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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七十一章绝处逢生,又濒临黑暗

    载清。

    她黑瞳里灌着他的身影,那般熟悉,那般令她难割难舍。好似漩涡一般,楚阳被他抓住,便逃脱不开,只能越陷越深,直到进入那黑洞洞的深渊之中。

    她深思凝固,就连连决何时蹲在她身边,她都丝毫不知。

    一声闷哼将她解救出来,旋即又是一次不留人情的打击。

    楚阳眼睁睁看着连决那把匕首从墨玉身体里拔出来,鲜血喷涌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墨玉倒地,双眼彻底失焦,变得空洞扩散,她才心间猛滞,呼吸骤停。

    她缓缓挪眼去看已经起身擦着匕首的连决,启唇几番,吐不出一个字来。

    只那双眼生疼,眼尾越发通红,肿胀,她看着那把匕首,看着连决缓缓后退,看着侍卫前来抬走墨玉,又看着关门之后,载清缓步而来。

    她就似一株身处绝境的棕榈,原本向阳而生,偏被移栽到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

    她再有傲气又如何呢?一次比一次致命的打击就这么

    挤压在一起,扑面而来。

    她再有与之对抗的决心又如何呢?双手奉上的心,被她最爱最信的人踩进土里,碾碎了去。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晃着身子站起来,掩藏着自己的破碎,仍暗带期望地看着他,她悄悄问他:“你,好不好?”

    载清听完一愣,随即笑开,他上前两步,停在她面前,勾着疑惑的温声回她:“我很好,倒是你,怎么还能挺得住?”

    楚阳只觉自己的心肺又被抓了一把,那残留的空气是尽数被挤了出去,她启唇吸气,滴下一滴泪来,舔唇之后,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载清歪头,那冰冷的目光探寻着楚阳的极限,他笑着说:“你方才那浪荡的样子,如今是人尽皆知了,莫非,你还以为,我会娶你?”

    楚阳不动,不说话,不看他,好似被泥给牢牢糊住一般,

    她拼命在心里为他找借口,将自己几乎低到尘埃里,就听载清又说一句,“想来,墨玉该说的也俱是说了。你可还有想问的?若是有,便问来,你没多少时间了,我定会知无不言,若是没有,你有何遗愿亦可想想,与我好了这一遭,我也可为你了了心愿。”

    楚阳彻底失了理智,丢了魂丝。

    她强逼自己问他,“为何,如此待我。”

    载清从容掀袍一坐,双手往膝上一撑,看着自己那身红红火火的服制,冷笑说道:“你的命值钱,能换她活着。”

    “谁。”

    “柔澜。”

    又是一记重锤,居然是柔澜,她掀眸去看他,只是可惜,眼中尽是泪,看的不真,看的恍惚。

    她面向他,抬头深呼一口气,冷了语调,“你居然为了她,要我的命。她算什么东西,你瞎了眼吗?竟是被她迷了心智!”

    她嗓间的千钧好似被尽数撤下,她寻回了她的沉稳镇定,用似如笋生长,势如破竹的气势去直视载清,逐字说道:“柔澜是何心性我比你清楚,她对你只会有利用不会有真心。你以为背靠翟离,便是万事诸妥吗?你怎么用我换她的,我不想知道,我只问你,若我此次能挺过去,你是否坚持还会选她。”

    载清瞳孔里闪过一缕挣扎的青烟,他想的是她居然还想挺过去,她当真是有一股不知天高地厚得坚强。

    而这一丝挣扎落到楚阳眼中,便是他在犹豫,她心内松了一瞬,看来他心里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位置。

    她软下身子,往前走去,在他身前站定,视线落在他的服制之上,她缓缓蹲下身子,紧紧攥住自己的双手,逼自己冷静,逼自己不去牵他。

    微微掀眸,目光软似被雨水敲烂的花瓣,小声说道:“载清,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怎么熬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盼与你相见。知不知道,我都遇到了怎样惨痛的经历。撑住我的力量里,始终都有你。接我回去,我会将这些统统埋进土里,权当不曾发生过。与你共度一生,你,娶不娶?”

    楚阳眼中藏着恐惧,抱着侥幸,她说不出为了他可以饶柔澜一命,说不出为了他可以放下这一切的伤害。

    她真是卑微,悬着一颗心苦苦哀求,放不下,忘不掉。

    被伤成这样还期望他可以给她拥抱,这种乞讨,哪里还有她原本的尊严,哪里还有她原本的神气,哪里还有她原本的不屈与骄傲。

    真是让人看的生气,看的恨不成器,叹心烧无脑,骂毫无原则。

    当真怪她吗?奉出满满一颗心,哪里想到是骗局。捧出稳稳一份诚心,哪里料到全是假意。

    她的本能驱使她再试一次,就这一次,丢开一切,只问这一次。

    载清淡淡看着她,其实心中也有些不忍,楚阳确实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可她到底也不曾负过他,她的真心,他自然看得出来。

    可感情这事,当真无头无脑,无理智判断。

    其实一直以来骗她,本就有些违心,只是一直都有柔澜在撑着他,故而也不觉得心怀愧疚。

    今日亲眼见到楚阳被陷害,被侮辱,还苦苦哀求自己给她一份希望,他心中多少有些颤动。

    也不过几瞬,便灰飞烟灭,到底是个无情的男人。

    他前倾身子,真是令人作呕。

    抬手,极致温柔地去触她的发丝,眼里燃起曾经的炽热,语调却含冰,“我从不曾,想娶你。”

    楚阳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看那炽热浮出,又看其抖落成灰,不含余温。

    她有些难以自控的发颤,攥紧的手里被指甲掐的满是凹痕,青紫重重也不觉疼。

    她眼里透着似是被刀割过的伤,不锋利,也说不出绝望,只是看的觉着她在疼,钝刀割肉般的疼。

    可她也没哭,也没喊叫,只是这么带着伤地看着载清,就这么看着,眼底仍含深情,深情之上却是落雪似絮,盖了个干净。

    楚阳轻轻牵出一抹笑,似那深秋的残荷一般,脆弱的苦撑,明明失了养分,偏偏要屹立在那里,不肯低头,不肯倒下。

    她撑起身子,站立起来,目光始终扣在载清的双眸之上,她缓缓解开那本就半勾半搭的衣衫,将那火红的嫁衣褪了下去。

    衣衫落地,心灯幻灭,独留青烟,飘散世间。

    她用了全力,逼自己狠下心来,她扬起笑,转头离去。

    步子迈的坚定,速度却是很慢。

    好似在等他,又好似装作不在等他。

    房门开启的瞬间,她才真是,天崩地裂。

    柔澜。

    柔澜一身橘红斗篷,扎眼刺目的立在楚阳面前,她微微挑着笑,眸中讥讽明显,瞧着楚阳那半死不活的苦撑模样,她真是心内大呼过瘾,大呼快哉。

    赏玩过楚阳的失意落魄,视线往后一推,落在载清的面上。

    柔澜淡淡看着载清惊讶不已,几乎是封了穴般的定在原地,竟是话都说不出,她心里是一划无趣,暗道没些眼力,果然这男人一陷情爱,便没脑子。

    她懒得顾载清,把注意力全都放在楚阳身上,她往前两步,勾着风韵十足的笑,妖妖趫趫轻佻开口:“呀,这不是皇姐吗?许久未见,怎么狼狈成这样,大冬天的,雪飞密密,竟是单单薄薄地往外走。要去哪儿呀?”

    楚阳看着柔澜充满讥讽的嘴脸,好似有一根剧毒的藤蔓深深在心间扎下根,每一寸的紧箍都是愤怒在爆裂,她面上越是冷静,心间扭结腐烂的恨意就越是疯狂生长。

    她死死盯着那张恨不得撕烂的脸,瞧她那得意的模样,楚阳冷笑一声,目光淬毒般的无情,直冲着柔澜冷冰冰开口:“一个官妓所出来的贱人,也配管我叫皇姐?”

    她看柔澜眼中极快的掠过一瞬涩意,唇角勾的更甚,更冷地乘胜追击,“真当我不知你肮脏到何地步吗?与先太子苟且偷欢,罔顾伦理,如今又为苟且偷生而不择手段,你这般阴险狡诈,真是像你那位贱到骨子里的母亲一样,丧家之犬,人畜公愤。”

    楚阳面对柔澜,是从不曾失过体面的,哪怕她现在是遍体鳞伤,也不会被柔澜所拿捏。

    她冷漠地看柔澜有些发紧的呼吸,露出诘笑,羞辱她,“如何?觉得我说的有失偏颇吗?对,却是不中肯,丧家之犬还招人怜惜,你实在是猪狗都不如。”

    “住口!”

    楚阳身子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又不愿回头去看,她视线凝向柔澜,就见她舒出一口气,面色转为狡黠,极为轻狂地泛出笑来。

    身后传来急促地脚步声,载清从楚阳身边极快地窜过,直奔柔澜,握住她的手腕就将她护在身后。

    他平复着起伏的胸膛,对着楚阳无情开口:“你又高贵到哪里去?不也是肮脏一片,方才那浪荡无耻的人是谁?泼声浪气,搔首弄姿,被这么多人听在耳里,你还不如一个**,起码柔澜是被逼走到这一步,而你,却是身心愉悦在其中。”

    楚阳真似业火焚心,恶刃剜喉,那滚滚雷暴就这么直冲冲向她奔来,将她劈的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她突地笑了,笑着看他。

    笑过之后,便暗骂自己的傻,余光扫到柔澜那单手捂住的小腹,她更觉刺眼。

    载清护着她那只

    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抚摸过自己,曾经那么用心地画过那副钓鱼图,曾经那么熟练宠爱地为自己削梨来吃。

    如今却是护在这个女人的小腹之上。

    她眼中期许尽散,只留空洞乏味,苍白无神。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目光扫过四周,全是青松卫,立柱之后,是连决。

    楚阳淡淡蹙眉,看着连决,倏忽贯通一切。

    这出好戏里,有翟离在背后控局,有赵琛派人善后,有载嫣混淆视听,有载清诓骗感情,有柔澜来补这致命一击。

    她真是有些扛不住,真是有些挺不下去。就算她撑着,那人呢?她哪里还有可信的人呢?

    只有影儿,影儿呢?

    影儿的刺,影儿的倔强早就被翟离拔干净了,她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一股空乏的落寞似囚笼一般将她牢牢困住,她的颤抖,她的咆哮,好像都是一出让人鼓掌叫好的滑稽戏码。

    被算计至此,还要沦为他人笑柄,当真无趣。

    她的苦笑,迎来柔澜的温声一句,“呀,有人扛不住了,隋影儿呢?怎么不见她来救你?”

    柔澜笑着问楚阳,她万事备全,真没想到楚阳居然没出现在大庆殿配房之中,没出现在百官该在的地方。

    那自然隋影儿也不会看得见楚阳被杀,那她勾引连升,拿来这把匕首,还有何意义?况且连决就这么在自己身后站着,怕是她刚刚捅完楚阳,匕首就被收走了吧。

    她极度不甘,那么好的一招却是少了最重要的看客,她煽动楚阳道:“皇姐有这心气,怎么不去那百官面前走一遭?这会儿陆续来了不少人,都在大庆殿前呢,”

    她推开载清的手,往前一步,拢了拢斗篷,降低音调,“在百官面前杀我,岂不快哉?”

    楚阳还未做反应,载清先急了,他搂住柔澜,将自己的后背对向楚阳,透着紧张小声问道:“你在说什么?谁让你来的?你来做什么?你回去,回去等我,听见没有?”

    他眼神中扩散出的不安汇聚到柔澜眼中,柔澜真是气他碍事,又苦于楚阳在此,想让她痛心疾首,故而是愣生生压下怒意,对着载清勾唇笑,又甜又糥地道:“我来找你,砚修不是说不会与我分开吗?我想你,自然就来了。”

    载清抬手去捧她的脸,叹气哄她:“好,我知道了。这里太冷,你先进屋,好不好?”

    “不好,我与楚阳的事还没解决,怎能进屋呢?她今儿,要嫁你,可你是我夫君,她怎么能嫁?合该带她去到大庆殿,让百官评理。”

    楚阳只觉聒噪,原来载清有字。他的字是砚修。

    真是可笑又荒谬,她在他怀里,娇成那样的问他,他竟是笃定回她,他不用字。

    真蠢,载清入仕为官,怎么可能没有字呢?

    她真想冷眼看去,可目光所及又恰好尽是载清的背影。

    那怀抱那么暖,曾经暖到她心里,此时却是放任自己衣着单薄,而去紧紧护住那身穿斗篷,惺惺作态的柔澜。

    楚阳极轻地一笑,极轻地一颤,微微扬起头,维持着她郡主的骄傲与尊严。

    掠过他们,赤脚踏进雪里。

    一步一个脚印,冰冷刺骨的凉意顺着温血淌进楚阳心里。

    一步一个脚印,白雪挤压的声响回荡在楚阳耳里。

    她踩着深沉地步子,一步一步地离开他,一步一步往落雪深处走去。

    好像她丢下了什么,不要了。

    楚阳单薄的寝衣是花青赭红色的,在一片白雪中真是现眼至极。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这熟悉的宫殿,此时竟是令她如堕烟雾,迷踪失路。

    柔澜冷漠注视她的强撑,判断着她的方向,若她能这般冻死在雪里,那倒是省了她动手,也不知她要去哪儿?

    柔澜拍了拍载清,用与这天气无异的语调说道:“圣上那儿出了岔子,你又没得手,现在就这么放她走,你是当真想让我来动手吗?”

    载清这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原来连决说的后手,居然是柔澜。

    他目光裹情,深深看她,“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告诉我,我来做。”

    柔澜拿眼一勾他,而后一笑,从袖间递出一把匕首,悄悄塞进载清怀里,“连升的匕首,你若能当着隋影儿的面刺死楚阳,你我便都能无事,若你做不到,我们一家三口,一个都活不了。”

    载清呼吸一顿,他还以为,可以不用再去大庆殿了。否则也不会对楚阳这般直言相待,可柔澜的话

    他忙侧眼去看连决,见他目光始终锁在楚阳身上,便不着痕迹的回头对着柔澜轻声安抚,“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载清目光含义太多,多的说不清。

    他自然觉察出不对了,自然感受到柔澜有事在瞒他。

    可是怎么办呢?

    她要他做的,他会尽全力去做。

    将柔澜轻轻推进屋里,关门之后,快步走向连决,急速道:“若我带楚阳去到大庆殿,让她死在百官面前,左相可能保得住柔澜?”

    连决挑着眉,目光透出不可思议,他望了眼楚阳的背影,对载清道:“柔澜让你做什么?”

    “当着百官之面,杀她。”

    连决拧眉看他,眼神复杂,犹疑说道:“你用什么杀?”

    连决倒是不担心圣上,也不关心载清自己不要命,毕竟万事有翟离,翟离要楚阳死,谁都拦不住。

    可载清和柔澜又是在上演哪一出?

