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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五)

    季嗣音是郦文鸢年纪很大时孕育的, 她上面几个哥哥比她大得多,季嗣音如今也已经快至中年,她的哥哥就更大。

    不知道是不是父系遗传的原因, 季嗣音的父兄身体都不够好,南康王也是如此,南康王府的事,如今已多交于世子和王妃。

    季嗣音年少时,她的父兄多宠溺于她,她对父兄,其实感情颇深。

    但侄子,可就是隔了一辈的亲人,是另一个女人的孩子。

    她喜欢皇兄, 可以爱屋及乌, 讨厌皇嫂, 也可以恨屋及乌。

    两相抵消,她对这个侄子没有一丝感情,看着如狡狐在世般的年轻侄子,季嗣音弯了弯眼角, 调笑道:“怎么是你来的。”

    “妹妹回来了, 当哥哥的见也不见, 他当初回来,我可是跑出十里地去接他呢。”

    “他还把我当不当亲妹妹,如今我回来,都到家门口了,他倒是动都不愿意动了。”

    一听这话, 南康王世子赶紧赔罪, 面带笑意道:“姑姑说的哪里话, 父亲心中,看之最重的就是姑姑。”

    “想当初在南康时,父亲每每看到女童玩物,都会买下,母亲问她:是给昭明和玉真的吗?”

    “父亲就乐呵呵说:是给永宁的。”

    “母亲还因此和父亲怄气,怪责他爱妹妹,比爱女儿还多。”

    “父亲心念姑姑若此,若身体康健,怎会不亲自来接姑姑。”

    “只是父亲的病前些日子又复发,实在下不来地。”

    “听说姑姑回来,他撑着身子也要起来。”

    “母亲不忍,强令他不能出门,才派了侄儿来,姑姑可千万不要误解父亲的苦心啊!”

    “哦?”季嗣音露出动容的神色:“皇兄又病了?”

    “他这个身体,怎么比父皇还差,等我拜见完母皇,立刻去看他!”

    “昭明和玉真也让她们等着我,我备份大礼给她们赔罪。”

    “怎么能为了妹妹轻待女儿呢,皇兄可真是的!”

    她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闲话家常,南康王世子和季氏从众,却一时拿不准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十年的时间,已经让这位曾经虽也权势滔天,但终归只是依仗女皇宠爱的公主,变成了真正执掌一州的登州王。

    若说之前拉拢她,只是为了让她在感情上左右那位龙座上的帝王。

    现在的季嗣音,已经拥有了实际拥立太子的实力,她对储君的态度,将直接奠定大局。

    近日上方的异常,也被底下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们察觉,储君之争,或许已经能浮上水面。

    陛下召公主回京的用意,真的很明显。

    就是不知道皇帝召女儿回京,是想拉拢女儿的登州势力帮助自己,执意要这个江山改朝换代,将自己的姓氏和国号传下去。

    还是利用女儿季氏的血脉,手足之情,确保亲儿子顺利登基。

    公主自己登基这种事,他们不会想,也不会提。

    不是觉得没有这种可能,也不是觉得季嗣音现在没有登基的实力。

    只是男权代代相传的核心要诀,就是传男不传女,妻子可以,侄子可以,母亲可以,但是女儿不可以。

    妻子是男人的奴隶,侄儿是男人本人,母亲是男权的维护者,女儿是谁呢?

    女儿是男儿的竞争者,若给予女儿和男儿一样的权力,让母亲意识到不是只有生下男儿才有出路,那该多可怕啊。

    她们会从母亲的身份中挣脱出来,回忆起之前做奴隶的自己,万一她们不想继续做奴隶了,那男人还怎么维持与生俱来的特权呢?

    就算再宠爱女儿和妹妹,也不能让她们篡取男人的权力。

    无子时过继给陌生男人,也不过是一时的失权,传给女儿,却会永远失去男人的特权。

    男人就和皇帝一样,一世为男,永世为男,男人的权力会代代传承下去,切不可为一时小利,伤害永世之根基。

    当然了,他们不是不爱女儿,只是必不可少的牺牲。

    若他们当皇帝,也会让女儿当公主,若是女婿当皇帝,也会让女儿当皇后。

    这不比做奴隶的贱民好得多吗,世上可有很多天生为皇的男人,也只能当奴隶呢,女儿过得已经比他们好多了。

    至于为什么男人天生为皇,还是会当奴隶,不要问。

    因为这个,所有男臣都默契地不在季嗣音面前提起此事。

    只是表明忧虑,也会点燃引线。

    就像当初的太宗皇帝,已经得到了高超相师,郦氏当出女主的启示,屡次要置尚是先帝宫人的郦皇于死地,却总不能成,最后郦氏居然真的女子称帝。

    现在想想,若是当初没有“郦氏女主”的传言,郦文鸢为妻为母,自当有一份慈心,是否真的会走到执意称帝的地步呢?

    往事不可不鉴,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像不祥之火,连提都不许提。

    一旦给公主不安于室的启示,或许她真的会像她的母亲一样,走向那条悖逆之路。

    所以对季嗣音,谁都没有做出怀疑的姿态,只是一脸诚恳地看着她。

    帮帮哥哥吧,哥哥是你亲哥哥啊,还会亏待你吗,你一定会帮忙的吧!

    不要问他们这么自欺欺人,掩耳盗铃,有没有效果。

    他们这几千年来,确实靠着两眼一闭,两耳一堵的功夫,将整个女性群体的声音隔绝在外,不管她们是女儿,妹妹,妻子,还是母亲。

    按理说,如果有一个种族,必须依赖另一个种族才能存活,他们是很难将另一个种族完全踩到底的。

    但怎么说呢,现实还真就做到了。

    叶奚青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过没关系,已经发生的事,她不喜欢去追究原因,她只在乎自己现有的结果。

    没错,公主回来不是继位的,女儿怎么能继位呢,女儿肯定是帮着哥哥夺位来啦。

    叶奚青想过的最坏结果,是季嗣音表现得太强,又是个男权不容的女人,两方会合起伙来先斗她。

    结果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短暂地当一下第三人,哈哈。

    达成这种局面,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挺好的。

    不管他们是真心觉得季嗣音可以拉拢,还是憋着劲准备混过旧皇在位时期,等新皇上位,立刻着手清算。

    世事瞬息万变,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抉择,都会影响大局。

    只是憋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错过一个最佳时机喽。

    ……

    季嗣音也有点意外。

    这些年经过州事磨炼,她也不是当初那个两眼一睁,就是情情爱爱的恋爱脑子,对大局有些认知。

    她不知道那些人想联起手来“屏蔽”她的心思,毕竟她想称帝的心,明显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了,真不觉得别人会看不出来。

    十年来一直没人搞她,她觉得一个是自己在登州的群众基础很牢,一个是她母皇在上面给她挡了太多暗箭。

    结果来到京中后,这里的人,还真跟她套近乎啊。

    是想迷惑她,让她放松警惕,还是真的如此小瞧她呢?

    季嗣音久居登州,唯我独尊,从不需要搞些弯弯绕绕,再一次来到尔虞我诈的京城,已经有点摸不准深浅了。

    不过比起这些,她其实更挂念母亲的病情,转头看向叶奚青:“你先去公主府安置,我先去面见母皇!”

    其实身为一个决意竞争帝位的皇储,不能不意识到自己的上位,需要旧皇退场。

    但季嗣音不是正统的皇子,她想要的皇位,是像以前向母亲索要玩具时那样,看见母亲说:“这个是永宁的,这个也是永宁的,这个还是永宁的!”

    她只是希望得到所有玩具,而不是希望看到给她发玩具的人消失。

    看着层层帷幔遮蔽的熟悉人影,季嗣音眼睛一软,泪水倏然涌出眼眶。

    ……

    季嗣音进宫还旨,叶奚青按照公主的命令,进入公主府,整顿人马,代公主谢客。

    只是客,总有些不速之客。

    公主迎驾的队伍里,男主也在其中。

    看着多年不见的梦中之人,裴钰一时痴了。

    这些年随着关家的覆灭,曾经的仇恨荡然无存。

    没了仇恨的纠葛,就只剩了还未萌芽的爱意。

    裴钰用了十年时间,终于承认,他是爱上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落魄金枝。

    只是现在的关娴枝,会如何看待他呢?

    叶奚青恭送着所有人,温柔的笑意下,是将所有人都捅死的心。

    这十多年,她精心将养,按时吃饭,努力锻炼,终于养好了一些基础。

    但这次千里奔驰,季嗣音和其她禁军,全甲全胄,负重御马,如履平地。

    她身无一物,轻身骑马,直去半条小命。

    同人不同命啊,同样是人,为什么给别人那么强壮的体魄,却让她活着都费劲呢?

    上天对不起她,她要弄死所有人。

    就在她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的时候,人流散去,还有一个碍眼的人留在原地。

    叶奚青看向许久未见的男主,似有所悟。

    确实也该到了男女主重逢的剧情。

    虽然系统没有说确切时间,但若重逢故事没结束的话,当然还要有个大剧情。

    以夺嫡胜利作为故事的结尾,确实是事业爱情上的双丰收,让所有人都满意。

    叶奚青笑意盈盈地看向男主:“这位大人是谁呢,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

    第82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六)

    裴钰当然不会觉得关娴枝认不出他, 他知道,当初以那样极端手段离开裴府的关娴枝,一定对裴家充满了怨恨。

    所以他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对着关娴枝一礼:“关小姐可能不认识我了,只是在下心里想着,还是欠关小姐一句抱歉。”

    “当年关裴两家的恩怨,原与关小姐无关,是裴某因怨恨失了公正之心。”

    “哦?”叶奚青意味深长地抬头:“啊,想起来了,原来是裴大人。”

    “那裴大人道歉的心有点不诚啊,古代莽汉道歉也要负荆请罪,裴大人就两手空空的来了吗?”

    裴钰:……

    关娴枝好像变了。

    随着登州的飞速崛起, 季嗣音和她手下的那个狠辣扈随, 已经渐渐为所有人熟知。

    “垂手灭四族, 杀人更无数。”

    所有人都在传扬着她的凶名,因为是个女人,狠毒更不被世人接受,所以她的名气, 已经有点盖过他这个同样杀人如麻的天子鹰犬。

    裴钰在听到这个说法时, 还有些不能接受, 不敢相信传言中的那个关娴枝,真的就是他以为的那个关娴枝。

    结果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属实,关娴枝竟然真的变了。

    裴钰心中隐痛,他不知道关娴枝变成如今模样, 是不是和他有关。

    相对无言, 只能低头, 又是一句:“抱歉。”

    “哈哈哈。”叶奚青忍不住笑了。

    真是和人机一样的男主,搞得她都不忍心报复了。

    系统趁机钻出来:“真的?”

    “假的。”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她会在他死后说无数次。

    给她造成的伤害,没有付出同样的代价,就想偿还?

    等她改名为冤头青那天再说吧!

    ……

    叶奚青已经怼天怼地怼人机了,季嗣音还在默默流泪。

    郦文鸢真不想看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沉着的声音从纱帐里透出来:“哭什么哭,朕还没死呢。”

    季嗣音划拉掉脸上的眼泪,一步步走进纱帐,郦文鸢没拒绝她走近,季嗣音便看清了母亲如今的样子。

    美容丹也不能遮住她身上的颓靡,这位伟大的帝王,已经不能离开她的坐榻了。

    季嗣音想像以前一样去抱住她,却发现自己是直接着甲进来的。

    母亲此刻的身体,是如此脆弱,哪怕是冰冷的死物,也不能承受。

    季嗣音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她真的很难过,很需要一个人安慰她。

    郦文鸢真的受不了了,明明瘫在床上不能动的是她,她女儿看起来却好像比她更需要安慰。

    长叹一口气,儿女大概真是母亲前世的债吧,无奈伸出手:“坐过来,让母亲看看你。”

    十年的磨砺,让季嗣音多了一丝悍气。

    虽说关于她的设定,是文武双全,但还是武点得更全一些。

    郦文鸢年轻时身体也很好,但她不只生了季嗣音和南康王这两个孩子。

    只剩这两个,是因为只有这两个还活着,刨去活着的这两个,她还有三个没活下来的皇子。

    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就不如以前那么强壮了。

    所以她很喜欢季嗣音,每当看着和小马驹一样哒哒跑进来,喊她“母皇”的小女儿,她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活力无限的自己。

    儿子她也爱,可是只有女儿和她如此相似,仿佛她生命的另一种表达。

    看着长大的女儿,一颗心神奇地定了下来,笑吟吟道:“现在可以在母皇的宫里哭,但一会儿出去,不许把眼泪带出去知道吗。”

    季嗣音不是当初的小孩儿了,知道这个道理,用力吸了吸鼻子,接过上官兰翌递过来的手帕。

    天家母女,或许就是这样,纵有万千感情,也要埋藏在筹谋之后。

    季嗣音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郦文鸢:“母皇,您将儿臣从登州召来,有什么是需要永宁做的吗?”

    她这话不仅掷地有声,还带着强大的托底气势,而她也确实有镇压乱局的资本。

    郦文鸢想不到有一天也需要从女儿身上汲取力量,不由一笑:“你大概猜到了吧,这个时候叫你回来,还能有什么事。”

    “又要问到那个问题了,母皇已经问了很多人,现在想问问你。”

    “如果母皇要立太子,成为下一个皇帝,你希望那个人是谁呢?”

    这道必考题,在进宫之前,叶奚青就给自己的主君,模拟了无数答案。

    季嗣音对叶奚青的谏言,一向是言听计从,不假思索。

    但这次,她居然没有采用叶奚青的任何标准答案,而是抬头看向母亲,掷地有声道——

    “母亲想立谁就立谁,永宁只向您发誓,不管您选择谁,永宁都会助您完成心愿!”

    ……

    季嗣音从宫里出来,脸上看不到一点流泪的痕迹,打马回府,意气风发。

    这么多年,哪怕她不在京中,郦文鸢也一直在派人帮她料理公主府,一应陈设,和原来一模一样。

    但季嗣音其实已经习惯了登州府,公主府既陌生又熟悉的陈设,除了让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已经找不出当初之情了。

    季嗣音顺着熟悉的路去找叶奚青,果然她已经躺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睡。

    那谁敢睡啊,睡着了还不是要被你叫起来。

    叶奚青强撑了一路,来到公主府自己曾经住的小院,终于可以放心病一场了。

    但她敢打赌,季嗣音从宫里回来,肯定会立刻找她。

    果然,她来了。

    看着一脸沉默的季嗣音,叶奚青身为贴心谋士,还是得尽谋士之责:“公主,和陛下谈得怎么样?”

    季嗣音:……

    “和你想象的可能有些不一样。”

    叶奚青来了兴趣:“怎么个不一样?”

