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墨玉。
昨晚墨玉那迅急的脚步在看见御街路口的青松卫时,是狠狠刹住了车。
她甚至都不能靠近郡主府,虽隔着一条街,可那若隐若现的厮杀之声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往她耳里灌。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腿侧,逼自己冷静。她深深清楚,她冲不冲过去对结局没有任何改变,她当时就明白了,或许,就连吕太医都没能见到郡主。
圣上关她是根本没打算让她再次出宫,屠了郡主府,便是下了决心也要楚阳一条命了。
她更加明晰了自己的责任,更坚定了必须要见到隋影儿的决心。
因为只有隋影儿能给楚阳抢出退路来。
她狠下心回过身,低头奋力抹了一把泪,踩着沉重又坚定的步子,往政事堂而去。
她一直暗藏在政事堂边上,或许真是天也助她,竟是第二天影儿就出来了。
她躲在石墩之后,双拳紧握,看向影儿的目光里全是希冀,可当视线扫到载嫣之时,满目恨意。
她冷眼看着载嫣上车,心内对她鄙夷,暗骂她的装模作样,与楚阳好成这样,却暗地里和载清勾结,意图蒙骗混淆。不仅如此,如今竟还跟在影儿身侧敲边鼓,简直就是千年蛀虫,死不足惜。
心里暗骂,脚下也是不耽误,轻快跟住她们。
墨玉轻功最好,故而跟人的活,基本都给她。
她一路跟来原本好奇,为何此次出行翟离带的人会那么少,且也不见连决。
但是当她跟到此处,她才知道他翟离是暗中在这梅园里安插了不少人。
她躲来躲去才找到这么个地方,等了一会儿见影儿过来,是急忙闪个身,让她好注意到自己。
影儿见到墨玉自然是一番震惊,她四下一望,正要对着在远处折枝的载嫣挥手,便听墨玉小声急道:“不可,影娘子速来,郡主危急!”
影儿忙上前转过身子背靠巨石,装作休息,一双眼警惕地观察四周,紧张地轻声回头说道:“速速说来。”
墨玉亦是背靠巨石,双眼四处扫着,极速说道:“载家姐弟有问题,柔澜根本没死,而是被载清养在外宅,昨儿郡主府被屠杀殆尽,动手的是青松卫,郡主在宫中对此丝毫不知情,影娘子务必设法与郡主取得联系,告知真相,若能救的郡主出来便更好了。”
“影儿?”
载嫣的呼喊打断了墨玉的话,影儿看向缓步而来的载嫣,努力回想方才墨玉的一番话,她知不能再说了,便小声启唇:“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载嫣捧着多枝梅,溢着笑向她走来,边走边笑问她:“怎的一个转眼你就跑这儿来了?挑挑,你喜欢哪个?带回去插上。”
影儿渐渐觉得浑身发冷,她怕自己掩饰的不够好,便忙挤出一个笑随后手搭眉间,抬头观云,待到载嫣走近,她刚刚藏好自己的情绪,淡笑说道:“跟着云走的,方才那片拢着的阴影拉长梅枝,瞧着好看,便看迷眼了。”
影儿还靠在冰凉的巨石上,这会儿才明显感觉到后背凉的厉害,忙往前一步,借着转身的劲儿,快速瞄了一眼巨石侧后
方。
只地上留有踏足过的浅影,再无其他。
影儿没了心情赏梅,又不能让载嫣看出蹊跷,只能将兜帽带上,拢住侧脸,双手一握抵住鼻尖,尽量藏下自己的紧张来。
她心内快速念叨着墨玉的话,柔澜竟是没死,那载清所做之事,载嫣是不是都知道?郡主府被青松卫屠了干净,是不是代表圣上定了杀心?
影儿的心思重重载嫣倒是没发觉,她挽着影儿的臂弯,边走边给她灌输些自己的见解,影儿不做声地听着,只觉得有些刺耳。
二人慢悠悠地向着盛放之处缓步而去,随着她们的越行越远,连决方收回目光,带着倨傲戏谑地睇向墨玉,淡悠悠说着,“到是机缘巧合,你竟是办了一件大事。”
墨玉口中塞着粗布,双手被缚,只剩一双圆眼发狠地死盯住连决。
明明藏好了,为何他会那般轻易地就发现了她。
墨玉当然不会知道她之所以能自以为不暴露的藏在政事堂附近,那是因为翟离的吩咐,昨儿连决从秋辞居出来没多久,就有暗卫来报墨玉的行踪,连决当即就将这消息通报给了翟离。
翟离听完是挑眉哂笑,指节一扣桌面,淡道一句,“真是颗好棋,来的到巧。”
他特意利用墨玉的着急心切,利用墨玉来引得影儿疑心,配上他带她离府的真实意图,是一箭双雕。
墨玉若是说得好,正好这番设计可以将他完全隔离出楚阳那盘死棋之中,影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他。
正因如此,墨玉才能这般堂而皇之的跟着影儿走这一路,不然就凭墨玉的身手,她根本不可能靠近政事堂街边儿上那座石雕墩子。
连决淡眼瞥着墨玉,心里暗叹,爷随机应变的能力真是强得可怕。
他交代几句把墨玉关去大理寺,随后便清清爽爽地悠然往那玄屋而去。
接过侍卫递来的一沓子写好对子迷的纸张,连决敲门而入,见翟离是复手立于窗前,正透过四方形窗框去赏那雪压梅枝。
他将东西放下,说道:“墨玉已经带走了,她与夫人没说几句话,想来勾起夫人的心思是足够了。”
翟离默立在那儿不回身,缄默不语,从他后背看去,虽仍是以往的清冷形象,可如今好似更浓了些心思深重,铁血心肠。
连决其实不太明白,为何夫人明明乖巧了,爷还是要带她出来,要试探她。夫人都走到这一步了,又怎么可能会离开呢?况明明交代不许载嫣提出事实,又偏偏引得墨玉去与影儿说于真相。
疑惑自然搁在肚里,待其逐渐腐烂消化去。
“可听清她们说什么?”
连决神经一绷,提了提眼皮,说道:“声音太小,没听见。”
“你去大理寺,问出来。别弄死了,还有用。”
连决退出,房门关上,翟离唇边缓勾出意味深长地笑意来。其实问不问无所谓,影儿必定忍不住会来向他打探,几个来回,他就都能猜出来。
拷打墨玉,为的是将戏做足而已,毕竟这条漏网之鱼,既然漏了,就该发挥些作用才是。
视线里飘进影儿的猩猩毡斗篷,尽管离得那么远,他仍能感受到她在努力强撑着,他微微侧头,环臂靠在窗框上,饶有兴味地欣赏她那故作轻松的步调。
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影儿停下步子向他看去,四目相对,藕丝般的牵扯又细又长,韧而不断。
她心间打鼓,猛敲一番,忽而回身对着载嫣道:“载清可是当真想娶楚阳?他不曾骗过楚阳吗?”
载嫣那扬着笑的唇角略微僵硬一瞬,而后一叹气,带着劝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其实这话我本不愿说与你,但既然你提到了,我少不得如实相告。载清之前与楚阳好的几乎日日黏在一起,整个郡主府皆是见证,况,”
载嫣左右瞄了瞄,神神秘秘地捂唇凑到影儿耳边,几吸过后,影儿往后微一踉跄,缓缓摇头。
心道楚阳糊涂,不曾嫁娶,如何得行周公之礼,当真不为自己负责着想,一心陷进情爱之中去了。
载嫣上前一步忙去握影儿的手,轻轻捏了捏,“楚阳交了心,载清亦是,如今圣上为其做媒,你还顾虑什么呢?”
影儿低着头挑她话中漏洞,圣上关她,怎会好心为她做媒,里面必定有阴谋。若只是圣上,楚阳该是还能应对,若载清是从头便与她不是一条心,那楚阳怎么可能扛得住呢?
影儿起了辨别心思,便不会再信她。暗自回顾一番昨儿她的所做所言,突然明了或许她的作用就是不让自己疑心。而她是谁放进来的,又不言而喻。
翟离,究竟想做什么?
墨玉方才所言字字珠玑,刀刀见血,她拼力前来透露必是所言非虚的。结合现下载嫣的言行举止,影儿隐约判断出这件事背后还藏着事。
墨玉的话不能直问载嫣,她必定隐瞒,不如露些怀疑,让她自乱阵脚,好让影儿寻些蛛丝马迹。
影儿深深看着载嫣,而后轻轻抽出手,淡淡道:“楚阳是我挚友,若她陷入艰难境地,我必不会见死不救,同样,若让我得知有人故意拉她下水,我亦不会置之不理。载嫣,你与她一同进京,眼看她深陷宫中,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会在这时出现在古昉院。”
影儿说完便直勾勾盯着载嫣,见她目光微有躲闪,支吾几番说出的话是与昨日所言无异,左右还是些载清担心楚阳,又进不得宫,只能托了载嫣来求影儿之类的话语。
影儿淡淡看她,心道胡说八道,翟离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她进来,定是别有用心。
如今影儿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忽悠的姑娘了,她知道辨别人心了。
影儿知她吐不出什么真话来,故而缓了缓语调,转个话题道:“你如何看楚阳被困宫中之事?”
载嫣假装落目看花,心间挑选着措辞,半晌欲取故予地悄声说:“影儿,何意?”
影儿叹气侧眸望梅,捏着分寸道:“树倒猢狲散,我怕你是想再抱一棵树。”
载嫣心内陡惊,想起连决的威胁,是立马慌了阵脚,她忙上前反问,“影儿竟是这般看我?就因我被左相许了进古昉院,就让你怀疑至此?我正是因为心急才来找你,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影儿你告诉我,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左相会许我进院只是因为他见不得你日渐消瘦,想让人来陪你说话,况且你为何这般死抓楚阳一定是深陷囹圄?你明知她有圣旨傍身,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影儿听完静默不语,她捏了一把花瓣,又抽出帕子将指腹上的花汁擦了,故作理解地点头,而后暗含抱歉地看向载嫣,淡道一句,“你别介意,是我多想了。”
影儿看着载嫣那副想怒无法怒的模样,心间发笑。她抽回目光,冷静一想,眼看除夕就要到了,她当前是没心思与载嫣来回拉扯,救出楚阳才是要紧。
她突地意识到一个人。
翟离,为何不好好利用呢?
想法一出瞬间被她抹了去,她到底是惧,曾经信过,被他骗成那样,如今若是把楚阳的命运也交到他手里,他可信吗?
她抬眸望雪,伸手触梅,捏住花瓣轻轻一扯,随着那无助花瓣的落地,影儿定了决心。
既然此事复杂又牵扯甚广,那凭她一己之力必是无望的,而只有翟离能解决这些事。
他要的是她一生都在他身侧,若是如此,他必定不会看楚阳身陷囹圄而见死不救,至少不是在这个时候。
既然没得选,那便不选了,这一次她必会擦亮眼睛与翟离过招,她也想知道,她能不能依着那非她不可的宠爱,将翟离玩于鼓掌间。
她慢慢转过身子,面向翟离,瞧他还是倚着窗框不急不躁,影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放进唇间,咽到肚里,才
踩着步子向玄屋而去。
屋里的翟离不虞烦闷,她吃什么雪?
开了门去迎她,步子一急,那衣袍纷乱无章。他打开手臂完全地接住她,往怀中一压,按着她后脑埋怨,“作何吃雪?仔细腹痛,又要哭红眼。”
一捧雪从喉间凉到肚里,帮她冻住那纷繁的犹豫心思。
影儿将脸深深埋进他怀中,只小声嗫嚅,“长卿。”
翟离拢着她将唇靠上她的额,“嗯?”
“救救楚阳。”
翟离挑眉一顿,问她:“载嫣与你说什么了?”
影儿在他怀里摇头,拉长呼吸去稳心跳,她表现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柔柔说道:“她说楚阳深陷宫中,长卿,圣上是不是当真要楚阳的命。”
翟离眸中划过一丝失算,他有些诧异,她的小姑娘竟是开始有些心计了,不仅有了心计,还打算与他过招,真是有趣。
翟离拍了拍她的后背,对她说:“载嫣胡言乱语,杀不杀?”
第62章 六十二章我就在这里要你,你敢不给?……
影儿窝在翟离怀中蹭,摇摇头,“自然不可,她若死了载清必定疑心的,再说她只是将事实说与我,杀她作何?”
影儿说完便面带娇嗔地抬脸去看他,而后脚尖一点,够着他的耳垂道:“我听她所言,心里泛酸,我只有长卿了,求求长卿,救救楚阳,好不好。”
影儿目中满怀期待地深深望着翟离,她观察到他的黑眸中出现一丝迁就,她趁热打铁双手环上他的腰,又糥又娇地扭捏一番,哼唧道:“长卿,我无人可依了,只有长卿了。”
她抬脸将尖尖的下颌抵在他前胸上,仰着头,稍稍噘着嘴,眼里全是软糯迷情,又呢嚅一番,“影儿的长卿呢?可以帮帮影儿吗?”
她那双眸子湿乎乎的,将人吸进去便不肯放出来。翟离都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她这幅样子了,他几乎是瞬间便缴械投降,奉出诚意来。
他迷着魂,含着疲软,用如清溪淌过般的语调开口说道:“我当真是,拿你没办法。”
影儿听完又钻进他怀里,轻轻拱着,蹭着,那秀发都毛毛躁躁了,她也不停,拼命地去磨翟离的底线,她小小的声音从他脖颈一路往上,影儿每亲一下便说一个字,“影儿只有长卿了。”
翟离似身处迷障之中,被她迷得整个人酥化了,彻底断了心思,他真是有些苦恼,苦恼自己怎么对她这般难舍难弃,苦恼自己对她定出的原则又是这般难以为继。
翟离叹气,无奈哄她,“进屋说吧,我听你说。”
影儿被翟离搂着往屋里走,她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载嫣,看其神情紧绷便先说了一句,“载嫣,可是你安排来的?”
翟离不以为意道:“她自己来的,留?还是撵?”
影儿不言语,心里算计着留下她也算是捏着些载清的软柄,“你为何放她进古昉院?”
“陪你。”
影儿等了一会儿,提了提声调,诧异道:“没了?”
她看翟离一勾唇,那清明坦然地眼神倒影出她那微惊的眸子,她淡润一乐,心道也是,载嫣没什么可被翟离利用的,放她进来,可能真是单纯陪她吧。
翟离捏了捏她的侧腰,温声问她:“她让你起了怀疑,你怕她骗了楚阳,对不对?”
影儿悄悄瞪圆了眼,呼吸微微一停,思索着他又是从何处看出来。还没想清楚就听翟离又道:“作何为难?影儿直说便是,万事有我。”
万事有我四个字,猛地敲了一下影儿,她心间瞬时如灌寒冰的一紧,凝练出另外四个字。
当真讽刺。
她尽量将那嘲讽之哂笑藏在心里,她知自己的表情躲不过翟离的法眼,故而干脆低头轻轻哼了一声,悄悄藏起心思。
二人进屋,翟离贴心的为她净手,为她煎茶,影儿乖乖巧巧坐在他对面,噙着分寸想着徐徐图之。
翟离瞄她一眼,带着暖意道,“怎的反而不吱声了?不知从何说起?”
