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五)
登州临海, 沿海的蓬、黄二县,主营盐、铁、渔、船。
陆地较多的平、桑二县,则主营农、渔、手工业。
原节度使府, 就建在蓬县,因为这里不仅有盐场还有港口,是整个登州的命脉。
至于铁业,登州的铁业并不发达,只有黄县有小规模运营,矿产地大多也都在莱州,还是盐业占大头,恰好黄县也与蓬县紧邻。
平、桑二县较远,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物资, 可以稍放一下。
综合考虑, 蓬县就成了登州的政治区, 不仅公主府、刺史府,全在蓬县,整个登州的所有世家大族,也多在蓬县, 至少在蓬县有办事处。
几个鼎盛家族中, 黄家是登州四大族之最。
他们家不仅控制了登州所有盐业, 在朝中也有多人入仕。
或许这么说也不对,正是因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有人在朝中出将入相,他们才能顺利地掌控登州盐业。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相辅相成,你为我基,我为你助。
但当公主降临后, 首当其冲的, 居然就是黄家。
虽然都说百年的王朝, 千年的世家,但最大的那个世家,在当皇帝。
就算是黄家这般的世家大族,面对皇家的冲击,也很难受。
郦文鸢上位来,可不只是地方的世家门阀,就连那个最大的世家——皇家,都被她杀了个七零八落。
天下氏族,对她的仇恨,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女人,也因为她的手段狠辣。
但就算再恨,无数次反抗,也只得来血的教训。
失败的次数太多,面对郦文鸢时就老实了。
也不在意她是女人了,也不在意她砍官如砍瓜了,也不在意她偏宠郦氏族人和寒门新贵与他们争利了。
现在她直接派女儿来登州就封,都不能在意了……
原本派公主来,是打着名为封王,实际只是节度使的口号。
登州门阀虽然极度抗拒,但因为这种事揭竿而起,他们又实在缺少一点勇气。
只能妥协着等公主来,祈祷自己让利一部分,和公主和睦相处。
但没想到公主一来,就将盐监上下都换了个遍,连工人都换了。
原本指望她这么胡闹,会引起所有人的不满,但当她掌管的盐监产出新盐,所有人都震惊了。
质地洁白如雪,比号称“雪花盐”的极品盐还要干净,而且产量极大,肯定有成熟的工艺。
在看到新盐时,登州本地人,终于明白永宁公主怎么有自信来登州赴封。
若是盐品提升,对他们也是极为有利的,但怎么在永宁公主手里弄到营卖权呢?
因为这个,黄家人苦心孤诣讨好公主,礼物不知送了几车,却只得一个暧昧态度。
见此,也有其他家起了心思,越过他们家和公主私联,黄家得此消息,不由更恨。
心里苦闷,就难免饮酒。
最近在负责和公主那边对接的黄六郎,醉醺醺地骑马过街,不知不觉来到田垄。
看着地里忙碌割粟的老少男女,不由嘿然一笑,直接放马冲进粟地。
众人正专心收粟,没想到突然遭此横祸,不由惊叫着躲避。
却有一老翁,年老体衰,行动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匹过来。
还不待反应,直接被马踩踏于地,当场气绝。
黄六郎肆意纵马,心中极为畅快,听见背后哭声越来越大,才意识到有些不妙。
回头看被众人簇拥的老翁尸体,酒瞬间醒了一大半。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平时横行无忌惯了,手上沾个把人命不算什么,但也不会弄到大庭广众来。
不说官府的人会怎么样,他的竞争对手也会趁机做文章,到时候又得上下打点,真是秽气……
转身打马离开,只想赶紧把这件事弄过去。
黄六郎和本地县令,亲如兄弟,人都没到,使人传个话,事情就办下来了,黄六郎顿时心情大悦,宴饮如旧。
却不想酒宴正酣之际,骤然听到家丁惊慌呐喊,还不待他醉醺醺地去看什么情况,门扉已经被一脚踹开。
暗光下,黄六郎可以看见甲士排开,露出一个身形单薄的“郎君”模样。
但仔细再看,她身上虽然穿着官吏常穿的圆袍皂靴、翘脚幞头,却实打实是一名面容秀丽的女子。
黄六郎的记忆有点迟钝,他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个女子,等他还要再想时,女子已经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抓住他。”
……
黄六郎惨叫着被一路拖行至府衙,衣衫四散,鞋袜尽失,引得无数路人围观。
蓬县已经有些积灰的府堂衙门,重新开张,坐堂的却不是昔日县令,而是一个面生的女子。
叶奚青坐在正堂,身边除了禁军,只得两个随侍,对着下首,露出一个营业式的微笑。
“今圣母皇帝垂爱,封永宁公主为登州王,掌登州诸事。”
“为使登州境内政通人和、律法清明,公主特命卑职为登州巡案,巡查在职官吏,以正法纲。”
“却不想刚赴任,登州之吏,就给了本官一个惊喜。”
“前些日子有黄家六郎,酗酒纵马,杀人毁田,逃不赎罪,按大毓律,当处以极刑,弃之于市。”
“却不想蓬县县令,私收贿赂,不仅对此不闻不问,还去苦主处大施淫威,使苦主有冤不敢鸣。”
“如此天人共愤之事,本官何能坐视。”
“现判决主犯黄六郎,枭首于市,包庇之犯蓬县县令,去官夺职,解京受审。”
“苦主家人,予一百贯治丧,丧费自黄六郎私产中抄没。”
“案犯黄六郎,于府衙外街市,即刻施刑。”
围观百姓一片惊呼。
黄六郎如此显赫,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被拖行的一路,早被认了出来。
他行事如此嚣张,欺压的自然不止一人,恨他的人不少,但黄家是什么人家,哪个官敢治他?
众人惊疑不定,叶奚青偏头示意一下身边的随侍,一个粗壮的中年妇人,排众而出,吐两口唾沫到手上。
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叶奚青,对古代主食牛羊鱼鹅鸡狗的饮食习惯,真的不习惯,她怀念她的猪肉。
所以她准备顺便发展一下猪业,却不曾想去了解养猪户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高壮的妇女在宰猪,动作麻利得吓人。
太血腥了,有点看不下去,叶奚青低下头,等那妇女杀完。
等杀完后,叶奚青叫住她:“会杀人吗?”
屠四娘:嗯?
杀猪匠这话,但凡不是走投无路了,没人愿意干,屠四娘都想赚够钱,马上改行了,现在还要她杀人?
刚要回绝,叶奚青继续道:“收你入官衙,每月两贯俸禄,吏粟一石。”
屠四娘:啊?
一开始要她杀人,还有点心理障碍,但得知要杀的是黄六郎后,立刻往手上狠吐了两口唾沫。
黄六郎吓得魂都要飞了,一会跪地求饶,一会高喊自己朝中的靠山,语无伦次,寄希望于任何可能,让自己逃脱。
但屠四娘身手太麻利,拽着他的头发就拖到了大街上,比之自己之前杀猪,库嗤一刀,黄六郎发出几声气音,就逐渐没声了。
屠四娘等人不动,一脸兴奋地回来报告:“大人!杀完了!”
叶奚青扶扶额头:“枭首,是把脑袋砍掉的意思……”
屠四娘一愣,啊?是这个意思吗?那大人直接说砍头不就行了吗!
“我再去砍!”
叶奚青一把将她叫住:“不用了,死了就行。”
她只是没想到,古代的知识普及情况这么离谱,连枭首都算文词吗,这不是古词语吗?
被这么一打断,没心情了,转头看向一直跟随她的丁医官:“之前一直想和你探讨一下另一种医学理论,只是苦于没有素材,今天这具新鲜的尸体,正好拿来用,一会儿等我一下。”
丁医官:啊?
告别脸上已经没人色了的丁医官,走向大街,屠四娘的手艺真的很好,几乎没多费功夫,就把黄六郎血放完了。
叶奚青在血泊前止住,这双靴子是关母亲手缝的,沾上血不好洗,看向人群,缓声道。
“新县令上任前,本官会一直在这里坐堂。”
“不管你们有何冤情,本官都会为你们申冤。”
“不必畏惧恶人势大,有公主为你们撑腰,尽管来投。”
围观民众一片寂静,然后瞬间叫好,窝囊了这么久,终于要见青天了!
想要陈冤的人,几乎要把县衙撑破,被禁军直接闯进府宅的黄家人,也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看着手持刀械,将黄家团团包围的府兵,黄家老太爷再也忍不住了:“我们黄家犯了什么错!公主要这么对我们!”
领府兵包围黄府的,是赵莺莺。
看向惊慌失措的黄家人,咧嘴一笑。
什么错?那可就有点多了。
因为杀的是黄六郎,一传十,十传百,和黄家有仇的苦主,顿时全涌了来,哭天抹泪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甚至有来趁机讹诈赔偿的。
一码归一码,叶奚青虽然要杀只鸡儆猴,但不喜欢有人把她当冤大头,等事情过了,一样收拾。
抬笔唰唰记录,都是繁体字,写着很让人冒火。
等攒成一折后,好了,差不多了。
季嗣音就瞥了一眼,直接加盖自己的印玺。
她作为封王,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自处刑狱。
黄家倒了,谁都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居然倒得这么意外!
叶奚青归结完黄家的案卷,就开始推行她的新法——
“兹有黄氏,为祸一方,杀人害命,侵田无数。”
“今没收其家资,散归于民,特行地法,重新配田。”
“昔者于大户之家为佣为奴之人,今特赐还良,重新授田。”
“与主家无债务者,直接还良,有债务者,计入官册,于秋收之际,旬年偿还。”
“黄家已尽数入罪,其债务一笔勾销,家中佣奴,直接还良。”
“各部当同心竭力,于明年开春之前,完成所有田亩清丈。”
“勿违农时,诸君共勉。”
众人:……
她的这一番话,官腔打得又很多。
但当翻译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旧有佣奴,全部还良,且主家入罪,旧债一笔勾销?
这……主人……你不入点罪……就有点对不起我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它三大家族:怎么突然背后凉飕飕的呢?
青青:你们要鼠啦[让我康康]。
不要问当地土族会不会反抗,他们能组织的武装力量,可能在等着分地[笑哭]。
第72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六)
本土氏族, 望之生畏,却没想到有一天,被铲除得那么迅速。
维系氏族的两个重要因素, 一个是家财万贯,良田万顷,佣奴如云。
一个是盘根错节,姻亲互连,在天遮目。
现在这两个因素,全面崩溃。
在天,没人遮得住永宁公主这个帝皇之女,在地,被重新放良的佃佣们, 眼睛都红了。
黄家出事后, 剩下的每个大家族都惊恐万分, 当然也有人开始思索对策。
登州比较有名的氏族,有四个。
有黄家这种掌握盐铁的超级巨鳄,也有桑县柳氏那种,比较温和的耕织氏族。
近年来柳氏的经营状况, 本就不好, 子嗣不丰, 男丁单薄,只剩寡妇撑门。
一边要应付同族叔叔伯伯的窥伺,一边还要应付见柳家式微,蠢蠢欲行吞并之心的其它三大家族。
要不是掌握了独门织染技术,恐怕早已羊入虎口。
得蓬县消息后, 柳氏现任当家柳冯氏, 当即命下人将所有佃户佣奴的籍契拿出来, 当着众人面焚毁。
“柳家对公主之命,绝对服从,现将所有佃佣籍契全部烧毁,一笔勾销。”
“只是公主来到桑县,恐还有些时日,现在将大家放出去,寒冬将至,恐也无以为生。”
“还请大家暂附我柳家,等公主到来后,再议它事,柳家感谢诸位盛情,绝不会薄待大家!”
听她这么说,本来耳闻一些消息,心中浮动的佃户佣奴们,欢欣鼓舞,高赞主家仁善。
只有从莱州来的柳家偏房子,面露不忿,他们刚有了继承柳家的希望,这个败家娘儿们就要把柳家的产业给散了!
冯玉珠嫁来柳家六年,守寡三年,因勤侍公婆,虔心守寡,得阖家称赞,如今公婆年纪愈大,已经将柳家大部分产业交于她手。
看着这些远房族亲的斥责,冯玉珠不敢多言,低声下气道:“如今登州已是公主天下,公主有命,妾身何敢不从。”
“诸位叔叔伯伯若有如此心气,就去直撄公主,对着妾身使气,又有何益。”
提到公主,这些人果然噤声,可是看面色,似乎还有不忿。
冯玉珠掩面转身,不忿就好。
真希望公主手下的那个“玉面阎罗”,不是徒有虚名,若是能把这些人全部灭掉,她倒要高兴得以柳家一半资产相送了。
那叶奚青当然不会让人失望了。
古代受限于客观条件,再急的事也要慢慢做,等叶奚青平完三县,落地桑县,已是天寒地冻。
让手下安顿好车马器具,赶紧入府衙取暖,刚一落地,访客就到了。
冯玉珠带着大车木炭、酒肉、御寒衣物前来拜访。
一行人见到这些东西都沸腾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看着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叶奚青转向冯玉珠:“多谢冯夫人厚爱,确实是我等需要之物,不过公不予私取,我会命随侍写下支票,等天解冻时将钱资取来,以为筹换。”
冯玉珠没想到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竟然还知道她的本名,说明她此次前来,绝对不可能与柳家毫无相干,心中不由又惊又恐。
小心翼翼道:“如何敢向大人索取筹资,此系民女感念大人辛苦,为大人接风洗尘之意,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大人不必介怀!”
叶奚青却丝毫没有顺着她的话打太极的意思,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今日贪一线,明日贪一针,即便是一针一线的事,只要生贪婪之心,就会永堕地狱。”
“在下素来身弱难承命,苟存于世,皆赖天恩。”
“残薄之身,已于世间无喜,只欲证清明大道,冯夫人不必推辞。”
冯玉珠:……
有欲则辱,无欲则刚,贪财之人,可以钱物塞口,贪色之人,可用美色迷心。
这既不贪财,也不迷色之人,该如何应对,冯玉珠想了想,赶紧盛赞其清廉。
什么都不贪的人,或许就会贪名。
却不承想,这也没让这位声名在外的杀神有一丝动容。
她的眼眸就像冰天雪地里浸过的漆黑玻璃,近观竟有些不似活人。
明明是款款笑意,却让冯玉珠后背陡生一层冷汗:“冯夫人真是会说话,既然如此有意,不如就留下小谈吧。”
冯玉珠:……
不知道是不是升起了炭火的缘故,明明是寒冬,冯玉珠却觉得汗流浃背。
屠四娘兴奋地抱下冯玉珠送来的酒肉,抽出腰间短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瓶消毒,将羊肉片成一片一片的,撒上洁白如雪的盐,粗粗腌制了一下。
蓬县新产出的“女儿盐”,极细极白,很快就融入肉里,放在炭炉上炙烤,在炭火的威力下,抽搐着发出滋啦啦的肉香。
围坐的人都满心欢喜地等着烤肉成熟,只有冯玉珠如坐针毡,捧起煨好的酒,猛饮一大口。
在酒精的作用下,脸色恢复了一些人气,大着胆子看向叶奚青。
“关大人为公主办案,竟不惜长途跋涉,远来桑县,实在是辛劳。”
“民女不愿大人太过操劳,已于大人来之前,将所有佃户佣奴的籍契焚毁,直待大人前来。”
“民女对大人和公主仰慕至极,完全依从大人执法,若有差遣,但凭驱策!”
