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过客(二)

    “你疯了。”


    坐你床边的女人在你睁开眼的下一秒,极其冷漠地陈述道。


    啧,扫兴的女人。


    “你一定要在我醒来的第一时间说这个吗?”


    “是蒙斯背你回来,你在床上昏迷了三天。”


    ……哎。


    刚清醒没多久的你感到浑身的乏力,又闭眼躺了会儿,才蓄上点力,挣扎地从床上坐起。


    你想摸手机看看时间,却发现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人换过。放弃了寻找,直接抱着被子靠到床头,脑袋一歪看向她,不甚在意道:“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觉。”


    贝尔摩德双手抱臂坐在一旁。


    “你一觉睡得太长,再过一天不醒,我就要把你送去交给那些人,他们觊觎你很久。”


    你神情不变,假惺惺地耸了耸肩。


    “真是遗憾。”


    “你很想死吗?”女人面色阴沉地说,“那三颗子弹,明明有能力躲开,你却在原地站着不动。”


    “我走神了。”


    你不怎么走心地回答道,垂落的目光在周围游离,无声地寻找自己的手机。


    “走神?”


    贝尔摩德冷笑一声。


    “如果落到你脖子上的不是子弹而是把砍刀,直接砍下了你的脑袋,你现在连跟我解释你当场走神了的机会都没有,你就真的没命了金麦,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她的每一字眼都咄咄逼人,没了往日的从容。


    你被她的质问砸得一怔,停下了搜找手机的想法,又不禁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缠了圈纱布的脖子,隐约能感受到纱布底下曾经遭受过的皮肉之痛。


    “别这么激动呀女士。”过了会儿,你缓缓放下手臂,望着面含薄怒的对方笑了笑,说道,“我现在不还挺好的吗?”


    对方又迅速恢复了原来的冷静。


    她冷冰冰地看着你,犹如看个死物。


    “你是故意的。”贝尔摩德说。


    你小幅度的向她摊了摊手,嘴上轻飘飘的“嗯哼”一声。


    再次被子弹射穿的头骨有点隐隐作痛,为了不表现异样,你不动声色地屈起被子下的左腿,左手肘放在膝盖上,假装撑着脑袋思考,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压住疼痛的地方。


    对方在警告你:“我记得我们的协议里说过,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敷衍地点头。


    “嗯嗯记得。”


    “那你到底在想什么,杀死野格的任务是你自愿执行,你现在后悔了?”


    “……”


    你按压伤口的动作一滞,紧接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声音不大:


    “怎么会?”


    听起来有些寡淡,像大病初愈后的病人用自己干涩的嗓子努力发声,又害怕损伤声带。


    你简单地解释:“我只是想找时间休息。”


    对方不信你说的半个字,满脸的质疑。


    “你想休息,和你不躲子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死了后才能拥有短暂的休息啊。


    “当然是因为受了伤才能带薪休假呀。”你冲她露出一个恶劣的假笑,并毫不客气地发出鄙夷,“真笨。”


    贝尔摩德:“……”


    对方直接放弃了与你沟通。


    如同躲避瘟疫般不再看你,一甩金发离开床边,却没有离开房间,而是略显烦躁地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一圈,最后选择走到离床最远、透着微光的窗户边点上一支烟,望着窗外沉默不言。


    你也不作声,闭眼靠在床头,双手渐渐搂紧怀中的棉被,压住传来阵痛的腹部。


    “到底怎么了。”


    良久后,抽完两根烟的女人再次出声,态度比之前多了几分认真。


    “不能像之前那样保持住吗,非要搅得大家都鸡犬不宁才罢休?就这么不想活了?”


    “……”


    你没睁眼,直到对方话音落下后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


    “说好的神秘主义呢,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问题?”


    对方很干脆。


    “因为想不明白。”


    这世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的答案全解。


    “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去死一死,死了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像你,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特殊。”


    “怎么不一样,是比我少了个胳膊还是缺了条腿?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和我不一样了呢?”