    季嗣音看着叶奚青病骨支离,难掩憔悴的身体,其实是有点心疼的。

    但叶奚青对她感情的漠视,又让她很生气。

    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叶奚青一问,就什么都和她说,不管自己什么心情,这次也不例外。

    沉着脸将宫里的事全部跟叶奚青汇报,等着她评判,脸阴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果然,叶奚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这个回答真是太完美了,比我预设的完美得多,公主真是越来越有进步了。”

    季嗣音却没有被夸到,对着叶奚青怒目而视:“我不是在完美作答,我是真的那么想,只要母皇活着一天,我就会完成她所有心愿!”

    “那又有什么区别,陛下的心愿,只能由殿下来完成,这从来不是一件冲突的选项,却因为殿下的真诚,让陛下的心更顺理成章地向您倾斜。”

    “我又不是为了让母亲倒向我才那么说!”

    “这就更是妙处了,因为殿下和陛下同路,宣誓效忠,都不需要用伪言,选择志同道合的人做盟友,便利点不就在这吗?”

    “我不想听这些!我母亲病得很重,有可能哪天就不在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正的心情是什么啊!”

    “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不可以分走殿下的哀伤。”

    “人都会有走的那一天,不管是谁,我也不例外。”

    “我们所有人,都会比殿下先一步离开,殿下的哀伤,是先行之人留给殿下最后的礼物。”

    “接下来就是您独自要走的人生了,殿下,您想好怎么独自上路了吗?”

    季嗣音:……

    虽然早知世间有死亡,但直到至亲之人的死亡降临,人才会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季嗣音在有母亲庇护的时候,一直在做孩子,直到此刻,才茫茫然开始成长。

    她的心真的很痛苦,叶奚青却不仅不安慰她,还要拿自己的死恐吓她!

    季嗣音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缓解那种无处不在的憋闷。

    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泪流满面道:“我一定会完成母皇所有愿望,一定!”

    那郦文鸢的愿望是什么呢?

    又一次朝会,揭露了她的心愿。

    辍朝好几日的郦文鸢,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次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已经瘫痪的双腿。

    看见她这副样子,满朝大臣心瞬间定了下来,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郦氏子弟很焦急,郦文鸢用半根胡萝卜,吊了他们半生,却好像总差口气。

    季氏心里其实更有把握一些,但也不排除郦文鸢有别的心思,这个女人,对权力的恋栈太深了!

    郦文鸢看着下首所有人,神色从容道:“召各位前来,想必各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朕近日身体不佳,且年岁已高,为使江山有继,特与众卿议立太子。”

    “在召见众卿前,朕曾与老大人商议,是立郦氏子好,还是立季氏子好?”

    “老大人对朕说,当立亲不立远。”

    “立亲嘛,自然是南康王与朕最亲,为朕亲生骨肉。”

    “但朕的孩子朕知道,南康王仁善有余,而谋断不足,身体孱弱,难承大任。”

    “若立他为太子,他是否能担起国之重任,朕也不能知晓。”

    “所以朕想请问众卿家,立太子,当立亲,还是立贤?”

    满朝顿时一片哗然,季氏从众震惊抬眸。

    难道老大人将话说到这份上,郦文鸢还是要执意立郦氏子吗?

    郦氏子却大喜过望。

    是啊,若是立南康王,江山又要重归季氏宗脉,郦文鸢岂不是白干了?

    他们沾了和郦文鸢同姓同宗的便宜,未必没有机会!

    于是朝堂又吵成了一团。

    南康王妃在家里气得来回踱步,跺脚大骂:“老太太糊涂了吧!哪有不把家产给儿子,给侄子的!”

    南康王确实身体不好,所以筹议这种大事的,已经变成了南康王妃和她的孩子。

    南康王世子按住母亲:“娘,你不能这么冲动,之前就因为你言行无忌,得罪了姑姑,惹得皇奶对你也颇有微词。”

    “如今权力还是掌握在皇奶手里,咱们不能做任何激怒她的事,每一个小细节都会影响最终结果,就算有再多龃龉,您现在也得做出好媳妇,好嫂子的态度,知道吗?”

    南康王妃虽脾气暴躁,易燃易怒,但对这个儿子的话,却最能听得进去。

    心中的怒火稍歇,露出些笑意:“好了好了,娘知道了,就算她们娘俩把娘的面子踩到地里去,娘也一定恭恭敬敬地笑着对她们!”

    南康王世子露出一个笑容,搂住母亲的肩膀,宽慰她,南康王妃很快被他哄得喜笑颜开。

    母子如此和乐,却有人看不入眼,南康王妃的二女儿玉真郡主,冷笑一声:“是不是高兴太早了,还想着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人家给你机会吗,你就讨好?”

    “一个沟,跌一次,算没长眼睛,跌两次,是脑子都不长了吗?”

    “今天皇奶朝堂上说的话,和十年前假装立爹爹为太子时,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玉真:蠢如蛋,笨如猪。

    之前有宝子问公主当了皇帝,卸磨杀驴怎么办?

    那青青肯定考虑了,她现在就是公主的第二个妈,失去亲妈后,公主怎么舍得再失去另一个妈啊,那不是要了妈宝女的命吗!

    以后青青英年早逝,公主会哭得比谁都伤心。

    当然并不会早逝啊,怀着所有人对自己早逝的担忧,硬挺一辈子[狗头]。

    第83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七)

    南康王妃:……

    南康王世子:……

    “你是说皇帝要将皇位传给永宁?这怎么可能!”

    “给她一块封地都对得起她了, 还要将整个江山都给她吗,满朝大臣也不能同意啊!”

    玉真郡主冷笑一声,一把抽出剑, 漫不经心地赏玩:“那谁知道呢,以为天下的娘亲都像您那样,只把儿子当个宝,女儿当根草。”

    “皇奶怎么宠姑姑,您又不是知道一两天了,她就算真把皇位给女儿了,又能怎么着呢?”

    “要说大逆不道,有什么比女人当皇帝还大逆不道,皇奶已经当皇帝那么多年了, 你们还拿老百姓家争家产那套想她。”

    南康王妃:……

    南康世子:……

    “那皇姐有什么高见呢?”

    玉真郡主阖上剑鞘, 冷笑一声:“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争来了皇位也不给我,我帮你们筹谋干什么。”

    “就是看着姑姑把你们的皇位抢了才好呢,一想到你们怎么哭,我就想笑了, 哈哈。”

    “你说什么!”南康王妃被忤逆的女儿气得不轻。

    但她这个女儿, 素来有些怪癖。

    每日做男子穿戴, 效男子行径,甚至屋里纳了不少小妾,要小妾们如伺候世子一样伺候她,口称郡王。

    南康王妃本来对她就不喜,见她如此疯癫, 更为不喜。

    好不容易说句人话, 也是如此冷心冷肺, 南康王妃真恨不得从没有生过她!

    见母亲如此生气,二郡主也算完成了任务,嘿然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还是大郡主看不过眼,想叫住她,却被母亲拦住:“你管她去死!”

    大郡主昭明,素来懦弱,母亲严斥,就不敢动了。

    倒是南康王世子追出去,拉住二皇姐的肩膀,无奈道:“二姐,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母亲说你几句,你顺着她不就好了。”

    “这么和母亲硬顶,难怪她要找你茬呢。”

    季飞燕一下子停住脚步,反身回剑,直接将剑尖对准他喉结,似笑非笑:“你想当皇帝了?”

    南康王世子被剑刃逼停,立马摊手投降,语带求饶道:“二姐何出此言,就算咱们这么筹谋,也是为了父王当皇帝啊。”

    “那父王死后,会将皇位传给大姐吗?”

    南康王世子:……

    “会传给我吗?”

    南康王世子:……

    二皇姐的两连问,非常犀利,并且直指他。

    南康王世子心中不快,可他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才不会直接露出不好的表情,微笑道:

    “二姐,爹娘的东西,当然是爹娘来决定,咱们做子女的,听从爹娘的安排就好了,怎么好多做置喙呢?”

    “哈哈!”季飞燕一个挺剑,“那我杀了你不就好了吗,管保爹娘的东西,我和大姐一人一半!”

    “大姐不敢和我争,你可说不好!”

    南康王世子急忙躲避,“岑”的一声,帽带断裂,头冠一下变得歪歪斜斜。

    看着断裂的帽带,才发现季飞燕居然真的往他脖子上招呼,不由怒道:“你疯了!”

    “哈哈哈!”季飞燕大笑。

    她自来看不惯老三好处占尽,还要惺惺作态的样子,扯下他的脸皮,可真有意思!

    将剑反手握回,冷笑一声:“急什么,吓唬吓唬你罢了。”

    “在母亲面前讨好卖乖也就算了,真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再敢跟我套近乎,弄死你!”

    南康王世子看着断裂的冠带,怒火萦胸,索性不装了,直接将头冠甩下,冷冷道:“那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见解。”

    季飞燕还是先前的冷笑:“我能有什么高深的见解,我只是提醒你们,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别傻了吧唧的把自己当那只或鹬或蚌。”

    “季郦两家,争了十年,都在皇奶眼皮底下打转。”

    “可是姑姑刚回来,就掌握禁军喽。”

    南康王世子:……

    这他又如何不知。

    郦文鸢发表了那番“立亲立贤”的演说后,就任朝堂乱成一团,然后于无声息处,默许了季嗣音手握禁军。

    在古代,皇宫没有禁军,外面的人就反了,有禁军,里面的人就反了。

    对这柄双刃剑,一直管控很严,分割为好几个大营,时常换防,不许各营串联,无符不得擅动,还经常换血,打散重组,务必阻隔一切某人振臂一挥,就直接反了的可能。

    季嗣音离京时,从各大营,分别抽调了五百禁军,回京时,原数带回。

    至于为什么不用原样,一大半性别都变了,那能是原样吗!

    马上有人就这点上奏,郦文鸢也懒得管,变就变了呗,数量没差不就得了,现在什么时期了,还在意这种小事!

    但问题是不仅是数量的问题,郦文鸢收回这五百禁军后,没将她们打散,而是安置在离皇城最近的北竞门大营。

    这些禁军,被季嗣音带走了十年,你说她没有办法凭借自身威信调动她们,那真是鬼都不信啊。

    这么明晃晃的一支私兵,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安插在帝都心脏,还是这种特殊时节,谁不心惊胆战。

    理解郦文鸢现在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女儿的心情,但如果公主就有反心该如何是好?

    一般王朝,是不会考虑公主造反这种可能的,但他们不一样,他们皇帝是女的!

    南康王世子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忧虑,听姐姐这么一说,心下更是沉吟。

    他思索得很深,季飞燕却已经直接转身离去,不由问道:“你去哪?”

    季飞燕回头咧嘴一笑:“当然是去见姑姑,感谢她的赠剑之情。”

    季嗣音说让两个侄女等着她,会送她们一份大礼,果然送了。

    打听侄女喜好,大郡主昭明生性内向,喜欢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季嗣音就送了她一套书房用具。

    二郡主玉真生性跳脱,喜好骑射武斗,季嗣音就送了她一柄寒光岑岑的铁剑。

    将剑身拔出一半,露出里面的寒光,季飞燕看着剑身上倒映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等下月初三,姑姑生辰,我也会还她一份大礼!”

    ……

    季嗣音确实要过生日了。

    以往她的生辰,就弄得红红火火,如今水涨船高,今非昔比,想要给她庆贺的人自然更多。

    季飞燕欢天喜地地来公主府,看见季嗣音甜甜地笑着:“姑姑,飞燕又来啦!”

    季嗣音正和休养过来的叶奚青下棋赏鱼,看见她不由挑眉:“啊,又来啦,真当公主府是你第二个家了。”

    季飞燕嘿嘿一笑,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坐在两人中间。

    你家,如何不能是我家呢?

    侄女来了,当然要好好接待,季嗣音借着指导侄女武艺的借口,将季飞燕按在沙场暴揍。

    她在登州时也没闲着,海陆两军齐掌,既剿土匪,也剿海匪,千锤百炼出了真功夫。

    季飞燕虽然年轻,季嗣音却正是力壮,京中贵女学习的一些小把式,宛如小猫小狗两三只,当即被季嗣音按在地里吃沙子。

    毫不顾忌地将侄女的脑袋怼地上,漫不经心地笑着:“服了吗?”

    季飞燕:……

    她从来就没有屈服的时候,但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毫无抵抗之力,就被摁在土里的感觉。

    她想挣扎,但每个可以活动的关节,都被季嗣音反剪在身后。

    发现挣扎不过后,再不想老实也老实了,咬牙微笑道:“姑姑真厉害,侄女知错了。”

    “呵呵。”

    拍拍身上土,季嗣音打得很轻松,没沾多少,就让侍女把毛巾净水给季飞燕,回去继续下棋。

    刚回去,就发现棋盘被收了,不由大怒。

    “我马上就要赢了,你给我收了!”

    叶奚青微笑:“公主不是另有要事吗。”

    “给我摆回来!”

    “记性不好,记不住了,记不住了。”

    “我自己摆!”

    季嗣音气急败坏地摆棋局,叶奚青摇头微笑,真是的,真爱计较。

    季飞燕倒了很久,才把耳朵里的沙子都倒出来,看着若无其事的季嗣音,淡定微笑的叶奚青,心中更气。

    坐回原地,微笑道:“听说关小姐智星降世,也会在棋道上输给姑姑吗?”

    面对郡主的提问,叶奚青和善点头:“这个自然,公主文武双全,不仅武艺出众,棋艺也非常惊人,在下完全打不过呢。”

    背地里则是:“系统,帮我下一盘,你作为ai,不能这都不会吧。”

    系统:滚!

    季嗣音不知道叶奚青在和系统说什么,但听叶奚青夸她文武双全,复原棋盘的手停下,收回棋子,微笑:

    “没错,你姑姑我就是这么文武双全,哪像你,把自己搞得女不女,男不男,也没多学出几分本事,真是丢尽了我们女人的脸!”

    季飞燕:……

    她的蠢姑姑,真是生了副好命,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小瞧她可是要倒大霉的!

    笑意盈盈看向季嗣音:“那姑姑可真是有点厉害了,您一定要一直这么厉害!”

    “哈哈,小嘴真甜。”

    ……

    送走季飞燕,季嗣音冷嗤:“像她娘,一家子的面上千好万好,背后恨不得捅你好几刀子。”

    “那殿下还让她进府?”

    “啊,别人我更不愿意见,她还好一些。”

    一回到京中,宛如回到了原始世界,京中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好些都让人生气。

    季嗣音现在体会到了叶奚青当初教导她时的痛苦,面对被男权教化塞满了的脑袋,真的打不透气!

