,“不给。”


    江稚愣了,“为什么?”


    “独家秘方。”


    江稚:?


    梁书元笑得止不住,说:“你俩干嘛不养只蚯蚓,分手了一人一半。”


    周嘉月一巴掌拍去他背上,“你是不是傻?”


    “哎!”梁书元嚎了一声,揉着后背说,“我跟我女朋友就没养啊,感情还不是很好。你俩是真厉害,我反正做不到和她见不着面,难受得很。”


    莫名奇妙被cue的一对前男女友保持沉默。


    “不过,后半年也得分开了。”梁书元黯然道。


    “咋。”周嘉月问,“你还能预知分手时间?”


    “别瞎讲,这不是我们半年后要被派去海外市场常驻了吗,两年起步。”


    周嘉月:“你们?”


    “没有们。”池知舟搁下筷子,拎起汤勺,继而抬手示意江稚。


    江稚也就稀里糊涂地递出了碗,“你不去?”


    “问过我,我拒绝了。”池知舟动作干练娴熟,给江稚舀了汤,又照顾好其他两个人。


    江稚心里闷,抬碗遮住脸,“为什么不去。”


    池知舟:“你想我去?”


    “关我什么事?”江稚大方地说,“这不挺好吗?有发展的前景。”


    池知舟缓缓搁下汤勺,“挺好?”


    “是啊。”江稚顶着旁边两道八卦的目光说,“那什么,考虑考虑吧,我反正都把奶糖接回来了,你也不用操心。”


    这边说完话,周嘉月和梁书元又齐齐转头看向池知舟。


    “外面人很多的。”


    两颗脑袋转向江稚。


    “那不是更好?”她举起杯,以一种合格且泰然的前任姿态祝贺道,“祝你前程似锦,早日觅得良缘。”


    池知舟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既安静且专注。


    过了几秒,他突然轻笑一声。


    “先别祝福,没谱的事儿。”


    *


    饭后。


    奶糖哼哼唧唧地绕进绕出,明显就是想下去玩。


    梁书元过来问江稚洗碗机怎么用。


    池知舟拿上狗绳,“我带奶糖出去玩。”


    听到“出去玩”三个字,奶糖开心地跑过来,两只耳朵一点一点的,尾巴摇得飞快。


    江稚正弯着腰捣鼓洗碗机,听了这话回头提醒了句:“小区北门在修路,别往那走。”


    池知舟给奶糖套绳子的动作一顿,随即直起身说:“你人真好。”


    江稚莫名其妙。


    设置洗碗机很快,之后她绕去阳台,夜色已深,城市灯光渐次亮起,她微微偏头,看见池知舟牵着奶糖慢悠悠地走。


    关上阳台门,江稚转身去沙发坐下,周嘉月过来,欲言又止。


    江稚扣着手里水杯上的花纹图案,垂着脑袋说:“我没事。”


    周嘉月:“我是想说,综艺快开始了。”


    江稚:“……”


    电视声里,江稚把从池知舟家里拿来的狗窝和玩具摆好。


    十分钟。


    三十分钟。


    人还没回来。


    江稚拨通了电话:“你人呢?”


    “家。”池知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平静得很。


    江稚懵了,“奶糖呢?”


    “在我旁边。”


    江稚猛地站起来,“池知舟!说好的你不准把奶糖偷走呢?”


    池知舟:“我没偷,奶糖自己跟着我回家的。”


    听听,这是中文吗?


    江稚气急了,在梁书元惶恐的目光中冲去门前,当场把房门密码从710601改成123456。


    再次坐回客厅,还是生气,手机被她捏在手里,震了一下,江稚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


    【舟】:密码不要改123456,不安全。


    多么顶级的预判,江稚磨了磨牙,噼里啪啦地回复消息。


    【jz】:我谢谢你。


    【舟】:不用谢,我的公司门禁卡落在你家了。


    江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条消息,人都看恍惚了。


    【jz】:你是说,你在压根用不着那东西的周末带着它出门,死皮赖脸送前女友回家,厚颜无耻蹭了个饭,哄骗奶糖跟你回家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就是忘了拿门禁卡?


    对方正在输入中……


    【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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