    “用刀,我有刀。你只告诉我,左相保不保得住她。”

    载清坚定的眼神倒是稳了连决的心,他微微颔首,“你要能做到,保她容易。”

    载清听完,点头几番,目光一寒,追着楚阳而去。

    第72章 七十二章意难平。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清晰又果决,闯进楚阳耳中却是模糊又撕裂。

    “楚阳。”

    载清上前一把拽过她,回身踉跄的楚阳还未站稳就感受到载清的气息落在自己身上。

    他那身摄盛服制稳稳披在了她身上。

    楚阳僵硬地立在那里,她偏头看着那身火红的服制,一瞬之间有些发麻,那属于载清的余温令她微微颤抖起来。

    她羽睫交叠,忽闪几番。抖下雪珠,去看载清。

    似那洒落的雪珠都滴进她的眼里,晕开一片清澈,好像她被冻得结成了冰。就那么愣愣看着他,忘了说话,忘了动作。

    她湿晃晃的双眸里折射出载清的笑,笑的春和景明。

    虚情假意四个字真是因他这笑,而逼真起来。

    楚阳当真诧异,一个人竟能两幅面孔到此地步?

    她的情绪有多复杂,载清不在乎,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用她换柔澜活下去。

    他接着演,接着骗,利用这冻人刺骨的天气,将被冻僵到肢体麻木的楚阳打横抱起,快步向着大庆殿而去。

    楚阳真是被冻傻了,就似剪了羽的鹌鹑,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颤着。

    晃来晃去,晃得她僵硬死板的身躯竟是柔软下来。她逐渐回温,冻透过后的血流加速冲的她浑身发胀,弥漫进心间,扩散至脑中。

    她掀眸去看他,积攒的情绪似喷薄至爆裂的火山岩浆一般,理智冲至心间,在不断地狂吼,怒骂。

    每一句都裹着恨意,要她推开他,甩手挥掉那身火红的衣裳,随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他。

    那肆意生长的怒火如此迸裂,如此汹涌。

    她竟是无动于衷。

    雪落进心里?灭了那似火山般的焰吗?

    怎么放眼望去,居然纯洁一片。

    真是爆裂又干净,震耳又死寂。

    楚阳真真苦笑开来,所有冲向载清的怨怼调转了方向,化成剑雨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自己。

    这个男人要她的命呀是命啊

    “真没骨气。”

    冷笑的一句话,清淡淡说了出来。

    载清听完,仍旧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只那微微勾起的唇角令人心生寒意。

    落雪似飞花,红衣衬炎凉。

    是宫廷太小吧,旋出连廊,竟是到了。

    楚阳侧眸看

    去,大庆殿之前,已是人满为患。

    纷扬的雪花想尽办法去遮楚阳的眼,遮载清的眼。

    让她分辨不出那攒动的人头,都是哪些面孔。

    让他分辨不出那抹催命的人影,身处何处。

    她冷然发笑,心道真是积极,也不知是来相送郡主出嫁,还是来领那新春赏礼的。

    “放我下来。”

    攒了一路的话,终是落成了这四个字。

    载清微微一笑,附身贴耳,“找找隋影儿在哪儿。”

    楚阳一顿,看向载清,强调一遍,“放我下来。”

    载清目光中透出冷意,他扫视一番,淡漠说道:“楚阳,又想做什么呢?”

    楚阳微微一笑,撤回视线,他眼中的寒冷真是逼人,万幸,她的理智战胜本能,让她也得以用寒冷对峙回去,“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想做什么呢?”

    贪恋的温存也该有个终结,他说要她的命,如何?百官在此,他敢吗?

    楚阳急速回顾他过往的温柔,原来拔出情爱去看,他有过那么多漏洞,有过那么多破绽。

    曲终人散之际,下定决心的,是她。

    她,不嫁了。

    楚阳冷了语调,冰封其心,重复一遍,“放我下来。”

    “找到了。”

    楚阳闻言看向载清,顺着他的视线寻去,在那配殿窗间觅到了影儿的身影。

    影儿似乎很着急,在窗前来回踱步,不断地和翟离拉扯来去。

    她们视线相碰的瞬间,楚阳彻底绷不住泪,全然倾倒出来。

    而影儿亦是捂唇摇头,忙回身对着翟离说着什么,而后便是向门口奔去。

    楚阳看着影儿身后的翟离抓了个空,旋即目光射向自己,不过几个瞬间,便抬步向影儿追去。

    她眼眶迷糊,心里大声喊着影儿快跑。

    只看影儿似那冲出弓的箭一般,她跑得飞快,那千步廊宽阔无遮,她直直向着她飞奔而来。

    楚阳挣扎着落了地,用力抽出载清抓着的胳膊,想要冲着影儿而去。

    刚迈出的脚步被载清无情拦下,他单手用力将她拢在怀里,那圈着她的一只手透着滚烫按在她的小腹之上,另一只手却淋着雪,持着刀。

    锃亮的反光晃进影儿眼中,她生生停住步子,不可置信,心若擂鼓。

    须臾,扯破嗓子去喊楚阳,“楚阳!载清有刀!离开他!”

    所有人都向载清看去,千百道视线汇集在楚阳与载清身上,真是婚宴的主角,焦点尽是他二人。

    似搭台唱戏一般,红艳艳冷冰冰,至极的喜事调转方向冲着震溃的悲剧演变而去。

    情节跌宕,难言,又注定。

    楚阳定在那里,缓缓低下头去看抵在自己胸前的那把匕首,泪水太浓,未及掉落,反结成冰。

    她看的迷迷糊糊,极不真实。

    她有些不信,抬手去触,小声问他:“你怎么敢的呢?”

    载清目光一直锁在隋影儿身上,看她狂奔而来,掌握着距离与分寸,他将唇靠在楚阳耳边,说句实话,“你怎么能不死呢?”

    他握刀那只手,是又稳又狠,不带一丝眷恋,不含一瞬同情。

    他真是用力,一下,就将那匕首深深扎进她的腹中,载清握刀的手拧了半圈。

    那刀搅在楚阳身体里,拔出,对着胸口又是一刀。

    是因为冷吧,楚阳竟是未觉得的疼。

    她被载清狠狠推开,往前踉跄了七八步,紧绷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站住。

    先死掉的,是回过身的力气与勇气,原来,碎开的不是血肉,都是魂魄。

    楚阳上前两步倒地的同时被影儿奋力接住,她看着影儿泪眼模糊,看着影儿抬手努力地去捂她的胸口和小腹。

    身子破了个洞,血还哪里止得住呢。

    楚阳开始抽吸,那把刀正正插进她的肺里,她就似那捂住腮的鱼,挣扎都带着无妄。

    她拽下影儿,断续说道:“对不住,你,害你,回来。”

    影儿哭的几乎要抽断过去,她摇着头大声疾呼,“太医呢!人呢!”

    有那些义愤填膺的官员冲到台阶上,几人指责,几人焦急,却是无人胆敢上前。

    更多的,是站在台阶之下,故作惊讶,故作呆愣,实则都怕引火上身。

    楚阳抬手握住刀柄,用了全力将其拔出,汩汩鲜血顺着那火红的衣衫淌到雪里,融为一体。

    她真是似那火红的花,绽放在雪地里,红成这样,真如她的一生,敢爱敢恨,敢为担当。

    她渐缓了呼吸,将那匕首递给影儿,吐气挤出:“不可信。”

    撒雪托红衣,悲鸣衬愈静。

    雪越下越凶,越下越疯。

    真似那撕碎的纸钱一样,天都怜她。

    影儿跪在地上,紧紧搂着楚阳的身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偌大的千步廊,成群的文武百官,真是默契,无人出声,无人回应。

    踏雪之声越发靠近,翟离抬手按上影儿的肩膀,正欲开口,瞳孔猛缩。

    暗绿弯刀锻打匕首。

    他自然清楚这是谁的东西,同样,影儿亦是清楚。

    影儿视线留在楚阳身上,目光空洞涣散,任翟离如何说,她都无动于衷。

    只那尾指勾着那把匕首,生怕翟离夺了去。

    郡主出嫁一瞬之间成为郡主出丧。

    这个年节,城中是又多了一份人尽皆知的谈资。

    头头是道的分析,唉声叹气的惋惜。

    都尽数被拦在了政事堂之外。

    暖意融融的古昉院内,铺满了柔软的地毡,自打影儿从宫里回来之后,几天了,始终是这死气沉沉的模样。

    翟离这些时日重心全都放在影儿身上,只进宫过两次,应对赵琛。

    他这些天对影儿哄过,凶过,冷过,劝过。

    无一例外,影儿好似一个了无生气的破布娃娃,就连视线都懒得施舍给他。

    更别提,与他对话了。

    点灯之时翟离推门而进,卸下外袍搭至衣桁上,在暖盆处伸手将其烘暖,才又退下长衫鞋袜,只着里衣赤脚向影儿走去。

    影儿靠着那花盆,坐在角落里,蜷在一起,对他视而不见。

    翟离看着那卷边的地毡便知道她今日又悄悄掀起过它,在那冰冷的地上呆坐过。

    他上前在她身侧坐下,握住她的手腕拉至自己身前,用双手握住她,他指腹蹭在她手背之上,蹭的很轻,很爱惜。

    他轻轻叹气用似羽毛般柔软的语调哄她:“晚间竟是连粥都不喝了,你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影儿仍是不动,不看他。

    翟离抬手按着她的头揉进自己怀里,他微微用力,直到感受到她轻轻喷洒在自己胸前的呼吸时,才有些真实感,感受到她还在他身边。

    他喉结滚动,带着妥协说道:“明日楚阳出丧,棺椁送至皇陵,你可想去送送?”

    影儿这才颤动着双睫,氤氲出雾气来。

    翟离见她有了轻微的反应,又添砖添瓦道:“我知道你的心结,你若想去送楚阳,我陪你去,好不好?”

    影儿黑瞳微转,视线挪到他下颌处,静静看着,随后便是一声讥笑,呼出一口气,死心般闭上眼,不再理他。

    翟离见勾不出她来,只能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手掌按着她后脑将她埋进自己怀里,紧紧搂着,“影儿,和我说说话。”

    怀中人死寂一般,他等不到,只能自言自语,一如这几日,他常做的那样,“连升的刀,让你郁结,那刀是柔澜骗去的,为的就是让你心疑于我,此事我已解释过多遍了,你到底是不信还是因为其他?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死气沉沉的,我实在揪心,你说出来,万事有我,我来解决好不好?”

    他唇吻上她的睫,极小声问她:“影儿还要我怎么做呢?还要我怎么做呢?”

    他承认了,承认他的恐惧了。

    从楚阳死在影儿怀里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没有了,所有可以牵制她的人,全死了。

    一个都没留下。

    那么多人说过,影儿不能被彻底拔去筋骨。

    他偏生不信,直到她用那毫无生气,心灰到极致的双眼看他的时候,他开始恐慌,开始不安。

    她如果真的不要命了,怎么办?

    夜半之时,翟离猛然惊醒,他怀中的人身子滚烫,他慌乱地去唤她,“影儿?影儿?”

    掀被下床,他对着门外喊道:“来人!传府医,打水来!”

    他坐到床边,为她倒了一杯凉茶,托起她软绵绵,滚烫灼人的身子,轻轻扶着她的唇,将茶送进她嘴里。

    影儿咽下茶后,只觉嗓间好受些,可神思仍旧涣散,身子仍旧痛乏。

    府医是着急忙慌进屋搭脉,开了方子,速去盯着煎药了。

    翟离拧帕为影儿降温,又为她解开衣衫擦拭身子。

    一副药半咽半吐,也算灌了进去。

    直至天明仍是不见好转,到有愈演愈烈之势。

    翟离视线始终定在影儿身上,他藏在袖下的拳紧握出青筋来,只对着府医又问一遍:“还需几副药?怎的这副灌下还是未好?”

    那府医迅速擦了一把汗,说道:“按理说,药用的足够了。左相若实在不行,是否去翰林医官院寻张歇?”

    翟离裹冰的眼神直接扫向他,“张歇,是解毒妙手,找他做何?”

    他脑中瞬间闪过那藕粉,起身问道:“之前影儿服下他配的药,身子明显好了不少,如今这般,可是因为那药?”

    府医惶恐答道:“必有关系,若是常规发热,这两副药下去不会不好。夫人体内脉象太乱,许是因为一直以来服药过杂,又或许是因为,张歇那副药方。当下不知他所配何药,实在不好再给夫人用药了,万一相抵相冲,”

    那府医的欲言又止让翟离心内懊悔非常,当时就该把那张歇抓来,细问一番。

    他眼中凝出冷冽,看了一眼影儿,俯身在她额间落吻,推门时对着连决道:“看紧她。”

    翟离又急又气,刚出大门恰巧碰见那传令太监踩着日出而来,焦急说着意图。

    取解药。

    他一边上马一边不解的淡道一句,“什么解药?”

    太监上前一步,如实说道:“之前左相配给郡主的毒药,那副药的解药。”

    他一顿,心道奇怪,可眼下更急的是影儿的高烧不退,他并未多说,只扫一眼那太监,随口丢下一句,“没有。”

    便纵马驰骋而去,心间重复着张歇的名字。

    第73章 七十三章她的勇气化成毒蜂的刺与他对……

    翟离直冲冲往翰林医官院去,推门而进却是空无一人。

    他目光巡视一圈,回身对着侍卫道:“张歇在何处?”

    守门侍卫行礼,恭敬答道,“所有医官昨日尽数去了慈元殿,均是未回。”

    慈元殿。

    翟离心里默念一遍,随即目光锐利起来,暗道不妙。

    迅急转身,向着慈元殿而去。

    赵琛前两日与翟离怒吵一番,严加斥责翟离命载清依计行事,赵琛原以为提醒了载清,便大概无碍,他心思全在辛漪颜身上,当真忽略了翟离。

    等他得知楚阳出事之时,竟是木已成舟,无回旋余地。

    而翟离当时便狐疑,赵琛怎么会临门一脚收了杀楚阳的心思,赵琛不肯说,也不去提,还是翟离细想才推敲出来,是辛漪颜。

    赵琛的软肋,只有辛漪颜。

    而能让赵琛在这般短的时间里转变决定,只有一种可能,她以命相搏。

    所以楚阳死那天,赵琛才会进了延福宫就没再出来,他在守着她,将百官撇下,去守她。

    翟离推门而进,目光所及跪了一地的太医与医女。

    他锋利的视线来回横扫,不见张歇。

    赵琛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忙起身步伐不稳地奔向他,“解药呢?”

    翟离看赵琛眼中血丝深深,目光里交替着妥协与愤恨。

    他拧眉瞥向辛漪颜,见她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脖颈处几条青黑的血管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随着呼吸而若隐若现,惨败到似被霜打过嫩兰一般。

    翟离心间一跳,明白过来,随即便是深叹一口气,“无解。”

    赵琛脊背明显的弯着,压着颤抖,回身缓缓走向辛漪颜。

    他猜到了无解,这药本就是要楚阳命的,怎么可能会有的解呢?