    不过她现在不是当初的愣头青了,对打通局面,自有一套处理办法。

    棋不想下了,就从芸娘手中接过自己的财产清单。

    芸娘是她走后,郦文鸢派来代她经营公主府的人,现在直接给了她。

    而这些年公主府的产业,也如离京时叶奚青说的那样,她母皇不要她的,还凭空多出好多。

    在古代,只要完成初步资本积累,就很容易利滚利。

    皇子们虽然没有封地,但有食邑。

    有多出的钱粮就可以换田,田越多产出越多,赚的钱可以换更多良田,不仅掌握了最重要的粮食资源,还可以雇用很多佃农种地,掌握人力资源。

    有了粮丁势力后,就可以用强力手段并田,所有良田皆为己田,所有旺铺皆为己产,由此形成循环,一手遮天。

    其实原来的公主府走得也是这种路数,季嗣音作为女帝宠爱的公主,可以食邑四千户,若论富,没人富得过她,要论权,也没人比得过她。

    不用她特意去做,手下帮她干活的人,也会自动帮她兼并田产,以此获利。

    以前季嗣音自己也要花费巨资享乐,公主府每日耗资如流水,需要大额进账,才不会管钱从哪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掌政登州后,她已经知道,钱到了某一个地步,就只是流通物,能变换为权,才是真的长久,而权从哪来?

    或许跟很多人想得不一样,权恰恰从基层而来。

    季嗣音只粗略看了一下名下田亩人丁总数,就吩咐芸娘:“你派人去清理门户,凡有仗着公主府势力欺压百姓的恶奴,解送官府,按罪论处。”

    “剩余佣奴,旧债一笔勾销,全部放契还良。”

    “我手下的良田,重新招募耕户,耕户以母为主,以女计数,幼女也在此列。”

    “待划分完户田后,耕户留下自己一家的口食和官税,其余产出皆要奉与公主府。”

    “五年后,所耕之田,自动归于耕户。”

    “之前就为公主府耕种的,优先入籍,不足数的去外招,不过以女为分田口的这条规定不改,知道吗?”

    听完公主的话,芸娘震惊了,公主这么舍得吗!

    那有什么不舍得的,她可是有一州之产。

    若是真的走大运后,她甚至可以拥有一整个天下。

    她有一州之财可供邀名,其他想学的人,尽管去学啊!

    ……

    民间瞬间沸腾了。

    不要问为什么刨去口食,将产出全奉与公主府,还能用来邀名。

    同行干的实在太差了,有时候狠起来,连佃户的口食都不给留,逼得佃户卖身为奴,连奴都当不下去后,就会直接逃跑变流民。

    按照公主府的说法,给公主种五年地,就能把地变成自己的私产,给谁家种地种五年就能买一块田啊!

    因为这个,百姓一开始听了都不敢相信,真的假的,别去种了,最后变卦啊!

    公主府原放出去的女奴,立刻在招募点现身说法:当然是真的,我们的籍契都被放出来了!

    也就是在京中律法所限,不能直接放田,公主在登州时可直接给百姓分田了呢!

    以前天高路远,古代信息又难流通,普通百姓对登州的印象很模糊,大概只通过戏本知道了永宁公主好几个风流韵事,结果公主是这样大方的人吗!

    利益驱动,佃户们立刻想方设法去报名,只是按女子计口,可有些为难人,大家都不容易,底层百姓,谁会乐意花大把口粮,养一个注定要送到别人门上的别家人。

    女子多的人家,转忧为喜,赶紧去报名。

    全是男子的家庭面面相觑,立刻想娶几个媳妇进来。

    养媳妇的人家也不傻,原来就想要彩礼,现在自然要得更高。

    抢不到媳妇的就想去抢女婴,以前因为女子不分产,生下来多弃养,为防止民间过度杀女,致男人无妻可娶,无子可育,官方修建弃婴堂,代为养育孤女,现在全成了抢手货。

    但只要有市场,就会哄抬物价,女婴也涨价了。

    看着窗外民众哄抢女婴,争相报户的滑稽场景,南康王世子一笑:“姑姑真是腹有乾坤啊,才来京中几日,就受百姓如此拥戴。”

    男主裴钰,从他身后闪出,目光沉凝,同样看着窗外。

    “若真腹有乾坤,那其谋也必然不小。”

    *

    第84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八)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有很多事已经不需要再隐藏,裴钰近乎正大光明地和南康王世子站在一起。

    不过就算是原来,他更倾向于南康王一脉, 也不是什么秘密。

    顶头的皇帝也不在乎这些,她提拔他的唯一原因,就是用他的出身,去杀一些他绝对不应该杀的人,专属帝王的恶趣味。

    南康王世子看向他露出一个微笑:“我皇姐也说过此事,她觉得皇奶好像不准备把皇位传给现在所说的任何人,她想将皇位传给姑姑。”

    “啊,姑姑的命可真好啊,不管什么东西, 不管她要不要, 只要是好的, 所有人就都想主动往她怀里塞。”

    “真不知道姑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大家都那么偏爱她。”

    裴钰:……

    为人臣子者,要学会听话听音。

    南康王世子这一番话,绝对不是只想感叹姑姑命好, 他需要听到一些有用的话。

    所以裴钰开口:“殿下, 命由天定, 人事却需人争。”

    南康王世子收回视线,落下小窗,不解地看向他:“哦?”

    开弓没有回头箭,裴钰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道:

    “近日朝中大臣力谏陛下还复季氏江山, 陛下却总有推阻。”

    “陛下窃季氏江山已久, 原视她为季氏儿媳, 不予追究,若陛下依然固执,不能言谏,或当兵谏。”

    南康王世子猛然站起:“放肆!那可是孤的亲皇奶,焉可为此大逆之举!”

    裴钰直接跪下,眼睛却依然直视世子:“殿下,我等行此下策,也实为无奈之举,且也不是冲着陛下而去。”

    “陛下有此杂念,皆受郦氏族人蛊惑所致,郦氏子弟,早已天怒人怨,我等当代天行道!”

    “我等铲除贼首,将贼首头颅奉给陛下,陛下亦为人母,岂能不恤一点人伦之情?”

    “我等讨贼,实为清君侧之故,而非对陛下动武!”

    南康王世子缓缓坐下:“如此……倒还有些道理。”

    “但如今能调兵遣将的,只有姑姑,北竞门大营驻扎的全是她的登州兵,只要她振臂一呼,相信能得云集响应。”

    “姑姑自回京后,态度就暧昧不明,我等是否能说服姑姑,邀她一起共讨郦氏逆贼?”

    裴钰摇头:“公主虽也是季氏血脉,但臣曾听闻,公主在登州时尊巫道,推行阴阳倒置,女尊男卑之制,想已被巫毒邪说蛊惑已深,或许会对郦氏容情,不可以为谋。”

    “我等可串联愿护卫季氏江山的义士,从南息门而入。”

    南康王世子沉吟片刻:“那若姑姑以为真有兵变,带兵从北竞门而来怎么办,岂不是要自家人打自家人?”

    裴钰正色道:“为防生乱,殿下可在起兵之时,以人伦之情,将公主诱入府中,软禁起来。”

    “这……姑姑知道岂不要生气?”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等大事已定,公主身为季氏族人,也当体谅殿下苦心。”

    南康王世子犹豫不决,来回踱步,终于下定了决心,看向裴钰:“也只能如此了。”

    “我会领一军从南息门入,诛杀郦氏逆贼,让母妃将姑姑引入府中,你埋伏一军于府内,控制住姑姑。”

    “姑姑是小王的血肉至亲,只要使其不出府就好,千万不要对姑姑有所伤害,知道吗?”

    裴钰立刻伏地领命,再抬头时,目光中似有所求:“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但心中尚有一求,不知殿下能否成全?”

    南康王世子赶紧将他扶起来:“裴卿说的哪里话,你为我们一家如此尽力,有什么是本王不能答应的!”

    裴钰却没有起来,依然认真地看向他:“殿下恕罪,属下求的是一个非宜之人。”

    “公主身边,有一贴身侍女,多受巫道蛊惑,有不宜之行,但属下爱慕其深,愿以所有,换此女性命,不知可否?”

    南康王世子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孤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仅一女子,有何不可?”

    “本以为小王才是风流种子,原来你裴卿,更是多情啊,哈哈哈!”

    南康王世子大笑,允准了所有请求,裴钰终于起身。

    谋事之期,就约定在下月初三,公主诞辰,最不可能,也是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时刻。

    其实他并不讨厌公主,也并不讨厌公主的某些决策。

    但世人对女子还是苛待,公主的某些想法,无异于异想天开,这片国土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女皇帝。

    强行逆天而行,只会招来更大的灾祸,若是下一任皇帝不能回归正统,天下又不知有几人起兵,几人生乱。

    皇位之争,不仅是权力之争,也是国本之争,所以恕他不能坐视乱局发生。

    世子说不杀,就是一定要杀的意思,她注定命丧于此局。

    但对于关娴枝,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

    ……

    叶奚青拿着食盘,投喂池子里的鱼。

    “系统,男主现在在干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是作弊!”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在和南康王世子一起筹谋怎么造反。”

    系统:!

    这是怎么知道的!

    但它最近学精了,一点都没露出端倪,笑嘻嘻道:“宿主,别想套话哦,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叶奚青继续往湖里洒鱼食:“不用你告诉,我也知道,因为人是一种特别简单的生物,简单到就像鱼一样,只要往湖里抛饵,就有一大群来啄食。”

    系统:……

    “那宿主你往湖里抛饵了吗?”

    “没有啊,但饵不是现成的吗,皇位还不够有吸引力?”

    系统想再问,又怕泄露什么,闭上嘴,一句话不说。

    叶奚青看向系统,确实学精了,知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从系统这套不到话后,叶奚青就只能使劲想男主他们该怎么造反,什么时间反。

    哎呀,好难猜啊,还是让主君自己防着点吧,出门穿个甲,遇到刺杀打不过还能跑,最好就窝在公主府别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季嗣音:……

    “你想了半天就是让我在府里当王八?”

    “千年王八万年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

    季嗣音真想给她一下,但也有点道理,她现在的命非常金贵,万人垂涎,不能无缘无故死掉。

    因为这个,公主府表面非常和谐,实际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一饮一食,都有人专门精心。

    季嗣音也是走到哪都佩甲着剑,随行人数绝不低于二十,连兜鍪都随身带着,预备有突发状况,立刻带上,防止爆头。

    平时就不带了,着甲因为她的甲都是专门贴身定制的,穿习惯了也没什么感觉,连头盔都日常戴着,那还活不活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哪怕知道出事了会很危险,也会因为舒适度的问题,懒得戴头盔,还真不好说命和舒适度相比,哪个更重要。

    但什么东西光防备,都会很累。

    一天两天会警醒,时间长了就会懈怠,天天防备着人来刺杀,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感觉全是无用功!

    于是到了生辰那天,看着侍女托过来的甲胄,季嗣音直接拒绝:“什么东西天天穿,我的生辰也要穿!宴席上有那么多人,谁敢当面刺杀!”

    侍女无措道:“可这是关大人吩咐的。”

    季嗣音不耐烦道:“她爱穿她穿,今天解放一天!”

    侍女百般劝阻,也没打消季嗣音的主意,换上专为她寿诞赶制的蜀锦袍服,少了重负,瞬间轻松,季嗣音欢天喜地地出去见客。

    她现在是京中最有威势的人,所有人都想来给她拜寿,郦文鸢身体不佳,不能亲自前来,也送来了赏赐。

    谢过皇帝陛下的赐礼,宴会就开席,一群人纵情饮乐,好不快乐。

    酒至极处,南康王妃也来敬酒。

    季嗣音不喜欢她是众所周知的,喝了一点酒上头,季嗣音就不装了,斜睨向她:“呦,这不是皇嫂吗,居然也会给我敬酒?”

    不睦是相互的,季嗣音看不惯南康王妃,南康王妃也看不惯她,见她这副做派,南康王妃条件反射就生气了。

    但为了筹谋大事,还要隐忍,南康王妃压下心中怒火,赔笑向季嗣音。

    “永宁,之前是皇嫂多有不是,惹你不快,现在诚心给你赔罪,看在今日寿辰欢乐的份上,就原谅嫂嫂吧。”

    季嗣音却不置可否,抬起下巴:“皇嫂先喝。”

    这点小事南康王妃还是能忍的,举杯一饮而尽。

    季嗣音示意分酒官分酒:“再喝。”

    南康王妃:……

    她从不是一个善于忍受屈辱的人,若是平时她早发作了,但想着接下来的筹谋,又忍下,再次一饮而尽。

    季嗣音似乎存心难为她,一连七杯,等酒樽都要见底了,才大笑着叫停,一口气陪了同样的杯数:“皇嫂别生气,开个玩笑。”

    南康王妃:……

    你等着吧,过了今天,就是我掌权那天,到时候有你好看!

    一连七杯,也算泯去前仇,季嗣音也就不计较以前的事了,拉着南康王妃饮酒。

    南康王妃很小心,不让自己喝醉,季嗣音却喝太多了,当场泪下:“嫂嫂,你这人真的很坏啊,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南康王妃咬牙,你刚干啥现在就忘了!

    但此乃天赐良机,南康王妃柔声道:“是嫂嫂不对,永宁想不想见一下哥哥,你哥哥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为你庆生,心下难过,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哥哥?”季嗣音抬头:“确实啊,哥哥没有来,以前永宁生辰之日,哥哥总是最用心,现在居然不在了。”

    话说着,眼泪流下更多。

    南康王妃见她果然醉了,便更加深入,拉她起来:“那永宁来兄长府上过一夜好不好。”

    季嗣音的思维,在酒精的作用下有点迟钝,顾不上想别的了,歪歪斜斜地撑起身子:“好啊,备车。”

    她身边的侍女赶紧阻止:“公主,夜已深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南康王妃却将她别开:“明日寿诞便过了,那还有何意义。”

    季嗣音想想确是此理,继续道:“备车。”

    侍女还不甘心:“那奴婢使人跟着公主。”

    南康王妃再次打断:“我府上难道还没有服侍公主的人吗,你不要多言多语。”

    季嗣音也为侍女的多嘴感到厌烦:“就是,你怎么如此啰唆,遣散宾客,孤去皇兄家小住一晚。”

    侍女屡次劝阻不成,又拗不住公主之命,妥协道:“那公主至少披上衣服,外面更深露重,深夜出行恐受风。”

    “真是啰唆。”

    季嗣音不耐烦地接过披风幂篱,穿戴整齐,看向她:“这下满意了吧?”

    侍女露出一个笑容:“奴婢去给公主备车!”

    按照常理说,应该是让季嗣音上她们的马车才更保险。

    但那样就有点太明显了,就算季嗣音酒后迟钝反应不过来,她的手下也不可能允许。

    事情还是要见好就收,最后还是随行了十个护卫。

    若是平常这十个护卫或许有用,但是今夜,南康王府是一座谁也走不出去的铜墙铁壁。

    府门一落锁,立时有人通知行动。

    季嗣音会自己喝醉,并不在这些人的计划之中,所以南康王府中,真的摆了宴席,久病的南康王也在。

    看着妹妹进门,南康王撑起身子,一脸喜悦道:“妹妹,是你吗?”