他褪下手串放在桌上,双掌撑膝,目光似旭的照在影儿面上,等她开口。她方才那副小姑娘的样子,实在让他意犹未尽,余味撩心。
影儿一双细指悄悄掐着,心间盘算来去,有些微妙。她方才尝试着直言袒露,倒反而令翟离态度和煦起来,或许,她的撒娇与直言对他更有诱惑。
她菱唇微启,起合几番,那粉润的双唇看的翟离心尖泛紧,又沦陷几寸下去。
她软乎乎地将一双藕臂撑在桌上,歪头撒乖耍柔道:“你常进宫,可知楚阳被关在哪里?”
“慈元殿。”
影儿微微歪头思索,突地抽吸一口,掩唇道:“那不就是在福宁殿边儿上?圣上看她看的这般紧?”
翟离从容倒茶,微微吹凉才递给影儿,随后才徐徐道:“慈元殿住的是辛漪颜,楚阳和她住在一起。你无需顾虑圣上,因为圣上没想杀她,只是楚阳最近动作太多了,圣上怕她惹出祸事来,故而关她,让她冷静冷静,等她成了亲,歇了她为载清筹谋的心思再放她回府。若是没有放她走的意味,圣上也不可能让她和辛漪颜住在一起。”
“辛漪颜?”
翟离笑看她,和颜悦色道:“辛漪颜与楚阳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加之她是圣上最在乎的人,没有之一。圣上将楚阳放在辛漪颜的宫殿里,你还担心什么?况也没有几天了,楚阳出嫁后便可离宫。”
影儿缓缓喝茶,一双杏眸开阖几许,也不知是不是茶汽熏染的,真是水灵灵惹人难熬,她双眼转个弯,将视线落在翟离的下颌之上,掺着疑惑道:“可是,她的郡主府,没有人了呀。谁伺候呢?”
翟离拿起珠串揉过两颗,真没想到有了小心思的影儿会这般可爱,这般喜人。都学会欲擒故纵了,声东击西了。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满意与餍足,心间划着骚动,暖声道:“楚阳的身份加上她的作为,你说圣上会不会疑她?不杀她不代表不拔了她的羽翼,青松卫将人杀了个干净,待楚阳成婚之后,圣上再赏赐她满府侍婢便是,况且,你怎知道她会回郡主府,而不是载府?”
影儿搁下茶,细细一想,也无话可说,半晌才道:“那圣上当真,不会动楚阳?”
翟离笑答:“你觉得圣上会愿意背负违抗先帝圣旨的指责,还是愿意被扣上残害手足的帽子?他是圣上,不会不顾万世留名。若你是他,你会为了泄愤而冒这么大的代价吗?”
影儿长长舒出一口气,这番话她无力反驳,是她忽略了,赵琛是帝王,总是要顾虑后世的。
她看着翟离的双眸,那眸中是满满的温情,竟似从前的模样,影儿将一颗心半提半放,她掩饰着自己的猜忌,起身缓缓挪至翟离身侧,单手扶上他的肩,将自己送进他怀里。
翟离心下又升了温,好似沃土一般,蕴了万千养分,小心呵护她这朵娇花。他轻轻拢住她,欢喜的有些发颤,软了音调道:“影儿,还想知道什么?”
影儿坐在他怀里,带着些俏皮地晃了晃双腿,拿拳轻轻揉他的肩,糥道:“载清是不是在骗楚阳?”
翟离一乐,“你觉得我会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不许诓我,快如实说来。”
翟离无奈,仔细体味她的娇软,缓缓回她:“载清为官,楚阳能给他铺路,他为何弃她?他们之前好成那样,众人皆知,若载清骗她,那且不说载清那张人脸还要不要,便是圣上与百官都不会饶他。他除了对楚阳好之外,别无选择,况且楚阳的条件,他还挑什么?”
影儿眼眉一弯,拿着嗓子道:“可是,他把柔澜养在外宅了呀。”
翟离面不改色地托起她的发,停了几吸,藏起赏玩,故作犹豫回她:“柔澜肚子里有个孩子,影儿知道吗?”
他托起影儿的下颌,轻轻摩挲,看她的目光中充满迷糊与震惊,他亲她几次,强忍冲动,压嗓道:“御史中丞是官妓所的常客,他总不能把柔澜领到他的宅院里去吧。”
影儿迷迷糊糊眨眼,半晌之后,恍然大悟道:“柔澜的孩子是御史中丞的?他让载清帮他藏着人?”
翟离笑答:“影儿越发聪明了,御史中丞的内人是何脾性,影儿该是知道的,载清是他心腹,让他帮着藏人自然妥帖,与载清而言也算捏着中丞的把柄,所以当初他才那般不顾礼制,执意娶了柔澜。”
影儿惊得说不出话,心道这官场当真是卧虎藏龙,这般损招都能想得出,她不由得
蹙眉隐带责怪地睨了一眼翟离。
翟离被她逗得发笑,憋着道:“怎的还生我的气了?可是觉得我也不是东西?”
影儿真想大声答是,又顾忌来去的,终是自己泄了气,她关心的一是楚阳的命,二是载清对她是否真心。
听翟离这一番话,她是暂且落了心下来,且不说翟离会不会骗她,就这一番话,影儿是当真一个错儿都挑不出。
她转转眸子,慢慢悠悠说:“那载嫣,可怎么办呢?还有墨玉,她方才,”
影儿忙抬手捂嘴,暗骂自己无脑,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翟离,只见他唇边勾着笑,似是不以为意,还从容填茶捻串,给了她一个宠溺的眼神才道:“影儿知道这座山上藏了多少人吗?七十七个,墨玉何时来的,何时走的,我的人全知道,只是看在你的面上放她一条生路,看她躲不躲得过圣上的人了。”
影儿狐疑问道:“你不担心墨玉与我说些什么?”
翟离歪头一笑,“影儿觉得我会在乎她?”
影儿往他怀里一靠,拉着音道:“载嫣怎么办。”
“想留就留,想撵就撵,她也不是没地儿去。”
话是这么说,影儿有心留她要挟载清,又不想面对她,着实有些犯难,心间一麻,烦躁起来。
影儿支起身子,对着翟离敷衍一笑便要起身,被他一把搂住按回腿上,翟离轻‘啧’一声,略带轻佻挑逗道:“影儿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影儿也不好说她确有此意,只能略带无奈地勾唇笑笑,小声问询,“那,长卿想如何?”
说完便用那双璀璨夺目的双眼去看翟离,她眼见翟离看她的目光是越来越深,越来越迷情,一时清醒过来他想要什么,忙抬手握住他的腕,谨慎小心地提示他,“我们,还在外面,长卿收敛些。”
翟离哪里是顾及这些的人,他仍是毫不避讳地用那染着浓重欲念的眼去剥开她,剥到他满意为止。
影儿在他怀中蹭,扭捏几番,挣脱不开,只得拿脚尖去踩他。他非但不怒反而勾唇混沌着说道:“影儿这小猫挠人的功夫,当真见长,”他凑到她耳侧,深吸一口裹着含混道:“我就在这里要你,你敢不给?”
她当然不敢,他要,她只能给。
只是这霸道又让影儿觉得有些不适,她扭开脸,愤愤不平道:“长卿可能顾虑一下我的感受?你方才也说了,这山上藏着几十号人,我,”
翟离不等她说完,掰过她的脸覆唇吻上,缠绵又温柔,丝涟软滑,真是不像他。
影儿有些无措的接住他,只能由他用舌尖去描绘,去探索。
他灼热的手掌轻巧挑开她的衣衫,那一握绵软,轻抚,勾魂。
她身子一颤,一股本能的愉悦飘出来,随即便被那泼天的愧疚感狠命拍下。
影儿猛地推开他,大口喘息,她抬手抵住翟离,坚定地摇头,晃着潮乎乎的双眸找借口,“我有些害羞,况且身子还不爽利呢。我们,回去好不好。”
翟离从善如流地看她,随后点头,抬手将她的碎发勾至耳后,似蛇吐信般似有若无地说道:“影儿,最好趁着我被你骗的神魂颠倒的时候将我抓紧了,否则真待我去寻你的破绽,那你哪里还有余地呢?”
影儿听完心跳一停。她当然不是翟离的对手。他话中何意,影儿一想便心知肚明。
翟离说的话纵然无懈可击,可毕竟楚阳还没嫁,还没回到郡主府,若有意外,她要再勾出翟离这番肚量来,怕是就难了。
就当为了楚阳。
影儿闭目轻叹,努力压住歉意,慢慢将自己送了过去。
翟离浑浊的眼攫住她,看她献出自己,看她强压愧意,看她谨小慎微,犹犹豫豫。
他不接,也不躲,轻轻按下自己的不满,由着本能裹挟,弥足深陷。
影儿的对襟褙子被翟离轻轻解开,那敞开的身子还残留着衣衫护住的暖意,影儿双手环臂抱住自己,一双杏眼可怜至极,眼尾泛红,似雾似露,似晚霞明灭。
她紧张的喘息,又不敢发出声音,憋得嗓间泛疼,吐气说道:“长卿,能不能轻一点。”
翟离双眸讳莫如深,让人捉摸不透,他静默不言,用指尖在她后背轻轻画圆,勾着残月般的诘笑去含她的耳垂,用舌去滑过她的细颈。
影儿始终强忍着,忍到那暖流似瀑布倾泻而下,她颤动之后用力撞进翟离怀里,似那鸵鸟,将头埋下。
翟离哪里肯纵她,将她拎出来,抱坐在桌上,那一桌的对子迷被影儿蹭的褶皱不堪,破损难辨。
裹木浮沉,急促娇喘,难掩狎昵。
影儿的指节都被她咬破了,她浓雾布散的双眸是再也藏不住那流动的欲念,她突然恨极了他,恨极了自己的身子,恨极了这世道。
第63章 六十三章我来了,我来陪你。……
整理好的衣衫不知为何还是凌乱不堪,皱褶难平。
影儿那似雾似露的双眸中满满是控诉,是斥责,是无奈。
翟离被她盯得起了软心,他帮她捋平衣衫,含着清爽舒适在她耳边厮磨,“影儿放心,不会有人的,生气了?”
影儿恼他,错开他的眼不去看他,唇瓣微抿,忍着怒意。
翟离挑着她的发,目光狎昵又裹柔情地去凝视她,透着爽朗道:“影儿之前的乖巧呢?去哪儿了?真是过河拆板?”
影儿鸦羽掩下,心道荒唐,当真是荒唐。与他荒唐,与楚阳荒唐,与这世间的格格不入荒唐。
她叹气回眸,哀怨瞥他,“你当真过分了些,还不许我生气?”
她有些泛凉的身子被翟离搂在怀里,他抬手轻轻搓了搓她的藕臂,帮她穿衣,而后笑问:“还冷吗?冬猎的鹿今儿杀了一只,稍后带你去吃烤肉,暖暖身子。”
吃不吃鹿,影儿倒是无所谓,不过让翟离折腾这么一顿,她倒真是觉得腹中空空,有些惦记吃食了,何苦因恼他而饿坏自己。
影儿被翟离牵着出门,她忙四下张望,还颇为严瑾的踮脚看了看屋顶,就听翟离憋着笑逗她,“可看见人了?说过了,你我同在屋内时,周遭不会有人的。”
影儿这才将信将疑地瞥他一眼,由他牵着走,“载嫣呢?”
翟离步子不停,颇为好奇地回眸看她,扬着疑问,“你好像,很在意她?”
影儿眸中闪过逞能要强,忙磊落又真诚地挺直脊背,提声说道:“你处处往我身上使心眼,我不是你的对手,与她对决还不行?你别动她,她身上有猫腻,我准备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呢。”
翟离噙笑听完,将她拽进怀里搂着,含着深意道:“那你要好好努力,若是需要我的帮助,随时找我。”
影儿气恼撇头闪开他,直到行至山下,才看见载嫣从车内出来,对着翟离行礼,而后便是挂着故作沉稳的笑,掩着紧张看影儿。
影儿心间微顿,思索她当真是藏不住心机,只是几番对话就让她紧张到现在。
影儿上前一步,故作亲昵地去握她的手,柔声道:“等久了吧?我们去吃鹿肉,我与你一辆车,如何?”
载嫣忙看向翟离,见他也是微一挑眉,明显意外的神色,她正要劝说影儿不妥,就听翟离宠溺道:“就依影儿的,福源斋集合便是。”
小姑娘要顺藤摸瓜,他怎能不给这个机会?
这一路,影儿紧着抓载嫣话中疏漏,而载嫣有了警惕自然是更为谨慎。
故而这两人是各自说各自的,说了一路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说出来。
吃完鹿肉,又是一辆车,又是一路不痛不痒的念叨。
直至回到政事堂,影儿才颇为不满的丢下一句累了要休息,兀自走了。
载嫣也是一颗心放回肚里,精神紧绷的与影儿周旋了一日,她也是颇累,一进屋还没坐稳,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她深深皱眉,心里暗骂,不情不愿开了门,对视上连决的目光,见他笑说:“载姑娘暴露了,劳烦移步,换个地方。”
载嫣瞬间一紧,呼吸都停了几吸,满目惊异无辜
地看着连决。
连决又是低头一笑,叹气道:“载姑娘,你太爱紧张了。走吧,我护送你。”
重重心思,浅浅悬命。
载嫣下车后便被这沉闷渗人的环境给刮了一下。
尤其在看清牌匾上的三个字时,浑身抽了骨般地瘫软下去。嗓间沉了墨,晕不出一个字来。
大理寺。
连决歪头环臂,带着戏谑地看她惊慌失措,看她瘫坐不起,看她胆颤失色。
里面出来了人,对着连决恭敬行礼,阿谀的微微弓腰站在连决身侧,只拿眼瞄地上的载嫣,等着连决吩咐。
载嫣目中惊慌更深,那来人深红的服制晃得她眼疼,她忙极尽讨好无辜地去看连决,就见他好似大发善心般一手撑膝蹲了下来,目光直视她,给她选择,“跟在我身后走进去,还是让他们用夹板拷着你拖进去?”
载嫣忙颤着抬手悄悄去抓连决衣角,求他,“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能不能,放我走。”
连决目光难得的绵软下来,耐心解释,“不能,警告过你,你没做好,怪谁呢?”
连决等了一会儿,见她是准备不好了,便抬手示意身后狱从,那狱从眼疾手快忙唤来两人将那沉重的夹板扣在了载嫣身上。
细颈与双腕均被扣上,那夹板好似千斤重,要将她嵌进地里去一般。压的她急促地喘息,压的她肩膀生疼。
载嫣哭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模糊地看连决渐行渐远,而她则被狱从架了起来往牢狱深处走去。
她混沌恍惚地被带到一间刑房之中,浑身软的连颤抖都提不起劲儿。只能仍由那狱从将她半扔到冰凉的地面上。
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尖,载嫣撑着眼看向地面,尽管冲洗刷扫,但是被浸染的血还是将地面蒙上了刺目的红,就连地缝里也全都是发黑的血迹,风干之后又添一抹,一层一层补叠上去,与那刺红交相呼应,令人胆寒又畏惧。
她知道自己前方有一座刑架,她根本不敢抬眼去看,不敢想象会有何种酷刑落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脑海中猛的挤进千言万语,她硬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去试图解释,她拖着夹板膝行两步,踉跄一倒,强撑起身子,抬眸去看立于门口的连决。
见他从容地垂手而立,正目光淡淡地看她,而后视线一移,落到载嫣身后,一扬下颌暗示载嫣看去。
载嫣哪里敢看,只能微微摇头苦撑,眼中满是乞求。
连决瞧她吓成这样,只能无奈一笑,抬步掠过她,向她身后而去。
一声极轻地痛苦呻吟飘进载嫣耳里,她微微一愣,只觉是幻象,又是一声,载嫣这才回了神色,意识到这刑房中还有他人。
她是吓傻了,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都不知这牢房中还有别人,缓缓抬眸,快速扫一眼,扭过头在脑中回想,一名女子,披头散发,低垂头颅,全身带血。两只手已是血肉模糊,指节难辨。
载嫣这一眼是彻底吓丢了魂,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就听连决那催命般的声音响起,“大理寺的刑法多不胜数,载姑娘可想挑挑?”