    真是报应。

    他那日命人去御膳局扣下所有应该送去楚阳宫苑的吃食,自然也包括那份挂着避子名头的药。

    东西是扣下了,只是没想到传令之时,栾娟竟是躲在暗处,将这些话尽数听了去。

    当漪颜听完栾娟的话,立马明白过来,是食物有问题,或者干脆就是那份药,要楚阳的命。

    她庆幸自己的以死相逼让赵琛卸了杀意,可赵琛为人她何其了解,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让栾娟去将药和食物偷些出来,顺便去打探楚阳的状态。

    栾娟机敏,东躲西躲,手脚轻快,到底是在弃台之上寻了食物,只是那药被尽数倒进了土里,她也是手狠,干脆拿纸包了一份土,急匆匆的赶回漪颜所在宫苑中去。

    栾娟刚放下东西才说了两句话,赵琛就来了,来了,便一直没走,始终守着她。

    得知楚阳被载清刺杀之后,漪颜更是被赵琛看的极紧。

    近乎寸步不离,几日以来一直如此,就连翟离与他回话,漪颜都被带在身边。

    人在身边,却只有躯体,不带魂丝。

    尤其是听到他二人因楚阳之事互吵,漪颜是更似那行尸走肉,听之任之,眼中却尽是死灰。

    直到昨日,翟离再次进宫,赵琛怕她多想便隔着她与翟离说话,所谈之人,自然还是楚阳。

    翟离将所查悉数说出,这阴差阳错与消息不齐倒是令翟离与赵琛这两只狐狸嗅出些古怪来。

    柔澜为何要骗刀?为何要载清带着楚阳去到百官面前?

    就是这么机缘巧合,精明似狐狸的两个人,这几天是被自己的女人磨得没了才智,事后这么多天了,才能静下来去推断。

    两人沉下心一想,便都通透了。

    不过眼下通透又有何意?与翟离而言,影儿已是残如秋冬塘中藕。

    与赵琛而言,漪颜也是不惜性命,大有绝望至极之色。

    果然,昨儿翟离一走,赵琛回到漪颜身边一看,便更是心沉谷底。

    漪颜端坐在圆凳之上,笑着看他,她笑的越明媚,他心越慌。

    他视线划到桌上的那包纸,里面还残留着余土,他上前坐到漪颜身边,温声问她,“怎么了?这是何物?”

    漪颜弯着眼,眸中是如寸草不生的旷野般的荒凉,她嗓音嘶哑,笑着说:“我想试试,楚阳若吃了它,会是什么下场。”

    赵琛温柔的目光开始布上寒意,他仔细去想,认真去回忆,终是压着抖动的声线去确定,“颜儿,从哪里得到的?”

    “晋寻看不出吗?不是都倒土里了吗?”

    赵琛似被猛地按进水里一般,窒息引发的痛感直冲天灵,他猛吸一口气,抓住漪颜的双肩,抖着质问:“你吃了多少?咽下多久?”

    他也只是问,根本不给她机会答,起身就用手指去撬她的唇,用力的搅弄,用力的去扣,同时大声去喊传太医。

    漪颜只觉被他捣弄的生疼,猛地咳嗽,嗓间尽是腥味,她说不出话,便只能使劲去推他,泪珠子一颗颗往下砸。

    她的反抗被赵琛绝对强势地按下,直到吐出些裹着血丝的黑泥,赵琛才带着颤抖去抚她的后背。

    “还有没有?”

    他声线在颤,颤在漪颜耳里,她听出来了,他在心疼,在恐惧。

    漪颜侧眸看他,她记忆里,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不知何时颤落下几缕发丝来,正半荡半挂的搭在他的肩上。

    双唇白的毫无血色,眼里更毫不遮掩的恐慌,在那恐慌之后,是后怕,是妥协,是万籁俱寂。

    “吐出来了,就没事了,就没事了。”

    赵琛将她搂进怀里,不断重复着。

    不知怎的他突地气恼起来,掐住漪颜下颌,抬起她的脸,双目盯着她唇下的余土,颤声恐吓,“你以为,你死得了吗?你再敢如此  ,朕活剐了整个辛氏。听见没有?”

    漪颜晃着泪看他,面无表情,坦然一笑,“你杀吧,我不抗了。杀光他们,我死的更无牵挂。”

    赵琛看她的目光神色,那份坚决当真似刀,锋利尖锐。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勇气化成毒蜂的刺与他对峙。

    不惜毁了自己,来让他疼。

    他五指渐松,用指腹蹭去残留的余土,他将额抵上,小声求她:“别离开我,你要疯,要闹,要如何折磨我都可以。我求你,别把我自己留在这个世上,留在这个找不到你的深渊里。”

    他说的小声,说的恳切,说的毫无尊严。

    漪颜静静听着,淡淡一笑,抬手去握他的腕,“我要疯,要闹,要折磨你,对你最大的惩罚就是留你在这世上,懊悔,痛恨,独自一人过其一生。”

    漪颜这一生,过半的记忆都是他。她努力去承受,去装载,去接纳他的愤怒,他的恨意。

    现在想来,当真冤屈。那是赵琛的恨,与她何干?

    她清楚感受到他的手腕在颤,他怕了对吗?

    漪颜突地笑起来,她真想放声大笑,可惜嗓间灼疼。

    眼睛发酸却落不下泪,她闭目感受自己的身体,开始疼了,一寸一寸似利爪挠心的疼。

    她定眼看他,不再保留,不再接纳,而是冷冰冰戳穿他最深处的秘密,“你究竟是接受不了我的懦弱,还是接受不了景贵仪的懦弱,你命里两个女人,都不敢争取,你很遗憾对不对?我原来欢喜你,后来在怕你,如今对你无爱,亦无恨。到似不在乎了。此生我谈不上后悔,但若再来一次,我不会选你,我接受不了这个故事的过程与结局。”

    漪颜话音落下只觉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好似被紧紧掐住的昙花,挣脱束缚终是得以展开。

    香气扑鼻,鲜翠欲滴,一现即落,空留余香。

    她的倒地彻底扯开了赵琛的心,慌乱地叫太医,慌乱地抱她上床,慌乱地抓着她的手,慌乱地道歉。

    真是匪夷所思,以往那般残暴无情,冷血至上的男人,如今竟是跪地落泪,乞求原谅。

    方才还用那习以为常的强势去企图逼她就范,怎么不过须臾之间,就这样了?

    满嘴真心实意的道歉,着实让人看的心软,真只觉得他可怜。

    能来的太医全来了,自然包括张歇,抬手搭脉,却是叹息摇头。

    张歇医术精湛,言辞却不爱留余地,不顾听者心思,最好据实直言,可他何时见过赵琛这副模样?故而也算是斟酌着言辞说道:“施针饮药,只能强拖。”

    赵琛不听,让他再把一次脉。

    便是十次百次,又有何区别?

    “强拖也要给朕拖下去!”

    他始终握着她的手,那双眼尽是红丝地盯住她。

    目光似锆石又似软帛,直直穿透她,又轻轻落满她的面庞。

    他俯身在她耳边,嗓音嘶哑浑浊似磨砂,“颜儿不走,颜儿不走,颜儿不走好不好”

    他感受到她开始发热,越来越烫。就似那刚出官窑的青瓷,滚烫易碎。

    一口黑血被她挤出来,赵琛再次慌了神,周遭的太医一股脑往前探来,他有些无措的急忙起身给张歇等人让地方。

    他扶着床框站在床尾,心疼至极地看着她,他亲眼看她逐渐散了力道,散了生机。

    他猛地想起翟离,翟离备的药会不会有解?速命人前去。

    张歇听在耳里,只能弱弱摇头,若不是这药倒在土里,又经过这么多天挥发了些,那辛漪颜必是刚吃完就死了,不可能撑的到现在。

    如今也只是吊着她的命,张歇的估计,最多一天。

    他犹豫之后还是讲话说了,随后便出屋去备药。

    赵琛安静至极,静到一动不动,他上前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静静看着。

    直到翟离出现,出现了,也问了,他的回答更灭了那微弱的希望。

    张歇推门而进,将药递给宫女,便上前回话:“圣上务必注意龙体,娘娘这处,臣会一直守在偏殿当中,随时关注。”

    “你先别关注她了,你跟我走。”

    翟离此话一出,张歇和赵琛都是一愣,均抬眸看他。

    翟离复手而立,眼睛盯着赵琛,话却冲向张歇,“那桂花藕粉里,放的到底是什么?影儿夜里突发高烧,两副药下去仍是脉象紊乱,高温不退,昏迷不醒。你去把她给我救回来。”

    赵琛自然不放,他淡淡说:“张歇不能走。”

    张歇低着头,眼珠来回转,他做着计较开口道:“左相宽心,当时配的药确是为夫人身子好,夫人之前饮过绝子汤,又服用了那忘断心性之药,而后又是接上清除之药,夫人身子是已经亏空了,臣并未给夫人搭过脉,所以用药有所保留,不曾下那猛烈的,此番若如左相所言,那该是还有别的缘故。”

    “所以你更该亲自把脉才是。”

    翟离视线挪至张歇面上,辛漪颜命不久矣,留不留他在此毫无意义,翟离心里记挂影儿,若赵琛死活不放人,他便是强抢,也必定把张歇给拎到政事堂去。

    翟离看张歇额间冒汗,正要开口威胁,就听赵琛混着鼻音道:“长卿,你把他留下,颜儿需要他。你若担心隋影儿,便带她来宫里,一样的。”

    翟离皱眉捻着手串,冷眸望向赵琛,见他是背脊弯如枯枝,每一次的呼吸都暗暗带着躯体发颤。

    翟离瞬间如鲠在喉,视线一晃,好像躺在床上的是影儿,坐在床前的是他。

    悲伤恐惧汹涌而至。

    赵琛何时这般狼狈卑微过?

    翟离闭目紧吸,瞬间与赵琛有了一丝共情。也不知这份共情是对赵琛与辛漪颜,还是透过赵琛看到了他与隋影儿。

    他用似冰初化的语调对着张歇说:“她如今高烧不退,这番景况,可能来回移动?对其可有损伤?”

    张歇拱手答道:“问题不大,路上慢些,进宫之后,待到痊愈再走便也是可的。”

    翟离颔首,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眼赵琛,才转身离去。

    他一路胆战心惊,细思极恐。

    飞奔至政事堂,翻身下马边走边褪下斗篷,往连决身上一扔,褪下鞋袜就冲着影儿而去。

    “她如何?”

    翟离看影儿仍是那模样,脸颊泛红,蹙眉在忍,那鬓边的发丝是湿透了,胡乱贴在她的面颊之上。

    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府医说了一句温度略下来些,翟离是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她身子都湿透了,翟离攥了攥有些偷偷发颤的双拳,命了众人退下,他拧帕为她擦洗身子,小声与她说话,“一会儿要带你去进宫去,你的身子还需张歇看看。不用怕的,我一直抱着你,好不好?”

    翟离真觉得世事无常,他之前的所有为所欲为此刻是全熄灭了,影儿刚回来的时候也是这般不说话,有些闷闷的,可那时他们心里都清楚,她还有念想。

    哪怕他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的念想,是楚阳。

    他也是贱,非要全部毁掉,他总觉得毁干净了,她便只有他了。

    直到影儿勾着那把刀,用那无望到极致,挤满了失望的眼神去看他,他才猛然清醒。

    不一样了,同样是绝望的眼神,这次却不一样了。

    方才辛漪颜与赵琛的状态又刺了他一眼,辛漪颜那般乖顺,居然能服毒自尽,她是彻底没了念想,才用这种法子去惩罚赵琛。

    若他的影儿也如此呢?

    他闭上眼,逼自己不去想,放下湿帕,他取来影儿的衣裳,小心地为她穿上,抱着她,在她颈侧落吻后,才打横将她拢进怀里,往外走去。

    一路上,翟离搂紧了怕她疼,搂松了怕她化成烟飘走,真是极度难耐。

    翟离不知该怎么勾出她对自己的那份依赖,他使劲回想,真是可悲至极。

    所有的欢乐里,都暗暗带了他的摧残。

    他想说小时候影儿总爬的那颗梧桐树,可那树,在隋府。

    他想说小时候影儿在宫里总躺着用手画云的那片屋顶,可与她一同

    画云之人,是楚阳。

    他想说影儿有次让人到政事堂找自己,只因发烧难受,想让他提前回去哄她,可那人,是单儿。

    他想说带影儿去吃麦芽糖,可他过往担心她吃甜食太多毁了牙,故而总是不让她吃,可她不在自己身边的这段时间,总给她吃糖的,是江子良。

    他逼隋堇用隋府的将来去换影儿在侧,隋堇做到了,他也装的足够好,让影儿真心欢喜过他。

    欢喜过他。

    马车停下,翟离这一路,竟是未置一词,只有那随着车轮停下时的一声极轻的叹息,算是补上了他想与她说说话的遗憾。

    第74章 七十四章至死方休

    影儿被安排在云需宫,离慈元殿较近,方便张歇往来。

    张歇收回搭脉的手,皱眉深思。

    翟离看他此番神情是心内打鼓,催促之言挤在喉间,又生生咽下,他索性挪眼去看影儿。

    她还是发烫,从政事堂出来之时就是这般迷糊不醒的样子,现在仍旧如此。

    翟离轻轻握住她的皓腕,用指腹轻蹭,既想唤醒她,又怕吵到她。

    “左相,移步说话。”

    张歇这句话意味不妙,翟离倏忽看向他,不自觉地唇线紧抿,剑眉拧起,眼中凝聚出肃严之色。

    就见张歇瞄眼看影儿,冲着他使眼色。翟离瞬间明白过来,影儿居然是在装睡。

    他带着无奈地看了眼她,起身给了连决一个眼神,令其盯着,便推门而出。

    站定于柱下,目光卓然地看着张歇,示意其细说。

    张歇眉色未松,如实说道:“夫人身子需长期用药了。她太虚弱,几乎到了日暮途穷之地,若能按时按方服药,续至不惑,问题不大。”

    翟离黑瞳一缩,眼底卷起浓云密雨,张歇之前那番话猛烈地撞击在他心上。

    影儿吃过太多的药,如此多种,什么身子都扛不住的。当初一种一种的喂,不曾觉得,如今想来竟是把她当成个药罐在养。

    她曾经那般活泼好动,身子骨好的不得了。

    自从她进了翟府,在洞房花烛饮下那份绝子药之后,身子便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再之后的那些,均是蚕食着她的身体。

    他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好像在拼命咀嚼消化着什么。寒风肆意扫过,刮走他眼底的惊愕,留下叹息。

    他喉结滚动,苦涩一笑,害她至此的,不是他吗?

    翟离试图让冷静重回自己身上,他闭目捋气,压着沉重说道:“不惑之后呢?”

    张歇没有接话,垂着头望地,微微板了板身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只让呼啸而过的风声去回答翟离。

    翟离褪下手串捻着,眼眸半眯,心内一算计,两套做法成型。

    若影儿能配合医治,且能如以往一般接受他,那不惑还早,他有的是时间精力为她续命。

    可若她始终这幅消极面世的姿态,那还不如做些手段。

    翟离计较着说道:“若我再用一次那毁其心智的药,就按你的药方。可得行?”