    幂篱女子似乎醉得很深,被身边侍女扶着,点点头,发出一声轻哼:“嗯。”

    这场谋划,南康王是不知情的,所以表现得很真诚,就算季嗣音没醉,也会放下戒心。

    南康王妃长松一口气,这样就好,若是能无事发生的度过此夜,当然是最好的。

    虽说到了这个地步,应该早下决心,但若真的和季嗣音大动干戈,南康王妃还有点不愿。

    不是她对季嗣音有什么不舍,而是以兄杀妹,以侄杀姑,这罪名太重了!

    在古代交流都是很原始的人对人情况下,个人信誉显得极为重要。

    季嗣音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们家的事,在民间的名声也极好,若是在她们家无罪被杀,那真的就是脸都不要了,流传后世,也会被后人耻笑。

    因为这个,南康王妃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演戏。

    天赐良机,让永宁居然在这个关头醉倒了。

    示意手下,捧过一杯加了料的酒,送到季嗣音面前,助力她醉得更深。

    若是今夜她真的如此顺利地“醉过去”,那就是所有人之幸。

    等大局铆定,就算是神仙在世,也毫无办法。

    看着酒送过去,南康王妃难得和蔼地面对季嗣音:“永宁啊,已经到了兄长府上,怎么还带着幂篱呢,快摘下来吧,饮下这杯庆生酒!”

    南康王顿时也附和,他也想见见妹妹的样子。

    听见他们的集体要求,一直撑着额头,歪坐在案边的女子抬起头,轻笑一声。

    “不是永宁不想摘,实在是夜来风大,将永宁的面貌吹得有些改变。”

    “若是摘下幂篱,和原来的形象有点不符,皇兄皇嫂千万别意外,只是风大,吹得有点变形。”

    *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古代的风很大,吹一晚上长得有点不一样了很正常,不要惊讶啊。

    第85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九)

    空气一片寂静。

    南康王还一头雾水, 乐呵呵地问道:“永宁,我怎么听你的声音有点不一样了呢?”

    南康王妃却如坠冰窟。

    头戴幂篱的女子,掀开帷布, 露出一张风大,被吹变形的脸。

    酒杯已经被奉到面前,女子拾起,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下南康王妃和南康王,露出一个微笑。

    “感谢两位殿下赠酒,就是不知道这杯酒,掉在地上,会发生什么事呢?”

    南康王妃面色大变,想要伸手阻止, 却来不及了。

    酒杯落地, 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门扉瞬间被踹开,甲兵的寒光,将烛火朦胧的室内,瞬间照亮。

    南康王大惊, 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妹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甲兵已经突门而入, 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裴钰带着甲士,直指席上的公主和公主随众,却在触及女子面容时,倒吸一口凉气。

    叶奚青完全取下幂篱。

    公主的马车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 天高月黑, 也看不清里面的详情。

    上车后, 季嗣音就退下幂篱披风,借着人影掩护,从后门跳车。

    叶奚青则接过她的披风和幂篱,穿在自己身上。

    关娴枝的身体虽然瘦弱,却不矮,穿高一点鞋,垫一下肩,足以弥补身形差距。

    她又和季嗣音朝夕相处,对她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加之天黑影乱,烛火迷离,居然到了屋内,都没人发现。

    现在刀枪齐出,甲兵尽现,才发现宴席上的人根本不是季嗣音!

    如果季嗣音不在这里的话,她去哪里了?

    一瞬间,裴钰立刻放下兵刃,调转身体,想通知南康王世子,计划已泄!

    叶奚青却在他背后轻轻一笑:“不会以为现在还有收剑回鞘的可能吧?”

    裴钰停住了脚步。

    不管是什么原因,以甲兵埋伏公主,已经算得上事实谋反了。

    这么大的事,第二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不是现在收兵,就能当作无事发生!

    叶奚青微笑着看向在座的所有人:“箭已在弦上,猛兽也已出笼,哪怕在座的诸位,当场杀了在下,也于事无补,既改写不了今夜事实,也阻止不了公主直去北竞门带兵平叛。”

    “谋反这种事,若是不察,可胜以先机,若是察觉,则只能短兵相接。”

    “世子带领的叛军,和公主带领的义军,谁能更胜一筹?”

    “或者说,他们两个谁是叛军,谁是义军?”

    “经过此夜,所有事自见分晓。”

    “与其报与世子,让世子军心溃散,弄巧成拙,倒不如真就搏个成王败寇。”

    “正主已登前台表演,我等何不在此宴饮欢乐,静候佳音?”

    “来人,传宴!”

    没人应声。

    这里不是公主府,没人会听叶奚青的吩咐。

    南康王大惊失色,目光扫向在座的所有人。

    他没想到他的王妃和世子,居然越过他策划兵变,且被人识破!

    过去的几十年,南康王久陷宫廷争斗,已经吓破了胆,当场瘫软在地,难以支撑。

    南康王妃却在最初的恐惧后,慢慢平静,只剩下被愚弄的愤怒!

    她一点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言笑晏晏的叶奚青。

    是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无外乎是成王败寇,昔年太宗皇帝弑兄篡位,踏着手足骨骸登上皇位,又能如何?

    只要胜利,史笔就掌握在胜利者手里。

    之前犹豫要不要杀公主,是还未到绝境,尚考虑声名。

    现事已败露,那就算天王老子,又有什么杀不得!

    满朝文武,对郦文鸢女人篡政的行为,早已不满,第二天要他们站队,他们也只会站她们家。

    季嗣音虽可调动五百登州兵,她们也串动了南息门两位戍将,同样聚拢了五百精兵,短兵相接,未必就是她胜!

    纵得先机又能如何,活下来的人才是胜者。

    确定目下所有状况后,南康王妃反而完全平静下来。

    坐直身子,不愿被一个婢女压入下风。

    指挥下人:“来人,传宴!”

    ……

    季嗣音飞马赶往北竞门,北竞门的戍长是屠四娘和后收的胡女毗伽.乌阔真。

    见是公主,毫不犹豫就放她进门,带领手下拿起家伙什:走!

    如今已是宵禁,奔行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甲胄细微的摩擦声放大十倍,每个人都心如擂鼓。

    季嗣音不知道叶奚青怎么敢的,敢在这个时候留在虎穴。

    但她最后说话的样子,还犹在眼前——

    “公主胜,我等皆活,公主不胜,我等皆死,身在何处,又有何意义?”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季嗣音仿佛又回到了登州剿匪时,她们假出一支商队,诱匪兵出洞,然后将之一网打尽。

    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她之前那么周密的防护,不是真的为了防御不轨之徒,而是为了在一个特殊的时机,露出全部破绽。

    鱼咬住饵的时候,也是饵咬住鱼的时候,想要抓住大鱼,必须舍出如此亲密的连接。

    只是怎么能真的一点不伤心呢,看着鱼钩的对面,钓出自己的至亲手足时,怎么能真的一点不伤心呢?

    季嗣音有些眼泪,并不作假。

    但是感情,却乎是天家兄妹,不约而同,最先放弃的事!

    ……

    看似危险重重,其实只要胜,就什么危险都没有。

    季嗣音带领的登州兵从北竞门出,南康王世子带领的南息门卫队,也早已悄无声息地长驱直入。

    南康王世子分兵两路,一路直取皇宫,一路突入府门。

    郦文鸢的侄子,那个一直被当作“疑太子”的靖国公,从永宁公主的宴席上下来,还憋了一肚子气。

    这些年,他的那位好姨母,对他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将他耍得团团转转,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将他想要的东西收回。

    他心里有怨,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讨好郦文鸢,讨好她的亲女儿。

    他那个表妹,更是个极坏的性子,郦氏这边没人喜欢她。

    若不是她是姨母的亲女儿,恐怕早没人容忍她。

    但现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得向她低头。

    精神疲惫地从宴会上归来,伸开手,让下人服侍解衣,耳边突然听得一些动静:“是不是有声音?”

    下人已是又累又困,睁不开眼睛:“国公爷,什么声音?”

    靖国公听着声音逐渐变大,某一刻突然惊醒,还不待他有所反应,甲兵已破门而入,举着火把,照亮整个屋子。

    靖国公又惊又怒,张口斥道:“大胆!你们……嗤——”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配上他的穿戴,立刻知道是要找的人,闯进来的人二话不说,一刀捅进他的腰腹。

    下人吓疯了,惊慌逃窜,好在为了抓紧时间,来人并未大开杀戒,七手八脚地将靖国公身体戳了个稀巴烂,割下头颅就迅速离开,赶紧和主队会合!

    发生这种事的不止一家,甲兵突入府门,很多人都在睡觉,就算反应过来,武器简陋的家丁也根本无法抵挡,曾经的郦氏贵胄,就被这么杀了个干干净净。

    新鲜头颅流下的血,滴了一路。

    南康王世子带领禁军,直突宫门。

    郦文鸢近日身体沉重,早已睡下,听见这嘈杂的动静,又从榻上慢慢撑着身子起来。

    吩咐侍女点亮所有宫灯烛火,她已经老了,眼也花了,耳也背了,腿也不能动了,要很明亮的灯光,才可以看清眼前的东西。

    进来的人是谁呢?

    南康王世子从宫门踏入,身后的手下,手里各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一起步入她的寝殿。

    曾经的郦文鸢是皇帝,现在的她,却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所有站在此间的人,都又紧张又兴奋。

    郦文鸢眯着眼睛看向他们:“怎么,你们反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谋反,但关于谋反的解释说法,一向最多,没人承认自己谋反。

    南康王世子直接上前一步,跪在她榻前,一脸诚恳道:“皇奶,孙儿怎敢行谋反之事。”

    “只是接到密报,靖国公、禄国公、寿国公有谋反之举,孙儿已将他们三人拿下,担忧皇奶安危,才特地进宫保护皇奶,希望皇奶不要误会!”

    郦文鸢忍不住笑出声:“靖国公、禄国公、寿国公,死得真巧啊,刚好所有和你们抢皇位的人,都死干净了。”

    南康王世子面不改色:“孙儿知道皇奶生疑,但事情确实如此,不管如何,您都是孙儿的亲皇奶,孙儿的父亲,也是您唯一的儿子,就算要谋夺皇位,又何须如此费功夫?”

    郦文鸢笑答:“你父亲是朕现在唯一的儿子,却不是朕唯一的孩子。”

    南康王世子:……

    抬头露出一个微笑:“姑姑嘛,姑姑现在正在孙儿府上做客,也许现在已经睡着了呢。”

    郦文鸢沉默。

    一直以来,她都保持着良好的应对,在听到这句话,眸光变得漆黑。

    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南康王世子,脸上已没了笑意。

    “虽然知道你不过是过笼里的蝈蝈,但有些时候,确实让人生气呢。”

    ……

    季嗣音带兵疾奔向皇宫,她的每个属下,都带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战争就是在你出招,我解招的过程中,不断升级。

    宛如雨点般连发的弓弩箭雨对士兵伤害太大,就产生了无死角防御的甲兵。

    甲兵披甲太笨重了,就出现了人马皆披甲的骑兵。

    战争手段不断升级,然后有一天,全部被淘汰,热武器出现了。

    都说短兵相接,谁真的和你短兵相接啊!

    我拿出一硫二硝三木炭,你不炸了吗!

    在甲兵近距离混战的情况下,现阶段的枪也不好使,但掌心雷肯定一炸一大片,还便于携带。

    季嗣音和她的登州军,做好万全准备,每个人都带着黑科技。

    千辛万苦地赶去宫门勤王,到了地才发现,人是不是有点多……

    南康王世子跪在地上,仰望郦文鸢,正在得意,耳边突然听到一些响动。

    心内犹疑,出门察看,就发现他带领的禁军,在不断往后退缩,灯火照耀下,有三队人马,从三个不同方向,缓缓逼近。

    率领东路军的是上官兰翌,率领西路军的是郦文鸢身边的常伴女官祈玉莲,而率领北路军的,则是应该在王府中做客的季嗣音!

    三路人马,缓缓逼近,气势汹汹闯入宫门的南路军,仿佛被一个三面收紧的口袋,一头闷里面。

    南康王世子瞬间头皮发麻,猛然回头——

    烛光中,那位只披着一件外衣,仿佛风中残烛的垂暮女人,牵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太小瞧朕了吧,小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在禁军史上将是一个难忘的日子,互不见面的东南西北四路军,第一次聚在一起打麻将。

    南路军:我当麻将?

    第86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三十)

    系统曾问过叶奚青, 她往湖里撒饵了吗?

    叶奚青回答没有。

    她没有说瞎话,她确实没有,往湖里撒饵的, 是当今皇帝。

    谁都知道,一个招数不能使两遍,第一遍使用的时候,就会暴露使用者意图。

    郦文鸢在册封女儿为登州王时,拿郦氏子弟和南康王开过涮,这次想立女儿,其实不能用同样的方法。

    但谁让人类的行为,比鱼还简单呢,只要撒下饵, 就会去咬啊。

    这也是叶奚青喜欢分析目的, 多过分析话术的原因。

    语言是矫饰, 行动是手段,只有目的,是露骨的真实,所有语言和谋划, 都会指向真实的目的。

    郦文鸢是一个伪装多于真实的政客, 但她身上一定也有真的东西。

    比如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 以及一个政客,对自己政治生命得以延续的渴望。

    只要抓住她的真实,评判她愿意为目的付出的代价,其实就可以倒推她的一切行为。

    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皇帝,她为自己的目的, 可以付出什么呢?

    答案是全部。

    一个愿意付出全部的亡命之徒, 连自己都可以成为饵的一部分。

    南康王世子未必没想到, 但他也有他的真实。

    他能看清悬垂下来的饵料有多么危险,但他也自信,可以在这危险中,攫取食物就离开。

    一个八十多岁失去所有追随价值的老人,一个可以轻易被他诱杀的姑姑,她们的安全边线,很容易倾覆。

    明明是一线的搏杀,却不知道怎么陷入了如此压倒性的局面,南康王世子和他手下叛将如坠冰窟,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郦文鸢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什么样,是另两路禁军来了吗?”