叶奚青微微一笑,举起酒樽。
她这个身体,是不太适合饮酒的。
但登州临海,淡水资源并不充足,人们很珍惜淡水,到了冬天,很多吃用水都是直接就地取雪水的,甚至有可能放了好几天。
不说味道古怪,吃进身体,也很难说和酒相比,哪个更伤身体。
所以就算是贴身医官,也不会阻止叶奚青在冬季少量饮酒。
只是不知道叶奚青喝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天解剖黄六郎的尸体时,蒙住口鼻,指着黄六郎膨大的肝脏,一脸科学严谨道:
“肝脏是人体最大的代谢器官,酒精是肝脏的杀手,酒精通过消化道进入身体后,会通过血液循环进入肝脏代谢,但分解后分泌的有毒物质,对肝脏百分百有害,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好在现在除了丁医官,谁都不会去回忆黄六郎的肝。
叶奚青举起酒樽,对冯玉珠微敬,不疾不徐道:“早在去往平县时,就听闻夫人高义了,在下亦曾修书给公主,公主对夫人亦称赞有加。”
“只是这次改革地法,为的就是造福百姓,使登州之民,人人有地种。”
“然之前登州官风浑浊,本地世族亦与官吏勾连,巧取豪夺,侵田成风,搞得登州之民,竟无立锥之地,不知冯夫人的夫家,是否也有参与?”
冯玉珠听此,立刻跪伏于地,五体投地:“大人明鉴!小民何敢知法犯法!”
“柳家耕读传世,治家甚严,不许族中子弟为祸乡邻,凡名下田产,皆有来历,钱货两讫,未有一丝妄取,还请大人明察!”
叶奚青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却没有一丝缓和之意:“啊,趁着灾年,普通百姓无法过活之际,出钱购买土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确实也不能算是强买强卖。”
“受灾百姓得了你家钱财,活过今朝,来年去你家租田为佃,还要感谢你家的活命之恩,也算是心甘情愿。”
“好像确实没有人有罪,也没有人不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百姓越来越穷,你家越来越富。”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所以本官决定,柳家名下的田产,官府以市价赎回,重新配田。”
“柳家人可以向官府重新报户,官府会按照新律,给柳家人重新授田。”
“但多余的部分,并不允许留存,不知道冯夫人明不明白。”
冯玉珠额头触地,连声道:“但凭官家做主!无论何事,柳家莫敢不从!”
柳家没了田地,还有织坊可以为生,如黄、齐二家,肝脑涂地,才是真完蛋。
只要人还在,什么时候都有复起的希望,她冯玉珠不是放不下的人!
叶奚青对她的识时务,非常满意,走过去将她扶起,脸上露出了些和缓神色。
“冯夫人,请起来吧,本来今日也是私下会友,何以弄成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冯玉珠已经被她弄得没力气爬起来了,欲哭无泪地看向叶奚青甚至还带着些温柔笑意的脸,真要哭出来了。
你管这叫会友啊!
叶奚青却丝毫没有自己多吓人的自觉,对着冯玉珠微笑道:
“夫人见谅,是不是近日关于本官杀人如麻的消息,越传越多,夫人也以为在下是什么见人就杀的地狱阎罗了?”
“其实那多系谬传,本官向来秉公执法,从不滥杀一个无辜之人。”
“而且有句话,当真没对夫人虚言,那就是公主与在下,确实早闻夫人英名,思之慕之,早就想见了。”
“今日一见,果然深明大义,名不虚传,那本官就传公主懿旨,召冯夫人为登州盐道巡院官,少时赴任,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冯玉珠一愣:什么?
叶奚青又是一笑,这次看起来倒真心了许多。
“公主虽刚到登州,就对大家大动干戈,却也不是土匪强盗之流,一切只是为了百姓安定罢了。”
“土地兼并,自古以来,都是天下大害,公主不愿登州之民,亦入此辙,所以立志重立田制。”
“从今以后,无论是口分田,还是永业田,皆不可进入商贾市贸之流,如有需要,可与百姓商议租赁,但绝不允许交易易主。”
“柳家并无大错,所以公主使卑职将柳家田产,予以赎买,而冯夫人之才智,更令公主青睐,特命本官召夫人为盐道巡院官,监督登州盐业。”
“如此一来,夫人已为官身。”
“柳家重新报户时,原当以夫人的婆母为户主,但老夫人已年迈,恐无力支撑一家,既然柳家现在,已为冯夫人实掌,那就直接以夫人起户吧。”
“听闻令嫒乃遗腹子,如今差不多快要有三岁,聪明伶俐,玉雪可爱。”
“柳家尚有一脉存世,焉可落入旁支之手。”
“不轨之人,本官可以帮你全部杀掉。”
冯玉珠:……
那有什么代价呢?
你不让我付出点代价……我该怎么回家解释……我没有卖了柳家求荣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冯玉珠:要不你现在打我一顿吧!
第73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七)
前半段虽惊魂难定, 好歹在意料之中。
后半段直接砸下巨锤,把冯玉珠彻底砸蒙。
让她当柳家户主?让她女儿继承家业?还让她当官?
作为大家族的掌舵人,冯玉珠和所有大家长一样, 在听到永宁公主的一系列操作后,最先忧虑的是公主对她们财富的觊觎,和对她们生命的威胁。
现在她才突然想起,永宁公主还有个立母户的新规,那岂不是说只要公主放过她,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柳家当家人,甚至可以……
“将你女儿改为与你同姓吧,自己生的女儿,却不跟自己姓, 不会很难过吗?”
“明明你有亲生女儿, 一群不知从哪来的外人, 却可以用自己下半身的累赘,将你和你女儿的东西光明正大夺走,不感到可恨吗?”
“你生育了后代,延续了宗族, 你和你的女儿却都不是宗族的一分子, 被你们延续的宗体, 理所当然视你们如无物,难道不愤怒吗?”
“从今以后,这些怨恨与愤怒,将不会在登州存在。”
“公主敬仰的巫山神女,是爱护母亲的社稷正神, 公主得她庇佑, 将使登州变成以母为尊的神佑之国。”
冯玉珠:……
叶奚青说的那些东西, 每件都是扎在她心头的尖刺,但这种尖刺扎下来时太理直气壮了,以至于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这尖刺从何而来。
她只能怨恨自己的命为什么那么不好,嫁过来没几年丈夫就死了。
自己为什么又那么不争气,没能为夫家诞出一个可以延续宗脉的男儿。
亲戚叔伯又太可恨,丈夫刚死就要相逼。
如果她丈夫没死多好,如果她生的是个男儿多好,如果她能像陛下一样,除掉所有远房子侄,以女人的身份,牢牢掌握住自己在夫家的权力多好。
但她从没想过还有这招,立母户,直接就成为刻在律法里的正当家主!
若人极饿,在巧克力里掺点屎也会毫不犹豫吞下。
更何况母亲是一个男权社会使劲想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去的顽固符号。
不管怎么削减母亲的地位,使子不以母为母为父妻,使子弃生母奉父妻,母亲还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对孩子产生天然的影响力,没有礼教只有母亲的庞大下层更是如此。
改父户为母户,除了原为户主的父会犯嘀咕,其他人都希望他赶紧闭嘴,我们要分田,事那么多不分了怎么办!
而父作为男权强捏出来的伪母,其实是不可再生资源,消耗完旧世界之父,登州就没父了。
冯玉珠愣在原地很久,脸上是半抽不抽的表情,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
等反应过来,一头磕在地上,声音激动得都颤了:“民女谢公主再造之恩!”
叶奚青再次把她扶起来,微笑道:“不必如此,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冯玉珠哪敢跟她称同僚啊。
不说她那凶名在外的架势,就算以后真的能做官,和这位公主从京里带来的贴身近侍,明显也不是一个等级的。
冯玉珠连连推辞,叶奚青也不想继续留她:“想和夫人说的就这些,不知道夫人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和本官说?”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冯玉珠这样的人精,怎么可能意会不到,连忙起身告辞,言称家里有事。
当然,也确实有很多事。
叶奚青终于有了专心吃东西的心情,一低头,就发现炭炉上还是正在烤的羊肉。
这不对吧,她和冯玉珠说话的时候在烤,等她走了还在烤?
抬头看向屠四娘,屠四娘一脸无辜:啊?肉烤熟了,不吃不就糊了吗,我又给你烤了新的啊?
叶奚青:……
她刚看中一块特别好的,为了吃到嘴里,特意急匆匆送走了冯玉珠,结果你给我吃了?
正在她要生气的时候,王丽君将一块烤好的肉,递她盘里,一脸微笑:就知道你想吃哎。
叶奚青:……
“谢谢娘。”
叶奚青这次来桑县,不仅带上了惯常带的丁医官和屠四娘,还带上了亲娘和一个姨娘。
登州的原四大家族,除了“彭大船”,确实是技术骨干,保留了技术精英,将功折罪,在来桑县前,其它县已经是三县皆平,三族尽灭。
桑县柳氏,更是跪得干脆,不用费什么功夫。
而不管哪个县,正等着分田的百姓,都懒得给地主老爷复仇。
局势好了一些,叶奚青就减少了随行的禁军数量。
季嗣音从京里带来的人,战斗力最强的,莫过于郦文鸢拨给她的那五百全甲全械的禁军。
在物资不丰的古代,铁资源极为珍稀,越远的朝代越难做到全军覆甲,全身覆甲的甲士,在普通民间武装面前,就像杀不死的人形坦克,说是以一敌十也不为过。
这也是她们可以想整谁就整谁,想杀谁就杀谁的绝对底气,除非几大家族能号令边军,不然别想抵抗她们。
但是边军啊,叶奚青都不想说。
大毓采用府兵制,军户得提供役兵服役,一来到登州,叶奚青和季嗣音自然也要掌握府兵情况,结果到兵镇府一看,兵镇府都跑空了。
册子上的人,都是人不知在哪,只有灵魂在吃空饷的幽灵人,而那些歪瓜裂枣的“府军”,一看就是不知从哪刚抓过来凑数的民夫,还有七老八十的老大爷。
季嗣音这次是真生气了,她身为公主,当然对边防很看重。
登州作为边防一线,虽然不是重镇,也是一线战备行列。
你把兵镇府搞成这样,戎人打过来,打你爹个蛋啊!
季嗣音气急败坏,根本没走流程,当场抽出剑,把三个把她当蠢猪哄的兵镇官给攮死了。
等攮完后,冷静了一点,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深吸一口气:“现在怎么办。”
叶奚青在一旁鼓掌:“杀得好,公主真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此三人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我会即刻使人修书陛下,向陛下言明登州兵制之混乱,殿下之果决,这三人已有取死之道,无须在意。”
杀完人不仅有人收尸,还有人在旁边助兴,真是不错的体验。
季嗣音把剑身擦干净,防止生锈,收回鞘内,心情变得好起来。
不过兵镇府的事,确实亟待解决。
那些被强抓来充数的民夫,季嗣音直接放了,外地人回家,本地人等着分田。
要用他们那些细胳膊细腿的骷髅身子打仗,大毓也是完了。
所以季嗣音按照叶奚青的提议,取消军户,花钱重招府兵,重整兵镇。
此举可以保证府兵质量和忠心,至于钱,季嗣音可不缺,不说她本来就有钱,从黄、齐、彭三大族抄来的巨富,也够她花好久了。
就这样,叶奚青带着禁军在外库库杀人,季嗣音在家里重整府兵。
府兵都是招的登州当地户籍,家里那边按照新法重新报户分田,这边给官府当兵,赚取军资。
只是对于古代人,田是最重要的事,禁军们看着登州之民分田,也有些眼红,自己是不是也能分田?
叶奚青却明确告诉他们,分田的只能是登州户籍,你们归属禁军,早晚有一天是要回京的。
公主不会亏待你们,会给你们高薪厚禄,但肯定不会给你们分田。
你们自己也是,难道不想回乡了吗?
这一下心中有牵扯的,悄悄退却了,没有挂碍,或是狠下决心的,直接表示,只要能分田,他们愿意入户登州!
叶奚青摇摇头,似乎对他们的决定很惋惜:“你们决意如此,我也不能挽留,但我要提醒你们,公主回京时,肯定要把禁军如数带回,你们要入户登州,就再不能配甲,明白吗?”
“只要卸甲,你们就再不是高贵的禁军,也再不能回故土,在登州还要依照律条入女户,就算这样,也不后悔吗?”
在古代当兵,不管是什么兵,都不可能是好滋味,叶奚青说得很严重,却依然有人主动卸甲。
他们有力气有武力,就算和当地人结婚要结女户,找个孤女也就罢了,那小女子还想拿捏住他们?
又有田,又有媳妇,这不人间美事,谁还回之前的穷家!
他们如此坚持,叶奚青从来是很民主自由的,不仅同意了他们的申请,还多给他们配田,果然卸甲的更多。
叶奚青将他们的甲械收回,回头看向屠四娘。
屠四娘:哦?
和有的禁军想卸甲不同,屠四娘一生下来就克父、克母、克亲、克朋,天生扫把星,走哪里都遭白眼。
她心中极怨,一狠心就去杀猪了,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却也是下九流的营生,走到哪都不被尊重,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
不等叶奚青问她要不要披甲,屠四娘就挑了一身合身的穿了起来,这么威风,怎么能不穿!
有了屠四娘着甲跟随,叶奚青也越来越有安全感,这次把家眷也带上了。
王丽君在关家抄家前,也是顺风顺水的大家小姐,虽然为了讨好当时正得盛宠的关父,王家很没有世族风范的,将族中女儿嫁给关父这个恶棍新贵,行讨好之事,很被人看不起。
但也只是在嫁过去之前哭了一会儿,嫁过去后关父节节高升,她的日子也锦衣玉食,挑不出毛病,也就安心做关夫人了。
关父有些贪色,王丽君也不想管。
他再贪色,也没贪出个一儿半女,王丽君原本对子嗣很忧愁,发现自己的丈夫再怎么耕耘,也不长庄稼后,不由有点窃喜。
这下她和她的月娘,可以过些安稳日子了,她一定会给她的月娘,挑一个谦谦君子,绝不似她爹那样的犬彘不如!
关娴枝乳名月娘,大概是她出生时刚好满月,王丽君看着入户的月光,希望司掌姻缘的月神娘娘,能保佑她女儿过得比她更好。
但没想到,她女儿长大了,被卖给仇人之子,遭遇的境况,比她还不堪。
王丽君绝望了,苦难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心里很厌恶自己的丈夫,可是没有他,她们母女会跌入更糟糕的境地。
万念俱灰之际,没想到迎来了难以想象的转机。
一开始她女儿和她通信,索要东西时,她还以为女儿是想取悦裴钰,心里无限欢喜。
她最怕的,其实是女儿读了很多书,容易想不开,若她女儿能想开,安心和裴钰这个新贵过日子,也是极好的。
女人,就是这样的浮萍,不管什么时候,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有些东西,可以不必在意。
结果没想到她女儿攀是攀了,攀的却是公主,并将她们全家带出泥坑,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啊,可真厉害!