载嫣撑不住倒地瘫下,那刑架上之人微微一动,轻哼一声,被连决抓着头发抬起脸来,“载姑娘看看,此人眼熟吗?”
载嫣闻言缓缓扭头,极慢地惊视而去,见那女子也是微微撑开一丝眼睫,对视的瞬间,好似电流滑过她的身子,载嫣心里跳出两个字。
墨玉。
连决目光捏着载嫣,见她是瞧清是谁了,才松了手,缓步行至她的身旁,蹲下身子说道:“爷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像她一样,七八种刑具挨个试一遍,不过对你会好些,你可以自己选。二是进宫,消了楚阳的疑心,让她欢喜出嫁。”
载嫣忙尽显诚意地颔首,启唇吐气,“我进宫,进宫。”
连决又提示几句,“你时间不多,只有几天,今儿好好睡一觉,明儿会安排你进宫,记住你的使命,也记住爷的手段。”
随着夹板被解开,载嫣猛吸一口气,又被血腥味呛的猛咳。连决见状是当真有些无奈,只能伸手扶起她,半搂着她往外走。
刑房之门关上时,墨玉落下两滴泪来,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在哭楚阳。
载嫣根本不知自己怎么出的大理寺,怎么上的车,到了政事堂仍旧是恍惚神色,连决命了侍婢服侍沐浴更衣,又体贴耐心地交代一句,“载姑娘好好休息,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第二日,一夜未眠的载嫣被请上了车,慢慢悠悠往那宫门而去。
随着马车停下,载嫣一颗惊跳的心减了速度,却重了力度。退无可退,只能一搏,万幸对方是楚阳。
载嫣头一次进宫,自然是低着眼不敢乱看,一双纤指紧揝在一起,脚下匆匆地跟着宫女往前而去。
带领宫女突然停下,伸手示意载嫣靠边行礼,她不知是何人,只能跟着宫女一起恭敬的行着揖礼等着。
翟离步履不停地掠过她,就如平日无二,只是那眼底闪过的佻薄耐人寻味。
行至一间偏僻宫门处,载嫣方觉不对,楚阳怎么可能会在这人迹罕至的屋中。
载嫣狐疑看去,就见那宫女对她行揖礼而后利落说道:“请姑娘自行入内,大人在屋里等候姑娘了。”
眼见那宫女是几步闪退出去,她便是疑虑重重,也只能硬着头皮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昏暗,载嫣扶着门框略显犹疑,帘后传出声响,随即那人歪头侧开帘子缓步而出。
载嫣双目圆睁,好似忘了姓甚名谁一般,维持这姿势未动弹。
翟离坦然一坐,褪下手串一甩,而后指着载嫣,示意她关门前来。
载嫣忙着照做,谨小慎微地踩着步子靠近翟离,离他约十步远时,是如何也迈不动了,她额间密出细汗,也不敢擦,只一双眼有些悸恐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耳中飘来翟离那清冷似冰涧的声音,“过来。”
载嫣缓缓深吸一口气,压着惧意往前挪步子,她越发觉得双腿发麻,绵软无力。他没喊停,她也不敢停,一步一步蹭到翟离身边,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直愣愣跪在他脚边,听他差遣。
翟离单手撑颌,闲散随意地看她紧张兮兮,淡笑一声,“今儿见楚阳,知道怎么说吗?”
载嫣毫无意识地微微点头,突地想起他所言是何,便忙抬眼摇头,对视上翟离那深邃的双眸,她又是一惧,忙将头低下。
翟离一手揉串,闲闲看她,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你在她面前不提柔澜,不提郡主府。若她问起,便说不知,你尽量不要去解释,你的解释会让她生疑,只记住最重要的一点,利用她对载清的心思,强调载清对她思念成疾,求告几番才换的你入宫陪嫁,用载清乱她心智,便够了。”
载嫣舔唇犹豫道:“可是之前敏安进过宫,她与楚阳说过什么,我并不知道。而且从敏安的反应来看,她刻意躲着我,估计是猜出些什么了,万一她说给楚阳。”
翟离本不欲多说,也懒得和她解释,奈何事已至此,就当发个善心,他悠悠开口:“不重要,如今时间紧,楚阳不细想,便分辨不出来。就算她想明白了也无妨,这是死局,她如何都出不去。你若能稳住她,死的便只会有她,若你稳不住,还会带上你。”
载嫣一颗心沉至谷底,她垂目望地,眸中闪着不可置信。
她心里过着翟离的一番话,专注的思索着,那紧张的排布被下颌传来的凉意打断。
翟离用手串挑起载嫣的下颌,窥究的视线直直插进载嫣双眸之中,不过几吸,他便看透了她,淡淡勾出一笑,“既然惜命,就
用点儿心思。没剩几天了,过了除夕,给你足够的花使银子,随你玩儿去。”
载嫣被他的目光攥着,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是不着寸缕地被他看了个透,她眼中浮泪,轻轻点头。
翟离收回视线,掸袍起身,从容复手离去。
载嫣仍是跪坐在地面之上,心间计算着翟离方才所言。
“载姑娘,走吧。”
宫女的呼喊拎起了载嫣的神思,她缓缓撑起自己,慢慢跟了上去。
一路精心计算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瞬表情。
又不知走了多久,载嫣心里暗暗抱怨宫廷太大,她都有些足酸,待拐过几个弯,映入眼帘是威严肃穆的殿宇与千回百转的连廊。
她不由自主地启唇惊叹,却也不敢细看,只能不时偷偷瞄几眼,待停至慈元殿门口时,宫女回身对她交代,“载姑娘稍后,殿中传令宫女会去通报。”
说完,便后退两步离去了,载嫣瞄着那人的背影,等了约一盏茶便听楚阳的声音响起,“载嫣!”
载嫣抬眸看去,见楚阳从门框边闪出来,提步拎裙就往外跑来,冲到载嫣身前,先是捂唇掉泪,而后便是猛地一抱,身子发颤。
载嫣心里百感交集,一见到楚阳,那愧疚就像煮沸的水泡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冒的狠了,被她一盆冷水浇灭了去。
没有余地,不是楚阳死,就是自己死,生死之际,友情算什么?
她抬手轻拍楚阳的后背,压着嗓子说了一句,“我来了,我来陪你。”
第64章 六十四章深陷其中的人,只在乎想在乎……
楚阳压抑这般久的情绪是似那高山瀑布一般,势不可挡地往下冲散开来。
她抬手抹泪,嗓间塞棉,只能用力点头,激动到发颤地去捏载嫣的肩膀。
诸多话语挤在嗓间,每句话里都含有载清的名字,根本不知先说哪一句。
她尝试平稳住心绪,用力地深深吸气,而后便紧紧握住载嫣的手牵着她进屋。
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后,楚阳深看她一眼,又用力抱住。
楚阳本欲细细深聊,奈何鼓胀起来满腹的委屈,竟是又逼得那泪溢出眼眶来,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载嫣见楚阳如此,心里也似细针密扎般的疼。
疼任其疼,心不曾软,不但不软,反而带着顽固的铁了意志。
到此一步,退无可退,若坏了事,便是全无葬身之地。
如此便只能避实就虚,用心去骗她。
载嫣抬手轻轻拍抚楚阳哭的发颤的后背,柔声劝她,“楚阳,没事了,我来陪你。”
楚阳仍是说不出话,载清二字似火烙一般烫在她的嗓间,她只一张口,便是疼的发紧。
说不得话,那浓烈的惦念便只能一股脑挤进眼里。让她双目似开了闸一般的狠命往下掉泪。
她止不住,索性趴在载嫣肩上无声大哭起来。
载嫣锁着眉,眼中亦是浮出泪来,抽帕轻拭过后,关心道:“你还好吗?”
楚阳趴在她肩上微微摇头,强逼自己停下掉泪,她许多话要问,怎的这般没出息?见了载嫣竟是哭成这样。
双目酸痛难忍,好似那该砸下的泪水全都被困在眼里,撑的楚阳发疼,真是许久才堪堪止住这泪。
她抿着唇线,抬起双眸,满含感慨难言地看着载嫣。
她的心思真是复杂到了不知如何去说的地步,她努力平复抽泣,气息不稳地断续问她:“他,好吗?”
‘他’这个字,好似楚阳心中的堤坝,不能被提起,一旦触碰到便是决堤之势。
果然,那攒在眼眶中的泪绷不住,倾泻而出了。
载嫣听她这三个字,又见她这幅样子,心间直直泛疼。
她不知怎么劝她,只能对她点头,柔声哄道:“你放心,他原本遭了些算计,如今是都好了,他一直在念叨你,昨儿更是一夜没睡,与我反复交代让我一定来宽慰你,让你别急,别担忧,他一直在等你。”
楚阳抽泣摇头,绝望不已。
好似一株长于暖地的棕榈,被人紧紧攥住,连根拔起,决绝又狠心地抛入冰天雪地中,不顾其死活。
锥心刺骨,又撕心裂肺。
载嫣按着她坐下,抽出帕子来为她拭面,趁水和泥故作叹气说道:“眼看要到除夕了,载清就是知你着急,他求不动圣上,只好去求左相。这大冬天在雪地里就那么跪着,跪到整个人聊无知觉疲软倒地,左相才松了口,去向圣上求了情,许了我提前进宫陪你,与你一同出嫁,载清昨儿抹了一夜的泪,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泣不成声的。”
说完便暗带愁怨地抬手抹泪,做足了痛心惋惜的模样。
楚阳听的惊心刺耳,是满目心疼之色,她撑起身子,打晃后紧紧捏住榻桌一角,颤着声线问道:“他,怎么如此糊涂,何必去求呢?”
“他着急啊!你不知道,他醒过来得知你进了宫,他是急的脚不沾地就要进宫寻你。多少人拦他,都不曾拦住,他是生生急的吐出一口血来,急火攻心半晕过去才被扶躺下的。”
楚阳听得头晕目眩,站不稳就要倒,急促吸气,差些濒临窒息,载嫣一见忙扶住她,捏着帕子替她擦泪,懊悔道:“是我糊涂,该打。你我刚刚见面,本就激动难掩,我还这时挑他的苦楚来说,对不住,楚阳。对不住,我对不住你。楚阳,对不住。”
载嫣说着说着,那发自内心的懊悔是真切的袒露出来,楚阳听在耳里,摇头制止她,轻轻捏着她的手,弱声道:“不怪你。”
楚阳努力深深的拉长呼吸,她方才只觉脑中缺氧,双目发黑,她也知是自己过于紧张,过于激动了。
她心里狂念载清,不知他如何,不知他身子可好了,不知他可有受凉,不知他对于自己被困做何心态。
她什么都不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她怎么能如此不成器。
除了哭,居然是完全没了冷静,丢了思绪,忘了本心。
她愣生生花了近半个时辰,才算匀了呼吸,落了一颗悸动的心。
她有意打散屋里着紧促难捱的气氛,开窗猛吸一口凉气,平了胀痛,紧了声调,才唤了宫女进来,侍水煮茶,焚香添碳。
又命人端来银盆暖帕,净手拭面。
待到众人退下,楚阳才算是稳住了自己,她给载嫣倒了茶,隐带焦急关切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载嫣端茶饮了一口,含在嘴里去品其苦涩,苦味顺喉而下直冲心间,攒在那里,凝成苦胆般的丸子,磨着载嫣。
她放下杯子,尽可能装作诚实地道:“他很好,就是想你。你看看你,激动成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你。”
楚阳淡淡一笑,心里念着她的话,对其肯定的在心里念叨:是呀,有了挂念,有了依靠,哪里还需自己强撑呢?
二人调整好了情绪,自然是沟通也顺畅了不少。载嫣将从楚阳冲动进宫开始,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是仔仔细细说给她听。
自然都是经过处理,经过美化的。
将载清说的是深情至极,这些日子为了楚阳更是来回奔波,不顾日夜。
她就是掐着楚阳深爱着载清,利用了她身陷情网之中,不曾聚拢理智,故而就算有些话是漏洞频出,楚阳也不曾在意到。
不会有人告诉楚阳,这是她最后一次,看清载清的机会。
不知不觉便到了碎金满地,夕阳西下之时。
楚阳单手撑颌,望向窗外,看着那融融满金,是心内一片覆雪般的苍白。
或许当真是压抑的太苦了,或许是太想他,又或许是终于明白他并不曾放弃她,而她却是因为敏安所言而去怀疑过他,故而心中愧疚成团,密不透风的压着她。
载嫣说的直接又暗带隐晦,“载清希望你可以欢欢喜喜嫁他,他说那日,他会来接你,领你回家。”
楚阳无声,又湿了眼眶,心道真是好事多磨,静待花开。
开门声响起,楚阳未动,载嫣则倾身看去,只见来人身着清丽斗篷,面容高雅中带着秀气,气质温婉又端庄,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载嫣瞬间明白这必是圣上身边的某位妃子,她看了楚阳一眼,随后立即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
极为柔和地免礼声另载嫣一顿,这把嗓子,真是娇软的勾人。
载嫣感
受到她逐渐走进,在她抬眸去看时恰好对上漪颜看她的目光,就见漪颜柔声道:“你便是载嫣吧,楚阳日日念叨的这些人里,便有你一个。坐吧,不必拘礼。”
载嫣抿出恭敬又不失诚意的笑,对着漪颜颔首,而后便坐在榻椅上,悄悄用目光去捕捉漪颜的神色与身量,视线滑过裙摆,微微一定,载嫣撤回眸子不敢再看,那隐约露出的可是踝扣吗?
漪颜接过宫女端来的茶,命众人退下而后对着载嫣道:“圣上许你陪嫁,你与楚阳要好,这两日可得好好陪她说说话,她这些时日被磨得是整个人丢了筋骨一般,呆呆愣愣,清清冷冷的。日子将近,她一面欢喜一面悲痛,你瞧她脸都尖了一圈。”
载嫣颇为认真地看着楚阳点头,而后对着漪颜回话:“秉娘娘,方才我们已经谈了许久,我与楚阳要好,自然是一番诚心放她身上,娘娘放心吧。”
漪颜颔首一笑,轻轻拍了拍载嫣的手背,温声道:“不必拘礼,你与楚阳一道唤我漪颜便可,圣上定的这个日子是司天监算的,除夕出嫁倒是头一遭,你陪楚阳便无法归家孝敬父母,也是辛苦你了,稍后我让人带你前去休息,明儿你再来,时间太紧了,婚嫁的流程你也一道熟悉熟悉。”
载嫣颔首与漪颜对视,二人都听楚阳深深叹出一口气,同时看过去,就见楚阳双手扶额,仍是忧思重重的一副样子。
漪颜将手搭在楚阳腿边,轻轻晃了晃她,关心道:“怎的了?”
见楚阳一抬头,那双眸子是又红又肿,漪颜一惊,忙道:“怎的哭成这样?”
又回头问载嫣,“你们都说什么了?”