    “我有些老眼昏花,看不清你带的是哪路兵将,总归不能是北竞门,那就是从其它三门而来。”

    “不太确定叛军会在哪路起,我就命上官兰翌和玉莲,持符等待。”

    “她们两个我很信任,一个不会背叛我,一个不会背叛永宁,所以我可以放心地将兵符交予她们,任由她们自主。”

    “朕是棋盘上固定的将帅,她们是游离在外的车马,不管反声从哪路起,另外两路都可以响应。”

    “同时策反朕三路军,你恐怕没那份本事,策反一路的话,你恐怕也翻不了天。”

    “朕一直等着某路军的到来,看来就是你们。”

    “外面现在是哪两路军呢,不会是三路齐在吧,哈哈哈。”

    “那朕的女儿,确实比儿子强得多啊,哈哈哈。”

    南康王世子:……

    大势已去,他的心中只剩惊怖,他手下的叛将更是惊惶失措,目眦尽裂地持剑指向郦文鸢。

    “那又如何!妖妇!你别忘了你还在我们手里!就算我们死,也会拉上你做伴!”

    “现在就下令,闪开一条线,放我们出城!不然将你一刀两断”

    郦文鸢抬头看向他的剑尖,和他几乎变形的惊怒表情,又是一笑:“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呢?”

    “老婆子今年已经八十二了,连床都下不来,死一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帝王,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一个胁迫她的乱臣贼子低头。”

    “朕早已立下传位诏书,交给上官兰翌保管,等朕死后,新皇立刻登基,尔等永远为叛!”

    “你们大可杀了朕,朕死也是皇帝。”

    “朕可以保证,你们给予朕的,新皇会百倍偿还。”

    “因为新的皇帝,会是朕的女儿!”

    叛将:……

    有谁能不精神崩溃呢。

    他们只是怀着从龙之功的野望,幻想着成为阁上功臣,从没有想过将自己的性命抛在这里。

    虽说做事前要考虑失败的后果,但大多数赌徒,在押注前,绝不会想自己失败如何,只会想成功后的美好一切。

    因为从没想过,真正面对失败的时候,就做不好失败管理。

    拿刀的叛将情绪崩溃,举起刀,就要做最后的疯狂,南康王世子却阻止了他,劝他冷静。

    这个女人本来就快死了,杀了她又有什么用!

    叛将泪流满面,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现在除了杀人泄愤,还能怎么办,他们谋反失败了啊!

    想杀又不敢杀,只能看向牵头做这一切的南康王世子,是你让我们来的,你想个办法啊!

    南康王世子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冷静。

    冷静,冷静,有办法的,有办法的。

    南康王世子安抚地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趁其不备,一刀割喉!

    喷泉般的血液,一下子喷射出来,叛将捂着咽喉,看着南康王世子染血的脸,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

    但人是很现实的,割了喉绝对活不了,血崩气绝的尸体缓缓倒下。

    另一个叛将惊慌退后好几步,震惊地看向南康王世子。

    南康王世子却已经抛下刀刃,跪倒于地,膝行至郦文鸢面前,伏在郦文鸢膝上痛哭。

    “皇奶!皇奶!孙儿真不是谋反啊!您相信孙儿啊!”

    “此贼竟敢对皇奶不敬,已被孙儿诛杀,孙儿是您的亲孙子,怎么会谋害您呢!”

    “我等真是接到郦氏谋反的密报,才来诛杀郦氏逆贼的啊!皇奶!”

    仅剩一个的叛将,手足无措。

    他其实既有点支持同伴挟持皇帝,闯出去的决定,也有点支持南康王世子滑跪的决定。

    现在支持闯的同伴已死,自然要跟着跪,扔下手中刀,匍匐在地。

    “陛下!臣等却是为了勤王才闯宫的啊!”

    顶头上司都跪了,底下人还能如何。

    很多底层士兵其实都不知道去哪,上级有令,不得不动,一层层跟着上级走,谁知道是去谋反,还失败了!

    底下人哭得比上面还惨,起兵胜利,不一定有他们多少好处,起兵失败,却绝对会问罪他们。

    地上哀哭声此起彼伏,郦文鸢没什么表情。

    “剥甲除械,押狱候审。”

    ……

    皇城发生这么大的事,住在皇城里的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就算睡得死,也会被惊醒的家人叫醒,虽然不能出门,也在家里竖起耳朵听音。

    等第二天鸡鸣见亮的时候,果然发生了大事,到了解禁之刻,巡城兵也来回巡防,传圣上命令,严禁各家出户!

    百姓战战兢兢躲在家里,官员则心怀忐忑地踏过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朝,不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等到了朝堂,只有高坐龙椅上的郦文鸢。

    郦文鸢没有解释,没有辩驳,直接宣布最终结果。

    “朕年事已高,无力操持国事,即时起,移政于永宁公主,册永宁公主为太子,正位东宫。”

    “南康王世子并南息门赵、王二将,深夜持械入禁院,羁押大理寺候审,严惩不贷!”

    “敕令礼部、太常寺、少府监,协同筹备新帝登基事宜,一月后,太子于集贤殿受禅登基,违时者斩!”

    “有事现在就奏,无事就庆贺太子东宫之喜。”

    满朝大臣全部抬头,张张嘴,终究没人发出一言。

    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替他们发声了,很显然,那个人失败了。

    剩下的人,只要不是存心想死,就不会跳出来反对。

    而喜欢以死邀名的清流名士,在郦文鸢掌政的几十年里,基本不存在于朝堂。

    皇位之争,天子之争,你争赢了我帮你,你争输了我帮你干啥。

    发动兵变都能失败,那说明天意如此,你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众人只想迎接真龙天子,跪伏一片,高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

    季嗣音甲胄未除,就登上了大殿。

    听圣母皇帝下诏,立刻跪奉圣旨,跪谢圣恩。

    郦文鸢身边的两个贴身女官:祈玉莲、上官兰翌。

    一人捧诏书,一人捧仪具。

    授太子绛纱袍、远游冠、太子玺、赤绶瑜玉。

    新帝的龙袍,尚未来得及赶制,太子的吉服,却已经制好多时。

    季嗣音跪地受封,跪谢圣恩:“儿臣谢母皇垂赐!”

    郦文鸢看着穿上太子袍服的女儿,终于露出了母亲般的喜悦:真合身啊,真好看啊。

    ……

    源源不断地甲兵包围南康王府,南康王妃的手有点抖,几乎拿不起杯子。

    心中怀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有奇迹发生。

    但她的梦想终归破灭,季嗣音是亲自来的,她身上的太子蟒服,已经将所有结果昭示。

    成王败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四个字,南康王妃跌坐在地上,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季嗣音面无表情地看向南康王府众:“孤有个人落你们这了。”

    被遗落的叶奚青,撑着几乎坐麻了的大腿,费力地站起来,真不是人干的活。

    但她不能怪任何人。

    身为谋士,本可以坐镇后方,等着出结果,是她自己强烈要求出席这场鸿门宴。

    付出就要有回报,她自然不会白白遭那么一大遭罪。

    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越过所有跪在地上的叛军,来到男主面前。

    男主的脸当然是好看的,男主的姿态当然是高贵的,可就算是男主跪在这里,也是会害怕的。

    想当年裴家抄家的时候,他还小,只能在旁边看着,现在终于能亲自参与了。

    叶奚青路过他时,特意蹲下身子,轻轻拍一下他跪伏于地的后背。

    你的好日子可来了。

    *

    第87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三十一)

    古代皇帝的龙袍, 寸绸寸金,金织银绣,一针一线, 都要由最顶尖的绣娘捻就,耗时几年,才能成就一件,但皇帝不能等,她要在最短的时间,看见女儿穿上龙袍!

    因为这个,皇帝下诏,征召全国绣娘,共绣龙服, 一个月内, 她要见到成品!

    但就算如此赶工, 也来不及了,垮塌的身体,如不断流逝的沙漏,就算再想抓住, 也会从指缝流掉。

    郦文鸢来不及见女儿登基, 身体就进一步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身边人哀哀戚戚地在她身边哭泣,跟随她一生的贴身女官,更是泪流满面道:“陛下,如果您要先一步离去,就将奴婢也带走吧!”

    郦文鸢转头看向祈官的脸。

    她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人生, 又一起服下了除了重复青春, 屁用没有的神药, 现在祈玉莲要为她殉葬,可谓是可以流芳后世的君臣相得,郦文鸢却摇了摇头。

    她说话已经很费力了,但还是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朕近日与太子日夜相谈大道,发现巫山神女所授巫道,才是博爱世人之道,人之一生,皆在生时,死人如何能与生人争路耶?”

    “所以朕死后,不要人给朕生殉,宫中侍奉的宫女阉宦,满三十者,都放出宫去,愿意留宫的,也不禁止,新帝要妥善供养。”

    “死人就好好死去,活人也当好好活着,新帝需要活着的人帮助她,你要像侍奉朕一样,侍奉新帝。”

    祈玉莲立时恸哭失声。

    若说之前她为主殉葬,还有几分实际的考虑,现在就全是对这个相伴一生的主君,满心的崇敬和不舍。

    郦文鸢越过祈玉莲,看向上官兰翌和叶奚青。

    上官兰翌是她留给女儿的新人,叶奚青则完全是跟随女儿多年的旧人。

    她的女儿她了解,一切不可思议的转变,都在这个关小姐到来之后。

    所以她没有薄待这两个人,早在册封太子时,就一同册封两人为太子太傅。

    现在太子成为皇帝,她们自然也去掉前缀,郦文鸢又额外赐了爵位,一为兰亭侯,一为寿张侯,食邑五百户。

    底下的托孤大臣,也各有封赏,希望他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好好辅佐新帝。

    受赏之人,齐齐拜谢,愿为新帝,肝脑涂地!

    托付完所有后事,终于到了和太子告别的时候,面对太子,郦文鸢反而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只是看着女儿:“你还有什么想对母皇说的吗?”

    季嗣音已经哭了一路,看向母亲时,只有泪雨滂沱:“永宁什么都不想要了,永宁只想母亲活着!”

    “呵呵。”

    郦文鸢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女儿还傻乎乎的呢?

    她为她吃了好多苦啊,她为她操了好多心啊,如果她可以长生不老,她一定不会对一个除己之外的“外人”,如此上心。

    但她就是会老去,她就是会死亡,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半个生命,全部情感,都押在这个她完全不满意的笨小孩身上。

    以至于就算是现在,也收不回来了。

    郦文鸢浑浊的眼睛,缓缓流下一滴眼泪,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生死,原来还是会对这个世界眷恋。

    闭上眼眸,她会为自己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

    ……

    洛京钟鼓楼上最大的泰和钟,每个洛京人都很熟悉。

    每到清晨,就会被它唤醒,参照时辰,出户工作。

    如今泰和钟连鸣十二,息声三年,以沉鼔替音,意为天子驾崩。

    城中百姓,不管在干什么,立刻跪地伏首,敛容泣涕,哀天子之逝。

    幽禁中的南康王也跪地痛哭,百姓哀泣的是他们的君主,他哀泣的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可是幽禁中的他,已经没资格为母奔丧,只能自服衰服。

    一家人跪地接旨,聆听先帝给他们家最后的旨意。

    上官兰翌奉旨宣读先皇遗诏:“……怀汝十月,多受苦辛,昼不能食,夜不能寐。”

    “育汝长大,常得忧劳,衣少忧寒,衣多恐缀。”

    “心常不能安,意常觉悬,悬悬念念,无求有偿,但愿汝安。”

    “而汝以何报母!朕何以得安!”

    南康王听着遗诏之言,哭倒在地。

    母亲对孩子的斥责,宛如利剑,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孝顺的孩子,可以承受如此犀利的指责。

    南康王几度厥倒,口呼母号:“母亲!母亲!儿实不孝!”

    上官兰翌每宣读一段,就给他留一段忏悔的时间,就这么一顿一顿的,将整篇斥子诏书宣读完。

    “……朕本欲托汝大业,而汝诚失朕望,遂传位汝妹,夺汝之王册,废汝为庶人!”

    “汝子狠毒,窥望大位,意图弑姑,蛇蝎心肠,狼心狗肺,实不敢想世有此鸷,闻之便令人切齿,细思则更不能容于世。”

    “然其又为汝子,杀之还恐伤汝之心。”

    “汝身单薄,难承忧惧,朕心大恨,却又不愿夺汝之身。”

    “贬谪岭南,非诏不得还京,汝子大逆,赐以肉刑,剜目、挖膝、截舌,使之再不能为逆!”

    “汝等即刻离京,朕生不愿见汝,死亦不受汝祭。”

    “母子情绝,书成断笔!”

    最后一个字落下,南康王当即支撑不能,哀哭于地:“母亲!母亲!”

    这世间之人,皆是偏心,母亲也是如此,纵是一母同胞,也有偏爱之子。

    郦文鸢偏爱为谁,已毋庸置疑。

    她虽在最后关头,一意孤行,将大位传给女儿,其实心中也常为忧惧。

    短短数载,是否可敌千年?

    将皇位传给女儿,对她来说是否是好事?

    她心不能安,所以最后还留下一手。

    季氏皇族,已被她杀得七零八落,最为正统,反而是她的儿子。

    所以若你能胜,你的皇兄已被贬黜,威胁不到你。

    若你败,想还复季氏的叛军,也只能打着你皇兄的旗号。

    你拿着母亲的诏书,向皇兄哭诉,他是你的亲皇兄,必不杀你。

    跑去你的登州,跑去你的海外,跑去一切可以跑的地方。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活着,这是母亲对你最后的期望。

    南康王妃本以为婆婆饶过了她们一家,没想到还要处置她的儿子,不禁瘫倒在地。

    抓着南康王的衣袖乞求:“王爷!王爷!你救救咱们的儿子啊!你去求求陛下!你去求求永宁!要杀就杀我啊!都是我的主意啊!放过我的儿子好不好!王爷!王爷!”

    她爱子如此之深,南康王却顾不上她了,“母子情绝,书成断笔”,得到母亲这八个字,他愧为人子,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只顾着自己哭泣,忽略了一家妻小,身后二女儿在背后一直发抖,母亲父亲都无暇它顾,只有大女儿握住妹妹的手。

    别害怕,至少咱们一家人还活着不是吗……

    季飞燕被大姐握住手,埋在地上的脸,顿时笑得更开心。

    哈哈哈,她没死!

    其实真正出这个馊主意的是她,把季嗣音诱过来杀,就是她暗示自家弟弟的,结果没想到那小东西挺讲义气,没把她供出来,嘿嘿嘿。

    季飞燕都要笑疯了,那她就自己去岭南喽。

    亲爱的弟弟,你太可怜了,姐姐真为你心疼,哈哈哈!