在登州的日子,虽然穷乡僻壤,物质条件比京中艰苦,王丽君也甘之如饴,精神状态非常好。
又将一块烤好的肉夹到女儿盘子里,一脸期待地看着女儿:“多吃点,你这些天好像长点肉了!”
那确实,经过不懈的调理和养生,这具身体终于恢复了些元气,至少月经正常多了,量也变得正常,没那么痛了。
但也不能光看她吃啊,叶奚青将她夹的肉重新夹回去:“娘,你自己吃,我要吃,自己会夹的。”
王丽君:……
总感觉女儿遭逢巨变后,和她不是很亲近了,看着盘子里的肉,好失落啊……
不过没等她继续失落,叶奚青就开口了:“娘,等我明天处理完桑县县令,你就上任桑县县令吧,窈娘做你的文书,你们一起管理桑县事务。”
王丽君正沉浸在女儿和自己的疏远里失落,听见这一顿:“谁?”
叶奚青慢条斯理地吃着烤肉,咽下才说话。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登州要完全掌握在公主手里,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会替换,识字的人不多,女人更少,桑县县令这个职位,我觉得挺适合娘的,就帮你要来了。”
王丽君:……
“我?县令?我什么也不会啊!”
“难道娘以为需要会才能当官吗?”
“那当然了!什么都不会,怎么当官呢!”
“那娘知道,到了荒年,百姓吃不上饭的时候,一个县令该干什么吗?”
“呃……库藏里有储备就开仓放粮,没有就向朝廷求助拨款赈灾,或者去大户家游说,借他们米粮,等来年光景好还上?”
叶奚青摇摇头:“不,娘的这些办法太笨了,知道真正的桑县县令是怎么做的吗?”
王丽君立时被提起了兴趣,好奇地看向她:“怎么做的?”
叶奚青环视四周,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就公布了正确答案。
“他立下了一条禁令:禁止百姓饿死。”
王丽君:……
噗哈哈!
众人没防备,肚子都要笑痛了,王丽君更是笑得喘不上气来,嗔道:“月娘,你是在给娘讲笑话吧,怎么会有如此糊涂的官呢!”
叶奚青微笑:“女儿也很希望这是笑话,但很可惜,是咱们这位桑县县令,真做出来的事呢。”
“他都能觍着脸当那么多年县官,娘你有什么不敢的,至少你还知道这是个笑话呢。”
王丽君和一行人又笑了很久,才犹豫道:“可是要我来做,我还是有点……”
“别还是了,已经占据了位置的人,喜欢给自己添加光环,让你以为他们干的是多么厉害的事。”
“事实上,在那个位置上,放头猪都没有影响,真放头猪,还能少添点乱。”
“娘,你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爱好学习,当一个小小县令,肯定没问题。”
“不管怎样,您肯定比一头猪强,放心大胆干吧,这是一个猪都能干的活。”
王丽君:……
虽然你的好心娘都知道,但你能不老拿猪来比你娘吗,听起来臭臭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这不是你没自信吗,给你长点自信,现在有自信了吗?
至于为什么兵镇府会跑空,因为真实的古代,和电视上演的那种阶级分明,令行禁止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当兵的绝对不会和人机一样,一边恨上面剥削,一边干活,真实情况是剥削的狠了,直接逃了,就算成为黑户也不跟你干。
所以最后府兵制也崩溃了,没人服役,就改成了募兵制,花钱“雇佣兵”,宋朝基本就全是募兵了[笑哭]
第74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八)
叶奚青天才般的比喻, 把王丽君弄得不知道怎么好,只能幽怨地看向女儿。
不过没多久,对“上任县令”这种事, 居然期待起来,毕竟这种事,谁不期待呢?
人都是想要更好生活的,王丽君也不例外,哪怕嘴上说着推辞,心里已经计划着上任第一天该干什么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计划的,上任第一天,当然是组织报户和丈田了。
在之前的三个县,叶奚青手下的分地班子, 对这项工作已经非常熟悉了, 叶奚青也就完全放手, 交给了母亲。
王丽君惊恐地看向她:“你一点不看着我吗……”
叶奚青微笑:“娘,我很想看着你,但我好像又要生病了呢。”
王丽君:啊?
叶奚青没有说虚话,早晨起来觉得嗓子有点疼, 感觉自己要感冒了, 第二天你猜怎么着, 真感冒了。
王丽君又担心得不行,想留下照顾她,叶奚青果断拒绝了。
一个是大事为重,一个是再把她传染了,关娴枝她妈身体其实也没有多健康。
无关的人都被赶走了, 只差一个给她看病的小丁医官, 叶奚青也没忘嘱咐她遮一下口鼻, 并让她避开火源,喷洒一些她自带的酒消毒。
作为一个开过酒厂的人,当然不可能不会提纯酒。
但酒这个东西,就算她卖过,也觉得只有冤大头才会买,弱智才会喝。
好不容易人家古人不喝高度酒,还给人家发展酒文化干什么,现阶段还是把高度酒作为医用品,而不是饮品吧。
小丁医官大名丁如晦,非常幸运,在医术传男不传女的时代,赶上了一个女皇帝,收纳很多女官,她爷爷也就叹着气也教她医术了。
她原本跟着公主,这些天跟着叶奚青,不仅贴身照顾她身体,也见识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医学体系。
看着叶奚青的新举措,她更是好奇:“为什么是洒酒而不是烧醋呢,烧醋用来驱邪避疫,比洒酒扩散的更广不是吗?”
叶奚青躺在床上,有些恹恹,但还是耐心解释着。
“从感觉上来说,烧醋立刻全屋都能闻到味道,‘驱邪’的效果应该比擦涂酒精好,但凡事都讲究浓度,挥发到空气中的醋酸浓度,是很难起到杀毒效果的,比不上纯度高的酒直接杀毒。”
“哦,那酒是越纯越好吗?”
“不是,70%~75%之间最佳,过了反而会降效。”
“为什么?”
“中庸不是讲究过犹不及吗,凡事都要维持在一定范围才有效,超过了低于都不好。”
丁如晦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些邪毒也讲究中庸之道?”
“是的,那些邪毒其实是活的,只是微小罢了。”
丁如晦:……
这些天叶奚青总给她讲空气中弥漫的,比芥子还微的“细菌”“病毒”,她听得十分有趣。
但一说它们都是活的,有点让人寒毛乍立是怎么回事……
摆脱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丁如晦去给叶奚青看病。
这些天不仅叶奚青在教授她“巫医之道”,她也在教授叶奚青“草医之道”,见有此例症,两个人讲解得都很仔细。
“你现在的脉,是典型的浮数脉。”
“将手搭在脉上,轻触既能感受到脉搏鼓动,重触反而变弱,如木浮水面,是为浮脉,脉搏跳动得比平时更急,是为数脉。”
“又观你表症,发热,咽痛,鼻塞、黄涕,舌红苔黄,确定是风热侵肺之故,应选清热解毒之草药入药,如金银花、连翘等等。”
叶奚青按她的叙说,按了一下自己的脉,感受一下古人的智慧。
在对微观世界认知很差的情况下,通过对身体的细致观察,经验积累,利用潮汐牵引般关联的脉象、表症,总结出一整套医学体系,还挺令人惊叹的。
古代没什么值得她学的东西,只有中医还算有趣。
叶奚青感受了一下什么是浮数脉,作为回报,就开始讲解自己的“巫医之道”。
“在你的医学体系里,这叫‘风热侵肺’,但在巫医里,这叫炎症。”
丁如晦歪歪头:“炎?似乎与热相关?”
叶奚青停顿了一下。
一开始,她只把“炎症”当一个专有的名词,并未细究其来源,听到小丁医官的发言后,突然意识到其中一脉相承的关联,不由一笑。
“没错,巫山神女也属神农一脉,她的巫医之道,也和你的草医之道相联,在巫医里,这个‘炎症’,也和‘侵’相关。”
“我之前说的那种芥子之微的细菌、病毒,会通过呼吸、饮食,侵入人体,有的会引发风热,更严重的会形成瘟疫。”
“这一点你可能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说的,是一件很反常理的事。”
“邪毒入体致病后,身体会产生不适症状,这种症状惯常被当作是邪毒所致,但其实恰恰相反,这是身体中的‘百神’驱毒所致。”
“以现实比喻,身体是一个完备的国家,有作为总指挥的大脑,有不断产能的心脏,有条条大路通器官的血管,有奔腾不息的血液运粮兵,有各司其职的器官,也有敌人入侵,作为防卫的兵将。”
“邪毒一侵体,兵将就会出兵剿毒,但和邪毒的作战总伴随伤亡,兵将作战牺牲的尸体,通过流涕排出,尸体太多了,就导致了鼻塞。”
“又因为力有不逮,需要天时相助,邪毒惧怕高热,它们就祈求苍天,降来一场极热,以为助战,表现在体表,就是高热。”
丁如晦:……
“这么说,风热最要命的症状,居然是因为身体反抗邪毒,主动招来的?”
“没错,现实对战,也经常会采取如水淹七军、火烧连营这样的极端手段。”
“可是风症死伤最多的原因,就是高热啊……”
“那更没错了,水火无情,烧到自己身上也是很正常的啊。”
丁如晦:……
“那就没有小动干戈的药吗……”
“有,但这世间区分阴阳两界,如你所说的草木药石,属于阳界,如细菌、病毒,则属于阴界。”
“阴阳两界,互不干涉,若使阳间之药,只可作为‘祈令’,唤醒身体里沉睡的阴神,阴神得到召唤,就会清除入侵的邪鬼。”
“但阴神是正神,想要驱鬼,必须走流程,身体必然要经历那些症状,你要想免除这个阶段,只能使鬼药。”
丁如晦:“鬼药?”
“没错,戎胡虽常犯我境,但我境也可以招胡将,以胡制胡,以鬼制鬼。”
“最了解鬼的,就是鬼本身,所以也有以鬼入药的鬼药,直接杀死邪毒,最为快捷有效。”
“但既为鬼药,必有其诡谲之处,鬼就是噬人的东西,若不防备,就会被吞噬自身,以至丧命,或生其它鬼病。”
“更有甚者,还会杀死阴神,导致阴神再不护体,邪毒进出无碍。”
“所以在巫医里,但凡阴神有效,都不会使用鬼药。”
“而且我和你说过,邪毒是活的,它们不会一直被一种鬼药杀死,当它们学习出应对鬼药的方法,就会产生更强大的邪毒,在你不能完全掌握鬼药时,不要轻触这个领域。”
丁如晦立刻点头,听起来太吓人了!
被吓得不轻的小丁医官,一边给叶奚青喂银翘散解热毒,一边给她物理降温,防止她体内的“神将”用兵过度,以致亡国。
叶奚青烧得迷迷糊糊的,讲起专业知识来还是那么条理清晰。
“巫山神女是自然之神,她引导信众,了解自己的身体。”
“神明不在天上,就在人体,要善饮善食,早睡晚起,勤于运动,强健体魄,供奉五脏之神,才可诸邪不侵。”
“女子天生全备之体,通阴会阳,是修习巫医之道的绝佳圣体,男子多残弊,容易冲撞鬼神,不可使其修巫医之道,此道传女不传男,你明白吗?”
丁如晦还没发表意见呢,系统先跳脚了:“传男不传女不对,传女不传男也不对啊,你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吗!”
叶奚青打了一个哈欠,终于有点困意了。
困了就睡觉,是对身体“神将”最好的供养,本来都要睡了,系统还在耳边当闹钟,叶奚青就懒得好好理会它了。
“谁说我不可以是个偏激的人,我都是偏激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做偏激的事?”
“还有你给我开个睡前免打扰模式。”
系统:……
和系统觉得叶奚青很偏激不同,丁如晦却觉得很正常。
毕竟她是个古代土著,不可能凭空诞生超脱时代的平等思想,在她的认知里,传男不传女,和传女不传男,都挺正常,她不管,只要传她就行了。
提笔记录这神奇的巫医之道,真是又奇诡,又引人入胜。
不过叶奚青描述的鬼药失控后果也太可怕了,为了残弊男人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传给他们了,让能通鬼神的女人承担起这份危险的责任吧!
……
冯玉珠回去,立时哭哭啼啼地向公婆倾诉会谈结果,并且悲伤地表示,自己绝无意侵夺柳家家财,这就抱着女儿出去独立成户,绝不做对不起柳家的事!
公婆却急了,如今柳家凋敝,内有远房子侄窥视,外有公主强压,需要一个能人主事,成了盐道官的冯玉珠,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要立她为户呢?以外姓的媳妇为户像话吗,岂不是柳家直接变成她冯家了!
他们既舍不得冯玉珠如今的权势,也舍不得自己柳家的传承,冯玉珠干脆就抱着女儿,敲锣打鼓得真出去了。
以前很看重柳家,是因为她除了柳家,没有别的东西。
若现在可以独自成户,甚至可以当官,她为什么还抓着柳家不放呢!
叶奚青给她说的意思,就是让她吞下柳家的意思。
但冯玉珠吃夹生饭吃太多了,第一次有了自主的权力,能想到的,只是吃一口顺气的干净饭!
这也是女性群体常见的想法,在娘家被说,我们养你长大,你却什么也不能回报我们,那就在我们把你卖去夫家前,赚最后一笔钱回报你的爹娘。
在婆家被说,你是我们家买来的,你吃我们家饭,我们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
被这样的环境包裹长大的女性,很难在获得力量后,如众星捧月的男性那般,顺理成章地产生“我的!我的!都是我的!”那种想法。
比起男人喜欢的“吃绝户”,她们更倾向于把以往吃过的所有夹生饭都吐出来,让横亘在自己胃里,攀爬在自己心里,消化不了的积年秽物,一次呕个干净,再不欠任何人!
叶奚青倒无所谓冯玉珠会怎么做,毕竟精神的折磨,和物质的折磨,并没有孰轻孰重的说法,也就没有标准答案,该优先疗愈哪个。
冯玉珠觉得应该先疗愈自己的精神,呕出心中之恶,那就疗愈自己的精神吧,叶奚青只会把该杀的人都杀掉。
还是之前的流程,定罪、杀。
身体中的神官和鬼病作战成功,叶奚青就开杀。
她从不杀无辜之人,但怎么办,你好像不无辜啊。
本来以为冯玉珠谈下这种事,就是逃过一劫的意思,结果没想到还要杀啊!
被杀得心惊胆战的柳家人,终于受不了了,出去跪着求冯玉珠重新接纳他们。
但冯玉珠已经今非昔比,矢口拒绝。
剩余的柳家人只能一请再请,冯玉珠百般推拒,也推拒不了,只能无奈妥协。
乡邻为证,非她冯玉珠所愿,是他柳家主动来求!
她最开始不过是想吃口干净饭,怎么那些外物非往她怀里塞呢!