    再用一次,最起码影儿不会这般黯然神伤,不会再拒他千里之外。

    “夫人,扛不住。”

    翟离双眉一拧,“赵琛说过,那药不会如此伤身。”

    “那药循序渐进有个过程,之前配给左相的方子是没有问题的,可因左相换了方子,又因楚阳郡主用药驱过一回,故而这身子便亏空下去了,加之夫人这段时间心事重重,与身子不益。”

    翟离默然听着,不断反刍。半晌一笑,能如何?若再来一次,他一样会换那方子,他本能的不会去用赵琛给的药方,尤其是当时那个情形之下。

    张歇见翟离深思后冷然一笑,还以为是疑赵琛,便又补一句,“正是圣上知道左相喂夫人吃过那绝子药,所以配的药方里,刻意留了余地。左相那药又快又猛,断了子嗣不假,但也着实伤身,那忘其心性的药里含着一味九古草,夫人的身子是不能用的,故而我特意换了药材,可左相当初换的药里面不仅有九古草,还加了岩须,为左相开方之人大抵不仅不知夫人服过绝子药,甚至都不曾为其搭过脉吧。”

    真是难辨好坏,那绝子药当初一分为二,赵琛喂了辛漪颜,不让她怀先帝子嗣。

    而他喂了影儿,他不需要子嗣,也不想要,更不希望子嗣夺了影儿对他的爱。既如此,索性让她无法生育便是,与他携手一生,只有彼此。

    怎知,世事无常,难辩方向,难料结局。

    翟离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抬眸看他,“你且说,现今如何医治。”

    “按着臣的方子,每日一次即可。”

    张歇想的明了,隋影儿的脉象明显是神思忧虑到极致了,原本一日三次的药,浓缩成一次,连哄带逼的灌下去倒也能起到些疗效。

    只是这难题他处理便是,若再说于左相,那左相就该疯魔了。

    毕竟谁不知道,圣上与左相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是出了奇的一致。

    看圣上现在那副摸样,鬼知道明日之后,太医局会有什么下场,所以左相这处是能避免就避免罢。

    连决开门对着翟离说道:“夫人醒了。”

    翟离眸光一闪庆幸,对着张歇极速道了句,“你速去备药。”

    而后步履匆匆往屋里走。

    他在屋外站的久,身上还透着寒气,靠近的时候,影儿身子起了些战栗,她微微一颤,撑开眼睫去看他的衣袍,看清后,便转过了头,又闭目装睡。

    翟离被她的反应蛰了一下,倒也习惯了,这些时日她不是一直这样吗?

    挥退屋内侍从,翟离褪了外袍,鞋袜,掀开被子挤了进去。

    他单手穿过影儿后颈,将她箍到怀里,另一胳膊搂住她,力道不轻不重,就这么抱着。

    好似僵持。

    谁都没再动,没再做出任何反应。

    凝固一般。

    屋外风萧雪萧,似泣含怨。

    帐内人冷心冷,散情留唁。

    敲门声打破寂静,连决的声音传来,“爷,药熬好了。”

    翟离缓缓睁眼,视线落在影儿的发丝上,他微微动了动发麻的胳膊,抬手去触她的发,带着锈蚀的嗓音穿过发间落进影儿耳里,“先吃药,养好身子,再与我置气。”

    说完便抽出手,扶着影儿起身。

    影儿却是猛地一抖身子,挥掌拍开他。

    她身子本就虚弱,这么猛然一用力,是眼前一黑,歪头倒去,也是牵强,竟是倒进了他的怀里。

    影儿忍着恶心,真想推开他,怎奈是半点力气使不出,只能拼命喘息,平复自己的怒意。

    翟离顺势搂住她,垂目将她展露无遗的厌恶看了干净。

    她是厌他?还是厌世?

    他不觉间语调便裹上了冰,“你想就拖着你这身子,妄图病死自己,是吗?”

    影儿羽睫轻颤,还是不作回应。

    一股隐忍许久的怒气掀开他的克制喷发出来,“你病不好,楚阳不葬。”

    说完两人均是一惊。

    翟离惊自己脱口而出之话仍是带着强逼与威胁,明明这几天他想了那么多,哄了这么久,此话一出,是又回到针锋相对那个局面了。

    影儿惊他毁人至此仍不知悔改,不管面上如何掩饰,骨子里还是那个喜欢将人捏在手心的无耻暴徒。

    沉默,如死水,似荒原。

    连决没等到翟离的回应,又担心药凉,只能再次扣门。

    抬手欲敲第三次时,房门打开,翟离赤脚只着里衣,面色晦暗的启门,带着一股虚妄的气息接过药盒,将门关上。

    他将药碗取出,端在手里,视线定在那漆黑的药汁上,失了滚烫的药汁仍不断往外飘散着苦涩之味,一缕缕往人鼻尖里窜。

    他眸中流动出那一望无际的黑暗,这药,她要喝多久呢?

    抬眼看去,影儿不知何时坐起了身子,双手撑在床边,目光似余灰,带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看着他。

    他

    放下药碗,想去抱她。

    影儿看他走近,难得的不去躲闪目光,始终这么盯着他,看他眼中浮出无奈,显出让步。

    翟离倾下身子,抬手将碎发捋至她的耳后,带着迁就说道:“先吃药,你不好,拿什么与我置气?”

    影儿苍白似雪的面庞牵出一抹冷笑,她眼里含冰,微微启唇,似要说话。

    翟离见她菱唇微启,是紧盯不放,盼着她说,又惧她说,两份心思扯来扯去,终是坐在她身边,将她用力搂紧怀里,按着她的后脑,意图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并未如愿。

    影儿极轻地说:“药给我。”

    翟离呆愣一瞬,竟是有些局促起来,他感受到自己心跳有些加快,松开她扶她坐稳,将自己完全灌进她的眼里,小声确定,“影儿,说什么?”

    “药,给我。”

    翟离急忙端了来,持勺的手居然轻抖不停,他仓促一笑,带着小心与欣慰喂她喝药。

    一碗药尽,影儿倒头作势要睡,翟离压着些欣喜,上床去抱她,仔细感受着她的体温,哪怕只是降了一点点,他也会不自禁勾起唇,放下些心来。

    一日一夜,影儿的好转伴随着漪颜的倾倒,是一喜一悲。

    辛漪颜不曾被赵琛封妃,故而只能葬入先帝的妃陵。

    赵琛怎么能依?

    御使是一份一份递着札子,别的事倒还罢了,而此事就算史料不记,民间怎会不知?断断不可依着赵琛的性子来。

    故而这年节是全然没了过往的闲适,不止御使,其余官员也纷纷上书,意在遵循祖制。

    翟离纵然百般不愿,可他毕竟是命官。所以也还是命了连决盯住影儿,他自己往慈元殿而去。

    翟离看着赵琛,叹气淡道:“圣上,什么样子。”

    满床是冰,赵琛拥着辛漪颜躺在上面,不动不说话。

    已经四天了,自从辛漪颜死后,赵琛就这模样,只有冰化的时候,他会开口命人再送,除此之外饿了便只吃一两口,渴了便稍稍舔舔冰。

    他是人,又不是龟,需要冬眠不怕冷。

    双唇冰冷,似暗夜挂霜。他半边身子早就冻麻了,整个人昏昏沉沉,随时都要昏厥过去,如此这般,也绝不松手,也绝不开口。

    整整四天,文官都快把垂拱殿翻过来了,只为让他撤回旨意。

    那荒唐的封后旨意。

    翟离往前掀袍而坐,褪下手串劝他,“你是帝王,不该如此。”

    赵琛微微睁眼,开阖双唇,却吐不出音来。半晌轻叹一口气,又回到了混沌之中。

    翟离无奈起身上前立于床边,他视线落在辛漪颜脸上,真是透明至惨白。

    双唇泛紫发黑,明显的中毒身亡。

    目光转至赵琛侧脸,隐约可见他唇亦紫,翟离双眉一皱,沉了音色,提了音调,“你到底还要多久?如此患得患失,不在乎你的后世声誉了?”

    翟离见他微微睁眼,看他缓缓摇头。

    翟离有些恨其不作为,又莫名的理解他的苦,闭目吐息,含着了悟道:“百官札子递不到你这儿,是全给了我。左右还是那意思,不可封后,不可随你葬。你最好把自己尽早拔出来,否则你一死,辛漪颜必定入先帝陵,你好好斡旋,说不定还有转机。”

    他说完便用带着探究的眼神去观察,果不其然,有了作用。

    赵琛搂在辛漪颜腰侧的那只手,指尖动了动,翟离会意,上前去扶他。

    添衣倒茶,挪碳暖身。

    折腾了许久,才算让赵琛找回些活人该有的体温。

    翟离挪了圈椅到床边,扶他落座,与他一同将目光落在辛漪颜身上,缓缓开口:“你到底做了什么?她怎么敢的呢?”

    赵琛脖颈发疼,撑不住头颅,只能半歪着,拧出一丝笑,用似吞碳后嘶哑的嗓音缓缓说出几个字,“她懂我,比我懂。看透了,放下了。”

    整整四天,赵琛没有一刻不在回忆,与她的一切是似那秋日落叶一般,撒不尽,扫不完。抬手拂开,转身又落满地。

    欢声笑语不多,郁郁寡欢常态。

    他爱她,那只能是爱,附加了虐待与折磨的爱。

    他只会这么爱,越爱越控制不住,对她的摧毁,才让他感觉真实。

    辛漪颜真是懦弱,什么都不说,也不反抗,从不告诉他,他的爱会让他失去她。

    他还这么沾沾自喜的爱着她,恨着她,宠着她,又虐待她。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她倒是解脱了。独留下他陷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我求她,低声下气求她,她无动于衷,她说她不欢喜也不恨,是不在乎了,不在乎了。她要多大的勇气,才会不在乎呢?”

    翟离心里落下重锤,他缓缓看向赵琛,嗓间挂石,压得他说不出话。

    心里默念,多大的勇气,才会不在乎呢?

    第75章 七十五章她要他痛苦,要他跪地求饶

    赵琛歪头苦笑,他双目透的绝望那般明显,明显到根本不能视而不见。翟离侧目去看他下颌上微露的胡渣,淡道:“后悔吗?”

    赵琛面无表情,音调含霜,“不后悔。若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对她。我就是这样,也只会这样。”

    翟离听完苦笑,他懂,正因为他懂,他才感到无力,赵琛改不了,所以只能换了辛漪颜去迁就他。

    那他呢?他能改吗?影儿会迁就吗?他会失去她吗?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寂地看着床上那具尸体。

    屋外霜落滴水,屋内气结成冰。

    翟离微一抖动身子,打破沉寂,“这事你自己上些心,我最近会把心思放在影儿身上,顾不得那么许多。你再提拔些人上来,做些分担,你是帝王,四日的心如死灰,已经足够奢侈了。”

    赵琛闭目叹息,他又何尝不清楚呢?他心里嚼着翟离的话,努力让自己理智回笼些,淡道:“朕,是帝王。她,只能是皇后。”

    翟离勾唇一笑,心道他还有执念,有执念,便有动力。

    “她能不能是,光是你坚持可不够,把你的心计用上,与百官周旋,与祖制对抗,与后世不谴。”

    赵琛一笑,轻声说:“传膳吧。”

    真是诡异的一幕,赵琛命人将圆桌置于圈椅与床榻之间,他就这么边吃边看着她。

    而翟离坐在他身侧,陪他一起吃。

    这一幕看的人直想蹙眉,真是万般不解。

    一顿饭罢,赵琛命太监扶其起身,他目光深深看着辛漪颜,缓缓说道:“封殿。”

    其实,就算翟离不来,他也想明白了。若他与她同去,必是葬不到一处的。

    她只能是他的,生是,死亦是。

    活着的时候她说她不是不想走,只是他不放。如今她死了,就干脆不许走,永世陪他。

    赵琛一笑,那笑容惨淡又渗人,好似被摧毁之后的绝地反击。

    随后他便转了眸色,头也不回地往垂拱殿而去。

    垂拱殿前跪了许多自发而来的大臣,好不容易等到赵琛前来,是一股脑的哭天喊地,把那太祖都搬了出来,言辞恳切又据理力争,如泣如诉,听的人只觉有理。

    赵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径直入殿,待到翟离踏入殿内是毫不留情的将门一关,拒众人于殿外,随他们哭闹去。

    赵琛掀袍一坐,闭目捋气,方才一路而来实在是令他气喘难耐,眼前发黑。

    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支撑他细细去想辛漪颜的事,他蹙眉索性换了个思路,挑拣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来打开思绪。

    “楚阳入陵的时候,隋影儿怎么没去?”

    赵琛说完淡淡看着翟离,翟离微一挑眉,心下叹气,为了掩饰无奈,只能转了脚尖去往茶桌,故作点茶,淡道:“她不想去。”

    “不想去?”

    “除夕前一天,我带她进过宫,她远远见过楚阳往延福宫去,那时楚阳走的欢快,影儿见得也高兴,哪知第二日,楚阳居然死在她怀里。她接受不了,自然不想去。”

    赵琛淡笑一声,“柔澜与载清,还有他那个姐姐,都被扣在宫里,你若要用,随意处置吧。”

    翟离一顿,“载清当着百官杀楚阳,你不尊先帝遗旨,诛他九族?”

    此话一出,二人均是茅塞顿开,猛然对视,而后淡笑开来。

    万事开头难,辛漪颜的事难度自然大,姑且按下不表。

    不如借由楚阳之事,废其先帝旨意。用此试探百官之底线,有一便有二,解决了楚阳之事再紧跟上辛漪颜的封后,如此便可轻松不少。

    二人讨论了些利

    用此事废除先帝遗旨的方法,也未说几句赵琛便开始撑不住了。

    到底在冰上躺了这么些天,要不是他底子好,早出事了。

    也是恰好赶着年节,百官不进宫。若不是他那荒唐的旨意引得众官员提前入宫,估计他还能再躺两天。

    不过四天也足够了,足够他想清楚。

    现在想透了,身子也垮了。

    翟离眼看他直直倒在龙案上,却没去扶,就让他那么倒着,只是在看了半晌后,微微叹气,推门而出。

    翟离出殿时,那百官捏着尺度是又一次鬼哭狼嚎,有那眼力足的见是翟离便歇了声音,只拿眼瞄。

    翟离负手而立,淡漠看着,直到众人声音渐小,他才施舍般开口:“诸位是文臣命官,有那以身作则的心思,也有那鞭策正道的责任。不过方式上,当真苍白无力了些,眼下圣上已经回归正轨,诸位该递札子递札子,有在此哀嚎的功夫,不如翻翻史历,挑挑错处,呈报于本相,由本相安排。”

    他眼神转向候在门外的管事太监,淡淡添了句:“圣上龙体欠安,晕过去了。太医局并着翰林医官院那帮人,没死的,都叫了来伺候吧。”

    说完便抬步离去,这前面一番话让众人好似吃了只苍蝇,说了半天和没说有何区别?倒是让众人吃瘪,这是接着闹?还是听话回?

    后面一番话是将众人自动分出两派来,一派是抹了接着闹的心思,圣上都倒了,还闹着作何?