    无罪赦免还废个弟弟,季飞燕感觉非常良好。

    虽然被废成了庶人,但既有皇族血,就永世为皇族。

    姑姑那么笨的人,都能成为登州王,她如何不能成为岭南王呢?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

    随着郦文鸢入葬,她关于那场叛乱的处决结果也出来了。

    叛首夷九族,伍长之上的军官夷三族,参与叛乱的士兵全部处死,有关联的大臣,抄家灭族。

    原定册封新帝的日期还没到,原来的皇帝就驾崩了,太子直接继位。

    为母守灵七天后,在重臣之请下,新帝入阁理政。

    还在丧期,不登殿议事,季嗣音一身重孝,坐在了曾经属于母亲的位置。

    将丧仪发展成一套表演流程,是为了维护统治,而在最原始的时候,却是活人对死去的亲人,最后的怀念。

    哭了七天,季嗣音其实已经不想哭了,但这个世界上母亲留下的痕迹太多了,每看到一旧物,都让她忍不住潸然落泪。

    群臣陪着她又哭了一会儿,季嗣音终于止住眼泪,承担起她新帝的责任。

    “先帝一生躬于政事,肃察奸邪,经纬天地,慈惠爱民,圣闻周达,昭德有芳,朕以为当以‘文昭’二字为谥,最为适宜。”

    “先帝素怀慈心,严刑峻法,本为治乱,非其本意,遂改先帝遗命。”

    “南息门守将参与叛乱者,叛首夷九族,百夫长之上夷三族,伍长之上枭首。”

    “被长官要挟的普通兵丁,念其确不知情,身不由己,饶其性命,劓刑刺配,以为铭记。”

    “叛首家中女眷,多不知其在外为逆,凡不知情者,予以特赦,抄没家财,贬为庶人。”

    “母亲生时欲葬黔陵,子不可夺母之志。”

    “然天高路远,朕代承国事,不可脱离,使上官兰翌扶陵入黔,葬仪结束,沉下墓门,不可使人侵扰母亲归处。”

    “当地居民,每至年节,时时祭祀,告慰母皇在天之灵。”

    “修陵工匠,不予殉葬,厚禄以待,望其以德报德,将黔陵之秘,秘葬于心。”

    “母亲身边奉圣阿母,年事已高,于宫中奉养,接阿母族亲入京,颐养天年。”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追回诏令天下绣娘赶绣龙服之命。”

    “然朕居京中,亦想知天下之事,各地技艺,各有不同,使尚服局出龙衣图样,各地绣女,各绣龙衣一角,争相竞技。”

    “三年后,送往京中,由尚服局连络织成,评定优劣,技艺佳者,入朝为奉,一为招贤,一为励工。”

    “母亲生就子身,其恩难偿,朕过往以季氏为姓,是为偿父之恩。”

    “今母亲离世,山河齐悲,朕心哀恸,特改易母姓,偿还母恩。”

    “人生于世,孰不承母情?”

    “岭南庶人,虽谋害于朕,但朕不念旧恶,改易其为郦姓,允其为母设祭。”

    “叛军可恶,致母血凋零,朕心大痛。”

    “召还几位兄长遗孤,改易郦姓,女子敕令和离,承母皇之血。”

    “今后郦氏子裔,无论女男,皆只可承郦姓母血。”

    “使她们奉召入京,为先皇共举孝仪!”

    *

    作者有话要说:

    《斥子诏》高中必修,全文背诵啊[狗头]。

    第88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三十二)

    一屋子的大臣陷入沉默。

    作为从郦文鸢手中过渡来的班子, 还是有非常多的男臣。

    他们原本最大的希望,就是改回季氏原来的国号,恢复季氏正统, 并将女子重新赶回家去,哪能让女人一直当权!

    结果新上位的皇帝,又是个女人,不仅没把国号改回去,连她自己的姓都改了。

    郦嗣音这种行为,才真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此再经过一世,岂不是天下皆食毓禄,季氏江山无痛改朝换代?

    底下的人很想反对, 但就是他们, 其实也吃了半辈子毓禄, 这也是他们支持南康王世子,却不支持别的季姓皇族的原因。

    他们如今的地位,都是被郦文鸢提拔的,如果反对郦文鸢, 他们的东西也没了, 当然是让她儿子上位, 既不会失去原有的,还会得到新的。

    结果南康王那一脉全盘皆输,新上位了一个年轻公主。

    她有母亲多少手段尚不能知,但她的年轻是板上钉钉的,可以统治这个帝国很长时间。

    季氏就算救了他们命, 这么多年“为国尽忠”, 也算偿还了, 更何况他们这么多年,吃的都是郦文鸢喂的饭。

    郦嗣音绝对不符合他们期望,但她上位了,这些人就想观望一下,也许没那么坏呢?

    只要有退路,人很难孤注一掷,很多先机,都失在犹犹豫豫。

    南康王世子兵变失败,彻底绝了这些人反抗的心思,一犹豫,就推行下去了。

    系统大为震惊,你们就这么让她混过去了!

    普通百姓受到限制,消息不通,不知道郦嗣音在登州干了什么,你们这些当官的也不知道吗!

    她上位了能有你们好果子吃?还不趁现在她根基未稳推翻她啊!

    它喊得再用力,这群当官的也一个屁都不敢放。

    外面现在正在库库搜叛党,在家里牢骚一句被举报了,也当叛党打,谁活得那么不耐烦了!

    叶奚青看着系统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女人当政就要造反吗,怎么不造啊?”

    系统:……

    之前它经常拿来恐吓叶奚青的话,被叶奚青拿来揶揄,心里火烧一样。

    不过不愧是屡败屡战的系统,很快就想到了新话术:“宿主,你先不要得意,这是消息还没传到地方上。”

    “京中的大官被养得骨头都软了,怕死,不敢反抗,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等公主继位,女人持续掌政,改易季氏江山的消息传遍天下,有血性点的男人,肯定都会反抗!”

    叶奚青不由咂了一下嘴:“血性?”

    “你这句话说得真幽默,把前面的话蒙住,还以为他们在反抗什么暴政,什么外敌,这么热血沸腾,光明正义,揭开一看,原来反对的是女人。”

    “有时候真不知道女人到底是男人的创生者,还是他们的仇敌,怎么能有一个种族,把打压诞育自己的种族当成正义,光明正大喊了几千年。”

    “哦,我忘了,他们抵御外敌都没有这种血性,他们是允许外族统治自己的,他们只是接受不了女人当政。”

    “系统,你不是纯正的古人,你甚至不是人,你没觉得这很幽默吗?”

    系统:……

    它又被叶奚青噎了个哑口无言,咬牙了半天才道:“宿主,我和你谈现实,你就跟我谈道德,这样谈下去有什么意义,已经造成这种现实了,你需要面对的就是现实!”

    “男人就是死活不允许女人掌政,就是把女人当仇敌,你又能怎么办,去跟他们说大道理,让他们愧疚?”

    “别天真了!”

    叶奚青:……

    到底谁天真了,不是某统先接受不了现实,跟她谈血性的吗?

    她有点怀疑这个系统是拿什么喂出来的,脑子有些不好使。

    当然也可能不是傻,是恶毒,如果有一个很显眼的道理,对面却一直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东拉西扯,不用怀疑,不是傻,就是恶毒。

    对于恶毒的群体,叶奚青一贯不留情:“我当然不会用道理说服他们,我会用驯服奴隶的手段驯服他们,这也是我要推行女尊的原因。”

    “其实母性主宰的社会,不应该如此极端,因为从沉没成本上来说,母亲很难完全不在乎自己孩子的生命。”

    “但男权很可怕的一点是,他通过发展奴隶制壮大自己,每个生活在其中的人,都养出了一些奴隶性。”

    “奴隶性可怕的地方在于,你甚至没办法用文明的语言去改正,因为这个思想传染性太强了。”

    “就是再底层的奴隶,看见奴隶主的美好生活,也会用这个做安慰剂安慰自己,幻想自己也可以成为主人。”

    “为了这一线成为奴隶主的希望,甚至可以忘记正切实被奴隶制压迫的自己,去自发拥护奴隶制。”

    “我不知道这种奴隶性到底源自天生,还是后期驯化。”

    “但奴隶一旦诞生,你就没办法用文明的手段让他们站起来,因为奴隶的思维,已经被驯化到只能听懂奴隶主的语言。”

    “如果真的只有成为他们的奴隶主,才能使文明的声音传递下去,那我也只能一试。”

    “为了扭转所有人的奴隶性,我会用奴隶主正常的手段对付他们,你绝不用担心,我只和他们讲道理。”

    “当文明的声音钉下去那天,奴隶们才有可能意识到,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成就往往不属于他们,母亲严厉又均等的爱,才能惠泽到他们本人身上。”

    系统:……

    系统和朝中大臣,每个人都很忧国忧民,心事重重。

    民间百姓才不管皇帝姓什么,他们只要实际的好处。

    旧皇崩逝,新帝登基,新帝下诏,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当然了,犯十恶者不赦。

    十恶中以妻告夫,以下告上,夫丧改嫁这种事,算不得什么大事,若其情可悯,也不算有罪,移出十恶,予以特赦。

    之前的皇帝,很多都有殉葬宫人工匠的习惯,现在文昭皇帝和新帝不使人殉葬,还解散宫中侍女,让侍女携金还乡,并命地方官好生安置,每个人都感念先帝和新帝的大恩。

    郦嗣音在当公主时,就因为散田之举,饱受民间百姓好评。

    现在她的一系列宽悯之政,更让大家觉得她会是一个仁慈的好皇帝。

    就连谋反中被割去鼻子,刺配边塞的底层士兵,都很感谢新帝。

    先帝已经下令处死他们了,结果新帝没让他们死,只是割了鼻子,真是个大好人啊!

    被宽恕的叛将女眷,则更感谢新帝,毕竟谋反这种事,女眷其实也不能逃死,能活下来已经极为感恩了!

    京中意外地没起什么风波,叶奚青和郦嗣音也要早做准备。

    不是准备地方的人听到女人当政就造反,而是她们真的要全国范围推行登州之法。

    虽然很多人一听到女人当皇帝,就嚷嚷着男人肯定要造反。

    但历史上真正的女皇帝,活到了八十二岁,那场被大吹特吹的政变,发生在她快死的时候。

    万众欢呼,名又正,言又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下一任宝贝男帝,没人在乎他八十二岁时怎么样,因为他七十岁的时候就搞出了安史之乱,干崩大唐,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谎言它不伤人,真相才是最快的刀,只要女人当政,全国人民就齐造反,是男人很美好的愿望,但一般不会发生。

    若夺了豪强的田地,给下层民众重新分田,那他们还真会反。

    之前敢在登州搞这一手,是因为当时的登州只有一个州,在内有公主,在外有皇帝,登州本土氏族,根本反抗不了皇权的暴力倾轧。

    别的地方死道友不死贫道,不会替登州本土势力出头。

    甚至他们是认可这种倾轧的,豪强的兼并原则就是弱肉强食,大氏族也会吞并小氏族。

    你被公主吞了活该,我和公主又不挨着,吞并不到我头上,关我什么事,讨好讨好公主,没准公主还给我好处呢。

    公主在登州当一封王,想怎么搞都没人管,但如果她当了皇帝,想全国推广登州之政,那任何人都会警觉,这触及了所有人的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呢?

    郦嗣音又要哭了。

    自母亲过世后,她每天都要哭好几场,然后趁着国丧消息还没传遍全国的时候,火速吞并了密、莱、青三州。

    拿到皇帝玉玺,郦嗣音立刻啪啪盖章。

    下诏封赵莺莺为登州刺史、冯玉珠为密州刺史,拉克希米为莱州刺史,崔小玉为青州刺史,屠四娘和乌阔真为四州节度使,各节两州,迅速推行登州之法。

    怎么迅速,你们是见过登州变法的,有罪就杀,没有罪在国丧期间笑出声也算有罪,杀杀杀。

    带着登州兵去。

    密莱青三州,本来就临近登州,是被郦嗣音登州势力渗透最深的三州。

    其中青州虽要远一些,但它有内河可通莱州湾,登州的海贸最为发达,消费也最大,比邻三州的丝绸、绢帛,都通过登州销往海外,粮食农产,销往密莱登三州。

    三州一直和登州接触,不可避免接触登州的一切,巫女教广为流传。

    虽然其中有很多背离世俗常理的地方,但事实胜于雄辩,如果能过登州人那样的生活,他们愿意接受巫女教的教义!

    所以等朝中人得到消息后,三州人已经悲伤地等着分田了,为什么不开心,国丧时期根本不敢笑。

    中书省的人震惊地去找郦嗣音:陛下,你不通过中书省就下诏了?

    郦嗣音睹物思人,看见母亲的遗物又哭了一场,泪眼蒙眬地抬头:对不起啊,朕刚当皇帝,没有经验。

    现在朕即刻通过中书省起诏,登州之法,已经通过实操检验,实乃保境安民之良策,边郡依次推行。

    青州一线已经推行完毕,接下来由东向西,由北向南,全国推行,洛京即刻施行,去起草吧。

    中书省:嗯?

    *

    作者有话要说:

    消息传来前:新帝每日哭泣,是个性格柔弱的皇帝。

    消息传来后:不对。

    第89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三十三)

    中书省这回真的不能不发声了, 因为这是一个陛下何故造反的故事。

    除了真有皇帝授意,密、莱、青三州发生的事,和兵变没有任何区别。

    你皇帝干这种事, 传到天下,那天下人不都以为你反了!

    郦嗣音不为所动,谁说皇帝就不能造反?

    早在她当公主的时候,叶奚青就对她谆谆教导,别人说你造反,那是因为你没造反,你真造反,他们就不敢说了。

    现在好容易当了皇帝,可以合法造反, 不造一下算怎么回事。

    郦嗣音镇定地看着中书省的众人, 你们有什么意见?

    中书省是宰相的班底, 帮着皇帝处理国事,权力很大,在新帝上位之时,自然要趁新帝根基未稳, 向新帝展示自己的权威。

    以前就是郦文鸢, 也是慢慢将中书省的人, 全部替换成自己人,控制住所有朝臣。

    郦嗣音却只是冷冷抬头:“你们是不是老糊涂了,到底是先有皇帝还是先有中书省,朕的命令还需要你们置喙,不想干别干!”

    中书省的老头们:……

    这是一个皇帝能说出来的话吗!

    让你公主当皇帝已经够容忍你了, 你还敢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群臣对新帝的第一次激烈抗辩开始了, 郦嗣音却还是那句话:不想干别干。

    一群众星拱月, 养尊处优惯了的老头,哪受过这委屈,当即挂印,表示不干了!看你这样胡搞,会把这个国家搞成什么样!

    郦嗣音看着不用费力,就收回来的印玺,还有这好事?

    指挥身边的芸娘:“将这些印鉴收起来,你给我起诏盖印。”

    从公主时便陪伴郦嗣音的赵莺莺和崔小玉,被派到了地方,郦文鸢派来帮她料理公主府产业的芸娘,就成了她新的贴身女婢。

    芸娘捧着一堆印鉴,不敢置信:“让奴婢来?”