载嫣将之前说的话,大差不差的说给漪颜听,漪颜听完微微蹙眉,有些心思,倒是楚阳又鼻尖泛酸,氤氲出泪来。
漪颜见状忙起身去安慰,又对载嫣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楚阳情绪不稳,今儿且让她缓缓,明儿你们再深聊不迟。”
那载嫣心里抓不稳漪颜,便有些犹豫,奈何至此景况,也只能挤出一抹笑,先是关心楚阳几句,而后便是依依不舍的随了宫女离开。
载嫣走后,漪颜才坐在楚阳身边,默默轻抚她的后背,无声安抚着。
许久之后,待到楚阳捋顺了呼吸,漪颜才有些迟疑闪烁地说了一句,“载嫣,好像不对。”
楚阳揉眼对着漪颜,哑着嗓子道:“何处不对?”
漪颜微微摇头,有些为难,“说不出,她方才所言,与之前敏安所言出入很大。敏安一直贴身跟你,必是不会佯言,可载嫣与你又是好友,该是也不会胡说。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楚阳脑海里全是载清,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载嫣对不对,她的话里有没有疏漏。
楚阳捧着一颗膨胀到极致的心,之前恍惚哀叹载清对她不管不顾,方才听载嫣所言,得知他竟是对自己那般上心。
他的上心令楚阳极致惭愧负疚,她竟然疑过他。
楚阳此时根本不想去思考其他,深陷情海中的人,哪里有理智可言?
她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
万幸,她听到了。
既然听到了,便是义无反顾的沉溺下去,便是奋不顾身的沉沦下去。
故而现在是重新开始盼望那场婚仪,盼望载清进宫接她,盼望与他携手一生。
只要载清心里有她,万事皆不惧,万事皆可平。
她信他,至死不渝的信他。
殿外传来宫女的传令,圣上宣漪颜去伺候。漪颜深深看了眼楚阳,道了句好好休息,便一步三回头的往福宁殿而去。
第65章 六十五章你骗我。
福宁殿内,翟离是正悠然端坐在茶桌旁,云淡风轻的把玩着茶盏。
赵琛卷起押完花的画,斜眼瞥一眼翟离,沉闷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青松卫还给朕。”
翟离听完挑眉一乐,“哪有给了还要回去的道理?”
赵琛起身步行至茶桌旁,拿手指点他,俊眉一拧,透着苦涩道:“朕给你青松卫是作何的?你拿来作何了?用朕的人算计朕,你可当真是朕的功臣。你怎么不派你的金甲卫去杀郡主府呢?你别忘了,郑良之事,你还未给朕洗白。现在又添一事,你是不是不把朕拖下这个位子不罢休?”
翟离颇为散漫地转了转脖子,漫不经心道:“我原来不理解,你为何非要让敏安进宫呢?后来想明白了,她进过宫,就会去探载家姐弟的猫腻,如此一来,郡主府的人就一个都不能留,而我,为了让事情进展顺利,只能屠干净楚阳的人。你说,你干的好事,我不用你的人,用谁的人?”
赵琛眉目深深看着翟离,暗带怨气的掀袍而坐,拉长呼吸盯着他,“这事朕不会再干涉,你办的漂亮些。朕便不再追究。”
翟离听完支起身子,扬了扬音调,“刀架脖子上了,你不干涉了。就这两天了,圣上是该消停些。”
开门声响起,漪颜缓缓进了殿,赵琛只给了她一个去床边等着的眼神,便不再看她。
她缓步而去,极为乖顺的牵起地上的链子,扣在了踝间的锁扣之上,恭顺的爬到床上等着赵琛。
翟离余光抓到这一幕是勾唇淡笑,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赵琛,而后语重心长道:“圣上真是会拿捏人心,微臣佩服。”
赵琛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回头扫了一眼辛漪颜,而后便冷哼一声,“没你厉害,朕现在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被你们这帮文官给拿捏的恨不得告求了,你先别走,把礼部那事拟个对策出来,顺着暗道去边儿上侧殿写,去吧,朕要休息了。”
翟离抿着唇,目光阴厉地看着赵琛不言语,半晌才站起身子,冷语一句,“压榨命官,当真明君。”
赵琛衔着淡笑目送他离去,暗门一关,便换上一副满意的神色,踩着知足的步子往辛漪颜身边去。
他站在床边看她,她不知何时泄了乌发,褪了外袍,此时是一身帛衣似雾般的罩在她曼妙的躯体之上,她并着腿侧坐,双手轻握隔于腿间,那踝扣被烛光晃的泛亮,夺目又勾人。
漪颜轻轻抬起一双水眸,清澈又闪亮,好似被清泉泡过的碧玉一般。她浅浅勾唇,蕴着温婉娇嫩地说道:“晋寻,不上来吗?”
赵琛被这销魂的一句话给彻底搅酥了身子,他双目深深暗暗,喉结滚动,双拳捏紧又松开,褪下衣袍,抬手轻抚漪颜的侧脸,嘶哑含混道:“今儿怎的,这般乖巧?”
漪颜是含羞一笑,将脸往他掌中搁,一只手又轻轻搭上他的手背,娇娇嫩嫩道:“方才回了慈元殿,见了楚阳和载嫣,颇为感慨。”
赵琛半卧下,将辛漪颜按进自己怀里,一手勾弄她的衣领,一手摩挲在她腰侧,凑在她耳边道:“与朕待了大半日都不见你风情舒散,倒是回去这一小会儿,她们说了什么?让你这样。”
漪颜刚要启唇,赵琛就压身而下,辗转悱恻,唇齿相交。
似那雏鸟的密绒,又轻又软,贴着唇瓣滑过,又酥又麻。
赵琛抬手轻点她的眼睫,看她雾蒙蒙的双眼轻轻颤抖,他似抚触嫩兰一般,下手极轻,极稳,极为婉转。
这难得的呵护令漪颜有些呆愣,她略略板了板身子,眼睫微启去瞄他,见他是双眼含笑迷情地凝着她,漪颜一顿,有些拘谨起来。
赵琛发笑的捏她,一捧柔软藏于掌下,他甚为爱惜的轻缓抚弄 ,直至漪颜眸中润出迷离,晃出难耐,才悠悠松手,将她彻底裹在身下。
真是宝贵又稀有的一次温存。
赵琛眸中深情,眼底似含着碎月,闪光又耀眼。他捧着漪颜的小脸,一寸寸去印上只属于他的押花。
温柔且迷情。
挑的漪颜双眸似云深露雨,唇瓣似含苞初放。
她麻了身子,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他的双臂,似浮木随其浮动。
浩浩荡荡似万马奔腾。
真是余味悠长,细品遐思。
不止是漪颜,赵琛也是如此。
他真是没想到,原来这由浅入深,不慌不忙竟能让他似那海潮翻涌,一泼接着一泼,紧紧裹着他,将他吸进深处又将他推至水面,循环往复间,真是乱了分寸,丢了魂魄,散了凡身。
从未有过的餍足令他上扬的唇角极具魅惑,令他柔软的双眸充满爱意。他的颜儿真是个极品,真是天生尤物,真是令他欲罢不能。
失了分寸的荒唐过后,疲累席卷而来。
漪颜侧躺在他腿侧,撩眸去看靠坐的他,趁着他还沉浸在欢愉里,润润说道:“楚阳要嫁了,晋寻,不见见她吗?”
赵琛心情大好,正心满意足的挑了她的发丝在指间缠绕,他颇为惬意地道:“朕自然会见她,明日便宣她来,与她商讨一番出嫁事宜。倒是你,楚阳要走了,你会不会念她。”
漪颜话到嘴边又咽下,舔唇在心内辩议一番,捧着真心道:“颜儿心里只有晋寻,楚阳在与不在,无甚关系。”
赵琛深吸一口气,好似吞纳入肺的是那称心的迷烟一般,如痴如醉,身心颠倒,他极为愉悦的抚弄她的细颈,拖着她的下颌,用香茶润过般的嗓音说道:“颜儿,当真是越来越得朕心。”
漪颜冲她裹蜜般地一笑,甜道:“晋寻不过,楚阳后日便要嫁了,明儿可能让我与她说说体己话,也提点提点她为人妻该做之事,免得她掉了皇家颜面。”
赵琛一乐,脱口而出:“她出宫就进陵,无所谓颜面,”
唇线一平,赵琛垂目看去,就见漪颜快速藏好疑惑,装作没听清地问了一句,“晋寻说什么?”
他一笑,捏住她的下颌,将她拎坐起来,眼中溢出刺探,紧盯着漪颜缓道:“颜儿,当真没听清吗?”
他伸出手指抵在漪颜唇间,用阴沉不明地口吻说道:“嘘,朕就当颜儿没听清,”抬手去勾漪颜的发丝,又将其别至耳后,才继续说:“锁扣不许解开,不许见楚阳。颜儿乖成这样,必定不会惹怒朕的,对不对?”
赵琛说的几个字,逐一刻进漪颜心上,不敢细看,不敢细想。
出宫就进陵。
他要她的命。
他画了那么大的局,要楚阳当百官之面出嫁,当真是嫁吗?还是替赵琛开脱?
他说的轻巧又随意,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真怪她糊涂,竟还以为赵琛真的会顾虑先帝。
漪颜好似突然来了勇气,她抬手握住赵琛的手腕,带着些固执问道:“晋寻,能饶她吗?”
赵琛眼底浮出厉色,他抽出手用了力的去捏漪颜的下颌,逼她仰头直视自己,而后勾着阴险的笑坦言道:“不饶,颜儿又能有什么法子?”
他带着赏玩的神色看漪颜滑泪,他太清楚了,他的颜儿不会为了楚阳而去反抗他。毕竟她总是这样的,不是吗?
赵琛拇指压上漪颜的双唇,撬齿而入,听那水声涎涎,观那嗓间吞咽。
他俯身衔住漪颜的耳垂,用舌去勾那一耳三钳,淡淡警告,“乖乖待在你的慈元殿里,敢偷偷跑出去,朕会生气的。嗯?”
漪颜微微点头,气若游丝地答道:“嗯,我听清了,我不会出去的。晋寻不要生气。”
赵琛满意的松开她,“今儿在这睡,明儿再回。”
他搂了她躺下,轻拍她入睡。
澹月挂星,断云微浮。
漪颜呼吸渐深,赵琛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她睡熟了,才轻缓的掀被下地,披上斗篷便往偏殿而去。
翟离抬眼见是他便熟视无睹的接着笔锋不停地写着批疏。
赵琛也不说话,卸了斗篷,复手踱步一番,而后是坦然一坐,点起茶来。
约莫一炷香后,翟离才搁下笔,捻着手串道:“何事?”
赵琛皱眉瞥他,“还能何事?后日楚阳大婚,药备好了?”
翟离肘撑扶手,拳托下颌,闲淡勾笑道:“备药这事,不是你更擅长吗?”
赵琛轻哼一声,“成事的那个我备好了,届时着人交给载嫣,要命的那个,不是说了你来?”
翟离微微点头,“放心,都妥当了。我这儿还有一颗棋,郡主府的墨玉,她知道些事,倒时你给载清传个令,命他出来,我着人把墨玉安排进去,杀人诛心。”
“你带隋影儿来吗?”
翟离一听影儿,便轻捏眉心,心烦意乱,半晌才道:“不想带,又不能不带。到时候我带她离远些。”
赵琛噙着笑戏谑看他,须臾过后,稳着音色强调,“能保证死在百官面前?”
“我做事你还怀疑?备了几套方案,届时视情况而定,反正最终结果你会满意的。到时候你把罪推到载清身上,顺便连着载嫣与柔澜,一道诛了,不留活口。”
赵琛唇线勾起,眼神却沉敛,也不知是不舍他的妹妹,还是在细想能不能达成所愿。
他缓了缓,又说了礼部之事,随后便让翟离离宫去了,他披了斗篷举着烛台从隔间小道回了福宁殿。
烛火晃了床榻几吸,他的颜儿倒是睡得香甜,赵琛有些怀恋方才的旖旎,他目光柔软下来,他的颜儿最近是一直在真心待他,再也没诓过他,真是不错,若能一直这样,他会给她一整个世界。
他褪下斗篷一搭到衣桁之上,那温热的双眸瞬间裹上狠厉。
辛漪颜的斗篷,竟然是凉的。
第66章 六十六章当真不留情谊吗?
赵琛站在黑暗里直视漪颜的背影,他的手寸寸拂过她的斗篷,骗子。
她原来没变过,还是那样,还是骗他。
他不动声色地上床,而后轻轻从背后抱住她,那双盯着她软发的双眼渐次降温,他轻声道:“颜儿,不是心里只有朕吗?”
怀中的人强忍着不动,只敢微微调整呼吸,她悄悄捏了捏被角,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接着便再无动静。
他明儿定会撤了盯她的宫人,他倒要看看,他的颜儿长了多少胆子。
——
回到政事堂的翟离缓步踏进了古昉院,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影儿明儿必定会求他,若是又来那小猫撒娇的招数,那真是有些要命。
可更要命的是他真是爱惨了她的撒娇卖弄,也没两天能沉迷了,待到影儿亲眼看见楚阳倒地,那她必然不会再有心思对他撒娇。
心烦意乱并着忧思难解,逐渐化成一缕韧性十足的细丝,紧紧捆住翟离的神志。
他褪下衣物,借月看那令他烦闷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静静躺着,好不舒适安逸地做着美梦。
气不打一处来,上床去翻她。
影儿睡得迷糊,哼唧两声真是似那懒猫一般往后挺了挺腰,又抬手撑了撑。
翟离眉宇化开,暗自思忖,这腰是什么做的,怎么软成这样?她真是似猫又似酒,又软又醉人。
翟离欢喜她糊里糊涂的模样,他使坏地拿指尖勾她,伸进寝裙里挑拨翻弄。
影儿抬手去推,被他单手按下置于头顶,他邪魅一笑,贴紧她的侧脸,用呼吸去唤醒她。
手下开始用力,就是故意要看那柳腰挺起的样子,真是似蛇似柳,灵活诱人。
翟离撤出手指,换了自己去顶她。
影儿那朦胧的睡意被他撞得散落一地。
他似圆月,她似海潮。
摆脱不了引力的纠缠,牵拉。只能认命地跟着他的接节奏起伏跌宕,冲得极高又狠狠拍落到礁石上。
呼吸间溢出地娇喘带着靡靡之音,撩人心弦,拨人神思。
云羞风轻,静缓婉约。
影儿气地捶他,闷声嘟囔一句,“可够了吧,你饶了我吧。”
翟离深深笑着,宠溺答好,漾着蜜意地搂着她,轻抚她入睡。
被折腾这么一遭的影儿,是昏昏沉沉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她浑身发酸,心里怒骂翟离好似那不要命的疯狗一般,日日不知倦,真苦透她了。
影儿憋着一口气,目光来回地扫视,见屋内空无一人,掀被下床,唤了晚灵水央进屋服侍。
她轻吹一口粥 ,瞄着水央问:“他人呢?去哪儿了?”