叶奚青微笑表示,当然是因为你的恶有我来包。
我会承包所有罪恶,你只要做个好人就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传奇雇佣兵,只要给钱,什么恶都包,不给钱也包。
等承包多了,就成了“房间里的大象”,她再恶人们也不在意了。[狗头]
中医理论和“巫医理论”都来自网上和生物学免疫系统知识,你们应该了解作者,不可能是作者自己研究总结出来的吧[笑哭]
第75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九)
在古代,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不管杀多少人都能很快恢复平静。
柳家的事,桑县的人就看了几天热闹, 马上眼巴巴等着公主的使者分田了。
在现代,人口普查这种事还能联网记录,所有身份信息都入库,一调出一大片,古代只能纯手工录入,纯纸记,纯人工干活。
登记户籍,需要一些文字功底,这个时代除了世家大族, 很少有识文断字的。
男人都如此, 更不用说被禁止科举, 禁止做官,禁止读书的女人了。
想找识字的女人,真的不多,除了大家闺秀, 就是一些风尘女子。
大家闺秀因为家族资源充足, 教育资源闲暇也会分给女人一点。
而风尘女子伺候的就是达官贵人, 需要“提升一下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
当然有时候这两者也会重合,大家闺秀父家或夫家落败了,大家闺秀也会沦落成风尘女子。
这次跟随叶奚青和王丽君母女前来的窈娘,就是这么个情况。
家里犯事, 在教坊司当歌舞伎, 作为“公产”, 被关父强占,关父入罪后,还要重新“归公”。
关父那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对姬妾有多好,所以他手下的爱姬们,平时更亲近宽仁的王丽君一些。
如今关父一死,她们是全解放了,跟着主母和大小姐,在登州过上了难以想象的好日子,自然很珍惜当下,大小姐让她们学什么,她们就努力学什么。
登州身为女神庇佑地,当然不可能再有摧残女性的风俗行业,本地的风尘女子也都还良了,然后凭借学识,转行当起了分地员。
有了文学基础,学东西就会快点,她那些姨娘和本地刚收编的风尘女子、大家闺秀,一起老带新,新带新,组织报户和录田。
以她们的学识,写字是无碍的,但叶奚青还是决定推行简体字,繁体字写着太逆天了。
当然还是女用简,男用繁,毕竟男人是要出去科举的嘛,怎好引他们入歧途,女人学学就行了。
至于以后季嗣音当了皇帝,要改字体什么的,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先教拼音,再教字形,至于没教到的,就让每个地的文书记下来,飞马报与蓬县的叶奚青问字,叶奚青再回。
这个年代的普通民众,名字还没有那么百花齐放,都是什么赵一二、柳五六、甲乙丙丁、鸡狗猪鸭之类的,学点字就够用。
等回到蓬县,她再印简体教科书,系统科普。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三个县的经验,报户丈田的事进行得还很顺利,但等到了分田的时候,问题就多了。
有的人觉得自己分到的地不好,有的人觉得自己分得不够多,还有很多抢女儿的。
之前的女人不分任何财产,家里都当累赘,但凡养大点,就赶紧打发出去,换点彩礼,给宝贝儿子娶媳妇,更有甚者干脆就不养了。
现在女人也分田,嫁出去就是把田给夫家,那可怎么行啊!太亏了!得把女儿要回来!
风气一开,不仅是年轻小媳妇的娘家人在要,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居然都有娘家人在要,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争自己“遗失”的女儿。
这些糟乱的案子,全得王丽君这个县官处置,王丽君顿时顾不上伤春悲秋了,天天一坐堂,就涌来一大群人告状。
王丽君手忙脚乱,烦得头都大了,一开始还要展示慈母柔情,爱民如子,后来直接大手一挥,写令道——
“若田确有良劣之分,则报与分田官,分田官实地考察,以数补劣,其余全按律条!”
“若有争女之议,则问询当事女之愿,愿意归娘家归娘家,愿意留婆家留婆家,所有人不得夺本人之志!”
“若有子,八岁下子从母走,八岁上问子之意。”
“若有财物纠纷,女入婆家侍奉全家,料理田亩,操持家事,一年折粟五石,并嫁妆为女资。”
“两方对账,女少,则娘家予以弥补,女多,望多念昔日之情,少予追究,归家为先,报予里正协调。”
“依律行事,各司其职,不许越级上告!”
这张告示一出,百姓都去拽女儿和找里正处理财产纠纷了,县衙的工作量确实正常了许多。
叶奚青在一旁微笑鼓掌:“不愧是母亲,越来越像个官了。”
王丽君听女儿这么说,满面羞惭:“你这是夸母亲,还是骂母亲,本来想当个好点的父母官,没想到刚上来就对百姓疾言厉色……”
叶奚青却笑道:“父母也是会打骂孩子立规矩的,让您给百姓当父母官,不是真让您给他们喂吃喂喝,恩威并施,也是为官之道。”
王丽君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算明白了,光靠好心,真办不了事啊。
叶奚青见她开窍,就露出一个微笑:“那娘,我要回蓬县了,你一个人在桑县没问题吗?”
王丽君:……
之前光顾着上任县官的新奇了,没想其它,现在想来,确实,女儿是公主近侍,不可能离公主太远,她若在桑县为官,女儿早晚会离开她。
身为母亲,有什么比和孩子分离更难过呢?
可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才是好的,王丽君心里也明白。
纵有千般不忍,也只能含泪道:“好!娘一定在桑县好好过好日子,你尽管去吧!”
叶奚青依依不舍地和娘亲作别,转身就没什么表情了,毕竟也不是亲娘,能表演一下母子情深,已经很不错了。
又窝了一个冬,每天好吃好喝养着,终于养出了一些“冬膘”,叶奚青看着不再那么露骨的手腕,觉得自己可以运动一下了。
到了官路上,叶奚青就让屠四娘教她骑马。
官路相当于古代的高速公路,不过和现代交养路费就能过不同,官路普通百姓有钱也不能走,只能官吏持令通过。
叶奚青和屠四娘还是有这种特权的,在官路上纵情跑马,一路无阻隔,真是非常畅快。
原本叶奚青身为现代人,对这种大型动物接触不多,还是有点胆怯的。
真的学会骑马后,才发现在没有良好减震措施的古代,有身体灵活避震,骑马反而比坐马车更舒服一点,那她之前的日子是为什么啊!
所以一行人最后都弃车就马了,踏着清明的春光,奔腾在大路,无比自在。
难怪古人都将踏春当做一乐,确实别有一种畅快!
等回去的时候,季嗣音也差不多把府兵整顿好了,作为府兵,当然要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上上下下用的全是自己在京中带来的人,这部分人也按照新法,入户登州分田了。
海贸的事,交给了半清洗过后的彭家女眷,希望她们懂点事,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没有她的屠杀,彭家的造船术还传男不传女呢。
盐场经营,季嗣音就交给了柴家人管理,如今柴家人完全是她的附庸,交给她们一面展示恩德,一面完全控于己手。
从桑县新来的巡院官冯玉珠,一边和盐场这边磨合,一边盯着新组的远运商队。
在永宁公主刚来的时候,登州的州级长官,听说她只接见女眷,还心中窃喜,觉得自己可以把公主架空了。
结果现在公主掌握了登州上下,还是只接见女眷,他才意识到,被架空的居然是自己!
接近权力太久,就容易遗忘本分,登州刺史派出的女眷,原是跟着登州刺史赴任的小妾,但和公主待了一段时间后,小妾回家的态度是越来越骄横,最后连他的脸色都敢甩了!
被小妾撅了老脸后,登州刺史含泪上书:快来人管一下登州吧!倒反天罡了!
上书的却不只他一个人,凡是知道季嗣音在登州所为的人,没有不义愤填膺的。
弹劾公主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飞来,郦文鸢看着那一条条罪状——
“……滥杀重臣、拥兵自重、收揽人心、不敬祖制、倒置阴阳、以母代父……”
“哈哈哈,以母代父,接下来,你们是不是就要说牝鸡司晨了?”
满朝大臣:……
不是,最后一条是哪个脑残写的?
牝鸡司晨,曾经是被郦文鸢踩在脚下的那些男人,对她“最犀利”的嘲讽,郦文鸢听见这句话,没什么反应,跟着一起笑出来。
但最后,她让所有敢于在她面前笑出声的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时的郦文鸢还年轻,每个人都因为她的血腥面容颤栗。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很年轻,和当时没什么两样,但当时敢于笑出来的大臣,骨头已经凉很长时间了。
现在留在朝上的大臣,一句话不敢说,直接跪倒一地。
郦文鸢看着匍匐在地的众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为祸一方、草菅人命,如何不该杀?”
“贪得无厌、殆坏军政,如何不该杀?”
“庸碌无为、致民凋敝,如何不该杀?”
“奉母为尊,又有何不可,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有谁是无母至今的,给我站出来!”
众臣:……
这谁敢站出来,不说确实很难存在无母至今的人,就说谁敢在这个时候,正面抗衡天子之怒啊!
郦文鸢冷笑着看着噤若寒蝉的群臣:“我看不是杀多了,是杀少了,这世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何其多也!”
“发生这样的事,该担心的不是公主,而是你们!登州之政,何以败坏至此,你们今日上书之人,每个都逃不了干系!”
上书的大臣:……
“陛下明鉴!臣等只是行谏官之职,风闻言事,并不知情啊!”
郦文鸢冷笑一声:“知不知情,要朕查过才知道,裴爱卿,别让朕失望!”
裴钰:……
一直恐惧的东西,终于来了,身为帝王手中刀,他的功能就是帮帝王杀人。
裴家清正世家,就是断送在这样的屠刀屠戮下,他却要忍耐自己,成为帝王手中新的刀刃。
裴钰的心在不断滴血,可是看着皇座上那个依然如日中天的女人,他也只能低下头颅,将所有不忿掩埋水下——
“卑职……定不辱命!”
……
郦文鸢回宫后,怎么大笑了三天,登州的人是不知道的。
反正不多时,赏赐就过来了,告密的登州刺史也有了自己的囚车坐,他应该可以去岭南吃荔枝了。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被熊孩子打了,还找她亲妈告状,咋地,她妈能管啊?
登州刺史的小妾,快被那头老驴气死了,脑子里装的是大粪吗!
还好登州刺史走了,她去哭求公主,将自己留了下来。
季嗣音这些天和她处得挺好的,当然不能亏待她,刺史的位置不可能给她,但可以让她接任蓬县县令。
刺史和节度使作为州道最高长官,季嗣音肯定自己兼任,不可能给别人和自己平分秋色。
蓬县县令的职位,季嗣音原是属意叶奚青的,毕竟“天子脚下”的实干官,需要一个强干之人。
叶奚青却在她刚露出一个苗头的时候,直接给她表演一个:哎呀,我病倒了。
季嗣音看着她那拙劣的演技,气的冒烟:我是让你去当官!没让你去吃屎!你给我装什么!
叶奚青:什么?让我去吃屎?那我更不能去了。
季嗣音:……
就这样,政治中心县令的职位,便宜了原刺史那个小妾。
叶奚青只想养养生,才不会去做那个呕心沥血的牛马,这又不是她的世界,她费劲经营好了,有她好处啊?
和季嗣音两个,一起踏马游荡在田间野地,很是快哉,季嗣音自己都在过这种日子,还想让她打工,想什么呢。
季嗣音激属下努力无果,只能放弃,开始和属下一起不务正业,每天绕世界游荡。
没办法,登州的娱乐还是太少了,这让出生在温柔富贵乡的公主怎么受得了。
道路两边的田野,都是新长出的粟苗,绿油油的,一望无际,每次经过,都有人高呼“是公主!公主来了!”
现在这个时候,庄稼已经长出来了,不用再侍弄田里,登州的壮丁,正在合力挖田作渠,引水灌溉。
之前的渠道,因为地方官治下庸碌,荒废了不少,季嗣音来后,命人疏浚河道,重修沟渠。
以前这种活,百姓是不愿干的,总是逃工,现在不一样了,这挖渠可是给自家的田浇水啊!
水工官利用冬季的时候,勘测河道,户籍官每十户编一组,划分每组的作业段,女男齐上阵,轮休挖渠。
众人干的火热,第一次这么热爱干活,心里全是对公主的感恩。
这样崇拜的表情,季嗣音还是极为愿意看的,经常打着督工的旗号,来施工地游荡。
叶奚青放缓马,跟在她身后,呼吸着古代没有重工业污染的新鲜空气,心情愉快。
正走着,前头的季嗣音突然驻马,叶奚青也跟着一顿。
突然停马,肯定有事,叶奚青顺着季嗣音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沟渠里,一个身材秀丽的男子,正有一杵没一杵地干着活。
他母亲对他的懒怠非常生气,一直在催促他认真点,他却依然不乐意使劲干。
在季嗣音和叶奚青打马经过后,懈怠的男子,突然来了精神,对着她们明媚一笑,季嗣音不由勒住了马。
垂下头,沟渠里浑身脏兮兮的少男,还在对着她们微笑。
不知为什么,好像又看见了驸马的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666,你的驸马长得挺多样啊。
第76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
饱暖思那啥。
让一个喜好玩乐的公主总吃素是不可能的, 前段日子一直忙于军政,就忽略了这方面的享受,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当然了, 在这之前季嗣音就有些躁动。
叶奚青最近说是偷懒,其实根本没闲着,没人杀后,就开始编制简体字课本。
作为纯识字本,没必要编得太严肃,叶奚青就想写个戏折子,增加趣味,寓教于乐。
大毓现在的歌舞戏,也有故事表现, 但总体还是歌舞多, 故事内容少, 叶奚青要编后世那种纯以故事为主体的戏曲。
就在刚刚不久,她刚编了一出新戏,名为《鸳鸯佩》,也叫《两世欢》, 讲述了某公主和某驸马跌宕起伏的旷世奇爱。
故事开头, 公主和驸马恩爱有加, 弹琴作赋,比翼连枝。
没想到突遭横祸,驸马家中犯事,被公主的母皇下诏诛杀。
公主百般挽留,挽留不过, 驸马身死, 只留下半只鸳佩, 公主睹佩思念人,哀痛不已。
这个时候驸马的孪生弟弟登场了,和驸马的柔情似水不同,这位弟弟性烈如火,知道全家惨死后,一定要为全家报仇!
他借着和驸马一模一样的面容,在公主游猎时,假装受伤,倒在公主面前。
公主性格仁善,见人倒在路边,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却在见到那人和驸马一模一样的面容后,大惊失色。
将人接回府中,驸马的弟弟醒来,言称自己受伤过重,不记得往事。
公主大喜,以为这是驸马还魂,就将驸马收在府中,悉心照顾。
驸马之弟暗恨,将鸩毒藏于杯中,想要谋害公主。
却不想他手捧鸩毒之际,公主对他还是全心爱护,弟弟屡想奉杯,却屡次被公主的关爱打断。
等真的有机会让公主饮下毒酒后,弟弟反而不忍心了,将酒杯一下子打翻在窗外。
公主不解,弟弟只能搪塞,回去后安慰自己,情是情,债是债,公主对他仁慈,他也不能对公主不义,下次一定会杀了她!