    这另一派是心道好机会,此时不正好显得自己为官正直?圣上都倒了,还直言进谏,这分明是将国家大事放在君臣情谊之前,载入史册便是清流直谏之派。

    故而是有人就着台阶,一个接一个下了,嘴里义正言辞念叨回去必定上奏,脚下各自生风,回府躺着休息去。

    另一派人仍是跪着,哭天洒泪的,嘴里念叨着祖制王法。

    翟离懒得顾及这些人,便踱步回到云需宫。

    他透过纱帘隔断去看影儿,影儿正趴在窗边数云,听见翟离来了,她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吃了几天药,身子是好了不少,只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冻翟离的眼。

    他上前将双手按在她肩上,俯下身亲吻她耳侧,吐气说道:“屋里看有何趣意?琼林苑开着红梅,我带你去看?”

    影儿面色冰冷,她虽不躲他的触碰,可也不迎合。真是一副无所谓之态。

    翟离在她身边坐下,搂住她的腰一提,将她带到自己腿上,圈着她,去她颈间吸香。这么多天了,他怎么做,她都不理不睬,他也难捱。

    他知影儿心里不爽,也知自己所做太过。

    道歉,说不出口。一如既往,又怕她寻短见。

    他是捏着自己一份心,不知该怎么奉出去。

    翟离五指插进她的发丝中,缓缓摩挲,心里计较着分寸。

    他脑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有些异动心思浮了上来,女人心跟着身子走,她既然不拒绝他碰她,那他这么多天因她生病不舍得动她,如今她好了,若他温柔些,她会不会给自己一些好眼色?

    他试探性的伸手挑开她的前襟,指腹下滑,一寸一寸去探。

    他目光锁着她的眼,见她仍是不动,真是一副他可为所欲为的样子。

    翟离这些天的隐忍又是集中成了一股火,点着他。

    竟是让他生出些恼怒来。他分不清自己为何生气,便把其归咎为恐慌。

    她的反应真是让他没有安全感,也不知,进她身体里,会不会好些。

    他到底有些进步,生气归生气,仍是温柔忍耐,对她小心翼翼。

    他的钩缠又轻又软,化冰升温。

    影儿是无动于衷,倒是他把自己撩出一身火来,烧的滚烫。

    索性打横抱起她,将她放于床榻,与她荒唐。

    影儿对他的勾弄挑拨不做抵抗,不做迎合。

    她这反应对翟离来说倒是有好有坏。

    好处在于衣衫褪的顺利,不多时她便不着寸缕。

    坏处在于似根木头,不动不躲,仍其为之。

    翟离倒也不挑,毕竟她这样子,当初在刚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了,也习惯了。虽不满意,但也算欢愉。

    就似一块烧得火红的碳被扔进冰窟里。

    这躁动与至冷居然让他舍不得抽离,舍不得停下,舍不得放手。

    他苦笑着看她,心内是叹息伴着无奈。他的影儿,哪怕如提线木偶,居然也能让他这般沉迷其中。

    他可真是颇没志气。

    滚烫的身子逐渐平息,深深的喘气逐渐平稳,翟离亲自给她擦洗身子,拎了她起来,也不顾她愿不愿意,给她穿上衣裳就要带她去看梅。

    “你再这么耗着,人都要耗死了,从今日起,我陪着你,每日都出去。”

    影儿真觉刺耳,真想问他,当初关她的时候,怎么不怕耗死她了?

    她冷冰冰的视线定在白皙的胯根处,指腹轻触,一阵酸疼散发出来。

    她眉尾一挑,这股酸涩便直直冲着五脏六腑而去,抽的她一颤,一疼。

    她那天为了楚阳,真是努了力踏出政事堂。她是开心的,那日她明显感觉自己能走出来了,尤其是当她看见楚阳在连廊处跑动的时候,她彻底明白了牵着自己的一丝执念来自哪里。

    去追,去找自己。

    楚阳喜欢载清,就奋不顾身的去追,不管前方是何崎岖之路,她都会努力冲破。

    影儿又何尝不是?骨子里就是。

    只是从小被按着,长大后又被翟离管着,渐渐地,她都快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何模样。

    她以为她对翟离的恐惧,源自翟离的心狠手辣,现在才知道,那恐惧,是对自己不去追求希望的枷锁,是她自己给自己带上的。

    就似恍然大悟一般,影儿看着楚阳的背影,笑的泪流满面。

    她紧紧护住自己的了悟通透,去细细看楚阳的身影。

    她看得出来,楚阳有心事,可那步子却是雀跃的,她想她该是开心的,虽不知她的心事来自哪里,但影儿大概也猜的出来,或许是赵琛。

    她还想着,等楚阳出了宫,她就可以去找她。

    就像以往那样。

    呵,真是一出好戏,原来楚阳的命,根本走不出那宫门。

    影儿看见那把刀的时候就明白了,要楚阳死的,是翟离。

    他的解释真牵强,真无力,真不让人信服。

    影儿这些时日的沉默,在心里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她不得不去直视她过往的怀疑。

    也是奇怪,过往只是怀疑,如今却巴不得这些事都与他有关。

    与他有关了,她便能毫无顾虑的恨,不加保留的去报复。

    只是总未准备好,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反正也在等,影儿索性等自己彻底想通为止。

    只有一点她是确定的,她要他痛苦,要他跪地求饶。

    哪怕她这次的冲破枷锁,会像楚阳一般,落得殒命的下场,她也要反击。

    为她自己,

    同为楚阳。

    第76章 七十六章关她锁她,还是听她依她……

    她站定于一颗红梅下,梅上还挂着雪珠,影儿淡淡看着,抬手轻轻一弹,那雪呼啦啦落下,将那红梅完全展露了出来。

    楚阳。

    影儿望红,便会想起她。

    她素眼看着那梅,眼底流动着楚阳的笑颜。

    明媚璀璨似芍药,清雅迷人似夏莲。

    耳边响起翟离不合时宜地声音,“想不想剪下插瓶?”

    影儿目光留在傲挺的红梅之上,眼底的回忆散了干净,心内空了一瞬,旋即冷笑,她何时剪过花?

    她转头对着候在一侧的宫女道:“宫里有梅酒吗?梅花泡的,我不要青梅泡的。”

    宫女答有,在影儿的吩咐下,去取了来。

    影儿挑了一颗旁支极少,主杆略粗的红梅,让宫女摆桌于此,点碳热茶,另拿了手炉来拢在怀里。

    坐下望梅,煮水熬茶,暖壶温酒。

    翟离有些怔愣难言,他纳闷影儿不理他,却和宫女如此话多,不由得有些吃味开来。

    影儿要酒,也着实罕见。

    翟离立在梅树旁看她,见她跪坐在矮桌前,安静的等水冒鱼眼。

    清风淡扫,飘下几粒残雪来,落于她发顶眉间。

    影儿随随抬眼,微一晃头,将那一落化水的雪珠子抖散开去。

    翟离看的心里发软,那因她冷淡而挥之不去的烦躁是被她这软乎乎的样子,给生生拔了干净。眼底不自觉浮出柔和来。

    他的女人,真是闲看似那独山玉,浮动如那晚来菊。

    润人,也迷人。

    他鼻尖舒出半口浊气,心道算了,就当宠她罢。

    翟离掀袍坐在她对面,为她热茶温酒,各倒一杯推给她。

    影儿看着那温酒器皿,只觉恍若隔世。

    上一次,为她温酒之人,是江子良。

    那时的自己义愤填膺地痛斥翟离为人心狠,将那无辜无害之人作为替罪羊,牺牲品,杀之,以儆效尤。

    如今,看他这副清朗之派,君子之风,为自己温酒煮茶。

    当真讽刺,当真荒唐,当真令人嗟叹。

    何须痛斥呢?他本就是如此的为人,是她傻,看不穿,还反贴一颗心。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清冽,回味带有梅香,可不知为何,竟是有些苦涩之味在口中缓缓弥散开。

    影儿放下后抬手点了点杯侧,示意再来一杯。

    翟离挑眉微怔,倒也依了她。

    直至第七杯,翟离停了手,目光复杂地看她,不肯再倒,“你病才好,小酌即可,怎能无休无止地饮下去?酒醉伤身,你还想难受一次?”

    影儿目光流出些迷离,她微醺,未醉。

    伤怀之意似涓涓溪水,淌在她心上。

    她知是酒在闹她,她品着这情绪,理不清,索性归结为替楚阳感怀。

    她看着他,不说话。

    苦涩越发浓重,躲在她口中不肯出,不愿下。

    几吸后,她指尖触了触茶杯,心叹其凉,端其饮尽。

    牵起一丝带着苦味的笑来,酒苦,茶又怎会不苦呢?

    影儿放杯还要。

    如此一来,翟离叹着气又开始倒茶。

    旁边宫女看此情景是一个个不敢吱声,都在悄悄往后退。

    谁看不出来?左相的讨好,都快写在脸上了。

    “躲那么远做什么?怕我还是怕他?”

    影儿侧过眼去看那几名宫女,见她们闻言,是将头埋得更低,只一人回话,说着怕打扰二人说话,故才远的。

    影儿收回眼,冷冰冰睇向翟离,她微微侧头,注视他许久,久到翟离心间悄然起了些局促,他开口问她:“怎么?影儿,可还有什么想做的?或是想吃的?”

    说完一停,又道:“你若是想回政事堂,我们可以回去。”

    翟离说完挑眉示意,听她的想法,她仍是看着他,却不说话。

    她眼眶温热,眼内冰河。眼神缥缈扬长,又落尽悲戚与寒凉。

    许久才垂目一笑,视线落在酒杯上,话递给宫女道:“载清,载嫣,和柔澜,现居何处?”

    翟离听此心内一泛疑惑,目光晦涩地看影儿,听那几个宫女是连忙跪下,支吾说着不清楚。

    他有些惊讶,隐隐觉得自己对影儿的掌控和了解,开始变得边界模糊起来,她想做什么?

    这种失控,令他不虞。

    “影儿,找他们作何?”

    影儿抬手取过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不紧不慢地饮尽后,对着宫女道:“既然不知,不会问吗?现在就问,问完告知于我。”

    翟离拧眉半晌,揣摩其意,倏忽一笑,这小姑娘,越发有心思了。

    他勾着唇,直言说道:“都在延福宫,三人各居一屋,互相不见。”

    他一算计倒是觉得无关痛痒,载清为了保柔澜,不会说出什么来。而载嫣为了保命自然也都不会说。以影儿的心计,也问不出什么关键的问题来,左右打打马虎,都能搪塞过去。

    问题出在柔澜身上,柔澜对连升的勾引,对翟离的言听计从目的都在于利用隋影儿来让他痛苦,他想明白后其实不甚在意此事,不过是女人家的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心思。

    关键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对影儿的掌控不敢过深。

    若柔澜故意为之,趁着此时将那些不该说的告知影儿,那岂不是让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况且柔澜等的就是这份雪上加霜。

    他正思索间就听影儿淡悠悠开口:“带我去。”

    翟离抬眸时影儿已然起身,眼风都不给他,直直冲着宫女而去。

    他看那几名宫女慌乱之中与他对视,听他安排,翟离皱眉思索,就见影儿停了步子,并未回身,似也是在等,可那背影却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影儿,想要见谁?”

    影儿并未回身,立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也是默契,翟离只观她一吸,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他起身而去,立定于她身前,垂目看她,又问一遍:“见谁?”

    影儿掀眸直视,目光里还残留着微醺的迷离,她勾起唇,往前一步,踮起脚尖将气息喷洒在他下颌之上,弱声道:“你怕我见谁?”

    翟离闻言,提了眉尾,心间泛痒,嗓音含糊着说:“我怕什么呢?”

    “怕我与你针锋相对。”

    翟离面上神情依旧,双掌撩开她的斗篷,按住她的细腰,不轻不重的箍住,小声道:“若我承认我怕,你会坚持与我针锋相对吗?”

    影儿眼里撤下几分对峙,她有些微醺后的错觉,好像翟离已经到了可以由她拿捏的地步,她一笑,“我要见柔澜,你说连升的刀是她骗去的,你带我见她,让我去问她,敢吗?”

    他轻叹一口气,小臂开始紧绷,可掌下仍旧松弛,他十指相交将她圈住拢进怀里,厮磨着她的耳侧,无奈说道:“我依你,影儿,都依你。”

    影儿眼中聚焦起几丝拿捏来,心道翟离好似当真撤了些对她的强势,转变成了顺意。

    翟离牵着她往延福宫而去。

    走到楚阳走过的那条连廊上时,影儿目光明显软了下来,眼底藏着泪,掐着指尖故作平稳地跟着翟离往前走。

    她那细微的僵硬,翟离如何感觉不到,他只是心里一叹,叹她可怜,有些心疼她。

    本欲安慰,又知话一出口必是招她恨,故而是带涩一笑,就当不曾发现了。

    他那笑着一颤,影儿自然也捕捉到了,她心内一紧,紧他无情,又加了一分对他的恨意。

    本欲质问,又想到木已成舟,翟离的脾性必也不会在乎,毕竟若他在乎,就不会做出这般狠绝之事来了。故而是寒心一笑,就当看透他了。

    一出连廊是座八角亭,几个屋子在不同方向,翟离停下步子,好似在等影儿的确认。

    影儿目光带着审视地环顾一圈,视线落回翟离背上,她带着平淡望着,言简意赅道:“不变。”

    她说完,便感受到翟离牵她那只手微微紧了紧,听他悄声答好,随后便是不加犹豫的带她往柔澜所住之处而去。

    翟离握着她,感受她的温度,好像前几天所经之事,让他格外在意她的身子了,那种怕她甩弃他的恐慌是越发难以控制,不断地叫嚣着,嘶吼着,命令着,让他不带一丝柔情,狠厉强势的去压制她。

    他难熬得很,两股念头在脑中拉扯来去,不分胜负。

    拽她回政事堂,关她锁她,派人看着她,慢慢磨她的倔强,不管多少年,他等得起,她总会服软的。

    可另一念头晃在他眼前,他爱她,爱惨了她的娇柔卖弄,往后难道都要这般两败

    俱伤吗?若他去装,就像最初的时候,最初对她温柔的那般模样,大不了,装一辈子。

    若他做到,她做得到吗?

    翟离闭眼吐气,怒骂都变得毫无意义,她真是劫,他过不去的劫。

    罢了,大不了装一世。

    他要她活着,陪他一世。

    姑且试试,若她不依,再锁便是。

    霜花雪落,云静风留。

    今儿日光难得的好,柔澜所在的屋子,后院有一处小池,她坐在池边的廊椅上,斜歪着想心事。

    最初的两天她想不通为何赵琛与翟离都不动她们,按理说,这时候必该诛了载清九族顶罪才是。

    不仅不杀,反而拘着他们,好吃好喝待着,也不知憋什么坏呢。

    直到赵琛那封辛漪颜为后的旨意闹得人尽皆知,她才隐隐然品出些蹊跷。

    她真是惊觉诧异,楚阳的死,居然带走了辛漪颜。

    辛漪颜也该死,当初和她母妃争先帝的宠,如今命丧黄泉倒是落个活该。

    只是赵琛封一个死人为后,此人还是他的母妃。

    她冷然一笑,这皇族当真没一个干净,也不知那史官如何为这帮人洗白。

    她猜想她没死,要不就是赵琛伤心欲绝来不及处理她们,要不就是她们还有利用价值。

    什么价值呢?