水央摆出小菜,笑答:“秋辞居呢?爷早儿走的时候吩咐了,夫人若是醒了便去着人知会,这不晚灵已经去了。”
影儿轻哼一声,捏着嘲讽道:“哪儿有什么夫人,我可算这哪门子夫人呢?也为难你们这么日复一日的伺候我,别哪天我失了宠,把你们也拖下水,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哭。”
越说越来气,将勺子一甩,又冷了几度道:“索性丢开手,放我自生自灭吧,你们也劝说劝说爷,让他抓紧纳几个妾,别老一天到晚尽可着我一人折腾。”
一声憋笑无奈的清润之声响起:“影儿原是在恼这事。”
翟离含笑从容而入,眼中深情款款,好似镌刻着影儿的名字一般,从头至尾,眼中只她一人。
影儿看地一愣,心间冒火,有些呆板地侧过脸,轻轻吐了个泡,呢喃一句,没人听清。
翟离坐在她身侧,接过水央递来的粥,与影儿一同进食,他满身愉悦得气息是一波接一波地往影儿身上撒,影儿有些接不住,正烦闷间,就听翟离温声开口:“我只你一人,你无需担忧我会纳妾。”
影儿心烦意乱瞥他一眼,拿起勺子一边吃粥,一边暗自琢磨,谨慎开口:“既如此,那劳烦长卿也注意些分寸,把我折腾的伤了身子,难熬得是你自己。”
她听翟离憋着坏笑,气地一抖,冷冰冰道:“我要见楚阳。”
说完就见翟离噙着笑看她一眼,缓道:“明儿会带你见她。”
影儿拿勺子敲桌,补充道:“今儿就要见,明儿都除夕了,她忙着礼节哪里有空与我说话?”
翟离捏住她的手,悠悠道:“你也知道明儿除夕,今儿她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你去了也见不到。你要想与她深聊,干脆等她出宫,有的是机会。”
影儿歪脑袋,挤着疑惑道:“你能同意?我单独见楚阳?”
翟离笑看她,眼底流出些纵容,坦然道:“为何不同意,你现在这般乖巧,我疼你还来不及。”
影儿收了猜忌,仍是坚持,“我担心她,你带我去,我就见一眼。”
翟离不接话,继续吃粥。影儿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复,只能挪了身子坐到他腿上,搂着他脖子撒娇卖弄。
她来回蹭,蹭着蹭着便觉察出不对,忙的起身,双手捂脸掩饰红晕,就见翟离抬眸笑看她,慢慢说道:“影儿说说,是谁不知分寸?”
翟离接着道:“今儿楚阳事情太多,要见圣上,还要见礼部众人,她前些日子失魂落魄地想载清,是一点儿心思提不起来,现在赶鸭子上架了,她也需要熟悉一下过程。”
影儿捏着嗓子,双手往腰上一插,半眯眼眸捏着狐疑道:“不对,你之前说过,圣上简化了楚阳的婚仪,只保留三书与迎亲,三书根本不需要楚阳做什么准备。那迎亲她更是跟着走便是,她要熟悉什么?”
翟离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她,几吸后起身将她拉进怀里,“刚不是还说,她忙着礼节,没空见你?”
他一捏她的下颌,娇惯她,“这么想见,带你去见。不过,只能隔得远远的随随扫一眼,否则明儿就不带你进宫了,你刚才也说了,如今不是左相夫人,那本相以什么身份带你进宫呢?所以,你要乖些。嗯?”
影儿圆圆睁眼,憋着一口气,恶狠狠道:“行,就远远看一眼。”
她也知道看不看有什么区别呢,左右就这两天了,等楚阳出宫了,必是能见的。可她就是憋着一股火,想烤着翟离,让他软下心来迁就她。
翟离是理智狂吼不许依她,万一影儿无中生有的闹出什么事儿来,还不够他操心的。可是真是抵抗不了她那娇嗔风流的模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糥着嗓子讨要好处。
“我后悔了。”
影儿听完有些傻,这反悔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她吊起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见翟离悠哉一搭胳膊,挑眉来一句,“挂我身上,蹭舒服了,我就带你去。”
真受不了。
心里怒骂,也还是扭着腰蹭了。
影儿得偿所愿与翟离一道进了宫。
——
晨光描绘枝丫的时候,楚阳就收拾好了,她捂着发疼的双眼,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务必冷静,务必从容。
昨儿夜间她收到赵琛口谕时,便有些心惊生气,关她那么久,出嫁前见她,要说什么?
埋怨生气过后便是无力恍然。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赵琛,也不知道赵琛见她会说些什么。他可还怪她?他可还怨她母妃?
宫女前来请安,意图明显。楚阳站起身子叹了口气,便要往福宁殿而去。
那宫女拦下楚阳,轻声说:“请郡主移步延福宫。”
楚阳心内半惊,也不疑其他,便转了脚尖往延福宫而去。
延福宫五座宫殿,凿池为海,引泉为湖。
楚阳上次来还是先帝所在之时,那会儿还没改造过,只一座宫苑,且道路狭窄。
如今是别有洞天了,可楚阳却是无心欣赏,满腹思绪,就如这天气一般,雪落似絮,每一片冰晶都凝结了她的纠结与难捱。
过湖进了一座宫苑,屋内焚着沉香,宫女正在点茶,见楚阳进来,是将茶推给楚阳便躬身都退了出去。
楚阳盯着那茶盏,微微叹气,一瞬间脑中空空,好似时间定格一般。
赵琛那温润如流光的声音响起,“楚阳,待嫁闺中是何感受?”
楚阳回头看去,就见赵琛一袭青玄色对襟褙子,玉冠束带,清朗夺目,飘然若谪仙地望着自己。
她定了一会,有些麻木地行礼,挤出一句,“皇兄。”
赵琛向她走去,在她身侧微微一停,而后便越过她坐至茶海,点了点桌子让她坐下。
他倒了宫女点的茶,亲自为她重新煮水,重新扎饼,重新点茶。
他淡说:“你从小就肆意欢脱,不顾首尾。眨眼间,都要嫁人了,皇兄为你挑了嫁妆,礼单你看看,可还满意?”
楚阳轻轻接过礼单,被其沉了一下。这压手的重量直直灌进她五脏里,她复杂地看着这份礼单,心里滑过赵琛的好,又闪过赵琛的狠绝。
楚阳抬眼去看赵琛,她眸中有些愧歉,有些无奈,还有些委屈,她小声说道:“皇兄费心了,”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问他,问他母妃是否真的害了景贵仪,问他那么多年对自己是否真得虚情假意,问他究竟把她放在心间的什么位置。
可是怎么问呢?她要嫁了,要离开从小生活的宫廷了,要和皇兄至此分离了,那这些话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会说吗?万一回答太刺耳呢?万一从小的爱护都是假的呢?万一他内心深深恨她呢?
他就似那鹰隼,俯冲而下,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用利爪狠狠抓了一下,血肉模糊又不致命,疼,难愈合。
楚阳吸了吸鼻子,扯笑道:“往后,这宫里只皇兄一人了,若觉得孤单就传信与我,我进宫陪皇兄。”
赵琛目光似秋天落地的红枫一般,火热中带着张狂。他深深看着她,明明灭灭,许久才说:“你恨不恨朕。”
楚阳被赵琛这浓烈的眼神给纷乱了呼吸,她有些难懂,有些接不住,支支吾吾道:“皇兄,是,指什么?”
赵琛闭目两吸,再睁眼时,便是秋风扫过,有些凉意,又不觉冷,他缓说:“我关你,又想要你的命。”
似一把枯叶塞进嗓间,楚阳有些发不出声音,她鼻尖一酸,眼中闪着泪,哽咽道:“我
其实,谢谢皇兄关我。皇兄让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我的身份不该参与朝堂之事,我那般大张旗鼓地设宴,一次又一次。皇兄关我,是让我自己想清楚,以后行事不可这般莽撞。尽管我那么无理取闹,皇兄还是成全了我与载清,还亲择日子,还为我置办嫁妆,我心里感激的。”
楚阳悄悄转着眼珠去看赵琛,见他是眼中放柔,她便提了口气,小声试探,“若没有父皇的旨意,皇兄真的会,要我的命吗?”
赵琛端盏品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楚阳的面上,他放盏后才徐徐说道:“你问朕要不要你的命,想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要你的命?”
他往后一靠,淡然说道:“朕知道当时你小,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会记得你撞到朕母妃与侍卫私通之事。你学舌般地告诉了你的母妃,她为了保你,将此事告知了皇考。”
楚阳睁大了眼,微微摇头,不知怎么说,就听赵琛一笑,淡道:“当时你在踢蹴鞠,边踢边藏,跟着你的宫女与你一起撞到了他们,你母妃怕他们灭你的口,便都说了,之后,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私通,那侍卫其实是朕的舅舅。他入宫给母妃送饴糖,母妃身份低微,性情懦弱。被诬陷也无法辩白,只能认命接下。皇考甚至都不曾细细查过,只因为是你,楚阳,只因为是你看见的,他就会信。你知道朕被怀疑过血脉吗?你知道那段日子朕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你每一次来找朕,拽着朕的胳膊让朕陪你荡秋千的时候,朕有多想用力把你推出去吗?楚阳,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就不可能再对这份恨意视而不见,关你,就当罚你了。”
楚阳只觉骨缝似乎都被粘住了,动弹不得,突地心间一冷,扩散开来,让她止不住地一颤,她舔唇极轻微地说:“对不住。皇兄,对不住。”
之前漪颜的话,加上楚阳母妃的话,结合上她断续想起的过往,让她几乎确信,赵琛没有骗她。
赵琛饮尽一杯,提了提音调说道:“朕,原谅你,但是你的皇兄,无法原谅。楚阳,错了就是错了,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能被原谅。明日过后,你与我再不会相见。”
楚阳好似被泡在水里,眼前湿乎乎一片,她都看不清赵琛的脸,她用力抽泣一瞬,无言以对,只能渐渐低下头,垂下肩。
她听见赵琛起身的声音,脚步越来越远,停在了桌案处,好似在摆弄纸张,听他带着些凉意的哄她,“别难过了,过来。”
楚阳吸着鼻子,抹了抹泪,缓缓起身冲他走去,刚到桌案前就听赵琛柔和地对她说:“研墨。”
她微微顿住,攥了攥略微发僵的双手,她来研墨?
不解归不解,还是执起墨棒,添水研墨。
不太敢去看他,楚阳知道他稳稳坐在那儿,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就那么不含情绪地看着,不置一言,不知在想什么。
楚阳还是想问他,想问清楚她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原谅,又觉得问这话着实有些没脸面,自己害了景贵仪被活剐,如今还恬不知耻去求原谅。
捏着墨棒的指尖紧了紧,速度却慢了下来。
“停吧。”
赵琛这两个字似轻薄的纸片,松松扬起,又缓缓落下。
楚阳停了手,垂头满身落寞地往后退了退,就听赵琛道:“过来,写几个字。”
楚阳有些讶异,微微侧过脸,小心翼翼瞄他,见他对自己招手,才迟疑地挪了过去,接过笔被赵琛按坐在圈椅上,她对着面前这张澄心堂纸是半晌落不下一个墨点。
她悄悄扬眉,小声问:“写什么?”
赵琛抽过半张纸,执笔落下,而后点在楚阳面前。
“遥遥芳华炙阳女儿。”
她疑惑地启唇,还没开口就听赵琛说,“八个字,你来写,写在这张纸起头处。”
楚阳心里打鼓,自己的字是何样子赵琛又不是不知道。
正嘟着嘴怨艾嘀咕,转念一想方才他说的,他说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她极委屈地一勾唇,心念:大概是他想留个念想吧。
提笔,从未有过的认真,一笔一划写下这八个字,而后搁笔去看赵琛。
赵琛视线定在那张纸上,半晌才露笑,淡淡说:“愿你对你这一生,还算满意。”
楚阳没被允许回到慈元殿,她想到明日便该出嫁了,从慈元殿走也确实不妥,便只是和赵琛说了说想要载嫣来陪她,赵琛自然是应允了。
而后楚阳便被带去了延福宫最远端的一处宫殿,楚阳一踏进才发现这殿里尽是红火,几名礼部官员对她行礼,将婚仪之事与她详尽说了一番,细节繁多,楚阳到听得认真。
一方面扯开对赵琛的愧意,一方面确实是为得偿所愿而欣喜。
而赵琛,在楚阳离开后,默默立在那张澄心堂纸面前,真是许久,他才拾起笔,将其补全。
‘遥遥芳华炙阳女儿诔’
念
吾妹之逝,似春日飘雪,深埋含苞。
忆往昔孩提时,嬉戏于秋千架,弄水与汤池间。
卓卓笑意,犹在眼前。
而今
天人相隔,思之,念之,恨再无以见之。
为兄之悲痛,如断其臂,如刀绞心,如抽魂丝。
痛哉,哀哉。
愿吾妹在天之灵,安得享宁,愿其来世,再无苦痛,再无悲情。
生于布衣家,平淡且喜乐。
兄,赵琛。
第67章 六十七章你敢见?那就试试。
除夕前夜,月暖风轻。
漪颜天没亮便醒了,枕边人亦是如此。也是默契,两人都故作仍眠,不做动静。
滴漏传声,鸟鸣催醒。
赵琛起身下床并未让她来服侍梳洗更衣,而是径自去了帘外命太监来伺候。
漪颜心内稍许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便索性装睡,只侧耳去听他的动静。
她感受到赵琛隔着帘子看她的目光里暗暗带着窥探,她启唇微微咬住指尖,快速思索着他这不同于往日的行为,可是因为她昨儿的莽撞。
不会的,若是他发现了,不可能这般平静。
漪颜等到赵琛离开,梳洗后便焦急等待着。等到她的贴身宫女栾娟小跑而来,气喘吁吁告诉她,“圣上见了楚阳。”
漪颜即刻吩咐,“快去找她。”
说完,她便踩着碎步快速往琼林苑而去。
来得及,但愿来得及。
漪颜昨儿偷听之后是吓得冷汗直冒,她自知不可能耍的过赵琛和翟离,时间紧迫,只有一个人可以作为突破口,此人便是昨儿赵琛提到过的载嫣。
她有一个主意,可她需要线索。
她在几株玉兰树下来回徘徊,不时紧盯一番那唯一的蜿蜒小道。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漪颜忙探着身子去看,是载嫣来了。
漪颜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用力到泛白了,心跳越发快起来,她故作沉稳地去看载嫣,企图用面无表情来掩饰慌乱。
习惯逆来顺受的她,还真是头一次为了想要达成目的而去付诸实践,自然把握不好分寸,自然紧张惶恐。
款步而来的载嫣自是比漪颜强些,从栾娟来找她时,她便知许是何处出了事故。
她对视上漪颜的双眼,漪颜目光里那明晃晃的审探拧了她一把,她余光不见别人,疑惑浮出,心里想着楚阳那儿自己并无暴露,也不知昨儿自己走后漪颜到底和楚阳说了什么?
今儿的眼神明显与昨天判若两人。
她暗道一句祸不单行,面上却是勾着颇显真诚的笑颜,向漪颜走去。
她这两日是在阴曹地府逛了一大圈,现在的载嫣是牛鬼蛇神都不怕了,且她相信,凭着她势要活下去得决心,什么刁难她扛不住?
她款款而去,带着好意说道:“娘娘的人这般着急得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漪颜看她面上笑意盈盈,眼中暗藏洞察之意,心里便有了谱:这女子不简单,怕是心机深重之人。
对待这种人,迂回毫无用处,反而给了她话头。
漪颜开门见山问道:“翟离派你来做什么?”
载嫣微愣,心道奇怪,她若是怀疑自己,为何昨日不说?难道就这一夜她开窍了?
载嫣捏着笑,目光坦诚地回视而去,“娘娘何出此言?我与左相怎会有交集?”
漪颜歪头看她,向前两步,直道:“你不必遮掩,昨儿圣上与翟离提到了要对楚阳动手,此事我尽悉知的,你将翟离的计划说来,便无你的事,我会去安排。你该是能拎得清,我是圣上枕边人,你若得罪了我,会是何下场。”
漪颜严肃认真的语调轻轻晃了一下载嫣,她对辛漪颜根本不了解,判断不了其是否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不过从她昨儿那似花似蕊的言行来看,估摸也不是什么狠角色,况她若真是圣上偏爱之人,又为何会被扣上踝链呢?