    郦嗣音理所当然道:“当然,你们都是朕身边最贴身的人,要帮着朕分摊国事,以后好好学习一些治国之道,不要让朕失望。”

    身边的侍女听此顿时喜出望外,齐齐跪地谢恩。

    郦嗣音要起草诏书,层层盖印,身边侍女高兴地你抢一个,我抢一个,没一会儿就完事了。

    真不知道辞官这种事能威胁谁,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想干的人她也不一定让干。

    不过这些人只帮她起草诏书,宰相的位置,郦嗣音是要留给上官兰翌的。

    她不会让中书省的权力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但有个能干的宰相,帮她处理纷杂的政事,也很重要。

    所以她会同时建个内事班子和外事班子,共同理政。

    以芸娘为首的宫婢是她的内事班子,以上官兰翌为首的宰相是她的外事班子,两方相互配合,互相商议,互相监督,由她最终一言而决。

    小小宰相,还想对她行使权力?

    群臣想对皇帝行使权力,要不起兵政变,要不辞职威胁,现在朝中大臣根本没这个能力。

    老宰相被毫不犹豫辞退后,和他相好的人立时聚在一起号召,咱们明天集体请辞,全部罢工,让政务瘫痪,给新帝一些颜色看看!

    郦嗣音收到请辞书,看向底下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上书请辞的人慷慨激昂道:“满朝都是不能容忍陛下胡闹之人!”

    郦嗣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背后一眼,空无一人。

    沉默一下,指挥芸娘:“那就把他的印拿过来吧。”

    被夺印的人缓缓看向背后——

    不是……咱们不说好了吗……

    昨天晚上,还跟着他一起慷慨激昂的人,此时默默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工人罢工有用,当官的罢工没用啊!

    被同伴涮了一道的大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印被夺走。

    郦嗣音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开心,之前的印太少不够玩,现在又多了呢!

    新帝刚上位,就告诉大家她不惯着任何人,要辞赶紧辞,她还有好多人排队等着上位呢,快滚。

    洛京的城门口,垂头丧气走了好多大诗人,不知道此行会做出多少脍炙人口的诗,流传后世。

    洛京的百姓却顾不上他们,因为他们也要分田了!

    还是比照登州的分地流程,立母户,还良籍,重配田。

    但京中人口密集,不像边州那样地广人稀,永业田都不一定够分,口分田就更不用说,地法当和别处不同。

    所有人还是重新报户,统计人口,均分田地。

    有女传家的门户多分点,无女传家的少分点,刚出生的女婴也参与分田,税征比之成人,幼女夭折,婴田予以收回,回归官府流配。

    在京中重配田,反而比边州更容易,因为边州多脱离皇帝势力,是地方氏族的天下,京中却完全是皇帝的天下。

    京中皇帝要赎买土地,地主根本不敢说二话,直接奉田,毕竟你不让她赎买,她直接抄你家。

    官员也是同理,地方官不好收拾,京官好收拾得很。

    没过多久,朝中大臣就完成了一批大换血,想当官的太多了。

    京中富庶,人口多,人们的文化素质普遍也高。

    在登州,一开始去,还很难找到识字的女人,京中却太多了。

    不说达官贵人家的大家闺秀、夫人小妾,教坊司里才艺双绝的花魁,就是小门小户的商贾人家,往往也能供出几个识字的女儿。

    先发优势就是这样的,登州缺人,识点字就有官做,只考验能力,不考验学识的官位,不识字也没关系,上去现学。

    京中可不能那样,京中得竞争,你不会干,有的是人会干。

    在郦嗣音的新规定中,所有人都被还良了,所有人也都有离婚的自由,不管是主母还是小妾。

    官府对外开放招女官,有才能都可以去考核,那谁不想去啊!谁想伺候臭烘烘的老头啊!上岸了就离婚!

    一时间,竞争非常激烈,官位根本不够,郦嗣音就看向还剩的男官,是你们自己体面,还是朕帮你们体面。

    按照一般人的惯性思维,京中全是掌控整个天下的大官,应该徐徐图之。

    叶奚青和郦嗣音却给大家表演了一个什么叫一步到位。

    等上官兰翌扶灵回来,洛京已经变成了第二个登州。

    上官兰翌看着全是女性的同僚,啊?

    她这个人,还是有点谨慎的,现在公主成了皇帝,不能这么干了吧……

    叶奚青却面无表情的表示,她们进行的不是一场温和的变革,和过去有一点妥协,都会被过去渗透,要变革就翻天覆地的变。

    至于她那么爱笑,为什么不笑,国丧时期根本不敢当着外人的面笑,虽然她一向和郦嗣音没大没小的,但凡事都得有分寸,人家妈妈刚过世,你笑出来,那像话吗。

    上官兰翌:……

    那地方的人发现苗头不对,集体造反怎么办……

    叶奚青继续淡定的表示,造呗。

    完成了京城和密莱登青四大州的土改,郦嗣音现在根本不用怕任何人。

    洛京改革完,洛京人不想她死,密莱登青改革完,密莱登青人不想她死。

    洛京人民的愿望,保护了她的生命安全,密莱登青人民的愿望,保证了她源源不断的大兵库。

    至于其它地方的人,你最好给我造反,你不造反我还要花钱赎买你的土地,你造反我直接抄你家!

    于是三年后,国丧解除,全国人民一片沸腾,欢声笑语,陛下王师已经解放到南康了!

    这三年中,不是没发生大事,北方戎胡和西方夷狄,听说大毓的皇帝已死,立刻不讲武德,趁着大毓国丧期就要趁火打劫,南下进攻。

    南方的士族,听说郦嗣音要分他们的土地,也招兵买马,打着郦嗣音女人当政,败坏朝纲,诛杀昏君,拥立正统的旗号,结兵造反。

    当时三面为敌,所有人都在笑,让你如此胡闹,我们奉你,你才是皇帝,我们不奉你,你什么都不是!

    郦嗣音三面楚歌,还要加一个登州海寇蠢蠢欲动,但她向众人展示了什么叫天降神皇,神君大帝!

    大毓的边境之祸,最常见的就是北方戎胡,郦嗣音她们在登州时就早做准备,厉兵秣马,常招胡女,为兵为将。

    郦嗣音当初夺位带到京中的那位胡将毗伽.乌阔真,就是其中之一。

    她身形高大,通胡俗,经过特训筛选,军事素能表现得极为优异,对抗北方戎胡入侵,非常有一手。

    屠四娘和拉克希米,又被调到西境边陲,对付西方夷狄,分田抚民。

    如果以为太平时期才好分田,那就错了,战争时期恰恰是最好分田的时候。

    战乱时什么事情都好发生,空出来的土地,立刻作为奖励,分田励战!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发生战乱,百姓会拖家带口的跑,但听说分田,八十岁的老太太都想提着菜刀上战场。

    西陲的民兵,从来没有如此有凝聚力过,打得夷狄一愣一愣的。

    本来他们就是看北面的戎胡强势起兵,想来小蹭一下,带兵的都是想蹭军功的夷狄贵族,结果被打了鸡血的雍、凉军民,冲了个稀巴烂。

    如此一来,不仅击退了外敌,整改完雍凉二州,贯通陇右道,这里的土地还更适合种棉花,也是让拉克希米来的原因。

    按照惯常报户分田,并把奖励的军功田发下去,拉克希米开始组织雍凉的居民,尝试麦棉套种。

    若是能顺利发展下去,这里会成为今后的棉花大产地之一,棉花这种优良御寒物品,对大毓来说是极重要的物资,以后物资充足了,还可以用来做月事带。

    雍凉登的边患,靠当地百姓的反击热情,基本就已经解决了,宫变时没用到,被移来边境的火器,全招呼在青州边线,兵强马壮的戎胡身上,于是他们也挺不住了。

    至于南方的叛乱,真的不想说。

    南方的几大世族,见新帝来势汹汹,立时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支持附近的几支军队造反。

    其中最大的一支军队领将一看,乐了,皇帝轮流做,今年到他家了?

    被一群手下和世家派来的人一撺掇,就想造反了,旗号就用扶保岭南王登基,虽然他都不认识岭南王。

    但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他完全没把京中的那个女人皇帝当一回事,已经做梦把她踩在脚下了。

    打下个地,就四处烧杀抢掠,绑一群女人以供淫乐。

    其中有个名叫麻三姑的,原本是一名绣女,满心欢喜地想给陛下绣龙袍,以为朝奉,没想到突遭横祸。

    她平时捻针捻线,却不是个柔顺的性子,近在眼前的期盼,被完全毁掉,心里如何不恨!

    她曲意逢迎,假意讨好叛将,然后趁其酒醉之际,偷走他刀,直接剌掉了他的脑袋!

    和她一起被掳来的女子,震惊地看着她,麻三姑却双目血红:“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何不把他们当鸡杀!”

    “陛下王师很快就会来平叛,他们嚣张不了太久,我们杀出去,等陛下王师驾临,就是咱们杀贼有功!”

    被掳来的女子本来就六神无主,听她此言,找到主心骨,鼓起勇气,操起一切能拿的武器,提着叛将的头颅,竟是硬生生闯了出去。

    麻三姑一边提头示威,一边呐喊:“叛军反对陛下,是陛下要给我等下民分田,你们还要帮着他们造陛下的反,你们有良心吗!”

    “谁人没有母亲姊妹,被他们得势,也会奸辱你们的母亲姊妹,杀害你们的手足亲人,如此恶鬼之行,苍天都不会护佑!”

    “你们今日杀了我们,我们一定会化作厉鬼,让你们与我们做伴!”

    被集结来的叛军,大多也只是一些流民,混口饭吃罢了,如今主将已死,群龙无首,听她那么说,顿时六神无主,不敢动刀。

    围观的百姓,对这支喜欢杀伤抢掠的军队,也只有惶恐,没有好感,默默闪出一条街,放她们出城去。

    这些女子带着叛将的头颅,连卖可怜,带恐吓,夺刀夺马,飞奔而去,直接落草为寇!

    南方世族刚想谋反,最大的领头人,就被一群女人割了脑袋,几大世族简直想破口大骂!

    但是再骂也改变不了事实,出师未捷,先群龙无首,叛军士气遭到前所未有打击,王师又已经降临。

    四面为战,郦嗣音还是出了全力,可以用的人都派出去了,来南方平叛的,只剩了叶奚青。

    叶奚青虽然身体弱,但也不是不能带兵,一群乌合之众,本来就不足为虑,现在其内部大乱,更是一击即溃。

    等收复被叛贼占据的城池,叶奚青就去接落草为寇的麻三姑她们。

    奉皇帝诏,任命麻三姑为奉天诛逆大将军,带领王师,讨伐叛逆!

    麻三姑想过有一天,会凭借自己的绣艺,得到京中陛下的封赏,却没想到真得到封赏,是这种情况。

    人事无常,谁人能知,眼泪止也止不住流下:“民女谢陛下圣恩!”

    有了麻三姑的加盟,叶奚青平叛更是顺利。

    等彻底平乱,看向支持谋反的世家大族,这她得按着族谱杀。

    南方气势汹汹的叛乱,没掀起大风波,倒是让完全无辜的岭南庶人,又往南边贬了一点,贬到了崖州。

    凡事都要让人试试,有人试过,就知道造反没那么好造,也就老实了。

    叛军的下场出来后,赎买土地就可以接受了,欠钱赎买也可以接受……

    治理这种事真烦啊,叶奚青喜欢杀人,却不喜欢搞这些细活,等平完乱,就让郦嗣音派京中人料理后事,她回去了。

    最开始向全世界宣战的时候,上官兰翌非常担心。

    但等所有事都尘埃落定,上官兰翌才发现当初的决定有多么明智,哪怕是四面作战也没有很难打,打下来却完完全全是她们的天下!

    如今整个大毓,已经没多少人敢不把郦嗣音当皇帝了,她有点太恐怖了,比她妈还恐怖。

    不管她是要重立田制,还是要推行巫教,改革文字,让女男一同参加科举,都没有任何人质疑她。

    素南烟本来一心爱慕表哥,但表哥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娶她,年纪大了,不得不嫁给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

    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可终非她心中所爱,在朝廷允许女子科举,且任意和离后,她立刻以专心致仕为理由,和他一刀两断,奔赴京城。

    她素有才名,学东西又快,很快融会贯通了简体字,高中头名,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

    和同僚互相寒暄,不禁想起一桩旧事,她表哥当初牵扯进南康王世子谋反那场大案,不知他最后归处如何,若是能偷偷祭奠一杯也好啊。

    之前问过姑母表姐,她们总不答,如今问下别人,是否能得知呢?

    经过那么多年,曾经的“玉面阎罗裴少卿”,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但京中作为事发地,还是有老人知道。

    “他啊,他没死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大家,这个世界确实太长了,谁说的古代题材是作者的舒适区,你说得对[笑哭]。

    下个世界开现代,《暖暖掌中光》,还有宝子记得吗。

    第90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三十四)

    素南烟一愣。

    当初那场政变, 辐射范围很广,她的姑母和表姐没受牵连,皆赖陛下信奉巫教, 对女子宽容,她的表哥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的同僚却对她说:“确实没有。”

    “他参与谋乱,本当死罪,兰亭侯却向陛下乞求,宽赦于他。”

    “兰亭侯素蒙陛下爱重,她有所求,陛下无有不允,便留得他性命,现养在兰亭侯府上。”

    素南烟被震在原地。

    本以为今生注定要与表哥天人永隔, 却没想到故人竟尚在人世!

    她悲喜交加, 回去后立刻写拜帖, 送到兰亭侯府上。

    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能不能将帖子递到兰亭侯面前。

    兰亭侯是大毓人所共知的帝王之师,布衣卿相,等闲人没资格拜会她的案头。

    焦灼等待了好几日, 才得到回音:兰亭侯愿意见她。

    素南烟大喜过望, 沐浴整冠, 准备礼物,登门拜访。

    一别多年,兰亭侯还是和南康时见得差不多,甚至比那时更好。

    那时她远行奔波,又要讨贼, 又要忍受气候改变, 身体本就不足, 等到了南康,更是恹恹,素南烟只看她脸色,就知她心情不愉。

    如今见她身体大好,精神也不错,素南烟便有了些底气,向她恭维道:“一别多年,关侯容光焕发,想是京中龙气护体,神女庇佑,真是我大毓之福啊!”

    叶奚青忍不住笑了一下:“诚赖素大人心念,早在南康时,便知素大人非池中之物,如今果然鱼跃龙门,可喜可贺。”

    素南烟同样道谢,两人互相客套,推杯换盏,她想问一下表哥的现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叶奚青看她神色,就知她心中所想,微笑道:“我已知素大人来意,不必多言,跟我来吧。”

    素南烟惊喜抬头,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叶奚青在前面走,给她带路,兰亭侯府非常大,曲曲折折,得走好长一段路,才到后宅。

    等到了一处独立院落,叶奚青停下脚步,看向素南烟,神色凝重:“我知素大人与罪人裴氏的关系,想知他一些近况。”

    “只是现在的裴氏,已不像当年,素大人见了,可能徒增伤悲。”

    这素南烟哪能退却:“不管如何,见一面也好,知他尚活于世,我也便心安了!”