    屋外传来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微微蹙眉心生不耐,突地隐约听见翟离的音调,立刻直起脊背,眼中凝出警惕来。

    一双眼死死盯着那后院之门,就听翟离的声音再次飘来,“悉数退下。”

    第77章 七十七章对你的欢喜,是看透了你仍只……

    柔澜微微眯眸,一双细指不自觉拧在一起,是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却不曾想到晃身而来的却是隋影儿。

    她挑眉一惊,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还想着法子去寻隋影儿,真没想到她竟是自己送上门来。

    也不知翟离是不是疯了,还敢带着隋影儿来找她,当真不怕她再拱一把火吗?

    她掩藏着狡猾的欣喜,带着审掇的目光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看她这会儿如此平静,也不知来找自己,是兴师问罪还是意图打探。

    不管如何,来了,就该给她些收获才是。

    她正要上前露笑,余光一瞥,就见影儿身后,闪出翟离的身影来。

    她挪眼一瞧,见翟离神色稀松地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怔,迅速思忖一番形势与分寸,不知是翟离欲擒故纵,还是拗不过隋影儿的死缠烂打。

    且不说隋影儿来此目的为何,这好机会,她定当三言两语定了隋影儿对翟离的恨意才是要紧。

    柔澜捏着试探之意,她微垂眼角,双眉一簇,咬唇故作可怜道:“来要我命的?”

    影儿盯着她,缓缓上前,撑足了时间,离她两步远时停下步子,顺势坐在廊椅上,而后抬手拍了拍那椅面,拉着音调道:“坐吧,你我相谈无需作态。许久未见,我来与你说说话。”

    柔澜心道其扯谎,不安好心。她眼里的隋影儿是最会恃强凌弱之人,此番携着翟离同来必是藏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黑瞳微移,暗带观察地滑过翟离的面庞,随后翘着笑,果真扔了那作态之势,身子软软一拧,坐在影儿身旁,目光阴下来去看影儿。

    接着试探她来此的意图,“我以为,你会找载清,或是载嫣。”

    影儿平心静气答:“你最恨楚阳,所以你的话,才可信。”

    柔澜笑意更甚,眼风扫向翟离,提声问她,“哦?那你,想知道什么?”

    影儿亦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我说了,你便会信吗”

    “你说你的,信不信,是我的事。”

    柔澜带着深意凝视影儿,微微扬着头,启唇,勾笑,目光一转,露出狡黠来。

    她往前倾了身子,压着嗓音却扬着音调,“隋府,药性,楚阳,我不知,你想听的是哪件事呢?”

    影儿淡笑看她,“逐一说来。”

    柔澜故作思索,先挑了隋府之事淡淡道出:“当初辽国使团来京被做了局,太子俘获几人,撬出消息得知辽国欲攻”

    “隋堇是太子最后一步棋,本欲用他来威胁翟离,哪知正中翟离下怀,翟离是巴不得整个隋府死个干净”

    “你服的药会让你逐渐断了情绪,在最后一步血丸服用之时,需有一份回笼之药让你所有情绪聚集在一处,随即给你一次巨大的打击,打击过后,你的心里便只会有翟离”

    “为我诊脉的大夫,是翟离的人,我前脚有孕,后脚他就命我传信与楚阳。楚阳回来,载清勾她,引她深陷,除夕出嫁之时,楚阳被撞破与他人有染,在载清鼓动下必会去要那避子药,那药剧毒,若他不成,后手是我,我一把刀,刺死她便是,她难过成那样,有载清帮我,她必活不了的。”

    柔澜补充来去的说的细致,不觉间过了许久。

    残阳拉影长,风吹日余温。

    柔澜目光悄悄瞥向影儿,观她反应。

    倒是意料之外,影儿仍是静静听着,垂目看着手中暖炉,不询问,也不疑惑。

    从她开始说,影儿便是这幅样子,安静至极,也不知是听了多少进去。

    她这反应让柔澜有些不明所以,摸不出分寸来。

    柔澜视线又挪给翟离,打探其意。

    见翟离也是不动声色靠框而站,面无表情地看着结冰的池面,让人捉摸不出情绪。

    这两人,当真奇怪。

    柔澜心下思索,欲再进一步,就听影儿缓缓开口:“你猜,你怎么没死?”

    说完,影儿掀眸看她,目光中是冷淡又平静,好似方才柔澜所言与她无关一般。

    柔澜脑中一空,不觉间启唇吸气,半晌呼不出,就听影儿嗤笑一声,淡道:“你知道这么多事?怎么还活着呢?”

    柔澜微顿,心里抽动着,暗叹隋影儿竟然与之前判若两人,竟是变得情绪内敛起来。

    影儿的疑问,她又何尝没想过?不过是颗棋,没死就是还有用罢了。

    她憋着猜忌探影儿心思,“你不恨翟离吗?整个隋府,是死在他手上的。”

    柔澜这话一出,余光便瞧见翟离视线盯了过来,锁在影儿后脑上。

    影儿不做声,目光从柔澜裙摆处一路往上,定在她的小腹之上,透着冷淡道:“我与他如何,与你何干?”

    柔澜又进一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她:“他毁你至此,不想反击吗?不恨吗?”

    影儿音色空幽,抓不出情绪,不紧不慢道:“你当着他的面问我这些问题,你有几个脑袋?”

    柔澜双手一摊,勾着唇角,妖笑回她:“事到如今,我已是无憾了。便是左相大人要了我一条命,那又如何呢?我所知太多,又参与太多,我是必死的。我原以为,你算是个有骨气的,真没想到,好似第二个辛漪颜。”

    影儿自然知晓辛漪颜之事,她深深为其惋惜,为其哀叹。

    辛漪颜那样的女子,都能做出抵抗,影儿心内是有些佩服的。

    现在听她这番煽风点火,影儿心里倒是平静,这些天她早就思索出应对之策了,哪里会被柔澜三言两语,乱了分寸。

    她默然一笑,“你倒是有骨气,为了一条命,苟且偷生,做出这么多罔顾人伦之事来,一个残花败柳般的人,你当真以为,还有人在乎你吗?活了这么一遭,是何感受?”

    柔澜散了笑,目光含刺又

    带棉地看影儿,沉默不语。

    她活这一遭,命苦,怪她吗?若说要怪,那便是当初不该一离东宫便去找隋影儿,她不意气用事,或许结局便会不一样。

    她心知,影儿只会来这一次,既然她的话勾不起影儿的恨意,那便打探一番影儿来此的意图,如此也好。

    柔澜笑问她:“你带着翟离来此,问这些问题,是想提前绝了我的命,还是想让他亲耳听见?”

    “都有。”

    原本柔澜打算用影儿去令翟离痛苦,现在冷眼相瞧,大概是不能如愿了,她冷然一笑,挪臀后靠,坦然直言:“我恨翟离,此事你也知晓,女人家的手段,左右也不过是些勾心斗角,我原以为你能降得住他,看来,我死之前,是看不到他痛不欲生的好戏了。”

    影儿目光旋过一瞬思索,淡道:“你倒诚实,你想扳倒他,靠我可不够。”

    说完便起身,该听的都听到了,尽管她早就猜了出来,可当猜测被柔澜佐证的时候,她仍是心间犯紧,只是在柔澜面前,她不可能失态给她看。

    影儿故作平静的掸裙,随即抬步离去,路过翟离之时,眼风都不曾给,大有些形同陌路的意味。

    始终靠着门框淡淡听着的翟离,是挑着眉看影儿离开,给了连决一个眼神示意其跟上,才回眼盯着柔澜,讳莫如深开口:“知道的事真不少,也足够有自知之明,杀了,有些可惜。”

    柔澜讶异一笑,起身款步向他走去,“左相方才是听到清清楚楚,此时不抓紧去哄隋影儿,反倒在这儿与我说话,莫不是还有什么要交代我做的?嘶,我瞧着她方才那副样子,好似与你咫尺天涯呢,左相,可为此心烦神伤?”

    翟离淡漠看着她,唇角越发深起来,只说他的打算,“我放你回梅溪巷,你安抚好和瑾,连升还会跟在你身侧,至于其他,等我消息便是。”

    柔澜愣住无言,半晌笑出声,摇头看他,心叹其善拿人心,用和瑾来制约她,令她为其办事。

    她着实不解,翟离当真能有这幅胸襟?她对隋影儿说完这些,他竟是毫不在意?

    “你与隋影儿决裂了?”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就见翟离一乐,淡道:“你觉得我在乎你的话?”

    他自然不在乎,小姑娘想探查真相,他陪着就是了,他全程听着,反倒知晓了如何应对。

    翟离丢给她一句,“你的命连着和瑾,仔细些。”

    说完便抬步而去。

    和瑾是皇室唯一的血脉,原本杀了就杀了,奈何赵琛如今这副样子,以他对其的了解,他若真封了后,极有可能随着辛漪颜而去,他本就是疯子,要这皇位,为的就是辛漪颜,要这后世留名,为的也是后人提他是明君,自然辛漪颜便是明君其妻。

    翟离也是颇为无奈,赵琛这人真是极端的很,让人说不出评价来。

    就是因为翟离懂他,才不得不留个后手出来,万一赵琛疯起来,那有柔澜与和瑾,他自然能将万事圆回来,大不了到时扶和瑾上位,再铲除柔澜便是。

    满雪亭树撒飞花,落日镶金碎流光。

    影儿独自回了云需宫,她坐在窗前,细指搅帕,摸索心事。

    身旁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散落三两酒瓶,或立或躺,瓶内干净,不知这酒落到了何处。

    翟离进屋时,先闻出了酒香,他步子一顿,转进帘内,就见她一幅沉敛样子,半歪半靠在窗边,一只手搭在窗框上,去抓路过的风。

    他复手上前,立于影儿身旁,观她无甚反应,也全无伤怀之态,一时露出些不解。

    其实若她与他大吵一架,发泄出来,或许他会心安一些,哪知她竟是平淡似水,无甚波澜。

    翟离试着温声问她:“可还有想问的?”

    影儿无甚波澜吗?自然不是的。她心里翻滚着恨意,只是恨的太浓烈,堵在一起,挤成一颗痣,落在她心上。

    她不敢去想,不敢回忆隋府众人的模样,不敢回忆躲在翟离怀里冲他撒娇的模样,不敢回忆楚阳满身是血对她说话的模样。

    影儿双眸一闭,眼底竟是浮现出所有她不敢去想的画面。

    她只能抬眸看他,目光似冻湖般,面上一层冰,底下涌着泪,她压着酸意道:“你愧疚吗?”

    翟离微松一口气,“你在乎我愧疚吗?”

    “你关心的是我在不在乎吗?”

    “若我向你道歉,向那些亡魂道歉,你会如以往一样,对我依赖,对我难舍,对我用心吗?”

    影儿缓缓起身,泪冲破冰层,涌上来,她语气寒凉缓道:“你毁我家人,毁我挚友,只为你那自私的欲望,你不反省,不自毁谢罪,还妄图我对你难舍,我对你用心?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影儿质问我吗?”

    翟离上前半步,单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按到墙上,影儿身子一紧,随即便想挣脱他。

    翟离都无需过脑,下意识便抓着她双腕举过头顶,同时压住她的腰,将她圈住,双眼锁着她的泪目,俯身吸了一口酒香,随后才不疾不徐的戳穿她:“影儿早就猜到了罢?你的打算,是让我亲耳听到柔澜的话,好佐证你的猜忌,好让我为之内疚,好给你一个与我撕裂的理由,好让我痛不欲生,对不对?”

    影儿泪眼一紧,滑过一瞬无言以对,被翟离发现,纳入眼中,变成一声暗带了然的苦笑,回她:“你可曾了解过我的恐惧?”

    影儿一顿,心间生出虚妄来,转成不解,化成怒火,“是我不曾了解吗?你从头至尾披着虚假的皮囊,面上对我关心之至,暗里用尽手段让我做你笼中雀鸟,做你绣袍上的金丝花。你的恐惧?你的恐惧是我造成的吗?你凭什么让我去承担你的恐惧?你为了所谓的安心,不惜步步设陷,令我无所可依。那些因你的执念而死去的人何其冤枉?你的青云路,你的后半生,踩着这么多人命,你心安吗?我真绝望,直到穷途末路才看清你,也真庆幸,至少我看清了你。”

    “看清了吗?”

    “看清了,你说我自私,你难道不自私吗?我的自私只是对你,而你却是不惜毁了所有人,谁更无情呢?”

    翟离淡笑看她,“我欢喜你,这四个字,本就是件自私的事,是我,欢喜,你,我本就在你之前,所以影儿,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欢喜。”

    “你的欢喜,令我痛苦,令我想逃。翟离,我累了,不想与你纠缠了。”

    翟离微微侧脸,心内重复她的话,她的意思,是要与他一刀两断吗?她断得了吗?

    翟离轻声问她:“影儿,要与我决裂吗?”

    影儿却是一笑:“你忘了吗?与我决裂的,不是你吗?”

    “是我,又如何呢?便是你要决裂,我又如何会依?你与我缠在一起,早就密不可分了。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我对你的欢喜,是看透了你,仍只选你。这种感情,裂不开的。”

    影儿稍稍扬头,意在不让泪落下来,却是事与愿违,眼角一滴泪,才刚滑落,便被翟离用唇接住,他压嗓说:“此生不变,我只你一人。”

    影儿听他语调柔软,可说出的话,仍旧不容置疑。她真是气笑了,“我哪里吸引你呢?让你这么坚持,不肯放手。你不是知我的为人吗?我自私自利,做事不顾后果。我好在哪儿呢?我们这么纠缠下去有何意义呢?”

    又落一滴泪,又被他抿了去。

    影儿索性闭眼说道:“你又是多好的人呢?强势,霸道,不留余地。你这样的人又怎么配被人喜欢呢?怎么还妄图与我一生呢?你改不了,我做不到,何苦呢?”

    影儿不知,为何恨意浓烈的她,说出的话,竟不是威胁,不是恐吓,而是在头头是道的分析,劝他放她。

    她真是有些恨自己,为何会是这个样子。

    翟离抱着她,启唇小声说出心里话,“你我似榫卯,扣上了便无需再打开。我深知我的弊端,也了然你的不足。我狂妄,阴狠,不择手段,你无知,平常,又筋骨生硬。我不信命,也不信来世,我要你此生,只是此生,也只是你。影儿,我知你恨,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我挺得住,但你记住,你的命里,往后余生,只会有我,也只能是我。你与我相伴,我为了你改我秉性,你弃我而去,我为了你毁这世间。”

    影儿没再说话,任他抱着,心里似旷野,寂寥无边,空乏落寞。

    她勾着唇笑,突觉他又点醒了她,也是,她又是多好,多正直的人呢?打了个正义良善的幌子,背地里不

    也是阴蛆一片吗?便是毁了世间,与她何干?