宫中之事复杂难猜,载嫣也懒得去猜,知道越少,对自己越好。左右打些马虎,搪塞过去,料也不会出错。
载嫣抿着笑,亦是往前一步,不丢气势地说道:“娘娘既然能听到圣上与左相的对话,那必然比我知道的多,怎么还来问我?娘娘怕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楚阳挚友,断不会去害她,左相见我,也不过是同意我进宫陪嫁,仅此而已。不若娘娘说说,他们要做什么?”
漪颜有些丢话,她本也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被载嫣反问一番,倒是有些局促。
她目光露出狠意,意图唬载嫣,也意图给自己定心。她冷笑一声,“你竟是问上我了?我与你无交往,你实话说来,我便不会为难你,若你再这般言辞含糊,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载嫣听完却是心放回肚子里,果然是个没心思的,只知虚张声势,倒是好对付。
正欲再说,便见漪颜变了脸色,有些惧意地看着她的身后。
载嫣心里一划疑惑,回头看去,就见一小姑娘,圆圆脸蛋,娇小身材,衣着简便,举止利落,视线落在她的腰间,载嫣变了变眼神。
这么个小姑娘,腰间怎会绕着铁鞭。
身后响起漪颜的声音,“嫣姑娘。”
载嫣以为漪颜是在叫她,故而回头目露疑惑,就听那小姑娘开口道:“主上真真好奇,漪颜主子竟是转了性了。问也问过了,既然没问出什么,那是不是,该回去受罚了?”
载嫣听的云雾缭绕,抓不出线索,她来回看着这两人,就见那小姑娘冲着自己一笑,而后说道:“载姑娘也该回去了,郡主可派了人找你呢。”
话音一落,小姑娘便踩着轻巧却气势逼人的步子靠近漪颜。
她明显看见漪颜往后退了一步,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心道奇怪,怕这个小姑娘?
嫣姑娘定住步子,只转过头用威胁强硬地眼神一扫她,载嫣突觉后背一凉,忙挤着笑往外走。
确实可怕。
载嫣走了几个弯路,还是磨磨蹭蹭到了昨儿休息的屋子,一推开门就见一名宫女飘了出来,对她一行礼说道:“请载姑娘随我来,郡主在延福宫等姑娘。”
载嫣狐疑看她,略带犹豫地跟了她去,正要打探就听那宫女主动开口:“载姑娘不必紧张,奴婢是左相的人,明日还会见的。”
载嫣这才略放了心,一路思索辛漪颜的话语与动机。
辛漪颜听到得只是涉及楚阳会出事,却不知是如何出事,否则她不会来问。她神情焦急且惊慌,说明一来她与楚阳确实要好,见不得楚阳被暗算,二来,她似乎在被拿捏着,那腰缠鞭子的小姑娘说的主上,这皇宫之中除了圣上还有谁敢叫主上,还有谁让她怕成那样?
所以她必是偷听的,偷听而后向自己打探,又没想到被圣上的人发现,所以惊慌。
载嫣勾唇轻蔑一笑,幸亏自己没露出马脚,若那小姑娘与圣上一条心,那必是会在圣上面前美言一番自己的圆滑,如此倒好。
那漪颜她是不必顾虑了,自有圣上收拾。
载嫣思索间,便到了地方。推门而入,她惊呆了。
满屋火红,红绸挂的到处都是,火红的地毡,火红的桌椅,火红的嫁衣撑在衣桁之上。
屋里楚阳和几名官员正在说着什么,她心内狂跳,这便是郡主的嫁妆吗?她还呆愣在那里就听楚阳说:“载嫣,你来看看。”
载嫣走过去一看,那厚厚得礼单上是细细小小的字,密密麻麻写的极满。
“这都是你的礼单?”
楚阳听出她的惊讶,回头看她,淡淡说道:“是,皇兄为我准备的。你别看这个,这不重要,你看这儿。”
载嫣看去,楚阳在手中鼓捣一把扇子,曜蓝的扇骨,做旧的扇面。
“这是,给载清的?”
楚阳扭头露笑,有些羞怯地点了一下头,而后便对着礼部众人道:“都下去吧,我也听明白了,跟着走就行,左右也无需我做什么。”
众人拱手告退后,楚阳拿着扇子坐到八仙桌边对着载嫣招手,叹气说道:“我心里烦乱得很,你来坐,与我谈谈心。”
正巧宫女启门端了茶来,载嫣顺势接过令其退下后,便坐至桌边,一边沏茶,一边做出倾听的模样来。
“方才我去见了皇兄,他和我说他景贵仪的惨死,其实是因为我。”
楚阳有些垂头丧气,好似总有一只手在抓她的肺,让她始终无法吸满了气。
她怏怏的,就听载嫣说,“你在乎他,所以在乎他说的话。便是事实又能怎样呢?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就当往前看呀。”
楚阳仍是气馁模样,抬抬眼看向载嫣,问她:“若你是我,你会如何?”
载嫣垂目,勾笑答道:“欢喜出嫁。圣上所言之事,你能改变得了吗?已成定局,何苦再被其所拖累?明日便是你的好日子,你瞧瞧你现在这郁郁寡欢得样子。要我说圣上就是故意的,故意在你出嫁前扰你心绪,让你无法欢喜得嫁出去,如此一来,你心里又有对他的愧疚,又有对这婚仪的遗憾,这才是他想真正惩罚你的,让你往后余生想起这事就心里泛苦。”
楚阳听完一挑眉,心道:可不是吗?要不为何出嫁前一天说这些话。
她微微缓了些情绪,歪了歪头对载嫣说:“可若是真的,我也确实会对他愧疚。我心思很乱,说不出来,不见他时还好,一见到他,多少有些难过。”
载嫣并不想刨根问底,并不想让楚阳把心思放在赵琛身上,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楚阳开心,让楚阳欢喜,让楚阳保持开心到载清来。
就剩一天了,等到载清一来,她便是大功告成,余生顺遂,至于其他的,有什么比命重要呢?
载嫣流露出真心为难的模样,引她,又劝她,“你最信任的哥哥想要你的命,却因为先帝而无法要你的命,这事令你难以释怀。他今日告诉你他对你的恨是因为你犯的错,这事同样让你无法释怀。楚阳,莫说是我,任何人经历这些都无法释怀的。当下,你要出嫁了,万事都先放一放,带你出嫁之后,你有载清,他会与你一同分担,有他在,你还何须自己抗呢?”
楚阳眼中是逐渐溢出泪,是呀,她有他了,这自己扛的臭毛病,也该改了。
她含着泪扬笑,压着哽咽,“对,万事都不比他重要。”
“是呀,你现在该是好好看看你的妆奁,好好看看你那身嫁衣。想来载清现在也是激动得不得了,正忙着翻写给你的迎书呢。”
楚阳听此,心内一暖,她一想到明日便能见到他,便能嫁给他,就好似春日破芽的迎春一般,急不可待又含含羞羞。
她唇角是何时漾出笑来的,她都不清楚,只是觉得心间暖,想起他便觉得暖。
载清这两个字就像一只羽翼丰满的画眉鸟,不停地振翅在她心间煽她,划过得触感酥酥麻麻的,让她享受又让她满足。
她起身去看那嫁衣,真是有些惭愧,她嫁给最爱之人,嫁衣竟不是她亲自做的,甚至直到现在,也才算是仔细去看那身衣裳。
金绣锦缎云锦裳,
牡丹云纹满襟华,
宽袖长袍红艳艳,
霞帔黼黻药玉黄。
楚阳抬手去抚摸它,那颗颗宝石珠子是如此光彩夺
目,如此绚烂神迷。她竟是有些发颤,悄悄生出一股退意来,也不知她穿上嫁衣可会好看。
她娇娇袅袅的笑容被载嫣看了个干净,载嫣趁势而上,往前一步挽住她,笑盈盈道:“真是夺目神耀,这服制如此多层,难怪圣上要选冬日了,若是夏日还不把人热死。”
她边说边笑,也惹的楚阳噗嗤一声,挑笑开来,用好似被糖裹了一把的嗓子说道:“你就逗趣吧,也有你的这一天。”
楚阳轻轻提着那袖袍,心里溢出糖霜来,她小声说:“原本司天监来和我说除夕出嫁的时候,我还心里烦闷,你说,哪有除夕出嫁的?后来听漪颜无意提起我细细想去,才想明白。”
载嫣用肘轻轻捅她,“说来。”
楚阳含笑道:“今年除夕特殊,皇兄刚登基,势要赏赐百官的,宫内也会设宴,皆时人最是齐全。想来皇兄心里也是复杂的,又有对我的疼爱,又有对我的恨意,所以我觉得你说得对,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愧疚。可他又希望我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也是为难他了。”
载嫣闻言几不可查地收了笑,拉着楚阳去坐,二人又是一番谈心诉衷肠。
——
点灯之时,赵琛才转了转发僵的脖颈,对着身侧的嫣姑娘道:“就说这些?”
嫣姑娘点头,“就这些。”
当然只能有这些,但凡她再不出现,估计辛漪颜就该掰开揉碎地问了,那结果便是一定会被赵琛气疯了一般得打。
辛漪颜那身子骨,可挺不住第二次。
打完赵琛又要后悔,他一后悔,遭罪的就是嫣姑娘了。
“带她来。”
“是。”
——
被关着的漪颜此刻是决心定下,不再悔改。
上午载嫣走后,她就被嫣姑娘拖到一条密道之中,她双眼被蒙着,只能通过返潮的气味去判断深处阴暗的地下通道,就这么被拽着走了不知多久,那潮味变成了混着檀香的血腥味。
布条揭开,漪颜才意识到要面临的是什么,她恍然后退,门早就关了,哪里还有退路。
这间屋子她致死不会忘,上一次赵琛命人鞭笞她,就是在这里。
她双眼含泪地看着嫣姑娘,想要反抗又偏偏身子僵硬,无法动弹。
突如其来的骨气,似那含满花粉的花苞,猛然膨胀开来,漪颜身子一软,哑着嗓子坚定说道:“我要见他。”
嫣姑娘一愣,晃着鞭子歪头看她,半晌才说:“真是奇了,果真转性了。那,你且等等,我去问问主上。”
说完几步上前拽着漪颜将她往刑架上一锁,将鞭子缠到腰上,对她一笑,便推门而去了。
漪颜独自被关在这间令她痛苦的屋子里,她越发难捱,重重委屈挤在眼眶里,偏生不肯往下掉。
她受够了,从她进宫就在忍,就在退,她的所有乖顺,听从,换来的是一次次的虐待,她越是不去争取,赵琛就越是发狠得折磨她。
看得见的将来里,她仍会被如此对待,永处黑暗,望不见光。
眼底浮现出两个字,楚阳。
漪颜倏忽笑出声来,这么多年的硬抗,早已把她压的细脆如稻草,现在唯一撑住她的楚阳也要被摧残殆尽。
若楚阳死了,那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寄托还哪里有落脚之地呢?
深困宫中,自己哪里还能再找到这么一位女子,替自己活出想要的人生呢?
想到这么一位似火般敢爱敢恨的女子,要被生生拔了根。漪颜替她惋惜,替她鸣不平。
是替她吗?
还是在替自己呢?
就这么在屋里从午间等到了傍晚,漪颜才等来嫣姑娘。
嫣姑娘冲她一笑,“走吧,主上要见你。”
第68章 六十八章她的反抗,真的不是因为他吗……
漪颜拖着沉重的身子,目光坚定地往外走。
她推开嫣姑娘的手,轻声说:“不必蒙我的眼,也不必扶我,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推开暗门进到屋里,漪颜四下看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是延福宫的一处宫苑。
她掀开纱帘探去,屋内点着灯,焚着香,那茶桌上还放着一盏茶。
视线落在地面之上,心间交夹苦涩,真似一场梦,所有的挣扎都无能为力,所有的认命都卷不起生机。
除了逼自己清醒过来,还有什么余地?
好在有楚阳,有她来当借口,有她来当挡箭牌,不然漪颜真是拼了一生,都不会有这勇气,去和命运抗争。
就当为了楚阳。
她目光移至桌案,随随略过,在屋内环视一圈,不见赵琛。
脚尖试探性地往前挪了挪,倾身去看那纱帘之后,亦是未见人影。
她在茶桌旁坐下,去看那盏茶。
茶就似他,又苦又凉,漪颜闭目叹息,扯出勉力之笑来,心叹命途多舛,浑噩又无望。
她有些无所适从地起身踱步,绕至窗边去寻人影。她真怕她酝酿了半天的骨气,再这么拖下去就要散了。
视线划过桌案,猛然一顿,缓缓挪回去,心惊肉跳。
她上前拿起细看。
‘遥遥芳华炙阳女儿诔’
是诔文。
“哟,看到了。”
赵琛那冷漠的声音在漪颜身后响起,她惊慌回头看去,就见那墙壁处有一道细不可查的门,它缓缓裂开一条缝,越裂越大,而他则从黑暗里缓步而出。
似那夺魂的地府之门一般,似那收命的阴曹鬼刹一般。
他那逼人的气势里尽是掌控,尽是拿捏,尽是似逗猎般得戏弄。
他总是喜欢这样,让她疯,从而去赏她的惊慌失措,推她至绝境,又逼她想办法绝处逢生。
漪颜单手撑在桌案上,第一次,用带着明确反抗的目光去与他对视,她看出他那揶揄的眸子中缓缓透出威胁来。
她扭开脸,视线落回纸上,她认出开头这几个字是楚阳写的。
这篇诔文算是彻底坚定了漪颜的抵抗,她静静看着,一颗心好似冻住了,被赵琛一捏,碎成了冰渣,化在了他的掌中。
她颤着嗓子质问,“你竟是让她亲笔去写自己的悼词,何其狠心。”
“颜儿,心疼她?”
赵琛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的颜儿怎么会用那对抗的眼神去看他?
他缓步上前,抬手搂住她的腰,从她手中将纸抽出来搁在一边,盯着她的双眸,刺探道:“别弄皱了,就这一张。”
漪颜闭上眼,带着固执地扭头不看他,透着死心的恨意小声说:“放她。”
赵琛心上拱出不可思议的燥火来,她在与他对峙吗?
他舌尖抵着齿根,轻轻一笑,掰过漪颜的下颌,鼻尖相抵,陌然道:“颜儿,说什么?”
辛漪颜极慢地睁开眼,逐渐聚焦地去注视那冰冷反光的地面,她掐住自己的指尖,用清晰的语调重复一遍,“放了她。”
赵琛真是没想到,被自己压制的如此温顺乖巧的漪颜,胆敢指使他,真是讥讽,她的反抗竟是为了楚阳。
“颜儿不是说心里只有朕吗?怎么又骗朕呢?”他的语调缓慢,暗暗透出的愤怒却致命。
这种气氛之后会发生什么,漪颜太清楚了。
她苦笑过后便转过眼直勾勾与他对视,目光死灰,冷冰冰地说:“你若不放,我死在你面前。”
她说得平静,她看着赵琛眼中闪过惊诧,接着就是疑惑,最后是压制不住的愤怒。
她的脖颈被他狠狠掐住,他红着眼,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她语气尖锐的提了声调,硬气回他,“放她,我陪你一生,杀她,我随她同去。”
赵琛听完怒极反笑,松开她往后退一步,一双眼藏着悲凉地看她,“她何时,对你这般重要了?你才与她相处多久?为了她,离开朕?”