第二次,弟弟又满心筹谋,设计机关,准备让重物落下,砸死公主。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那重物没在公主经过时落下,却在他检查机关时落下,公主大惊,奋不顾身保护他,甚至因此伤了胳膊。
见公主受伤,弟弟不知所措,又愧又悔,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为全家复仇。
纠结再三,还是仇恨占据了上风,弟弟直接拿起刀,表明身份,和公主对峙!
在知道事情真相后,公主神情哀痛,沉默不语,只是让侍女,将一个东西交给弟弟看。
弟弟初时不知何意,在看清后,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表示不可能!
公主身边的侍女却直接指着他怒骂:怎么不可能!
你家为祸一方、贪污受贿、侵占良田、鱼肉百姓,这桩桩件件,哪里冤枉你家了!
你家罪该万死,公主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谋害公主!
弟弟这才知道,他们家居然那么坏,做下那么多恶,难怪会被陛下下令诛杀满门。
他的仇原不应该报,公主的深情却实实被他踩在脚下,不由又愧又悔,无颜苟活于世,抽出刀就要自刎,却被公主一把抓住了手腕。
公主一点点使力,将他的刀夺下,掼在地上,露出手里的鸳佩。
鸳佩已经独留于世,鸯佩也要离分吗?
弟弟取出自己的鸯佩,和公主手中的鸳佩合二为一,不由泪如雨下。
在故事的最后,如初时一样,公主和驸马比肩同行,游春赏花,祭奠完前驸马后,相携而归。
鸳佩鸯佩重新归一,再不分离。
虽然前面有些虐,但后面的结局还是挺好的,也就有一个别名叫《两世欢》。
故事隐去了背景,没说哪个公主和驸马,但母亲当皇帝的公主,确实挺少的。
季嗣音作为第一个观众,看着以自己的故事为蓝本创作的杂戏,感动得眼泪都从嘴角流出来了,扮驸马的是谁啊,怎么生得如此俊美!
开心地叫人来身边,仔细一看,女的。
虽然取消了所有摧残身体的风俗行业,但娱乐行业不会消失,总得有文化工作者,表演艺术家。
为了不让娱乐行业泛滥伤农,这行肯定得做限制,一入杂户,便如同商户一样受制,不能配田,不能为官,只能享受钱。
对自己的技艺绝对自信,才能来吃这碗饭,不然你饿死了我不管。
虽然条件苛刻,依然有人来干,其中一个艺名为“满庭娇”的,原就是一个曲艺大家,在曲艺上极为精湛,表现力也很强,听说是给公主献戏,立刻自告奋勇,要崭露一下头角。
作为给达官贵人看的曲目,要提防达官贵人沉迷男色,荒废正事,所以不管戏剧中是女是男,都只能由女演员来扮。
那位一人分饰二角的驸马,正是满庭娇所扮,也正如叶奚青所料,公主差点为色所迷。
得知饰演驸马之人,是个女人,季嗣音心里真是被搞得七上八下的。
但这个扮相,她也确实爱极,也就不管是女是男,封了她一个文娱官做,以后掌登州娱业。
彩戏班其余人,爱屋及乌,各有赏赐,众人称喜,满庭娇也果然靠给公主献艺一举成名。
季嗣音最近经常召满官相伴,给她单独表演,但终归是个假男人,看得心痒难耐,奈何大家都是女子,她不好这口啊!
本来就有些躁动,还有人专门撩拨,这如何忍得了。
位高权重的人,躲不过一个喜欢尝新鲜。
季嗣音在京中见过无数高门公子,风流才俊,此时此刻却都没有这田间男郎的一笑勾人,一路上竟频频回头了三次。
叶奚青一直跟在她身后,看见她这样,忍不住一笑:“公主,是被路边的小野郎迷住眼了吗?”
季嗣音:……
“怎么了,不行吗,孤近日如此劳苦功高,纳个小宠也不行吗?”
叶奚青微笑点头:“当然可以,但公主,你做好生孩子的准备了吗?”
季嗣音:啊?
她虽然喜欢玩男人,但不喜欢生孩子,生孩子这种事可不是个好活,她又没病,怎么会动不动生孩子?
哭笑不得地看向叶奚青,一脸揶揄:“喂,大才女,你是不是以为和男人在一起,就要生孩子?”
“哈哈,那可不是一回事啊,等我回去教教你啊~”
叶奚青:……
谢谢,我们现代人不用古人教。
平静地看向季嗣音:“公主,我知道你的那些方法,或是将东西弄到体外,或是穿戴羊肠避孕,但这些其实都不保险,羊肠还影响体验,其实有一个更加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季嗣音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办法?”
叶奚青公布了答案:“给您的小宠,做一个小小的铃铛摘除手术。”
季嗣音:……
“那不成太监了吗!”
叶奚青立刻否决了她这个错误想法:“当然不一样,太监是全部拿下,不管人的死活,咱们却只用摘下两个小东西,可比太监文化人道多了。”
“而且做完摘除手术,还不影响正常工作,我有一种药,吃下就可以让您的小宠功能如初,还不会有子嗣的烦恼。”
季嗣音:……
“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
虽然以前受男权文化影响,对那根更崇拜,其实精华全在铃铛里。
没了铃铛,绝对能断绝子孙功能。
要能补充X酮的话,另一个功能其实也不会受影响。
作为某一世曾做制药行业的叶奚青,她还是有些知识储备,所以她知道,X酮溶于乙醇,也就是酒。
既然有了溶解溶剂,那其实是有办法提炼出来的,萃取法。
某些欲提取的物质溶于此液,却不溶于彼液,某些液体混合后,静置会清晰分层,如水和油。
那想提纯某物质,只要找它的溶解液,再找溶解液的分层液,混合搅拌后过滤杂质,静置分层,想提取的物质就全存在溶解液里了。
若是其中有化学反应,还可以再利用一系列化学反应,将此物质“洗”回本质。
原理很简单,但到了古代就会发现,连分层液都找不出来。
乙醇确实是一个可以溶解X酮的溶剂,但作为一个亲水溶剂,一遇水,嘶溜就融合了,分不了一点层,要想萃取,还得给它找个分层液,这世界上大多有机溶剂分层液,都不天然存在。
叶奚青想到了一个可以简单制备的有机溶剂:乙酸乙酯。
乙醇(酒)、乙酸(醋),在浓硫酸的催化下,生成乙酸乙酯。
不仅可以和乙醇分层取液,提炼X酮的效果比乙醇还好,就是太麻烦了,如果它能手搓出来,那她甚至可以去提炼青霉素。
因为乙酸乙酯作为一个知名溶剂,它所能溶解的一项非常厉害的东西,就是青霉素。
青霉素这么划时代的东西,叶奚青都懒得自己搓,扔给丁医官去搓,X酮这种不重要的东西,她会自己搓吗?
她会。
开什么玩笑,她是公主的弄臣,又不是伟大的科学家,青霉素能不能搓出来,和她有什么关系,X酮却关系着她老板的终身幸福啊!
作为一个异常敬业的人,她从来是干一行爱一行,就算当狗腿子也会好好当。
所以公主,请您放心,您忠心的属下,一定会为您搓出跨时代的神奇小药丸!
季嗣音:……
“你怎么什么偏门的东西都会呢……”
叶奚青面不改色:“巫山神女教的。”
“巫山神女还教别的来吗?”
“教了,她让我提醒您,确定生孩子前,一定要做好准备。”
“头大的男人不能选,生产最难出的部位是头,大头基因不好生。”
“年老体弱的不能选,供子之人没有生命力,孩子的生命力就得从母亲身上补。”
“克母的不能选,他能克死他的母亲,他的孩子就能克死您。”
“二十三岁前不能生育,体弱不能生育,不要生太多,生过后还想和您的配偶玩耍的话,一定要记得给您的配偶做个清净小手术。”
季嗣音:……
巫山神女挺关心她的生育问题啊……
……
不管季嗣音对巫山神女产生了什么样的印象改变,她还是采纳了叶奚青的谏言,将那位民间野郎接入府,封为赞仪,并做了一些清净措施。
叶奚青排的曲目,不仅在贵族圈演,民间也在效仿,虽然没有满官亲自演得好,但因为跌宕起伏的剧情,还是备受百姓喜爱,瞬间爆火。
有人看戏看乐子,有人看戏却当真,真有好逸恶劳的民间男子,心思浮动,渴望被公主看重,公主新封的这位小仪,就是如此。
他上面有三个姐姐,只有他一个独男,可知原来在家的时候,有多么受宠。
没想到有一天突然风向巨变,他三个嫁人的姐姐都回了家,授了田,有几个还带了孩子,家里有田又有人,他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招猫逗狗的小少爷,如今也被逼着下地干活。
他心里极怨,总渴望着一飞冲天,摆脱这个穷家,那个流行的戏剧,简直点燃了他心中全部渴望,如果真的能成为公主的驸马多好?
他虽然有点愚笨,但多年被捧在手心养大,虽是穷家,却养出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在沟渠里大胆卖弄了一下姿色,居然真的赢得了公主青睐!
美滋滋搭上龙车,一家子都跟着鸡犬升天,季嗣音非常大方,给他们家送了好几车赏赐,还答应给他三个姐姐找个官做。
那小仪见公主如此盛宠,本以为自己能就此飞上枝头,父凭子贵,一飞冲天,没准以后还能成为皇家人呢!
却没想到刚进去,就被嘎了蛋,不由愣住,啊?
崔小玉快笑死了,绘声绘色地跟叶奚青描述当时的景象,顺便捅了捅她的肩膀:“你可要毁了,咱们的新赞仪,可恨死你了~”
叶奚青:嗯?
恨她干什么?
她最近正在为公主新纳的赞仪,悉心研究蛋蛋。
提纯出医用酒精用以消毒后,她的养猪业也取得了进步。
噶过蛋蛋的公猪,不仅出栏快,味道还好,有医用酒精处理外伤,还不容易感染死。
噶过的蛋蛋,还能卖了入药,完全不浪费,很快便推广开。
为了给那位尊贵的赞仪搓出人工X酮,叶奚青每天光收蛋就要花很多钱,更不用说其它花销,和人工投入。
这要是放在她们的世界,就是和为搏贵妃一笑,千里送荔枝一个级别的穷奢极欲。
他吃了那么多蛋,有什么好抱怨的,以为蛋比荔枝便宜吗!
真是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她还是搓她的X酮吧。
不过因为工作只费功夫,没有技术难度,叶奚青闲的时候,又有了文学创作灵感。
又是一个公主,走在乡间路上,突遇一个美男,一见钟情。
你侬我侬了好一会儿,互坠爱河,带入府中,封为赞仪。
却不想驸马善忮,表面温和,内里狠毒,公主在时就对小仪和善,公主不在,立刻狠狠折磨。
小仪心善,隐忍不发,却不想驸马越来越过分,等公主外出公干时,竟趁机噶了他的蛋,让他再不能侍奉公主!
公主回来,见小仪失蛋,痛心疾首,问他为谁所伤,小仪却太善良了,就算是受噶蛋之苦,也隐忍不说。
还好公主英明神武,查出是驸马所为,立刻要处置这个毒夫!
驸马见大势已去,惊慌失措,小仪却以德报怨,为驸马求情,驸马终于被小仪的善良打动,改过自新。
公主也被小仪的人美心善感动,怜他失蛋之苦,将他升为西驸马,和驸马平分秋色,恩宠更盛。
写着写着,叶奚青就笑出来了,这个故事应该叫什么呢?
想了想,挥笔写下——《马上三顾缘》。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当然不是《噶蛋传奇》,想什么呢。
给大家展示一下弄臣的工作原理,为了给公主的宠臣搓出神奇小药丸,日噶蛋蛋三百颗,不辞长作登州人[狗头]。
第77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一)
“宿主!你在干什么!”
叶奚青愉快的研究蛋、写本, 谁都没有意见,就系统事多。
“怎么了,写两个本子你也要管?”
系统却气急, 你那是只写了两个本子的事吗!你那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气急败坏地问向叶奚青:“宿主,你一个现代人,怎么能提出给人阉割的制度,不觉得很灭绝人性,很残忍吗!”
叶奚青无语地看向它:“再说一遍,只是噶蛋,没有阉割,宫里的太监才叫阉割,你不说让他们全割的老一辈统治者残忍, 你说改良噶蛋的我残忍?”
“那你去问问他们, 是愿意被全割, 还是愿意被噶蛋。”
“我这明明是温和地推动文明进步,被你说得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系统才不会被叶奚青的鬼话糊弄过去:“是文明的进步,还是另一种极权,你自己心里清楚!”
“生活在人人平等年代的你, 明明见识了平等的未来, 为什么还要回古代搞性别极权!”
叶奚青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就在系统不确定地以为, 叶奚青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叶奚青抬起头。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仿唐的背景里,发动无产阶级革命?”
“如果这个世界是这个主题,那我真的有点失敬了。”
“原来在你不给我看的剧情里,还包含了男主改造社会, 推翻帝制, 建立人人平等新世界的剧情。”
“你早跟我说啊, 你早跟我说,我早就放下仇恨了。”
“我虽然睚眦必报,面对大是大非还是义不容辞,如果关系全人类命运,我肯定会放下个人恩怨。”
系统:……
那当然不可能有,事实上不仅没有,番外里,为了让男主一家天龙人的身份得到延续,还设计了类似改良“安史之乱”的背景,让男主的儿子崭露头角。
战乱中,曾经的皇室贵族,跌落神坛,正文中无比尊贵的长公主女儿,也免不得在战乱中流离,命悬一线。
危急时刻,英勇神武的小将军从天而降,将公主的女儿带于马上,脱出水火。
小郡主看着小将军的背影心如擂鼓,新的缘分正在开启。
看过原世界剧情的观众已经笑疯了,系统真是急起来啥都说啊。
你那天龙人代代相传,且男主的儿子都要因为战乱压女二女儿一头的剧情,好意思指责女主搞极权?
但凡你那天龙人男主,能和现在的女主一样,给百姓分一块地,观众都不说什么了。
结果我们的男主是“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呢~
观众的嘴毒起来要人命,原本都是男主的苏点,现在被当梗玩得飞起,系统都不敢看弹幕了。
但系统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统,还是被它找到了新角度。
“男主是纯古代土著,有时代局限性很正常,宿主你不一样啊,你是见证过未来的穿越者!”
“明明见识过那么美好的时代,明明享受过平等社会的惠利,为什么不愿意为了那个目标努力一下呢!”
这话说得非常煽情,叶奚青忍不住笑了一下,抬头看向它,眼中全是温和的笑意。
“谁说我没有努力,我不正在为此努力吗?”