    往后余生吗?

    也好,互相折磨,互相厮杀,两个对彼此了如指掌的人,上演一出长达一世的明争暗斗,也是一出热闹的荒诞戏码。

    第78章 七十八章你想去杭州?

    这日之后,影儿变了,变得让翟离捉摸不透。

    又是琼林苑那颗分支极少的红梅,又是一袭厚毡垫,又是一张矮桌,煮茶温酒。

    影儿与翟离对坐着,影儿温酒,翟离煮茶。

    气氛颇为和谐。

    “你今日,只可饮这一壶,昨儿的头疼,可好些了?”

    翟离推给影儿一盏茶,温声问她。

    影儿淡淡一笑,抬杯一倒,酒香入喉,她舔唇看他,扯开话题,“载清他们,你有何打算?就这么留着?”

    翟离唇角噙着探究的弧度,眼眸微眯一瞬,视线落在她清澈的眸中,“影儿想如何?让他死?为楚阳偿命?”

    影儿蹙眉,扬着声调,“不该吗?”

    翟离笑意浓烈起来,他捏过巾帕,置于那温水之中,拎起,拧干,拭手,缓道:“该,影儿,想让他们怎么死?”

    一声带着好奇的问询之音响起,“让谁死?说来,于朕听听。”

    赵琛身着苍蓝直领对襟褙子,披着裘皮镶边锦袍,步调从容而来。

    宫女太监有条不紊的添碳铺垫,而后便往远处退去。

    赵琛坐下后,对着翟离道:“昨儿兵部的札子递上来,四川之事均已平复,按着你的想法待到秋日再去丈量土地,此为好事一件,只是还有一坏事,朕心内郁结,故前来走动走动。”

    翟离端盏饮茶,不紧不慢道:“你的垂拱殿离这儿够远的,你倒是能走。说来听听,又是何事?”

    赵琛一笑,对着影儿道:“影儿,起色好了不少,也沉稳了不少,方才说要杀谁?谁惹了你,你说与朕,朕替你做主。”

    影儿趁着他们说话时,又从桌下拎出一壶来,只是未热,仍旧冰凉,她见赵琛将话抛给自己,也顾不得温酒,直直倒进杯里就要饮下。

    被翟离一个起身夺了去,沉声斥责,“方才所言抛九霄云外了”

    影儿一撇嘴,借着脑中迷糊,对赵琛道:“载清,说的载清。他当着那么多人捅死楚阳,圣上怎么也不责他?就这般拖着?”

    赵琛将点茶器具挪至自己面前,悠然熟练的摆弄着,缓道:“影儿是替楚阳鸣不平了。”

    翟离接过话:“过了近月余,如今天儿有回暖的迹象,有些事,自然不好再拖了。”

    赵琛眼里聚出一把刀,刺了翟离一下,面上冷哼,阴阳怪气道:“啧,哪里是朕想拖?来找你,不就是为了此事?御使装模作样递了几次札子,朕留着余地将那差错说了说,朝中平息下来一半的人,剩下的,不该等便不等了,罢官几个,杀鸡儆猴。”

    影儿狐疑问道:“差错?”

    翟离笑着看她,解释与她听:“楚阳与载清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若真按先帝遗旨,诛了载清九族,那连同楚阳自己,与圣上,都在其列。故而,这旨意是只能废了。”

    影儿扫了一眼翟离,对着赵琛道:“是吗?不是没礼成吗?如何能带上圣上呢?再说,圣上当时就没想到这一步吗?”

    影儿话音一落,翟离与赵琛共同看向她,缄默不语,三个人,三份心思。

    茶炉滚水,赵琛抓了一把雪灭碳,净手后对着翟离说:“你瞧瞧,你的女人,被你养刁了。”

    翟离笑中带宠,刁了就刁了,影儿这些时日脱了曾经的乖巧,如今是与他不近不远。

    只是那别有用心的眼神还藏得不太好,总是一不小心露出想法来。

    如此一番,翟离倒是心下大安,她只要不想着磋磨自己,弄丢了自己的命,那翟离乐的养她。

    大不了斗智斗勇一辈子,他真是乐的与她玩儿一世。

    赵琛给翟离留了个眼神,便起身而去。

    影儿装作没看见,又添一杯,漾边的酒,一点没剩,被翟离截了去,落进了他的肚中,他放杯笑道:“你想梅下饮酒,我陪你喝了,现在,换你陪我了。”

    影儿双眸颤水地望他,不解蹙眉,就见他起身,行至自己身边,伸出手等她去握。

    她微一迟疑,搭手起身,追问一句:“陪你作何?”

    “去了便知。”

    翟离温热的手掌紧紧握着她,影儿目光始终落在相握的两只手上,她眸光有些弥散,也不知是因酒,还是因他。

    出了宫门,影儿才回过味来,带着不解地看他,却是被他打横抱起,带进了马车之中。

    翟离把她抱在怀里,一手摩挲她的发,另一手紧搂她的腰。

    “是温的。”

    三个字令影儿更加不解,她挑眸看他,“你说什么?”

    翟离按着她后脑,将她扣在自己脖颈间,小声阐释道:“你的身体,是温的。我的影儿,是温的。”

    影儿听他此言,噎住无话,就听翟离轻轻一笑,似柳扶风般温柔问她:“在宫里住了月余,可想离开?”

    “都可以。”

    “不觉得,宫里待的难熬吗?”

    “难熬,不也熬着吗?”

    翟离闭目用唇轻蹭她的眉眼,软声问她:“影儿,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影儿思索一番,带着故意惹他的心思,眼露期待地说:“杭州。”

    翟离没有回她,他缓缓睁眼,眼底滚动着热浪,灼人肺腑。

    随着马车停下,影儿正要起身,被翟离一把拦下,按在腿上。他面色沉敛,看着影儿却对着帘外说:“去安息坡。”

    车轮再次转动起来,二人维持着亲密的姿势,各怀心思。

    影儿看不懂他的眼神,起初还试着与他对视,后来便是似那霜打的茄子败下阵来。她不承认是因为看不透他的眼神,只怪酒烈,糊她的心。

    长风啸啸,车外疏影张扬。

    愁绪密密,心间隐衷生长。

    “到了,影儿。”

    翟离有些沉闷的声音灌进影儿耳中,许是那酒起了些后劲,影儿方才迷迷糊糊竟是半梦半醒,靠在他怀里,似在云间一般。

    她轻哼一声,撑着身子延展自己,看了眼车帘,对着翟离道:“到哪儿了?”

    翟离高深莫测的目光落在影儿微启的唇间,他淡笑一声,倾身去啄她,咬着她的唇瓣,吐气说道:“下去看看。”

    影儿蹙着柳眉,不耐烦地抬手推他,“如何?前段时间你怎么说的?你的信誓旦旦呢?”

    翟离歪头做出痛苦状,“我说的是你若不想,我不进你身子,又不是不亲你。况且你不让我进去,还不给我些好处甜头?”

    影儿杏眸圆睁,咬唇瞪他,一气之下起身撩了帘子便往下跳。

    一落地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重心一歪差点要倒。

    被身后的翟离稳稳抱住,圈在怀里,他一叹气,“今儿必须吃药,一日就吃一次,还总是耍心思不喝,你这身子现在懒怠的紧,往后不喝药,便不许你饮酒。”

    影儿回神后瞪他一眼,嘀咕几句:“我半死不活的身子是谁造成的?你把我弄成这样,合该你喝药才是,为何苦楚都让我来承受。”

    说完便听翟离微微一笑,不再诡辩。

    影儿懒得和他置气,她环视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犯疑。

    一片不小的山坡,中间一条石子路,两侧种着青松,还有那高大的泡桐树耸立在周围,四处皆是枯藤盘绕,有那刻意开辟维护的痕迹,又好似许久未有人来。

    那石子路拐着几道弯向着山顶蜿蜒而去,一阵劲风扫过,刮出好些藏在枝干中的寒鸦来。

    吹起的尘沙迷了影儿的眼,她背过身子下意识就往翟离肩上靠,靠他躲风。

    “为何带我来这儿?荒凉一片,萧萧涩涩的。”

    翟离双手捧住她的脸抬起,仔细去看她的双睫,“迷眼了?别动,我帮你吹出来。”

    影儿抬手拍开他,一边揉眼一边念叨,“你不带我来这儿我也不会迷眼,为何但凡坏事,都有你?你让开,我要上车。”

    翟离双掌按住她肩侧,“不是想来吗?还未见,就要走?”

    影儿一顿,抬眼看他,见他是一副随然模样,淡定从容,影儿蹙着眉,伸着脖子去望那山顶,隐隐可见山顶青松之下露着些石块模样的东西,瞧不真切,不知是何。

    “我想来?”

    影儿话音一落,猛地想起什么,心间瞬时起了战栗,她慌忙看向翟离,不敢问,又暗带急切的想要知道。

    眼中深意太多,全化成涩味挤在鼻根处,不敢往眼底淌。

    翟离静看影儿的反应,便知她该是猜到了,他微

    微一笑,颇为体贴地问她;“自己能走吗?要不要我抱你?”

    影儿只觉那寒鸦嘶鸣一声声撞击在她肺腑之上,她有些喘,陡然冒出临阵脱逃的想法来,用暗带乞求的眼神去望翟离。

    翟离以为她是要抱,故而暖笑着直接打横抱起了她,往那山顶而去。

    影儿身子绷紧,脑中一片空白。

    顺道而上,她觉得自己似一盏明明灭灭的孤灯,晃晃悠悠的去照那片坠在黑暗中的一方天地。

    她突地将头埋进翟离怀里,生出惧意,想喊他停下,可嗓间似灌铅,开阖几番逼不出一个字。

    额间后背沁出冷汗,指甲掐在掌中,耳里尽是心跳的轰鸣声。

    恐惧似雾似迷障,裹住她,让她辨不清方向,分不出坦途。

    她都无法细想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心间有个声音在嘶吼,斥责,怨怼她,说着她不配。

    她无力反驳,也不想面对,不知为何,肚中翻滚,竟是猛然浮出一股恶心。

    这股恶心,更加让她畏惧,更加让她觉得不敬。

    随着山顶的石碑越来越明显,影儿开始轻轻抽动起来,她彻底闭上眼,恨不得挤进翟离身体之中,眼眶酸涩难耐,却是不肯酝出泪,不肯迷糊她的视线。

    翟离紧了紧抱她的手,他清楚感受到,影儿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恐慌。

    他停下步子,小声问她:“害怕?很近了,还要往前吗?”

    影儿轻颤着身子,过了一会儿,她才悄悄摇头,一手小心捏住他的衣领,又摇了一次。

    翟离视线落在邵夫人和隋少安的墓碑上,他眼里不含情绪,不显愧疚,他带影儿来,只是因为她说过,她想祭奠他们。

    楚阳死了,如今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没有人会来这里。

    她来过了,算不算他帮她了了一桩心事?

    翟离俯身在她发顶落吻,顺她的意,他后退两步,缓缓转身,向着山下而去。

    转过身的瞬间,影儿泪如雨下,成了决堤之势。

    她颤动的太厉害,翟离不得不慢了步子,使劲抱紧她,生怕她从自己怀里掉下去,他猜到了影儿或许会不想面对,也猜到了她或许会哭的厉害,但没猜到,影儿会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用了全力把她自己埋进他怀里。

    就似死里逃生的小兽,终于找到一片安隅一般。将所有依赖,希冀,全都给了他。

    他浑身发胀,有些不懂,不过,他也不想懂。

    她依赖他,便够了,不管这份依赖源自哪里,又指向何处。

    他缓缓勾笑,刻意又减了速度。

    这份感觉真是让他有些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翟离将她放在马车的车阶之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用唇去抿她的泪,蹭着她的发丝时,他才敢肆无忌惮的露出他的舒爽,眼中尽是愉悦。

    他控制着音调,温声哄她:“影儿,可还想试试?”

    影儿微颤的身子被他这几个字给撞了一下,是浑身发疼,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汪着一双杏眸,含露含伤地看他。

    她真是匪夷所思,为何当她面临艰难抉择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的依紧他。她带着怨恨闭上眼,蹙眉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她深深吸气,将凉意灌满肺腑,直到感受到腹内不再泛着恶心,她才抓回自己的理智,试着去想。

    他们,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心里念着要见的人吗?为何现在到了此地,却是迈不出去呢?是愧疚,自责,还是有那她不曾意识到的情绪在左右着她。

    她细细密密的滤过这些想法,慢,慢到光拉长影子,慢到马匹焦躁想觅草而动,慢到霜水落地的青松再度凝起冰珠子。

    “我自己,走上去”

    影儿声音虚无到近乎空洞,翟离听的心里一酸,他皱眉看她,欲言又止几番,才握着她发凉的手,柔声说道:“我跟着你,你若撑不住,回头,就会看见我。”

    影儿没理会他的话,撑着车框落地,拖着步子往山上走。

    翟离抱着她的时候,她不曾觉得,这条路竟是那么漫长,那么崎岖。

    等到她自己一步一步往上走的时候,她只觉脚下灌铅,难以为继。

    一步一滴泪,一瞬一叹息。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拖着那如坠千钧的步子往前蹭,到了那看的清墓碑的地方,影儿刻意留着距离,目光抵在地上,不敢掀眸去探。

    可那余光却是不留情面,将那覆着残雪的墓碑晃进眼里,戳她,激她,伤她。

    坟窆荒烟,她受不了墓碑上的字,故而始终不曾抬头,隔得远远地跪下,只敢给余光一些权利,那余光倒也真是尽心,将那夕阳透过青松洒下的斑驳光影递到影儿眼里。

    光影细碎,真是似那纸钱,洒满了墓碑,铺满了山尖。

    影儿眼里浮泪,重重磕下一个头,接着,又是一个

    她那连续不停地头点地,全都敲在翟离心上,他是眉心越拧越紧,又碍于影儿的心情是踌躇不前,只能自顾郁结。

    就在他决定上前阻止之时,影儿直了身子,颓着双肩,身子轻晃,翟离瞳孔一缩,紧忙上前稳住她,淡道一声:“累了,便回吧。横竖,不在这一遭。”

    他想的清楚,既做好了装那一世的准备,不拘于给她些念想。

    他的底线,是她的念想只能握在他的手里。

    毕竟,他要的,仍旧是她的生死相依。

    影儿抬着脸,速速闭上眼,不想去看,不敢去看,亦是不能去看。

    她哪里有脸去看,哪里配的去看。

    她顺势转过身子,倒进翟离怀里,小声说道:“抱我,下山。”

    翟离一顿,面上浮出满足之色,他随看一眼墓碑,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冷的几个字凿在那石头上。

    他心下冷笑,是他狠心无情吗?高位者的脚下怎会不留人命呢?隋府本就是朝局变迁中注定被弃的一颗棋,他不过过了一手,顺便利用一番而已。

    他对他们,自然无所谓愧疚。

    可影儿的反应真是让他意外,他看得出来,影儿看似在惧,实则是愧。

    他不明白,她有何可愧的?