    对方顿时哑然。


    屋内长期见不着光的污浊空气静止了一秒,你轻得几乎站不住脚的声音成为这间屋子里如雷贯耳的存在。


    你睁开眼睛,用惺忪的、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的猩红眼睛朝背光站在窗沿边的人望去,以一种感慨的口吻,好似玩笑道:


    “我原本也和你们一样普通啊,我也曾畏惧死亡,和你们一样不甘于死亡,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贝尔摩德低沉地问你:


    “你在怨我?”


    “噢,这不是怨你,贝尔摩德。”你唇角扯出了苍白讽刺的弧度,声音轻快地告诉她,“我只是在抱怨我自己,曾经的识人不清。”


    这个世界真是可怕,走错一步、做错了一道选择题,就能直接砍掉你大半血条,把你碾压得片甲不留。


    女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你,透着探究的光芒,像要透过你的皮肉,看进灵魂。


    等她终于收起了那副让你看了反胃的神秘莫测的面孔,就听她幽幽又肯定地陈述道:


    “你害怕了,金麦。”


    怎么又是这个词。


    这种仿佛已经把你看穿看破的恶心口吻。


    可害怕有什么不好?


    恐惧能使人坚强,能让胆小的女孩捡起地上的刀片,能将懦弱的男人推上孤注一掷的悬崖峭壁。它能带来勇气。


    早该怕了。


    你没有理会,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仍是温热的水杯,喝了几口,用温水滋润自己早就干到冒火的嗓子。


    ——


    “你背后的东西呢?”


    对方就这样简单粗暴地结束了上一个压抑到喘不过气的话题。


    喝光水后准备把杯子放回去的你眯了眯眼。


    “趁人之危?”


    对方不答,反问:“洗掉了?”


    “抠了。”你说。


    听到这答案的人投来不赞同的眼神。


    “你应该留着,这是你的身份。”


    你却不以为意。


    “我的身份多的去了。”


    “它最独一无二。”


    “大可不必。”又不稀罕。


    “……随你。有件事,之前还没提醒你,cia目前还没有动静,但你很可能已经在他们的情报网里留下明显痕迹,野格回来后接触最多的成员里,你在组织的地位最重。”


    嘭。


    玻璃杯撞到了柜角,发出声响。


    你重新抬起软绵绵的手臂,将杯子放回到原处。


    你淡然地道:“不管它。”


    贝尔摩德还是提醒你:“那群狼犬随时可能咬上你,之前的那些假身份都别再用。”


    “知道。”


    “野格也密切接触过蒙斯,尽管不一定知道蒙斯身份,但安全起见,我会将他带去其他地方隔离段时间。”


    “嗯。”


    “……”


    女人再次从窗台边走了过来。


    “你这回把蒙斯吓坏了。”


    你的目光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


    “我很抱歉。”


    她将你一直寻找的手机丢过来,正好砸在你盖了被子的腿上。


    “第一天来过两通电话,被我用你的声音应付过去。”


    你拿起冰凉的手机,按了两下发现没反应。


    “后来替你关机了。”


    你扬了扬手机简单示意:


    “谢了。”


    对方没再说话,仅仅扫了你一眼,便拉开那扇单薄的卧室门走了出去。


    门在她身后关上。


    “……”


    你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手里的手机。


    开机后,没看里面的一串未接来电和短信,直接拨通一个电话。


    “摩西摩西,班长……”


    “贝尔摩德女士!”


    门外守着的少年见到从里面出来的人,连忙停下手里敲电脑的活儿迎上去,紧张又焦急地问:“我刚刚好像听见里面有声音就没进去,是金麦醒了吗?他还好吗……”


    “不用管他。”


    少年一愣。


    “为什么?”