“我离不开你,不是我不愿意走,而是你不肯放我走。我走不了我认了,但她命不该至此,若我阻止不了你伤她,我便只能与她同去。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想要我抵抗命运,想要我坚持己见,要我,”
“闭嘴!”
赵琛怒吼,上前一步拽她狠狠撞进自己怀里,用了全力抱紧她,生怕她再说出一个字来。
漪颜被他勒得生疼,使了劲儿去挣脱,可他不肯放,她哪里有余地?
她逐渐吸不上气,脸色越发苍白起来,身子一软耷在他怀中。
赵琛感受到她的身子逐渐绵软开来,他才松了力道。
这样多好,比清醒时好,不那么刺他。
真是伤人 ,她这张嘴,说出的话,真是伤人。
他垂目看怀中的人急速喘息,那一开一合的唇瓣真是让人恨得想要将其缝起来。
打横抱起她,他便冲门口走去,对着屋外吼道:“拿针线来。”
而后便将漪颜直接扔到床榻上,取过床尾的链子,带着凶狠的怒意将其扣在踝扣之上。
赵琛面色发阴,他心里翻涌着滚烫的怒火,脑中一直跳着两个字,背叛。
他的女人,竟会背叛他。
她明明知道,只要她听话乖巧,他会宠她,会给她一切他有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一直在骗他,从前骗他,现在依然在骗。
所有的温柔,所有的乖顺,全是假的,全是有目的,有条件的。
他缓缓后退,启门接过嫣姑娘递来的针线,丢了一句,“尽数撤下。”随后便带着阴冷的关了门。
他目光越来越寒,最后是不留余地的撤了所有对她的不忍与温柔。
他坐在床边,认真的选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回头问漪颜,“你喜欢哪个颜色?明蓝可好?”
漪颜看着那针线,寒凉透骨。她脑中闪出两个字,绝望。
她最初真的想过与他一世,奈何造化弄人,成了他的母妃。
他明明知道,知道她不愿进宫,知道她想与他厮守,她曾经下过决心,若他带她走,她便抛下所有一切,随他一起,奋不顾身。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冲破世俗礼教的枷锁,为的就是他。
可他呢,不仅嘲弄她想攀高枝,还亲手喂她喝下那绝了子嗣的药。
他知道那日她疼成什么样子吗?他知道比那更疼的心是如何千疮百孔的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直怪她呢?从前怪她,现在依然在怪她。
若她不乖顺,那便是毫无底线的虐待,毫无人性的折磨。
毁掉她的,不是他吗?
漪颜同样用不留余地得冷漠回他:“你喜欢就好,何必问我呢?”
赵琛黯然阴厉地望着她,拧眉勾唇,认真的将那明蓝色的丝线穿过了针孔。
他按她躺下,将针尖抵在她唇瓣上,刺出一滴血,问她:“不抵抗吗?”
漪颜只是看他,那眸中是灰败得毫无生气,不置可否,不含温度。
赵琛看她的眼神如此绝望,他双瞳一缩,心间似被一只手无情的紧捏一把。
他有些退缩,又不甘心被她左右,拿着针的那只手,逐渐青筋凸起,他极力的压制,生生将针掰断后,舒出一口气,坐直身子,带着一丝庆幸的惨笑道:“没针了,且饶过你。”
他拽她起来,不愿看她,只是将她搂在怀里,藏着洞伤的语气轻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
赵琛侧过头,视线落在她皓腕上,冷笑中带着一丝惧怕,“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赵琛一反常态,竟是细细解释起来,“楚阳没有活路,到这一步,她必须死。而你,若是敢自戕,朕灭了整个辛氏。颜儿孝顺,该怎么选,不必朕多言。从现在开始,你就锁在这里,不许踏出一步。”
赵琛说完起身,目光深深地看着辛漪颜的踝扣,好似在不断确认,确认她被自己牢牢锁住,确认她插翅难逃。
他转过身子在,拿了楚阳的悼词,脚步略急地推门而去了。
一出门就往阴影中藏去。
他尽量掩饰着自己心里的悲戚,他怎么会不痛心呢?他那么爱她,爱的那般刺骨。
他深恨她的不去争取,对她的摧毁,对她的粉碎,就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反抗的,逆来顺受就是她的性子。
他恨她的性子,恨她又舍不得杀她,毁她又忍不住爱她。
他错了吗?
他在看到漪颜那灰败的眼神时才猛然意识到,他错了,错的那般离谱。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为何非要逼她呢?就在方才,他又伤了她一次。
当她真的反抗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已是绝境了,她被逼到了绝境上,最可怕的是她并不是在束手就擒,而是自暴自弃,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而她的反抗,不是因为她自己,不是因为他,竟是因为楚阳。
为何会是楚阳?
怎么能是楚阳?
他愤恨,他怒及心胸。
他从她眼里看出来了,她真的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真是失败,他深爱的人此生第一次鼓足勇气,竟不是因为他。
而他,怎么离得开她,若她不在了,他的余生便尽是惨白。
他茕茕孑立地靠在凭栏处,一身的落寞神伤。
月光照在他身上,明亮反光,他微微挪了身子,将那阴影暴露出来,让给了光。
真是天也逗他,浓云竟是纷至沓来。
这一夜,他始终立在那里,不敢进,也不敢走。
在怕什么呢?
第69章 六十九章身子给你,心就给你吗?……
晨光熹微,扬金生辉。
喜庆的日子,自然难有人去感怀忧伤,今儿热闹,处处都迎着欢声笑语,
宫门之外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均是贴满了形状各异的吉祥剪纸。
清晨的街道便已经是熙熙攘攘,卖糖卖糕点的,卖灯卖年画的,还有卖那年衣炮仗的。欢声笑语,喜庆洋洋。
卖水饭的一名老翁挑着担子路过梅溪巷,不知从哪儿跳出来一个人拦在面前。
“来一份水饭。”
那老翁吓了一跳,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公子稍后,一贯钱。”
连升接过水饭递了钱,温声说:“不必找了,过年好老人家。”
那老翁双手合十谢天感地的挑着担子离去了。
连升看他走远,开门进了那三进院子。
一进三院就见柔澜歪在门框上看他,她松松披着斗篷,斗篷之下是若隐若现的细颈与那丝光水滑的嫩臂,她青丝散下,不着粉黛。
饶是如此,那眉眼间的风流韵味仍是晃得连升挪不开眼。他用力岔开双眸,上前一步,柔柔笑道:“前儿不是说想吃水饭?”
柔澜媚着眼看他,见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饭,瞧那样子便知是散买来的,她微微侧了身子,也不说话,只给他让出地儿,勾着笑看他。
连升一摸鼻子,往里走去,“吃吧,吃完就该准备了。”说完便将碗放在桌上,顺势坐下等着柔澜。
翟离吩咐了要用后手,这后手便是柔澜。
连升从怀里拿出给她准备的匕首放在桌上,散开对她的心思,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强装镇定地看着她,“快来,你先吃,我告知你这个怎么用。”
柔澜步步生莲地缓缓走去,拧着身子一坐,扫了一眼那匕首,抬起纤指捏着汤匙搅弄那水饭,含糊又娇俏地道:“哼,载清不走,你也不拿这东西出来,左右就这几个时辰了,我如何学得会?”
“他不知道爷的安排,所以只能等他走,这东西上手快,又轻又小巧,正是女子用的。你先吃吧,吃完了,我教你。”
柔澜松开汤匙将那手肘往桌上一搭,十指相交,娇娇柔柔地将下颌轻轻搁在指背上,歪了歪头,逗弄道:“今儿不想吃了,你先教我,教会了再给我弄别的吃。”
连升哪里受得了她这幅样子,只能抿嘴挪眼颇为配合地点头,“那,你看我握刀。匕首可正握亦可反握,看你顺手或看到时的情况,刀柄必须握紧,冬日衣厚,你只需藏于袖中即可,到时会有宫女助你。”
“若我没刺死她,怎么办呢?”
“无妨,你若能刺死她最好,若只是伤了她也无碍,里外都是安排好的人,会等她出了那屋子,见到百官再上前去围她,以医治之名去杀她。你无需紧张,万一载清成了,你这一步都能省下。”
柔澜指尖轻抚那把匕首,悠悠开口:“给我看看你的匕首。”
连升一愣,下意识去摸,犹豫地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柔澜接过放在手中颠了颠,蹙眉将其放在身前的桌面上,目光旖旎地看向连升,“今儿过后,我,载清,载嫣,都会为她陪葬吧。”
柔澜早就知道,翟离这步棋里,她们一个都逃不掉,先不说那道圣旨,就说蓄谋刺杀郡主这件事,参与之人怎可能有活路?
她是被恨灌溉到现在的,自然不惧,载清会死,她其实也不甚在乎,唯一的问题是,她还恨一个人。
翟离。
太子当初的境遇是翟离一手逼出来的,她恨透了他。
若是她的死,只能带走一个楚阳,那真是枉费她这么久的蛰伏与忍耐。
可她要怎么去毁翟离呢?她自然毁不了,不过有人能毁呀。
隋影儿。
柔澜心里明镜一般,以翟离的手段,定是又把自己藏得露不出尾巴来,隋影儿那呆子根本发现不了,但若是给随影儿一个线索呢?
比如,如果杀死楚阳的这把匕首是连升的。那她不信,隋影儿不认得。
隋影儿只要认出来,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勾起隋影儿的底线,够翟离吃一壶的了。
若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她还有一招,能让隋影儿彻底与翟离决裂。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连升的刀。
故而这段时间是明里暗里地对着连升卖弄风情,她早就看出来连升的自持已是岌岌可危了,她特意等到了除夕这日,一来拱满火候,二来不给他反悔的余地。
柔澜伸出指尖在那匕首上轻轻滑动,挑来挑去,那细指真是软,真是惹人遐想,连升忙红着脸转过头,紧张又促狭,他暗道失策大意。这匕首,他怎么拿回来?
柔澜勾着笑看他,扫了一眼他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缓缓起身,行至连升身后,将那酥手搭在他肩上,感受到他身子僵了一瞬,随后她才缓缓倾下身子,在他耳后吐气说道:“真是难捱,左相要了我的命,我就再见不到你了,你会想我吗?”
连升只觉半边身子发麻,脑中空空,那从未体会过欢愉的身子开始隐隐作祟,开始蠢蠢欲动,他努力控制,却奈何不了血流太快,支支愣愣的,好似不找到温穴不肯歇下一般。
脸涨得通红,憋得浑身发硬发僵,双拳紧握,不知所措。
柔澜那又软又滑的胳膊搂在他脖颈间,另一手背轻轻触上他的面颊,小声拱他,“给我一个念想,也让我走的满足。”
说完扭着身子直接跨坐而上,稳稳坐下。
她捧着连升那好似熟虾般的脸庞,迷哑软糯的将唇轻轻贴上,悄悄蹭了蹭便躲了开。
双眉一簇,挤着委屈道:“你竟是这般不喜我吗?怎的好似个石头?”
连升呆板至极地寸寸抬眼去看她,见她眼中满是风情,全是沉迷,他只能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理智尽数抛开,只留冲动与那早已按耐不住的深情妥协下去。
他双掌覆在她后腰之上,那柔弱无骨地触感,似有电流一般,直直冲进他的心间。
她是柔澜。
四个字敲在连升脑中,他试图抓那最后的理智,哑着嗓子道:“柔澜,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要你,你给不给?我把我自己给你,你要不要?”
那电流滚烫,彻底冲破了所有桎梏,携着本能涌动来去,他喉结来回浮动,口干舌燥,彻底失了理智。
连升眼中的放任与沉沦一丝不落地倒映进柔澜眸中,她挑着笑,满意地看他,轻轻抬手掀开那碍事的裙摆。
接触的一瞬间,她刻意张扬了她的风流,刻意挥洒了她的娇音,刻意控制了她的腰肢。
嫣然的红晕攀上柔澜的面颊,渡给连升,让他彻底地放纵下去,彻底地缴械投降。
习惯了厮杀的男人,如何抵得住这柔情。他都不知该如何下手,该如何去怜她。他突地有些恨自己不曾经过这事,真是手足无措,被动沉浮。
浑身似沾满水的巾帛被用力拧了干净,连升抖促起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去抓柔澜唇瓣,他不敢看她,只能喘着粗气有些不解地问:“如何,是这样?”
柔澜媚着坏笑浓着情意地看他,喘道:“我也不知道呀。”
他张嘴去叼住她的肩,拿牙磨她,“我,我,”
柔澜接过他的话,“想再试试,对不对?”
他不说话,只用那来回抚摸的手来回答他的意图。
柔澜拍了拍他的后颈,糥着嗓子,“抱我,去床上。”
这屋子真是拢温,两人身上是湿湿嗒嗒,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他们缠在一起,就似两条不知天高地厚的灵蛇一般,扭来扭去,荡来荡去,昏天黑地。
苍天都看的发急,洒下一场雪来给这屋子降温,生怕他们烧坏了彼此,灼伤了自己。
柔澜抬起头,将手搭在他小腹上,脑袋往上一搁,用舌将唇边的盈盈晶晶舔了干净,而后侧耳去贴他的腿侧,用被糖粘过的嗓音道:“杀我的人,会不会是你。”
连升坐起身子,抬手去抚她的发,垂目看她,小声道:“你不会死的,放心吧。”
他不会让她死的,一定不会,“你这么趴着,肚子不难受吗?”
柔澜勾唇一笑,撑起自己,一抬藕臂搭在他膝上,挑着眼看他,“心疼我?”
“是。”
“给的那把匕首,太小了,我要用你的。”
连升抬手搂上她的后颈,软声说道:“不可,今日之事非比寻常,我的匕首太招摇,容易暴露,你若不喜那把,我稍后快去快回,给你选几把来,你挑。”
“我只要你的。”
“只这一件事,不可。”
柔澜不置可否,拉开他的胳膊,直接拱进他的怀里,腻乎乎地小声说道:“也好,稍后,你直接拿它捅死我吧。”
连升急忙坐起来,拖着她将她放稳,面色紧张道:“你这是何意呢?”
“我去杀楚阳,有没有命回来我都不知,那把匕首是你贴身的,若我死在那里,至少有它陪我。你何必如此在怀?周围全是翟离的人,若我真没逃出来,他们定会拿走它,不会让其暴露的,何况,翟离布局的能力你还不清楚吗?怎会因为一把匕首就暴露呢?”
“我给你别的,好不好。”
“不好,我只要它,用你的东西杀我恨的人,我才不会做个怨鬼。”
连升低了头犹豫,他的犹豫直接稳了柔澜的心。
只要他会犹豫,她就有把握,能降服他。
真是天意弄人。
是谁说过,女人把身子给了谁,心就给了谁?
真不中肯,男人就不是吗?
第70章 七十章你体会过绝望吗?