“你都提了现实世界,那你应该知道,到了现实世界那种文明程度,关于性别的议题也总有不平之声,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认为是我们世界的历史太极端了,没有平衡。”
“正常情况下,让两个互有仇恨的人放下仇恨,坐地和谈,应该是你给我一巴掌,我还你两巴掌,先起巴掌的,得两巴掌。”
“但现实情况是,男人扇了女人几千年巴掌,女人还没得到还巴掌的机会,就到了现代文明,禁止扇巴掌。”
“如此一来,习惯扇巴掌的男人,还想继续扇巴掌,受够巴掌的女人,不仅还不回之前的巴掌,还可能继续受残余的掌风。”
“面对这种问题,大多数人的解决方法是让挨巴掌的人一笔勾销,毕竟原谅没有成本嘛。”
“但这世界有个很简单的真理,不公平的解决手段,也得不到真正的公平。”
“在现代想彻底逆转这种不公,已经很难了,黄河的发源地只是一汪干净平缓的小水泊,当它裹挟着泥沙一路奔腾向下,任何人都难挽转它的大势。”
“但现在不一样啊,现在我站在了河道中流。”
“它的过往,已经形成了狰狞之势,却在顺流而下的浪潮里,诞生了一朵逆流跃空的浪花。”
“我一直对这朵浪花很有兴趣,真是多亏了你,居然将我送到这里。”
“有几个人有逆转历史长河的机会,来都来了,想不想见一次黄河改道,看看将会带来怎样的新文明。”
“说不定人类文明经过女性极权平衡过后,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平等呢?”
系统:……
所以你果然演都不演了,就是想搞极权是吧!
哈哈哈,叶奚青忍不住笑出声。
真难为系统经过那么多世界还愿意听她说鬼话,她以为正常人在第一个世界就对她满嘴胡话的本质有些认识呢。
语言是目的的修饰,叶奚青不喜欢听别人说砌词,也不喜欢对别人说真话。
为什么那么喜欢在她面前说矫饰过的语言呢,是太轻视她了,认为她不应该拥有听出真相的能力吗?
既然如此,她其实也很会说伪语。
她不会说,我知道你要扇我巴掌,我不会老老实实让你扇,并且还会扇回去。
她只会说,直接从男权过渡而来的文明,称不上真正平等的文明,船要沉两头才不会翻。
这个世界需要经历女权的平衡,只有女权的重量将倾斜的船狠狠压回水面,才会获得真正的大平等。
创造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此乃大义!
……
系统拼了老命想否定叶奚青的思想,但大义青从来不质疑自己。
DIY一个小东西都那么有意思,DIY一整个历史,又该如何有趣。
叶奚青非常有闲心地帮老板制定“后规”。
为防公主沉迷男色,公主府可以有驸马一人,承宣二人,侍御四人,赞仪不逾七人。
其中只有驸马、承宣可以留蛋,其余小侍,皆需净身。
为防后侍不忠,禁止后侍与外私通,身边服侍下人,只能是同样噶蛋的宦官。
为防外戚为祸,后宫男子不得干政,采子时需轮幸有蛋后侍,不可使皇子知其父。
不过皇子们也应该具仁孝之心,善待几位疑父。
叶奚青写着写着,又给自己写笑了。
以后大家就能争到底是有蛋有子的大御更得公主喜爱,还是无蛋有宠的小侍更得公主喜爱,真是美好的未来呢。
呲着牙写了半天后宫秘史,叶奚青也没忘给自己争福利。
大毓是没有双休的,只有节假日,这怎么能行,以后官员上五休二,节假日也不取消。
没有技术难度,不需要持续接力,但重体力的工作,如盐场晒盐工,码头货运工,采用阴阳轮休制,阴工工作上半月,阳工工作下半月,轮替休假。
纯女工的场合,以女子月信时期分阴阳工,供女工月期休养,有男子的工种,优先按家中女工的阴阳历排工,一方面重体力伤身,女男都需要修养生息,一方面使家中常有一壮,照顾老小,料理田地。
因每月工期减半,恐劳工不能过活,薪资提高两倍,防止百姓同时打阴阳两份工,全年无休,更为不美。
其它比较灵活工种的民间组织,和官员假期数一样,但要错开官假,官休六日,民休一二,防止当官的放假找不到东西玩,民若有官事,也可于民假见官。
至于人情假,将丁忧之期统一缩减为三个月,女子新增育子假,男子新增侍亲假,女子一年,男子三年。
女子自怀胎四月后,休假一年,渡过怀胎、生产、哺乳初期。
男子在家中女亲休假后,依照夫、兄、子的顺序,侍亲三年,照顾孕母,养儿长大,不遵者以不孝罪论处。
官员不可生育超过三个,超三夺官,也不用考虑后续假期了。
生完三个还不知道给自家男人净身,就等着丢官吧。
叶奚青生活在现代,久受牛马之苦,她发誓若给她个机会,必使天下再无牛马。
从后世改正太难了,后世人太多了,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她现在站在了历史中游,全国人口加起来只有四千万,一定要从源头改起,
从今以后,专门设个官职,给各行各业因行制假,在几百年前就形成传统,到了后世,就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谁敢不尊重传统!
一旦养成习惯性不把人当人的历史习惯,就会越来越不把人当人。
好不容易投生成人一次,还要当牛马,那真不如不当人,当人就该好好享受当人的生活!
假期条例颁布后,上上下下,为民为官,欢呼雀跃,从古至今,人类就没有不喜欢休假的。
登州之民,如此欢乐,屏幕内外都很开心,系统这个现眼包,却还要跳出来说话。
“宿主,我知道你的本意是好的,但农耕文明,要的就是极度压榨得来的生产力,你如此懒散的母系社权,如何对抗男社暴力发展的庞大生产力,最后还不是镜花水月?”
叶奚青一笑,啊,系统都已经帮她想怎么对付男社了,真是可喜可贺。
那她就要问了,哪个男社,离得开女人了?
制定复杂的假期制度后,叶奚青也提出了新政策:纳女制。
允许外邦女子入籍,只要外邦女子愿意脱离本国,就允许入户登州,比同登州之民授田。
此时期,世界各地,已经不约而同进入了男社,但就是男社的女人,也知道打会疼、骂会跑,一跑到登州,就再不走了。
登州有港口,可以凭借海运连接北方异族,也可以通过海运连接番邦。
消息一传出去,不仅是北方戎胡的女人在往登州跑,就连新罗、日本、渤海国乃至天竺的女人,都有往登州跑的。
不管什么时候,女人都是重要资源,当地统治者当然大惊,严令禁止偷渡!
但当那庞大的登州舰,载着上邦之物靠岸时,船上来来往往,意气风发的女子,是无法不被当地女子羡慕的。
就算上面再禁止,也有人想跑,越禁止越想跑,于是郦文鸢在接见遣毓使的时候,只能听遣毓使操着纯正的口音问责:泥萌是不是泰过分了?
郦文鸢:……
她也没想到女儿就去登州几年,就给了她那么多惊喜……
怀着熊孩子闯祸被别人找上门来的心情,郦文鸢拍案而怒:大胆,尔等小国之使,焉敢责问上邦!
我大毓的公主,也是你能指责的!
遣毓使:……
如此一来,郦文鸢和她女儿,在海外是声名远播了。
所有外邦之人都知道遥远的东方,有个暴戾的女皇,和邪恶的公主。
女皇是个纵容女儿的昏庸女皇,公主是个癖好特殊,专门掠夺女人的公主,咱们国家的女人,可千万不能被她掠走了啊!
这则恐怖传言,以不同的版本在不同国家流传,但等登州舰靠岸后,还是有女人被“邪恶的公主”蛊惑走。
原本是为了渲染恐怖效果,恐吓女人放出的流言,最后却给这位公主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据说这位遥远的东方公主,是位具有无上魔力的东方魔女,她虽然邪恶,但有无上力量,她的仆从也各个青面獠牙,手段诡异。
但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强大啊,成为魔女后,除了表面光鲜,褪下人皮就是恶鬼的模样,灵魂被安拉排斥,好像没有任何副作用啊!
人们向来只渴望力量,不问出处,所以各国各地,都有自愿堕落为魔女仆从的异教徒,屡禁不止。
魔女的信众们,悄悄在底下集结,“deng”,是所有魔女仰望的圣地。
数不清的力量,宛如潮水般向登州涌去,只用了五年时间,所有人就都知道——
登州富,登州极富!
*
作者有话要说:
后世:我大毓自古以来就一个月休15天,谁敢改传统,受不了资本家压迫了,反了!
外国统治者:邪恶的公主,会不允许你们进入真主赐福的婚姻,会让你们在生下孩子后,就吃掉你们的丈夫,是不是很邪恶,很可怕!
当地女性:还有这好事?
然后“deng”教越传越广,公主的形象越来越复杂[笑哭]
第78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二)
在古代怎么形容一个地方富呢?
人没饿死, 有钱人非常有钱,就算富了,但登州之富, 不可同日而语。
登州作为一个海口大州,最突出的当然是盐。
登州被巫山神女庇佑所出的女儿盐,细腻洁白,浑无杂质,就算是寸盐寸金,也供不应求,盐政每年收入的财帛,一个仓库都放不下。
登州还是个海贸大港,很多国家来毓都得从登州登陆。
虽然登州有“掠夺我土女人”的恶名, 但登州的港口制度是最清明的, 除了会有女人来到登州就不想走, 没有任何港口比登州港贸易制度更完整、更透明。
繁荣的海外贸易,不仅给当地人提供了大量工作岗位,还可以用低价的手工制品,高价换取外邦白银。
官府只在关税和商税上正常征税, 其它时候不管民间自由贸易, 所以民商极富。
民商富庶的同时, 是招民工极多,不仅薪资丰厚,还严格执行官定假期。
不知为什么,登州政府在这方面打击极严,严令禁止降低人力成本的恶性竞争, 也不允许薄资轻工。
就算是外来商户, 想和登州接轨, 也必得使人执行登州劳动法。
与外商交易的售价,不能私自拟定,统一执行海关定价。
所有商户只能按照统一定价出售商品,不得利用廉价劳动力低价竞争。
不然禁止进入登州商贸,举报有奖,判罚极重,严厉打击破坏市场的黑心商人!
当然还有一条,登州只接待女商,不管你在外面真实怎么样,来登州给我派个女话事人。
因为这个,登州之民多有副业,充足的假期,让她们既可以去工坊务工,也可以兼顾田里活计,有的还个体户经营一些手工业,种田经商两不误。
没办法,劳动人民实在太勤劳了,再禁止她们内卷,她们也非得卷点什么。
但防内卷制度,还是有点用的,登州人民生活整体比较松弛,假期非常多,休闲时间多,消费就高。
吃饭问题,登州人民全授田的时候就已经解决了。
不仅是因为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产,也是因为公主入主登州后,一直在组织民丁,大力建设水工设施,田产比以前官府不作为,到处抛荒的时候产量高得多,还不乱收税。
刨去正常税征,每家每户可以剩非常多粮食,还能拿出去卖。
古人就知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其实只要官府不乱搞,农夫就不会饿死,剩下内卷赚的钱,可以用在怎么吃得好上。
登州餐饮鳞次栉比,随处可见,生意火爆。
登州之民放假时,都喜欢去餐馆消费一下,日常食三餐,餐里多有肉。
饮用水有专门卖净水的水户,供有钱人家升炉煮茶,普通人家也从不喝生水,每家人都买得起烧热水的柴火,家中还惯常备一坛官府出的医用酒,用以驱邪除秽,牲畜阉割。
那么在物资匮乏的古代,登州人民消耗的巨额物资从哪来呢?
从别的州来。
登州不仅是贸易大户,也是消费大户,一车车的时令水果、猪鸭鲜肉、茶叶织物、木炭火柴,上午拉去登州,下午就能售空。
比邻的密、莱二州,只能看着自己辛苦工作得来的劳动成果,转眼被送去供邻居享用,由此还诞生了一首打油诗——
“鸡鸣赤足起,重担压肩陷,匆忙是为何,送与邻家用。”
一想到隔壁邻居过得是这种日子,密、莱二州的百姓,真的眼红得睡不着。
就差那么远,当初被划为公主封地的,为什么不是他们呢!
男人只能望洋兴叹,女人还好点,女人可以去登州打工。
登州严厉禁止薄资轻工,外地工来了,也统一执行登州工资假期标准。
在登州打工,赚得真是比家里忙碌一年还多,活还清闲,奔赴登州的外地户越来越多,不仅给当地人提供了劳动力,还提供了一笔租金。
因为这些原因,登州的人口,在短时间翻了近三倍。
登州是有名的女儿国,有那么大的生育之基,人口增长,是很正常的事,但这些新增之户,却不是新生人口,而是逃税、逃荒、逃男,逃来的丁户,以及非常多的外来务工人员。
登州对女人的落户条件非常宽松,短时间吸引了大量在原籍生活不下去的女人来投或务工。
从远地方来的,谁也不认识,直接就落户了,可谓是春风得意。
倒霉的是比邻登州的,这么近很容易被追回去,只能来登州务工。
每次从登州回到原籍,都感觉像从天堂回到了地狱,世上怎么会同时存在两种世界。
因为这样的口口相传,登州人越来越多,还都是成年壮劳力。
在古代,人口是衡量一个州县繁荣程度的最佳指标。
但作为现代人,看着日益增长的人口,叶奚青人口恐惧症都犯了。
好不容易来到地广人稀,全国总人数只有四千万的古代,转眼间又乌泱泱哪都是人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叶奚青立刻知道,该做城市规划了,不然以后拆迁都不好拆。
古代没有专门的城规专业,都是依赖某个经天纬地的“大能人”,依靠个人才智,主持规划。
按理说叶奚青应该是公主身边的那个能人,但她不是全能的能,她没学过城市规划。
不过没关系,找专门的水工匠师做就好了,她会根据过往经验,提供一些划区思路,排水系统什么的还得找专业的来。
除此之外,还应该找一名出色的画师,负责艺术部分,上官兰翌就这么从京中来了。
作为皇帝最喜欢,特意召在身边作画的画师,上官兰翌的画工肯定是当世之最。
郦文鸢也实在有点思念女儿,听着季嗣音来信的絮絮念,立刻下令,使上官兰翌赴登,一为帮女儿做城市规划,一为将公主如今的玉像带回。
上官兰翌此来,既为画人,也为画物。
画人她会专门找时间画,画物,则要跟随宴会上那“连吃带拿三人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头戴官帽,今非昔比的三人组,一起微笑着看向她:“上官大人,欢迎您来登州。”
上官兰翌:……
缓行马,一大队人从馆驿鱼贯而出。
上官兰翌马行在登州路上,一路惊叹。
她是京中来的贵人,从不少见繁华,但来到登州才知道,什么叫登州之富,在于民富,从上到下,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富足快乐,容光焕发。
当然除了富,上官兰翌也能感受到登州其它特色。
在街市上行走的、工作的,多是女人,少有男人。
女人一个个身材高大,体型健硕,不施脂粉,衣着简便,甚至有狂放不羁的,赤膊工作,热火朝天。
与之相对的,是路行的男子穿戴都偏于花哨,纱带飘飘,身姿婀娜,且多白粉覆面,簪花为饰,举动风流,非常美丽,一不留神就多看了几眼。
叶奚青和她并辔而行,见她神色,不由笑道:“怎么,上官大人也被我登州的簪花郎吸引了?”
“虽然登州不鼓励情色交易,但上官大人如此才貌,若肯诚心求取,说不定会有人自愿跟着大人回京呢。”
“我登州簪花郎有一特色,就是都做过清净措施,用着非常安全,和外面的可不一样哦。”
上官兰翌:……
不不不!她是个正经人!