    贝尔摩德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两侧,又点上一支烟。


    朱红的嘴唇叼着白色香烟,袅袅升起的烟雾渐渐模糊了女人成熟而充满韵味的眉眼,神秘的气息如同天然长在这女人的骨子里,每一个字音也皆难以捉摸。


    “因为,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她吸了一口,拿下烟,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黑色的巨怪在门后沉睡。


    “他就是薛定谔的盒子,里面困着既生又死的灵魂。”


    ……


    由于你一觉睡了三天,虽然这三天时间对你来说毫无感觉,但一醒来就在床上舒舒服服地养了两天伤,顺便体验了把有孝子伺候病床前的周到服务——小屁孩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自从看见你醒来时起就一直跑前跑后的为你送吃送喝,还想帮你更衣如厕来着,仿佛你是高位瘫痪了不能自理——总而言之,舒坦了两天后,你订了回程的机票。


    正好伤口也消得差不多,已经看不出毛病。


    下午的机场人比较多,有来往的航班,准备登机的旅客和前来送机的家属。


    你戴着墨镜走在前面,身后跟了条替你拖箱的小尾巴,蒙斯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生怕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与你走散。


    当你们走入一片人流较少的等候区,你正边走边琢磨卸妆油到底是放到托运箱了还是登机箱里时,身后一直乖巧得一声不吭的少年冷不丁的出声,音量极小地嗡嗡道:


    “野格的真实身份是名特工,他暴露了吗?”


    “……”


    思路被如此打断,你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淡定自若。


    “呐,”你没有回头,声音中听不出起伏,语气平和地说,“我以为你要一直憋着不打算问了。”


    身后人的呼吸一滞,说话声也变得更小。


    “他已经死了吗?”


    蒙斯努力保持镇定,可声线还是在颤抖。


    “他那次在安全屋跟我道别离开,之后再也没见到了。”


    你“嗯”了一声。


    “死了。”


    机场里的广播与嘈杂的人声都成了你们这段谈话的背景音,如同一个透明无形的玻璃罩笼在你们上方,分划出你们与那些匆匆过客间一步之差却仿若鸿沟的界限。


    “是你……吗?”


    “是我。”


    你突然停下转身,墨镜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要替他报仇吗,蒙斯?”


    被你突然这么问了的年轻人一怔,垂下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教了我十个月,是个很好的老师……”


    你深深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继续向前走。


    “那就别忘记他。”


    ——


    蒙斯在愣神时慢了两步,反应过来后又急匆匆地追上你。


    “等等!你也走了,那谁来继续教我?”


    “你早就不用人教了小兔子,你什么都能懂。”


    少年安静了两秒,又问:“那我能跟你一块去日本吗?听说日本区一直缺人,龙舌兰都要被派去了。”


    他的问话里有着明晃晃的期待之情,却被你想也没想地拒绝。


    “不能,日本可没有美国安全。”


    少年急了:“可你在那里!”


    “渡边先生。”


    替你去办登机手续的机场工作人员走过来,将机票恭敬地递到你手里。


    “这是您的机票,起飞时间下午四点四十五,您还有二十分钟便可以登机。”


    “谢谢。”


    你接过机票道谢。


    机场人员走后,蒙斯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小声央求道:“金麦,就让我跟着你走吧……”


    哎。


    你转身轻巧地避开那只伸来想要拉住你胳膊的挽留的手,面对少年脸上逐渐浮现出的失落表情,停顿了下,才问出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之前忘了问,你是不是比去年长高不少?”


    眼泪都已经蓄到眼眶里的少年被你问得一头雾水,却还是用力吸了鼻子,把快掉出来的泪珠憋回去后,老实回答道:


    “长了大概……有六、七厘米吧。”


    真不愧是年轻呀,果然有潜力的苗子不是靠每天一杯牛奶浇出来的。


    你抬手揉了揉少年软塌塌的头发,表情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像照顾一个晚辈那般叮嘱:“还可以再长长,你还年轻,继续按照以往强度训练,一日三餐多吃点,不用担心把那女人吃穷。”


    蒙斯抬起头望你。


    “金麦,我……”


    你放在似懂非懂的少年脑袋上的手落在了其肩膀上,又是不轻不重的一拍,最后留下句意味不明,却听起来语重心长的话语。


    “再成长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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