除夕之日,阖家欢乐。
瑞雪兆丰年,银装素裹,红装添亮。
载清着摄盛服制,昂首挺胸地走在御道之上。时辰尚早,百官未来,他按着翟离的指示去到文德殿与礼部众官员汇合,随后便是东
拉西扯的客套,等着圣上前来。
共同去看那一出好戏。
孕育好戏的延福宫此时是一片宁静,风雨欲来之前总是静得可怕。
载嫣收了药瓶将那芙蓉蛋花羹仔仔细细地摆好,而后顺势一坐,目不斜视地盯着那湢室,等着楚阳出来。
水歇之时,载嫣闭目将那悄然泛出的泪花给压了回去,她在心里强调:这是楚阳的命,她无能为力。
轻快地脚步声传来,载嫣抓紧露笑,弯眼看去,柔滑泛亮的纤纤玉手撩开帘子,她身着寝衣,秀发似瀑垂下,面颊处轻轻荡着两丝湿颤颤的碎发,双眸明亮似软玉,唇瓣柔红,身轻如燕乘风,今天的她,清亮的不成样子,美得不可方物。
楚阳看载嫣呆愣愣,她笑着打趣,“怎的迷了眼了?”
“你今日,倒是格外迷人。”
楚阳一羞,自谦道:“扯谎,就你嘴上抹蜜,哪日晨起不是这般?今儿怎的?特殊些?”
她越说越小声,脸也泛红起来,昨儿近乎一夜没睡,那颗红彤彤亮闪闪的心就这么在身子里胡乱冲撞,不懂分寸,不知进退。
她真是想他,如今才知牛郎织女苦,如今才知梦锁楼台怨。
夜夜梦里有他,日日嘴里念他,想到今日那令她魂牵梦绕的男子便会来娶她,她真是切实体会到了何为一夜之间四季花开,一瞬之间冬尽春来。
楚阳坐到载嫣身边,抬手去拿汤匙,舀了一口蛋花羹,撇嘴蹙眉道:“当真吃不下,要不你吃吧。”
“胡来。那礼部如何说的?今儿所有入口之物都有讲究,你怎的这般不当回事,快快吃了,吃完好给你梳妆起来,你昨夜里翻来覆去一宿近乎没睡,一会儿可得好好给你装扮装扮,别露出疲色来才是要紧。”
楚阳听完唇角一勾,她也就是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把今日这些讲究当回事的,全然没了过往那嗤之以鼻的样子,真是情到深处,难以自拔。
那碗羹是尽数落在了她的肚里,吸收发散去,勾出了她的困意,撩出了她悸动的绵绵情丝。
真是古怪,怎的天旋地转起来。
恍惚间,载嫣变了模样,楚阳眼前闪过那火红的嫁衣,她被扶至床上躺下,床帐轻放,她断了一切思绪,一切记忆。
似是绵柔缱绻的梦,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她被稳稳抱住,承接住那滚烫撩人的本能,挥发出那藕丝般黏腻软长的姣酥。
她嘤嘤出声,含糊又清晰。眸中烟波浩渺,雾起绵延,遮住她的风韵曼妙,挡住她的分辨神思。让她身陷心醉神迷,恍惚迷离。
帐间暖融融,帘外冷冰冰。
楚阳倏忽睁眼,似是饱睡一顿般清醒至极,她清楚地感受到身体还残留着满足的愉悦,这股愉悦令她心内警钟骤响。
她敏锐感受到什么,极慢地躺平身子,侧眸看去。
黑瞳里聚焦出一张陌生的脸,那男子正噙着笑看她,一脸清爽模样。
楚阳呼吸渐急,她猛然坐起身子,低头一看。
嫁衣,凌乱不堪的嫁衣欲遮欲荡地挂在她的身上,她何时穿上的?
那被滋润过后的舒爽因她这剧烈的动作而彻底弥漫开来,从指尖脚尖挥散出体外。
楚阳顾不得思考嫁衣之事,她顿时明了身体的反应代表着什么。
她眼中惊诧散尽,怒意横生,紧紧攫住那名男子的双眸,挖他的意图,她颤着声线,极怒的压低嗓音质问:“你是何人?受谁指使?”
那男子满面受伤之色,倒打一耙,“郡主这般狠心?方才是谁紧紧勾住我,求我用力,求我不停?”
楚阳抬手就是一掌,“闭嘴!谁许你进来的!”
男子歪着脸,目光阴冷下来,对楚阳一勾唇,无声开口,“外面的人。”
楚阳心间顿凉,抬手急速撩开床帐,脚尖落地同时,瘫坐于地。
赵琛端坐在圈椅之上,右侧是七八名礼部官员并着知制诰,而他的左侧,是楚阳心心念念,思极念极的未婚夫君,载清。
视线相撞,他眸中冷清下藏着一丝不忍,纠结又寒凉。
她眸中烧灼下躲着一丝羞愧,滚烫又悲愤。
婆娑的泪眼望着他舍不得挪开,又因心生屈辱而不愿直视他。
她不再完全是他的了,他介不介意?
她双眸透出委屈,那委屈不遗余力地向着载清奔去,她冤枉,她不曾背叛他。
尽管眼里心里只有他,可这屋子里还活生生杵着这么些人,楚阳怎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万幸她的底气在此,为了他,她不可慌张,不可心乱。
她闭目平复,再睁眼时,撑起自己的身子站起来,抬手拽开床帐,冷若冰霜道:“滚出来。”
她直视赵琛,见他面色如常,毫无惊讶之意,显然一副坐看好戏之态。她心内是越来越凉,似千根刺同时钻进骨缝里。
疼,难以招架。
瞬间明晰,原来她的皇兄恨她到这般田地,竟是狠心在她大婚之日,携领众人见证她被毁清白。
她微微仰头不让泪掉下来,双拳攥紧不留空隙。
她带着失望与苦痛地盯着赵琛,丧了兄妹之亲,用滤过苦胆的语调,轻又稳地开口:“皇兄,意欲何为?”
赵琛心里复杂难言,他亲耳听到楚阳在账内那迷软的声响,又亲眼看到她掀帐坠地之时的迷惘寒心。
他失了原先的笃定坚决,此刻居然觉得,伤她至此,到也够了。
他勾唇浅笑,不愿承认这份妥协是因为辛漪颜,他归因于兄妹亲情,归因于多年的相处,归因于君子风度。
赵琛淡悠悠道:“楚阳,糊涂了?这话该是朕来问你。若不是你同意,这人能进的来?”
楚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而后便是让她背脊发凉的念头破土而出。
她视线在屋内滑动,在角落里,找到了她。
载嫣。
楚阳微微歪头看她,见载嫣目光躲闪,神情凝滞,扭过身子不去和自己对视。
她心间被挠了一下,却仍愿信她。
载嫣是不是有苦衷?她上前半步意图挽回载嫣的目光。
她用含满体谅的眼神向她抛去疑问,若载嫣说,她会听,也会信。
她的体谅与信赖在载嫣更进一步的躲闪中变得不稳,在载嫣彻底转过身子不去看她时变得有些可笑。
她双肩带着无力地垂了半晌,心肺都被刺的发疼。
她目光移落到那跪地的男子身上,上前两步抓紧他的头发,用力往后压,冰冷胁迫道:“说清楚,是外面的谁?”
那男子是坐怀不乱地与她对视,捏着苦楚说:“郡主狠心,用完就扔。不是说被关宫中寂寞难耐?想要婚前放肆一回吗?”
楚阳抬手又是一掌,力道之大直接见了血,她抬起发颤的手指着那男子,“胡言乱语!其罪可诛!”
赵琛轻松松扔出一句,“楚阳,还没闹够吗?”
“我在闹吗?我闹没闹皇兄不清楚吗!”
“放肆!”
楚阳苦涩一笑,看向赵琛的目光里多了黯淡,还透出灰心,“皇兄满意了吗?”
赵琛站起身,向楚阳走去,“巳时百官皆来,你,便不必出去了,收拾干净你自己。”
赵琛说完,目光晦涩地看着楚阳,轻叹一口气,“留好你的命。”
他向屋外而去,路过载清时,轻淡一句,“你随朕来。”
载清此时是心里打鼓鸣钟,为何圣上的反应会和翟离说的不同?原本楚阳服药后应该被送往大庆殿边儿的配房,而自己将会逼劝她走出房外,当着百官之面去命人熬那避子汤。
届时药来楚阳一喝,殒命至此,他再上演一出痛心疾首的戏码,如此既杀了楚阳,又不担违旨之责。
他连如何逼她都想好了,可为何圣上突然决定移步延福宫?那还如何演这出戏?现在又让他随其出去,这又是何戏码?
载清压着疑惑,看了一眼楚阳,见她双眼泛红,正带着期盼与委屈地望着自己,他有些摸不清圣上之意,只能跟上脚步,随其同去。
“载清。”
楚阳暗带哽咽地一声呼唤,让载清微顿了顿步子。
他没回头,只抬眼去看赵琛,见赵琛亦是停下,好似在做着思索,几吸后,赵琛回头对着楚阳道:“你便是想再嫁他,也该等他处理好这档子事。在此等着,他会回来。”
说完给了载清一个跟上眼神,便抬步向外走去。
载清目露焦急,却不好作态。
房门一关,侍卫紧守,载清憋着猜忌与惶恐,跟着赵琛行至连廊之处,赵琛一个挥手,众人皆散。
他回头对载清沉声问出:“把翟离的计划,细细说来。”
载清脑中一空,暗道不妙,这每一个环节,圣上竟是不知?
他思索着分寸,缓道:“利用楚阳的愧疚,让其在百官面前饮下避子汤。她自己喝的药,便怪不到任何人身上,只是那避子药会被换成致命的药。届时她倒在众人面前,再给个自戕的结论,便都齐全了。”
赵琛听完狐疑看他,心道怎么可能,翟离不
会将事情安排得这般简单,他比自己还恨楚阳,且他不止一次说过,会对楚阳杀人诛心,赵琛勾唇一笑,明白过来,他必有后手。
“柔澜呢?”
载清没想到他会提及柔澜,把握着言辞的限度,缓道:“柔澜,被左相安排在私院之中。”
“朕知道,朕是问你,她此次被安排做什么?”
载清忙一摇头,恭敬答道:“不曾安排,柔澜怀有身孕,且不说身子不便,就是处理楚阳之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脑中突然跳出一个疑问,往前半步,小声问道:“圣上,可是有特殊的安排需要臣配合?”
赵琛面不改色地睨他一眼,静默几吸才道:“把楚阳娶回去,让她活着。翟离说的所有话,到此作废。至于柔澜,朕会安排。”
载清整个人完全定住,睁大双眼不知如何作答,就听赵琛补了一句,“回去告诉楚阳,你不怪她,两个时辰后,还是从大庆殿出嫁。”
赵琛说完就给了他的退下的眼神,让其回到延福宫去。
载清恍恍惚惚地点头后退,绕过连廊,步子却停在了门柱之后。
他气愤至极,他不要娶她,他根本不爱她,好不容易可以盼到和柔澜无牵挂的厮守下去,临门一脚却是功败垂成。
载清握紧双拳,奋力捶在门柱之上,好似是那剧痛点醒了他的神思,翟离的名字突地跳至他眼前。
翟离该是不知道圣上突然转变了想法,若是翟离能同意杀楚阳,那便万事大吉,可现在深在后院,又如何与翟离取得联系?
不必他做什么,以翟离的能力,他必会派人来找自己,眼下,先做好分内之事。
想及此,载清心下一沉,往延福宫而去。
此时的延福宫里,楚阳好似被抽了魂一般,抱着自己,坐在床边的地上。
方才随着赵琛的离去,这一屋子的人,是一个没留下。她心里全是载清,真是糊涂极了,丢了主意,竟是放了那男子离去,现在再想去找,又哪里寻得到人。
载嫣也趁乱跑了出去,现在的楚阳又是被关在屋里,除了等,好似什么也做不了。
那曜蓝的扇子就这么静静搁在桌面之上,不断提醒着她,刺她的眼。
开门声响起,楚阳忙抬眸去看,一见来人,她惊呼出声,“你,墨玉?怎么伤成这样?!”
来人连决,身后被架着的,便是体无完肤的墨玉。
楚阳只觉思绪难理,她拢着那破碎的嫁衣,往前几步,深深吸气,而后目光如炬地盯着连决,咬牙道:“翟离何意。”
连决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阳,上下打量一番,说道:“爷好心,带她来,告知郡主一些真相。”
说完,亲自拽过墨玉,往地上一推,便回身而去。
房门一关,连决四下一探,眼尖的发现正在疾步而来的载清,他迎过去,淡淡说了句,“圣上的意思?”
载清被他吓了一瞬,见是连决,忙两眼放光,上前说道:“是,到底出何情况?”
连决歪头看他,用眼神示意他靠近,说道:“圣上没同意将楚阳带去大庆殿的时候,爷就知道了,这事突然,爷的吩咐是你照做无误,这屋子外都是爷安排的人,圣上那处你无需过虑,有爷去周旋。至于死在百官面前这事,眼下你们都在延福宫,自然不可能成型了,那药圣上方才派人也去干预了,现在换个法子,别想那药了。之前说与你的,会有人来帮你,那人一样会来,区别在于,不是她帮你,而是由你助她。”
载清听完一颗大石稳稳落下,如此便好,他舒出一口气,焦急问道:“圣上说,他会处理柔澜,这事左相可能安排?”
连决噙笑,目光含着些嘲意地说道,“你放心,柔澜,比你明事。你担心她,不如想好怎么质问楚阳,让她心灰意冷,让她痛不欲生。你若做不到,爷可真是白帮你了。给里面的人几炷香的时间,稍后我会与你一同进去,等我们走后,就看你了。”
屋里的楚阳听着墨玉的话,是几乎站不稳,扶着桌子轰然一声,跪地无言。
她眼尾极红,颤着双睫,嗓间挂着千钧,坠的她发疼。
墨玉见她这般,用力挪了身子,爬至地上,靠近楚阳说道:“在狱中,载嫣亲口说的,她会让郡主放松警惕,欢喜出嫁。奴婢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圣上与左相都想要郡主的命,否则不会这般配合,青松卫屠府,大理寺拿人。左相留我命前来必是还藏着坏处,郡主必要小心。”
楚阳深深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他骗我吗?怎么会有人,能把骗局做的这么好呢?”
墨玉心疼的无以复加,又将载清这段时日的表现与柔澜被藏在外宅之事再说一遍,明确回答楚阳方才的那句话,“他就是在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为什么呢?”
“他要郡主的命,除此之外,奴婢想不到别的可能。”
墨玉看着楚阳摇摇欲坠,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还在心念载清。
她心知自己必然命不久矣,索性彻底点醒楚阳,她又加一句,“郡主方才所经之事,想来他也是知情的。”
这句话落进楚阳耳中,那纷乱鼎沸的内心突然被抽了空。
她心里静的可怕,万千痛苦以排山倒海之势接踵而来,反倒是互相冲散,只留空白。
她嗓间冲上来一股腥黏,微微蹙眉,而后悄无声息地咽下那股血沫。
她不带情绪地小声开口:“柔澜没死,死的是我的郡主府众人,载清也不曾找过我,不曾担忧过我,敏安没有骗我,骗我的是载嫣。”
墨玉想要伸手去安抚楚阳,却是抬不起胳膊,她一低头,刚抽吸一口,便感受到楚阳落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那掌间的温度,竟是这般的凉,凉到似冰似霜。
楚阳淡笑看她,“你知道翟离为何这时让你来吗?他要我自己了结,要我痛不欲生,墨玉,你放心,我还有疑惑,便不会如了他的愿。”
楚阳目光中闪着一丝倔强,翟离就是这样拔了影儿的筋骨的吗?真是疼,真是下得去手。
可她不是影儿,她的骄傲与骨气是从小被先帝捧出来的,她不惧翟离,也不惧赵琛。
楚阳缓缓捏紧双拳,正要整理自己的思绪,门被打开,她只一抬眸,那倔强与骨气便开始摇摇欲坠,而后便是土崩瓦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