不过在此之前,上官兰翌对登州文化做过了解,也就知道清净措施就是半阉,不由好奇:“怎么会有男子主动阉割自己呢?”
叶奚青轻哂:“那谁知道呢。”
“明明给他们分了地,只要勤劳总能致富,却总有人想不劳而获,但凡有点姿色,就想打扮自己,攀附大官和富户,甚至有想攀公主的。”
“官府已经屡次下令,禁止尚未献子的男丁私阉,还是屡禁不止,以致成风。”
“他们自愿为此,有什么办法,只能随他们去了,反正有的是傻女人愿意养他们。”
“或许对他们来说,只用痛一下就一步登天,免除劳累奔波,终身有依,是值得开心的事呢。”
上官兰翌不由惊叹,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外面男子将那东西视为宝贝,比天还重,这里的男子居然会主动阉割自己,可奇,可奇。
抛开这股异风,上官兰翌也观察着其它风土人情,正逢一个戏班公台义演,上官兰翌看着台上的人,那好像是两个女人?
不是说扮演的是两个女演员,是角色就是两个女子。
登州的特色戏《两世欢》和《马上三顾缘》,在京中很流行,但好像没有这种本啊。
叶奚青是没想到那两出戏还能在京中流行,那我们的皇帝看了啥心情啊。
收起想笑的嘴角,耐心地为上官大人解惑:“这是民间新出的戏,叫《海异缘》。”
“讲述了我们伟大的彭良工船长,远航到天竺,将当地最美的贵族小姐,拉克希米小姐,拐回国的故事,以真实事件改编,她俩真在一起了。”
“拉克希米小姐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天竺独特的歌舞乐器,还为登州带来了一颗神奇的种子,一个可以在冬日用以御寒的神奇作物。”
“登州虽然大多还是母子结户、女男结户,但要想女女结户,官府也不禁止。”
“这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我们都很祝福她们,写戏以纪念之。”
“上官大人为登州设计城池,劳苦功高,等您走了,我们登州人民也会这么纪念您的。”
上官兰翌:……
你们登州的民风,可真开放啊……
还有求别纪念!我身上可没有什么可供书写的素材!
叶奚青嘿嘿一笑,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上官兰翌心里毛毛地跟着她继续走,来到一片荒滩后,又遇到了颠覆想象的事:“你是说,这是墓区?”
叶奚青点头。
登州滨海,自然灾害自然是大头,所以叶奚青想沿岸建一批海边防护林,抵挡台风盐雾。
现代科技发达,人口庞大,说种也就种了。
古代人丁单薄,要是单开工程,可是一项大工程。
所以为了省钱省力省人工,她取消了传统土葬,改为树葬。
尸体烧过后,骨殖装罐里,上面种棵树。
怀念先人了,就去养养树,回来的时候摘点松果,就是祖宗保佑,家族败落了,还可以做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将树砍了卖钱,东山再起。
当然了,记得把树根挖出来,再种棵新树。
你缺钱了,祖宗不怪你,但你不能让祖宗彻底没地住吧。
为了祖宗,为了生态,再种棵新的。
至于火化什么的,其实叶奚青烧都不想烧的。
人食世间生灵无数,死后全身血肉化作养料,也是应当,死尸作肥,树长得还更旺。
但是不烧,很怕污染水土,搞出个大疫来。
古代应对瘟疫的手法还是太少了,保险起见,还是得烧。
上官兰翌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奚青:“那你们怎么说服百姓同意的?”
这个时代的人,可是很看重死后的归处,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怎么让人答应啊!
叶奚青微笑道:“不用特意说服,登州之民皆受惠于巫山神女,神女有训,自然会遵从。”
“巫山神女是自然之神,比起敬死,她更崇生。”
“人之一生,只有生时可享世间供奉,外界之人,却将死事视为人生大事,大肆操办,生事视为污秽,避之不及,岂不是本末倒置?”
“巫山神女是崇生之神,所以她爱护女子,重视生育,却不重死亡之仪。”
“她曾言过,人死若落叶归根,重归故土,大梦一场,某年春至,再次新生。”
“死去的魂,终会新生,逝去的灵,可借树灵之眼,纵观千年万年。”
“不管何时,只有阳土是生灵存土,万不可为死去之执,薄待生人,与生人争土。”
“如果怀念先人,就亲手植树以纪念之,亲人的思念,会让亡者残灵缠绵在树上,和树木共生,千秋万世。”
上官兰翌沉浸地听着叶奚青的叙述。
之前还觉得登州信奉的“巫女教”,多有奇诡之处,现在却发现这个教派,竟是如此大气磅礴!
与之相比,说登州阴阳倒置的外界,倒真像阴阳倒置了。
是啊,缘何将死人看得比天重,却不给生人一线生机呢?
屋外的葬仪吹吹打打,屋里生产的女人,被驱赶到柴房,隐忍无声,这真是生土可以拥有的景象吗?
上官兰翌看着来送葬的人。
登州的葬仪,不大哭大闹,想流泪的就流泪,不想流的也无须表演。
众人安安静静地挖坑、埋树、培土、浇水,就算是完成了葬仪。
附近有巡林员,帮着看树,官府发工资。
树活了无所谓,树死了通知家属再补一棵,嫌麻烦的,还可以委托葬行。
葬行是替代棺材铺新诞生的丧葬行业,在各地收骨灰,统一到树葬地种树、护林一条龙服务。
和自己葬相比的劣势是会花钱,优势是省心,以后树有问题,护林员会直接通知葬行处理,如果没问题,就是葬行纯赚。
树葬种的都是黑松,生命力很强,成活率极高,葬行专门组织人统一培树,比单人养树成本低,和保险差不多原理,不赔就是赚。
当然,树的资产还是归家属的,葬行也只维护到树成年,成年后还要维护,另外付钱,等家属以后败落了,还是可以做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因为极为便利,不仅登州本地人这么葬,还有葬行把业务发展到外地,异地收骨灰,主打个薄利多销。
叶奚青是不会拒绝任何人帮她种防护林的,登州只有骨灰是什么人的都收。
外面的葬仪,要让一棵树死去,巫女教的葬仪,却让一棵树新生。
上官兰翌不知道叶奚青真正的心思,她只是心潮澎湃,回去就摊开画布,提笔作画。
按照叶奚青的构想,蓬县要有个集中的大城市,马路可供十匹马并辔而行,作为迎接外来宾客的门户。
其它边县,也要有小型城镇,便捷民众生活。
百姓几里一集居,集聚地松而不散,便于民众互相照顾生活。
居民生活的同时,也不要忘了生态,需要留出专门的生态区,种些桑麻、松树。
母系社权肯定不会过量发展人口,也就不用担心以后人会没地方住、没地耕。
登州按原约定,比之原来税收跟朝廷上供就行了。
现在登州富名传天下,还是按原规定上供,被“昧下”多少,只有季嗣音自己才知道。
富庶的财政,可以让季嗣音完成所有城建改造,登州不差钱搞基建。
只是远香近臭,这位公主在外这么多年,终是有点想家了。
看着从京而来的熟悉面孔,不由问:“我的母皇还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为什么会有异地葬这种事,因为外面还是豪强死命兼并土地的情况下,“卖身葬父”是非常常见的情况,毕竟古代小说都把这当梗写嘛。
葬行减成本的地方在于,家庭种一棵树,全家齐上阵,只种一棵,还费很多零散维护功夫。
葬行却可以统一收骨灰,统一育苗,统一下葬,统一维护。
雇几个人专门作业,好几十棵一起种,一起养,这个死了打报告,在别的作业的时候就直接换了,越专业越省成本,订单越多越赚钱。
所以葬行要薄利多销,多收骨灰,比寻常葬仪优惠。
至于会不会有骗子,伪装葬行,收了钱,把骨灰扔了呢?
会,所以葬行的口碑和信用会非常重要,想要做大,就得建立自己的品牌和信誉,雇主去登州找不到树,会投诉的![笑哭]。
第79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三)
五年过去, 季嗣音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多年的政事和军事磨炼,让这位公主多了一份沉凝之气,望之竟有几分人主之相。
上官兰翌心中微动, 上前一步,叉手作礼,恭敬道:“启禀殿下,圣上龙体安康,精神矍铄,只是有点思念殿下。”
“陛下常提起殿下,说殿下在登州所为,真是大有进益,值得嘉奖。”
“此次命卑职前来, 也是为了学习登州的治州之策, 若果真如此优良, 当全国推广。”
“哦?”季嗣音听到这果然来劲了:“母皇是说要向我学习?”
“哈哈哈!学不来啦!”
“登州的新法,就要翻天覆地才能学,她老人家还有那个精力翻一下天吗?”
上官兰翌:……
这话你敢说,我都不敢回啊……
“哈哈哈。”
见上官兰翌唯唯诺诺的样子, 季嗣音也不逗她了, 揽过她的肩膀:“上官大人尽管画吧, 当然也不要累着,闲暇时于登州城中逛一下,其乐无穷呢。”
上官兰翌微笑颔首,这她倒见识过了。
在登州的每个日子,都是新奇的体验, 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有时候甚至会觉得, 在登州为一小民, 也比在外为官强。
当然,只是说说,那肯定还是当官强。
不过在外面,女子为官,总要得额外关注,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在登州却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正常的宛如天理如此,登州只有女人能当官。
上官兰翌作为京中特使,还是个女人,在登州颇得优待。
就是能别老给她推簪花郎了吗,得允许这个世界上有女人不好这一口吧!
她的任务颇重,真的顾不上声色犬马。
登州有好几个县,无数个里,都要她画概念图,还要给皇帝画公主玉像。
水勘测绘,定点划区,已经在她来之前就做好了,接下来要她发挥想象,设计一个概念图。
抽象一点也没有关系,她只负责艺术的部分,实际施行,自有人干。
那上官兰翌就大胆发挥想象了。
主城的部分,她完全采用了凡人梦游仙境的视角,入目全是琼楼玉宇,高处虹桥错落相连。
底下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高处三五一聚的玩客,趴在虹桥上嬉笑着看着桥下的人流。
外商从港口进城,第一件事肯定是要吃饭休息,所以要有很多各具风格的酒楼客栈,但不可使一个特别突出,要雨露均沾。
娱乐设施自然也少不了,要有表演登州特色戏的文楼,以及收纳登州特色簪花郎的戏坊……
鞋衣铺、饮水铺、茶楼、糕点铺、杂货铺等也少不了。
外客还未进楼登桥时,可以在城外租马游街,沿路看到的就是这些日用之铺,以及热销的本土之物。
货贩将想卖的茶叶、绢帛、瓷器、画扇、纸伞、画作等等,全部摆在路边,供客商挑拣。
质量满意,价格合适,第二天就可以直接装货上船,谈完生意的外商,还可以通过任何酒坊上楼。
高处的虹桥,连接所有酒食娱坊,居高临下的视角,可以看清所有娱坊的热闹,随时通过虹桥去往别坊,吃喝游乐一条龙。
叶奚青在收到上官兰翌的草图时有点惊讶。
她说让她发挥想象,说的是艺术外观上的想象,结果上官兰翌更让她惊讶的,是世情上的想象。
看着她的画,完全可以带入外商视角,当一个从海外奔波而来的外籍商人,落地登州后,将会看到一个怎样文明独特的东方大国。
就算她在现代见过很多立交桥,也没想过在上方用虹桥将娱乐设施相连,下方商铺一条街,日常、娱乐、贸易,泾渭分明又水乳交融的三分割。
这简直比划时代给她画出变形金刚还让人惊喜,叶奚青赞不绝口:“上官大人不愧是陛下身边的能臣干将,不仅才思出众,对民情也体察入微,观大人之画,便知大人心中之丘壑。”
上官兰翌微笑还礼:“不敢当关大人盛赞,只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其实在下觉得,若如洛京一样,下有行船,应当更有趣味。”
“只可惜登州虽濒海,淡水却少,恐不能成。”
没关系,以后收复南方了,让你去建城。
叶奚青对这幅草图极为满意,交还给上官兰翌,让她去丰富细节。
有了概念图,就要进行再一次的实地勘察测绘,水工布局。
古代多是木质结构,排水系统,和防火水系统,都得考虑。
寻常测绘什么的,她手下女子速成班培养出来的人就可以做。
登州有很多女学,一类是给女童开蒙识字的,一类是给成女速成的。
成女都是从男社过来,吃过男社苦的,好不容易有一个当官机会,当然学得极认真,速成了很多。
就算没学成什么特技,只识了一点字也没关系。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从古至今都适用,先给个岗,到了位置发现应付不了差事,害怕丢官,她们自己就会着急学了。
支持世界运转的,就是数不清的普通人,更有甚者,无数后世称赞的天才遗迹,也不过是无数普通人的灵光一现。
叶奚青从不信奉什么“天才理论”“识人之明”“唯才是举”,抓来一个人就派活,管你有没有天赋。
比起个人素质,她更相信环境改造人,环境逼迫人,环境成就人。
当然,人不是二极管,不能一套理论走天下,如水工建筑这种需要世代经验积累的技术活,就得找专业工来。
登州不是一个以建筑出名的地方,这些能工需要去外面找,而这样的能工家族,肯定都是传男不传女。
那叶奚青无所谓了,反正钱在她手里,建一个城池的钱,你爱赚不赚,我就找女的。
现代的钱不好赚,古代的钱就更不好赚了,建城这种泼天富贵,垂名青史的事,谁都想接。
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赶紧笼络一下族中女儿,我把技术传给你,但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交给外人,哪怕那个外人是你的夫家也不行知道吗!
算了,你干脆就别嫁了,以后你生是X家的人,死是X家的鬼!
还有这好事?
古代女人也不是弱智,当然知道嫁人不好,现在又可以学技术,又可以光明正大不嫁人,怎么什么好事都被她们摊上了呢!
来到登州,更是来到了人间乐土,虽然来之前的族长死命嘱咐她们,千万不要胳膊肘往外拐,但一来了就想往外拐怎么办。
她们倒不想拐给某个男人,但真想拐给神女啊,真希望神女的教义,早日遍布天下!
巫女教的教义,在女性群体里感染性极强,和一般的宗教下沉流行原理不同,巫女教是越高知的女性,越易被感染。
因为信仰的原因,这些女工看到上官兰翌的概念图,想的居然不是你们这些搞设计的真会想,而是一定要把画中景象复刻而出!
上官兰翌的概念图里,很喜欢高层木楼和虹桥,这个年代并不好建。
但几位来自不同家族的工匠聚在一起,从本族的特技出发,共同探讨,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上官兰翌不用实作建筑图,只是画概念,还是完工很快的。
等她画完了,登州的画工负责将她的画作拓下来,原画她要带回去,一个是给皇帝看,一个是她要再完善一下细节。
当她走时,季嗣音亲自去送她,平添了许多哀愁:“帮我给母亲带一个好。”
上官兰翌对她用力点头,表示一定。
站在高岗上,看了很久,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季嗣音才回头,叶奚青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
“怎么了殿下,想家了?”
季嗣音:……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你又知道了?”
“别这么说殿下,很难听的比喻,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我的比喻没有问题,是你把我的比喻升级了!”