    叶奚青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摇摇头,放她进去。

    负责照顾裴氏的两个阉侍,立刻赔小心地将素南烟领进院内。

    素南烟在进去前已经做好了无数准备,在见到表哥真容时,还是忍不住扶住门框,大口喘气,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两位阉侍见她如此,忍不住抹眼泪:“裴氏当年谋逆,本当死罪,我家大人顾念昔日之情,保下他的性命。”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叛逆之人不可以不为戒,陛下最后还是下令施与了刑法,小惩大诫。”

    “这些年大人命我等精心照料,罪人却常存死志,我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阻止罪人自戕。”

    “罪人如今这副样子,连大人也不忍心细看,素大人还请保重自身啊!”

    素南烟撑着墙柱,一瞬间痛哭失声。

    她没想到曾经冠带绝京华的表哥,居然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她熟悉的声音,激起屋中罪人的记忆,裴钰立刻探寻着去找声音来源,啊啊有语。

    素南烟见状,连忙扶住他残败的身体,见他腕间磨损的链痕,想起侍奉之人说的“罪人常存死志”,不由更是痛不欲生,泣不成声。

    “表哥……表哥……人死如灯灭,就算再艰难,也要活下去啊!”

    裴钰心中大急,他想跟表妹求救,却口不能言,只能使劲攥着她的肩膀摇晃,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素南烟被他攥的吃痛,也不挣扎,这些许力道算什么,表哥现在一定比她更痛!

    裴钰一心向她传递信息,素南烟却一味哭泣,裴钰大急,猛捶墙壁,不知怎样才能让表妹知道!

    侍奉之人见状,连忙扶起素南烟的肩膀:“大人先行离去吧,让罪人见到大人,恐怕又会想起昔日,不想活了呢。”

    素南烟哭得难以支撑,还是被两人半扶半拽着拉出去,裴钰耳听着最后一丝希望彻底远去,不由号啕大哭。

    服侍他的人留下一个,冷冷地看着地上挣扎的人。

    看来还是不老实啊。

    ……

    叶奚青在外等候多时了,素南烟出来时的样子,不出她所料,叹了一口气,将一方巾帕递给她。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要是你的身体也哭坏了,该如何是好?”

    素南烟知她好意,却怎么也止不住哭声:“谢关侯好意,只是我与罪人裴氏,从小一起长大,见他如此样子,实在情难自禁!”

    叶奚青拍了拍她的肩膀,理解道:“人之常情,陛下也不会怪罪。”

    “昔年在下家败蒙难之时,多承素相大恩,如今她别子落难,自然要帮她看顾一二。”

    “只是素相年事已高,见别子如今之貌,恐不能承受。”

    “素大人若能代见,再好不过,以后素大人若还想见裴氏,尽管来本侯府上,侯府的大门,永远为素大人敞开。”

    素南烟听此,立刻拜谢关侯大恩。

    都说兰亭关侯,冷血暴戾,苛酷嗜杀,如今才知,必是逆党污蔑,如此风清月霁之人,杀的又怎么会是不当杀之人!

    因为流言,险些让她误解了关侯,素南烟顿时倍感惭愧。

    叶奚青又安抚了她一阵,才和蔼可亲地将她送出府门。

    送走素南烟后,叶奚青微笑:“啊,这就是恶毒女配啊,终于见面了。”

    “本来以为是什么青面獠牙的人物,如今一看,好像也不怎么恶毒嘛,对本侯还怪亲切的。”

    系统:……

    它不想说话!

    恶毒女配回去大哭好几场,好容易平复心情,正常工作,退朝后却被郦嗣音单独留下。

    素南烟忐忑地侍立下首,等着陛下发话,上首之人却一直没有声息。

    等她冷汗都要滴出来的时候,郦嗣音扔给她一个奏本:“自己看。”

    素南烟战战兢兢地拾起奏本,等看清折上的内容,不禁冷汗直冒,上面居然是弹劾她在兰亭侯府,为谋逆罪人哭泣的折子!

    怎会如此啊,她在关侯府上,深宅大院,一时忘情,怎么就被别人知道了,还参奏到陛下面前!

    素南烟看清的一瞬,立刻跪地请罪,表示自己绝不敢有怨怼之心,也不敢为逆贼鸣不平,关侯也没和她说什么出格的事!

    郦嗣音没什么表情:“不用多说,这个折子给你了,朕不批不阅,望你好自为之。”

    素南烟如蒙大赦,忙跪地谢恩,感谢陛下宽宏大量!

    等她走了,叶奚青从里屋出来:“哎呀,又有弹劾小人的折子了。”

    “真是的,小人都天天窝在家里了,怎么还有人弹呢。”

    郦嗣音:……

    你自己弹自己弹挺好啊,还要朕给你批,批个蛋!

    等过几天,这个新来的小素大人,估计还得战战兢兢地去叶奚青府上,跟她旁敲侧击,陛下可能对你有芥蒂了,你小心点。

    事实上就是她自己写的密告折子!不要以为换个字体她就看不出来了!

    叶奚青嘿然一笑:“属下为陛下承担了那么多恶名,陛下为属下承担一件又怎么了?”

    郦嗣音冷哼一声,属下就算为皇帝承担再多恶名也是应该,让皇帝帮自己承担恶名的臣子,就叶奚青一个!

    一年一年过去,叶奚青是越来越恃宠而骄。

    郦文鸢过世的三年国丧,是她最老实的时候,这之后急转直下。

    当初,先帝给了叶奚青和上官兰翌,一人一个爵位,一为兰亭侯,一为寿张侯。

    虽然都是地名封,但很明显上官兰翌名字中有个兰,取兰字,关娴枝看着很短命,取寿字。

    叶奚青却表示:不得,她就要叫兰亭侯,寿张侯不好听,也没明确给谁,怎么就知道兰亭侯说的不是她呢?

    郦嗣音:……

    上官兰翌:……

    那你开心就好吧。

    等国丧过,郦嗣音想册封她和上官兰翌,为左右二相,各掌半印。

    叶奚青却表示:不得,她只想享福,不想干活,她年纪好像也有点大了,可以退休了。

    郦嗣音:……

    我发誓绝对不怀疑你!绝对不狡兔死,走狗烹,你快给我起来干吧!

    叶奚青就气息奄奄地看向她:陛下,属下这个身体,怎么操劳国事,您也不想看属下英年早逝吧。

    郦嗣音:……

    我怎么觉得你没事呢?

    但是她再生气,叶奚青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面对她,她也不能真把她拽起来。

    其实郦嗣音平定动乱后,有的是人帮她出主意,已经不那么依赖叶奚青了,她只是不习惯别人。

    见叶奚青如此抗拒,也只能作罢,改封她为“荣誉宰相”。

    食相禄,配相印,见君不拜,直入宫门,平时政事不需要通过她,但她若有异议,可一票否决,打回中书省和内事阁重审。

    这个一票否决权很帅,当然,叶奚青从没使用过就是了。

    中书省和内事阁爱咋咋地,她都退休了,还管她们。

    叶奚青没有当那个左相,左相就成了上官兰翌,而右相,变成了裴母。

    当初郦嗣音上位时,把地方门阀,尤其是南方门阀,按照族谱杀了个遍,但肯定也得有怀柔政策,不能真把世家逼得一点活不下去。

    所以世族的女眷,有良好立功表现的,她都宽恕了,当然了,女人本来也不上族谱。

    残余的世家,由活下来的女眷重新整顿,她们需要一个代表,裴母素云珠,就这么被推了出来。

    裴母连历两次大变,已无力挣扎,拱手谢恩。

    她的儿子被送到兰亭侯府上拘禁起来,女儿和夫家和离,带着孩子归家,改回素姓,承嗣她膝下,她也不再想别的,专心为今上做事。

    如此朝廷机构完善,也不需要叶奚青操什么心,她的母亲也从登州升了上来了。

    因为在基层的丰富工作经验,王丽君被调到户部任尚书一职,原来的县官,由窈娘担任。

    王丽君和女儿见面时,脸上异常有光。

    怎么样,妈妈不赖吧!

    叶奚青对她伸出大拇指,真不赖。

    家中人来了,当然得别开府邸,叶奚青身上有爵位,郦嗣音就允许她别开侯府,又将她的爵禄,提升到一千户,比同郡王。

    叶奚青却表示,那也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了,能不能将您当公主时的公主府给小人啊。

    郦嗣音:……

    我的府邸给你了,我住哪啊!

    叶奚青:您住皇宫啊。

    郦嗣音:那太子以后住哪!

    叶奚青:您哥哥的府邸不空着呢吗,给太子。

    她还没出生,不挑住处,属下不一样啊,属下住公主府都习惯了,您让属下出去,也太残忍了吧。

    郦嗣音:……

    她对自己的后侍都没那么容忍,但对叶奚青总提不起脾气。

    所以公主府赐臣子那种事发生了,当然不是世袭,郦嗣音给关母别建了一个府邸,作为世袭之府,叶奚青自己在公主府特住,这也是她府邸那么大的原因。

    南康王府,郦嗣音赏给了柳氏的母姐居住。

    当初她离登时,怒火中烧,打了柳氏一巴掌。

    事后回想起来,每每后悔,便将柳氏接进京中,封为宣起,以为赔罪,又厚赏了他的家人。

    宣起是三御之一,也就是未来太子的疑父,柳氏已无育子之能,本来不能得封。

    郦嗣音却是个顾念旧情之人,她的后宫基本都是按年份排的,很少按喜爱排,柳氏跟她最久,破格提为三御,为众侍之首,帮她料理后宫诸事。

    实权帝王的喜爱,比什么都有用,如今京中风头最劲的,不是新进京的郦氏贵胄,而是柳氏那一家。

    至于为什么不说是叶奚青和上官兰翌,人俩从龙之功,再风光也是应当的,她们有什么样的荣宠,底下人都不觉得奇怪。

    至此,叶奚青已经完全走上了封建臣子的人生巅峰,不想努力了,躺下享受生活。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犯欠,笑吟吟看向系统:“系统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系统:……

    这个世界,它完全落败,不说男主没了,连社会都被叶奚青改造成了女尊社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它被打击得拼不起来,但不管什么时候,它都不会轻言放弃。

    “那又如何呢,这只是个游戏世界,宿主只要有挂,想怎么开都可以,真实的历史,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哦。”

    叶奚青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才是那又如何,正因为是游戏世界,才有参考价值,历史那种只有一次机会,每次失败都不可挽回的绝对演绎,有什么参考价值。”

    系统冷笑一声:“宿主的意思是,一个模拟游戏,反而比真实的历史更有参考性?”

    叶奚青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呢?科学实验中,也只有千百次的实验,才能总结出大致规律,历史却是一条无法挽回的单程线。”

    “一辆马车,顺着山路稳稳当当下山是历史,不小心翻沟里,一路滚下山崖也是历史。”

    “历史除了能记载马车确实滚下了山沟,不能证明任何事,既不能证明马车滚下山沟的合理性,也不能证明马车不管怎么样都会滚下山沟。”

    “所以我一向没有历史悲观主义,你的打击对我无效。”

    系统:……

    “你是没有历史悲观主义,你是历史虚无主义!”

    “按照你的理论,一辆马车滚下山沟是偶然,那所有马车都滚下沟,不说明是历史的必然吗!”

    “历史确实是一条单程线,历史也很漫长,所有马车都无比默契地滚下了山崖,说明什么?”

    “说明暗中有一只手在操控一切。”

    系统:……

    “什么?”

    叶奚青不紧不慢地回答:“社会学一直有一种很有名的理论,一片森林,不可能只有一棵树,一整个宇宙,也不可能只有地球一个文明。”

    “如果真发生了那种事,就说明我们现有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真的出现了所有马车不约而同滚下山崖的情况,你最先感到的不该是得意,而是害怕。”

    “肯定有一个界外之手参与了这场马车坠落活动,正常情况下做不出这种操作。”

    “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把所有马车推下了山崖,就像小世界有人操控剧情一样,有个人在你头上操控了一切。”

    “看到这场集体坠崖事件,你居然得意滚下山崖的是别人,而不是你,不觉得心大吗?”

    “毕竟我看你的样子,不太像是能抓住那只虚空之手的样子。”

    “你连它的存在都察觉不到,就不怕某天它一时兴起,也把你推下山崖吗?”

    “毕竟你根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操控它,抓不住的幽灵,怎么确保它永远不会伤害你呢。”

    系统:……

    叶奚青是擅长给数据讲鬼故事的,哪怕系统是一个纯正的数字生命,也毛骨悚然起来。

    但是辩论嘛,论点不重要,输赢才重要。

    系统强硬道:“宿主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有解释所有马车为什么都会滚下山崖。”

    叶奚青又笑了一下:“为什么一定要有个解释,你能给所有东西解释吗?”

    “得了高血压,明知道吃高油脂的东西不好,还会管不住嘴,需要解释吗?”

    “戴安全帽,明知道是为了保护生命,还是因为舒适度的问题,不想戴,需要解释吗?”

    “得病后明知故吃,不戴安全帽死掉了,你知道找解释了。”

    “但事情不可挽回之前,你能找什么解释。”

    “解释就是人是人,不是机器,是人就不会永远做对的事。”

    “世界上大多数事发生的都没有原因,但总有人喜欢用结果倒推原因,用错误论证正确。”

    “你做的那些错事,造成严重后果的,追问你当初的原因,哪件你能拿出得体的借口辩驳,生活在古时候的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与其相信错误的产生有正当意义,不如相信有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的原理,是每次不同的选择,都会引发两种不同的结果,衍生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将所有人的选择按对与错排列组合,不存在所有人都做错的可能,但确实存在一个永远错误的分支。”

    “这个分支出现得非常无脑极端,但确实会存在这么一种可能。”

    “与其去论证错误诞生的合理意义,不如去证明平行宇宙是存在的,至少能给科学做些贡献。”

    “如果真相竟是这样荒诞不羁的,那我去追寻错误形成的合理性,并论证它的权威,不就太愚蠢了吗?”

    “万一我们只是一段被设定好的程序,所有错误的诞生,只源于人生有无限可能,但有一支失败案例,需要我们演绎呢?”

    “一想到要是有平行世界,平行世界没犯错的人,还能一边嗑瓜子,一边偷偷看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追寻错误诞生的意义,我就想笑。”

    “这世界上多数事情发生的理由,都蠢得让人发笑,太执着于追究成因,往往是为愚蠢背书。”

    “所以比起论证错误制度诞生的权威性和合理性,我更愿意相信我们是无数平行宇宙,往这个方向衍化的那个分支。”

    “这样的过去,除了提供一个背景故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如果事实与正确相悖,我会去质疑错误,而不是让错误质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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