“哦,那还真是对不起啊。”
五年的时间,叶奚青和季嗣音真的混很熟了。
两个人简直像了解手心手背一样了解对方,然后就是吵架变得更灵敏了。
季嗣音从原来的屡败屡战,到现在叶奚青一说话,就能跟上她的诡辩思路,张口就回击。
当事人叶奚青表示,熊孩子就是不知道学好,净点一些没用的技能。
不过身为属下,她多数时间是很尊重主君的,安慰道:“公主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京了。”
季嗣音脚步一顿:“当真?”
当然是真的。
登州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用兵之地,叶奚青为什么要选登州呢?
除了盐,最重要的是,叶奚青想把它当一个培育基。
在这个世界上,叶奚青需要很多同伴。
但很多同伴,真的被切割分离太久了。
那就从零培育而起,登州的盐业和海贸很容易发展起来,巨富会成为新生命诞育最适合的温床。
现在这个培育基,终于进入了正向循环,那么它培育的种子,就可以散向四方。
“密、莱二州,早如盼亲娘般盼公主降临了,公主如何不如他们意呢?”
“您可能不能直接跨界执法,但他们旧法之地,不禁兼并,当初旧门阀怎么将土地从百姓手中兼并走,您就能将他们的土地依样兼并给自己。”
“挡得住您执法,挡得住您买地吗?”
“兼并土地,各凭本事,这是他们先制定的规则。”
“在上您有权遮天,在下您有利通神,中间还有仁名在世,密、莱二州的本土氏族,如何抵挡得住您的倾轧。”
“先是莱、再是密、最后是青。”
“从此北方边境一线,您数第一。”
“哈!”
季嗣音听着叶奚青的叙说,忍不住笑出声。
一想到那幅情景,真的很难不笑,登、密、莱、青四州,有港口,有盐业,有铁矿,有大批耕田,有无数人口,若是全数控制,别说继位了,造反都绰绰有余啊!
季嗣音好容易憋住笑,问向叶奚青:“那接下来怎么办?”
“放您的手下,于边州开枝散叶,要钱给钱,要权给权,恩威并施,砸钱开路。”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登州的这次城建、民建,全由官府出资,这么大的工程,我还不知道在哪整钱呢,哪有余钱开路。”
“您就非得把工程款一次性全结了吗?”
“你是说先欠着?”
“当然,上了贼船也下不来了,还怕他们干什么。”
“让他们先垫资,等财政,登州家大业大,不怕还不上,现在退出,前面的也没有。”
季嗣音:……
“我发现你有点坏啊,你真有点坏啊……”
“公主要是觉得坏,那就让下官去做。”
“行了行了,我出面,你出面好使个蛋!”
因为这个,季嗣音给了古人一点拖欠工程款的震撼,木材、石料都运来了,钱只给了一小半。
面对面面相觑的几大工匠世家,季嗣音表示别紧张啊,我用我妈担保,钱肯定会给到位,你们先苦一苦自己,等城建起来赚钱就好了!
几大家族能怎么办呢,和官府做生意,不搭点钱能行吗,登州建城,实在是个大工程,看着登州的经营状况,很多家族被套住出不去,都愿意赌一手。
季嗣音先把料钱发下去,防止供料的以次充好,其它的先写个借据。
劳工这次又是登州人民全动员,因为登州政府承诺给她们免费建屋!直接入住!
登州本地户,心潮澎湃,不用动员也想干活了。
外来户再次眼红,死丫头们,你们怎么吃那么好啊!
不过没关系,她们的好处也来了,冯玉珠现在不仅巡监盐业,也监督其它商业,和外来务工人员。
《海异缘》里的拉克希米小姐,也不只是美丽出众,事实上整个故事名为爱情,讲得都是彭良工船长,和当地贵族小姐,就“白叠花种”,斗智斗勇的故事。
就结果来说,显然是我们的良工船长赢了,小小献身这种事,无须在意。
拉克希米小姐这样的机敏,不重用就浪费了,她现在负责对外农贸,白叠花种植,以及手工业监督。
两人共同招外来务工人员开了个会,公主想往她们本州发展一下贸易,希望她们能引引路。
那还用考虑吗,公主这边请!
别只发展贸易啊,也发展点别的呗!
外来工欢天喜地地回家,本地工热火朝天地干工程,又是只用了五年时间,就完成了全面变革。
完全改造完毕的登州,一入界,就给人别样的感觉。
主城当然不能建在大海边,所以刚从港口下来,见到的是用以检船、登记、收税、普法的附城。
穿过大片耕田和民居,才能来到主城。
登州的民居,清新淡雅,错落有序,依田而生,方便农作和邻里共同生活。
良田依山傍水,山上有梯田,环田有水渠,路边多植树,房前屋后都有桃李桑枣,院里还有菜畦。
壮年女人在村头和邻居们一起说笑,指挥驴拉磨盘脱粟粒,老人和男人在家抱柴挑水,生火做饭看孩子,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若是光看这幅景象,一身壮志可能都消了,太安逸了,只想让人永留此刻。
但当来到主城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乐土!
主城高高的飞檐,别过城墙,远远就传入外客眼里,令人惊叹不已。
若是赶上有雾的时候,虽然对当地居民是苦恼,但在外来客眼里,宛如云中阁楼,吞云吐雾,漫步虹桥,几疑仙境。
当然,若只看外观,以为登州是温柔富贵乡,那就错了。
登州发展海贸,不可能不考虑海患。
为防海寇滋扰,登州主城墙高万仞,全是石头建造,周围深水护城。
城居、民居,皆设暗道,错综复杂,方便开展城战、巷战。
登州居民,全民习武,惯常持械,民风彪悍,落地为民,起动为兵。
若有外寇来袭,民兵联动,共御匪患。
只有强大的武力,才可以保住眼前富贵,登州女人一出生就接受这样的教育,再由她们教育自己的后辈。
人靠衣装马靠鞍,改造完的登州城名声更振,外客来得也越来越多,贸易繁盛,几超盐政,没几年就还完了所有城建钱。
现在想想,当初欠钱搞城建真是明智之举,要不然还不知道会耽误多少工夫。
无债一身轻,所有产业都欣欣向荣,自然也到了衣锦还乡之刻。
京中传讯——
召永宁公主回京!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家人们!回家了!
第80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四)
季嗣音意思意思跪地接旨, 没想到刚想回去,她母皇就召她回去了。
不由咧嘴一笑,从地上爬起来:“我母皇还好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 没真想得到回答,来传旨的上官兰翌却一阵沉默,抬起头看向她:“恐怕有些不好。”
季嗣音愣住了:“什么?”
上官兰翌重新低下头:“近日圣母皇帝龙体违和,经御医诊治,恐怕有点不好,特召您极速回京!”
季嗣音瞬间变了脸色:“怎么可能!我离京时明明一切都好!”
上官兰翌认真地看向她:“您离京时确实一切都好,但是殿下,已经过去十年了!”
季嗣音:……
……
不只是季嗣音,连郦文鸢也没意识到自己老了。
美容丹的效果, 是稳定加100颜值点, 无论什么年纪, 这100点都作为固定点数,不会衰减,所以郦文鸢总比同龄人老得慢些。
过往的十年,她就算感受到精力上的一点不济, 也没往自己老了, 不中用了那方面想, 看着镜中之影,她确实还很年轻啊!
但身体机能的衰减,不以人类的意志扭转,当某个清晨,她怎么也没办法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 死亡的阴影居然来得如此迅捷。
她有些怕了, 她一生没有怕过任何事,但死亡总一视同仁地威胁着所有活着的生命,不管她是不是皇帝。
郦文鸢第一次辍朝罢政,不接见任何人,只接见了一个相伴多年的老大臣。
她第一次询问自己的后事相关:“若朕册立太子,当立郦氏子,还是季氏子?”
那位老大臣,是一位德高望重,郦文鸢也很爱重的股肱之臣,并且和她一样老迈。
年迈的老臣,睁着几乎抬不起的眼皮,看向依然有些“年轻”的帝王,缓缓开口。
“陛下,郦氏子弟是您的子侄,南康王是您的亲生儿子。”
“到底是您的侄子会真心敬待您,还是您的亲生儿子会真心敬待您呢?”
郦文鸢瞬间陷入沉默,她这位爱臣的意见,她已经知晓了。
送走老大人,郦文鸢又看向下面:“你们也跟了我许久,有什么见解吗?”
祈玉莲也已经年迈了,神情哀伤,默默垂泪。
侍立一侧的年轻女官上官兰翌,却抬起头,看向这位垂垂老矣的帝王:“陛下,婢子亦觉得老大人言之有理,外戚子侄,如何比得上母子情深?”
“只是老大人年老多健忘,似乎忘了,陛下不只有一男,还有一女。”
“公主王爷,皆为陛下一母所生,侍母之心,并无二致。”
郦文鸢微微抬眸,她这位属下的意见,她也已经知晓了。
沉吟片刻,使祈玉莲奉出她的印玺:“上官兰翌,朕命你去登州传旨,速召永宁回京!”
……
一向歌舞升平的公主府,突然剑拔弩张。
季嗣音得京中快讯后,立刻披甲执胄,利剑秣马,骇得一众小侍惊慌不已。
曾经被她从乡间野地提拔上来的民间赞仪,却有几分手段,如今已无育子之能,晋为承宣,在府中没有驸马的情况下,是众侍之最。
他素日多得公主宠幸,就有些得意忘形,拽住公主腰封,调笑道:“公主今日真是威武,这副样子,要去哪里?”
平日里季嗣音素有纵下之名,和一群小侍纵情嬉乐,言行无忌,无有上下之分,让他们忘了,这是一位真正杀伐果断的公主。
得母重病之讯,季嗣音已然全无理智,当此之际,居然还有人敢牵拽于她,面露嬉色。
季嗣音哪里能忍,反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掌掴于地。
“滚!”
一向独得宠爱的柳承宣,跌在地上,甚至忘了捂脸,震惊地看向季嗣音,季嗣音却懒得理他一眼,直接大步离去。
她如此激行,属下肯定也不能放心,叶、赵、崔三人也急忙跟出去,叶奚青更是直接勒住了她的缰绳。
季嗣音此刻已是六亲不认,冷色道:“连你也敢阻拦孤?”
平时越不爱生气的人,生起气来越严重,叶奚青却没有被吓退,面不改色看向她:“带我一起!”
季嗣音顿住了。
消息刚传来时,她心中急怒,一时忘形。
此刻看着马下身形单薄,神情坚定的叶奚青,不由心中一怆,眼睛通红:“你去有什么用!你去就能还我母亲吗!”
这么无理取闹的话,叶奚青也习惯多年了。
但身为公主的谋士,就要时刻为她牵引正路。
一边使人给自己备马,一边对季嗣音正色道:“那公主回去,就于事有补了吗?”
“都是一样的情况,事情已经发生,心急无用。”
“现在立刻召一百禁军,配马跟随,其余禁军,疾行军坠后,一同还京。”
“登州政务,交赵莺莺、崔小玉协理,时刻警觉,注意京中来信。”
“您之前的筹备,该做的也都当做了。”
“洛京此时,想必已经是一片惊涛骇浪,您不能独自前行,我与您同去!”
季嗣音:……
叶奚青的沉着冷静,像一具重锚,抛入海面。
急怒的情绪过去,她终于能理智思考了。
只是母亲病重的消息,第一次踩中她心中关于生死的界线,看着同样身形单薄的叶奚青,不禁也产生了一些相似的惶恐。
“登州距洛京千里之遥,和来往几个县不可同日而语,你的身体无法承受长途颠簸,这次不用你去,我自会处理!”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摆脱病弱标签,叶奚青也很无奈。
翻身上马,直接和季嗣音平视:“属下的身体没有之前那么弱,也不会在不该死的时候死。”
“这将是您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我一定会亲眼看着!”
这些年,季嗣音最重要的人,除了和她有血脉之缘的母亲,还有不管干什么,都一直支持她的叶奚青。
母亲病重,知己舍命,两种同样剧烈的心情,让季嗣音不由怆然泪下:“不需要!孤不是如此无用之人!”
叶奚青却用慈爱的,宛如母亲般的柔情,悉心劝慰她。
不是不相信你,是我自己想跟着你去。
而且你可别吹了!要是全交给你,你给我搞砸了,那我这么多年就都白干了!
……
叶奚青和季嗣音之间,看似一主一随,季嗣音是完全主位,但只要叶奚青有自己的意见,就没人能拗过她去,最后还是随行了。
她们两个人,加上官兰翌和一百禁军,一路官路疾驰,遇驿换马,鸡鸣即起,日暮方歇,不出十日,已至洛京。
来到洛阳城下,叶奚青谨慎为见,还是让人先进里面探探风声,看看郦文鸢是不是还活着。
毕竟真实的古代权谋,和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你来我往,尔虞我诈一点不一样。
历史上最常见的夺权政变手段,就是借一个名义,把想除去的人诱骗到某个地方,咔嚓一下宰了。
别看手段简单粗暴,但极为有效,人死不能复生,宰了就是宰了,宰人的人除了背点不好的名声,什么影响都没有。
如果郦文鸢已经病重到失去对朝堂控制的地步,那这个洛京就不能进了。
现在的朝堂虽然还希望季嗣音是个不能继位的女人。
但就是再善于自我欺骗的人,也不能闭着眼睛欺骗自己,说季嗣音一点威胁没有。
有威胁,就有人想除掉。
季嗣音暂驻城外,使上官兰翌进去汇报。
看着进来“刺探”情报的上官兰翌,郦文鸢差点笑出声。
真没白去封地历练啊,一回来多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好啊,好啊,还是心里有点成算好。
传召下去,让满朝文武,一起接公主回京!
季嗣音这次回来,又是满城惊动。
这次百姓真是有意来看她,关于她的许多传说,就算是洛京之人也知道。
不过看着围观百姓交头接耳,不少俊俏男子,对着她使劲抛媚眼的样子,应该是那两个戏本子更流行……
当然也有目光在她身上甲胄流连的女子。
季嗣音带的这一队禁军,皆是女子,此间女子,多慕英俊伟岸之男郎,但当这队女军入城后,她们才发现好像和男女无关,女人披甲,更让人心动怎么回事?
登州文戏,在京中很流行,《海异缘》自然也有引进。
想起良工船长和拉克小姐的故事,真让人脸红啊。
围观百姓各有心思,季嗣音却焦躁了,她现在只想知道母亲真正的身体状况!
叶奚青按住她,悄声道:“别急,消息还没传到下面,就说明没有多坏。”
季嗣音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心态。
看着来迎接的队伍,条件反射就皱眉了:这么多男人?
人贵在习惯,在登州,都是女人为官、女人为工、女人为商。
入眼的全是女人,看见男人成群结队地走在街上,有些诡异的不适感。
她不习惯,迎接的满朝大臣自然更不习惯。
郦文鸢在位时,虽然提拔了许多女官,但朝堂上下,还是男官为主流。
季嗣音看了十年就看不习惯了,他们看了几千年,自然更不习惯。
在这种别扭的情绪中,南康王世子上前一步,对着季嗣音恭敬一礼:“姑姑,侄儿来接您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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