    他稳稳抱着她,往山下走去。

    入了车内,影儿推开他,将自己挤到角落里,缩成一团,黯然神伤。

    翟离抬手蹭去她额上的浮土,随后小臂搭在膝上,十指相交,前倾着身子看她。

    车轮滚动,影儿的身子随着马车晃动起来,她觉得她是好似浮萍,飘忽不定,落不下根。

    一路无话,她的心事似藤蔓攀援,一圈一圈将她绕死在往事里。

    第79章 七十九章我给过你机会,翟离,你自己……

    朱轮华毂的马车缓停在宫门口,影儿歪头靠坐,依稀间恍惚觉得车轮还在滚动,她身子似抽了骨般的瘫软,指尖还在延续着颠簸的轻颤。

    满脑子挥之不去的笑颜,尽是隋府之人,翟离的声音响起,将她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连决先送你回云需宫,我要去一趟垂拱殿,饭后把药喝了,不必等我,嗯?”

    影儿目光空洞涣散,缓慢地转过头看他,不出声,似只被攥住脖颈的鹌鹑。

    她一路如此,翟离瞧在眼里隐约有些懊悔,一方面觉得不该如此仓促的带她去安息坡,另一方面又觉得该缓和与她的关系,只是现在才意识到,这做法有些不合时宜,不近人情。

    他单手压膝,蹲跪在影儿身前,抬起她的下颌,柔声哄她:“还在难过?晚上我早些回来,抱着你睡,明日不安排别的事,只陪你,好不好?”

    影儿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心里窜出怨恨来,那么多的伤害,全是他造成的,他怎么能如此心平气和,如此气定神闲。

    她真是该好好想想,如何毁了他。

    影儿勾唇扯笑,用细如游丝的声音回他,“好。”

    翟离心尖一颤,有些疼惜之意散发出来,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尾指一勾,将耳侧碎发拢起,在她耳垂处轻轻落吻,混乏开口:“乖。”

    轩宇巍峨的宫门静悄悄一片,侍卫握刀而立,庄严肃穆,不近人情。

    车幰掀开,翟离稳落于地,旋即回身抬手,顺着那伸出的柔荑望去,真好一副端花易碎,弱柳扶风之态。

    守在宫门口的众人,不自觉的微微垂下了眉眼。

    牵着她下车,翟离顺势撩袍将她裹进怀里,缓着步调在她耳侧说着什么。

    话固然听不清,但从那满是怜惜的神情中自是得以看出,何为宠溺,何为无所顾忌。

    行至垂拱殿,翟离给了连决一个眼神,随后对着影儿温声道:“去吧。”

    翟离看着影儿走远,才踏入殿中,一进门就听见赵琛带着埋怨的冷言,“真是叫朕好等,还出宫一趟,你怎么不明日再来?”

    翟离脚步停住,打趣他,“也未尝不可。”

    说完转身作势要走。

    “给朕站住。回来,说说,御史那边你安排的如何?”

    翟离唇边噙着笑,缓步往茶桌而去,掀袍坐于赵琛对面,褪下手串在手中捻着,淡然说道:“自是安排好了,左右还是那几番话,你推回去便是。仍从四书中找漏处堵文臣的嘴。天命之谓性,楚阳与载清之事大理寺卿可作证,明日便可会见那些个文臣,吏部的张翰,工部的况隽,均是残留的右相势力,他二人自成一派,如今也搞些结党营私之事,此番他二人也递过札子,你借着这事废了他们惩一儆百便是。”

    赵琛将茶推给翟离,淡漠开口:“朕本就这么想的,廷杖吧,明儿朕命百官前来,亲眼看着。”

    翟离把玩着茶盏,目光露出深意来,“你注意些分寸,别把真实性子暴露出来,给自己惹事。”

    赵琛凉薄一笑,抬眼看他,眼底含霜,“朕知道,可这泼天的怒意,也该有人替她抗着才是。”

    翟离一抖手串,搁下茶盏,指尖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看着赵琛,半晌徐徐说道:“我把柔澜送出宫,让其照看和瑾,你自己掌握分寸,若是做不了这帝王,我不介意扶她上位。”

    赵琛点茶的手一顿,抬眼用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去刺翟离,“哦?你还真是,会留后手。”

    他说完旋即一笑,噙着疑惑,“你就没想过,你来?”

    “我早说过,这个位置,我没兴趣,一人之力周旋百官,若我来,还需改朝换代,我可不当这冤头。不过是想提醒你,抓紧歇了随她同去的心思,你要封后,我可以助你,但你若要弃这天下,我也不介意扶正经血脉上位。”

    翟离这番话,赵琛自然攫取出重点来了,他若当真随了辛漪颜同去,那和瑾身份一旦暴露,他便不是正统,甚至他的父皇,都不会是。皇考已逝,便是牵扯出来,有那过往功绩作为支撑,倒还罢了。

    可他。

    赵琛拧着眉,将茶盏敲在桌上,发出闷响,他呼出一口恶气,指着翟离,“你当真满腹心思,只用在朕身上。你派柔澜护和瑾,朕就不会派人去杀?”

    翟离淡定一笑,“圣上的青松卫,还剩二百零三人,尽数护在梅溪巷,圣上莫不是想大动干戈?还觉得这开年不够热闹?”

    翟离看赵琛面色越发黑下去,他一乐,缓他气氛,劝他:“你瞧你,自打坐上这个位置,被动吗?逼得你都不得不换了那柔性子与众臣拉扯,如今已是信手拈来了,就别惹是生非。我劝你,坐稳了,留下些功绩来,若你再能耐些,留一两个子嗣,我也不必走这险招,春日选秀,你可放在封后之后,也算堵众臣的嘴。这么些日子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赵琛指腹摩挲,淡看翟离,许久才用微哑的嗓音道:“朕心里除了辛漪颜,不会再有别人。当真弄巧成拙,不如人意。当初要这位子是因她,如今却又因这位子,不得不纳了别人,果真事与愿违,难料始终。”

    翟离听后颇为认同的点头,不紧不慢往后一靠,暗带心思,“我知你所想,可这位子,上来了,要么安稳而下,要么就是身首异处,你就当为她,为往生与来世。”

    赵琛一笑,“你我这样的人,怎会有来世?”

    翟离的话他自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想承认,不想违心而已,偏生他是帝王,不可凡事依着性子来。

    他深叹一口气,“帝王之位,最是身不由己,最是受制于人。”

    翟离噙笑看他,眼中深谙难辨,逸着理解体谅,“祭天祭祖将至,礼部刘能洲那儿你给个便宜,之前奠玉帛被元国公抽了些去,东西是尽数被我毁了,他过两天上札子,你半推半就依了他便是。”

    二人又谈了些政事,临走之时,赵琛扯着苦笑道:“别逼得太紧,小心步朕的后尘。”

    “我如今手放的还不够松?她都快骑我头上了。”

    “你知朕何意,不过提点一两句,倒也无妨,反正你也改不了。”

    翟离捻着手串将其套在腕上,抖了抖,无言离去。

    他走之后,赵琛抬步去到慈元殿,推门而进,一股阴冷直冲冲将他裹住。

    满屋结冰,他撩开纱帘去看陷在冰中的辛漪颜。

    唇紫面青,只能依稀辩出曾经是位活脱的美人。

    赵琛目光定在她面上,许久,松开手,推门离去。

    他心里和她说了许多,细密如春雨,撒不完,落地尽是涟漪。

    赵琛的深深情思与几句肺腑之言似猫抓般勾在翟离心间,他放慢了步子去思索,去想影儿。

    影儿的反应很奇怪,她没有爆发也没有嘶吼,就连那绝望至极的眼神,翟离都没有再见过。

    可她明显有心事,明显在藏,在算计。

    他猜想与他有关,翟离突地勾唇一笑,不管她想怎样,他都陪她。

    心间念着她,自然不觉间迈大了步子,高墙长廊不过转吸间便被他掠过,当他视线里钻出云需宫的屋脊时,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深了起来。

    一进宫门口,就见连决在来回打转,翟离眉尾一压,沉声道:“出何事故?”

    连决闻言,三两步上前将影儿的状态说了,随后便在翟离的示意下,带了众人退出宫门,只留翟离在门外站着。

    他复手而立,沉眉思索,静水穿石般看不出情绪。

    屋里传来瓷器砸地之声,翟离呼出一口气,抬眼迈步,推门而进。

    满地狼藉,桌椅,碎瓷,寝被,妆奁,各形色衣物。

    凡是可挪可动的,被影儿全砸在了地上。

    翟离眯着眼眸一扫,在床角发现了影儿。他几步上前,立于床边,看她环臂抱着自己,秀发似瀑散下,凌乱地披在肩背之上,微微将头埋在膝间。

    她似是闻声抬眸,眼底流动着委屈,楚楚可怜,凄怯娇婉。

    翟离下意识柔缓了神色,怜惜地看着她,温声问道:“砸完了,心里可好受些?”

    影儿望着他的双眸里,氤氲出泪,她松开环抱自己的胳膊,撑在床上跪爬至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袖撑起身子,捏着刻意的埋怨道:“你不是说早些回来吗?走了那么久,作何去了?”

    翟离挑眉一愣,带着琢磨道:“影儿,是等急了?”

    影儿猛地搂上他的脖颈堵他的话,歪头去啄他的下颌,拿着嗓子,“是,我等不及了,我想要你陪我,在我身边,守着我,寸步不离。你做得到吗?”

    翟离真是纳罕,他可不觉得影儿是真心实意说的这番话,里面到底憋

    了多少坏,翟离有心去猜,却被影儿截断往另一方向带去。

    影儿抬手卸了他的腰封,将他拽到床上,按着他躺下,随即俯身趴到他身上压着。

    她细指点在翟离颈窝处,逸着娇软,用裹着蜜般黏糊糊的嗓音勾他,“长卿,有多久不曾疼过我了?”

    翟离入坠云雾之中,一时有些难辨方向,他怔愣几吸,将原本怜惜影儿的话咽下去,透着混沌道:“影儿要我疼你,我如何会不疼呢?”

    翟离抬手搂住她,想将她翻过来压在自己身下,却被影儿抬手拍开,她故意做出那恼怒样子,卖弄道:“放肆,你与我何时平等过,现在是我要疼,不是你要疼,诸事按我的意愿来,否则,你抬了腿走罢,也不必再进这屋子。”

    翟离闻言,眼中是又软一度,果然不再动,由着她摆弄去。

    影儿撑着时间,一会儿勾他腿侧,一会撩他蜂腰,给翟离折磨的是浑身起战栗,他难耐,偏又想依她挑弄,故而是强忍着不适,润着眼眸去看她。

    影儿从他眸色里去判断他的极限,临门一脚时,她双手交叠落在翟离小腹之上,将下巴轻轻搁上,颤悠悠问他:“我真是好奇,若那药需要我受打击,你为何不在隋府之人行刑时,带我去看呢?”

    翟离睁开浑浊的双眼望着床帐,哑嗓回她:“因为不需要,先帝亲口告知你旨意便足够了,若你行刑时在场,反倒给了许多人话头,增加了我处理此事的复杂程度,影儿,是因此事记恨吗?”

    影儿撑着他的小腹往上挪,将唇抵在他下颌上,小声说:“不恨,我还如何恨呢?我有何资格恨?我与隋府众人感情深不深,你不知吗?谈不上恨。”

    影儿这几句话,多少散了这缱绻的情愫,翟离略带疑惑的侧头看她,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些蹊跷。

    影儿抬手直接捂上他的眼,在他耳边说:“我从小便散漫,母亲管我管的严,我总是偷偷往外跑,寻欢寻乐,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怪她,甚至质问过她为何不能像父亲一般对我包容,对我宠爱。你猜她每次怎么说?她说正是你父亲惯你,我才要管你,你性子太张扬,将来嫁了人仔细被欺负。现在他们都死了,倒也是好事,最起码看不见我被你欺负了。”

    影儿按在他眉眼间的手不抬反蹭,指尖点着他,有意安抚,她再度开口:“你说要与我纠缠一世,我如今也想通了,横竖我了无牵挂,你想与我相互折磨,我倒也乐的陪你,只一句肺腑之言说与你听,此生,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再喜欢你,若你要熬,我陪你熬,你看看,你我谁能熬到最后。”

    她感受到他眼睫颤了一瞬,眉心微拧,她淡然一笑,将唇贴上,与他放肆。

    她的火热令翟离有些局促,他双拳握紧,想将她的手移开,却又贪恋她的接触,纠结几吸,松了拳抬掌按在她后腰之上。

    他松了身子,就听影儿极轻的一笑,吐气说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

    翟离听完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受到前胸一疼,尖锐刺入,扎在他心口上。

    第80章 八十章我杀他,若他不死,我来毁他。……

    他速拧起眉,按在影儿腰上的手往下使了力,将她牢牢按在自己身上,他的施压令那碎瓷又往他心口处刺进一分。

    影儿怔愣于他的反应,她绷着胳膊想撑起自己,却挣脱不开翟离的紧锢,几番挣扎令他胸口溢出鲜红来。

    她瞬间停下,垂目去看那藏在薄衫下的伤口,鲜血从瓷缝间争夺而出,蜿蜒而下,染的青灰薄衫透出一种狰狞的诡异色调来。

    影儿瞬间心内冻结,楚阳满身是血死在自己怀里的景象与翟离重叠在一起,她眼内交错楚阳与翟离的面孔,她开始发抖,想起楚阳的血不管她怎么按,都止不住。

    慌乱如冬雪,无法自控落向哪里,只能随风荡。

    她的失神慌愣被翟离一声轻笑截断,他声音嘶哑,却在哄她:“害怕了?下次想杀我,要再用力一些,你力气太小,扎不到心里,我死不了的。”

    影儿颤着手松开了那细长的瓷片,她捂在翟离眉眼上的手变得僵硬泛凉,在她急促抬手的瞬间,被翟离一把握住,暖在掌里。

    失了她给的束缚,翟离掀起眼帘,寻她视线。

    他眼中的柔和与安慰悉数灌进她的眸中,他不掩疼惜地对她说:“如何吓成这样?杀我一次,好受些吗?”

    翟离捏了捏握在掌中的那只手,她在轻颤,指骨紧绷,仍在紧张。

    他冲着她笑,安慰她:“不怕,影儿,放松些,既然都动手了,不如再狠狠心,干脆刺死我,你杀我,我才放得开你。”

    他说的很轻很慢,影儿却觉得每个字都震耳欲聋,似一根根针,直直往她心间那颗痣上挑,挑的面目全非,鲜血淋漓。

    影儿呆滞地看着他,眼中溢出了泪,她顾不得细想,用力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咬牙道:“你现在倒是大度,毁我的时候,怎不见你心软?既是你要求的,我成全你。”

    说完她双手握住那瓷片,正要往外拔,被翟离一手按住,“你掌间也划出了血,你松开,我来。”

    翟离话音未落便将影儿的双手掰开,他紧握瓷片,奋力一拔,几乎同时,影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要!”

    鲜血似泉涌,喷溅开来,影儿看着翟离血流如注,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捂,双手却停滞在半空,她越发急促的喘息,慌乱下床,满身是血的赤脚往外跑,边跑边喊连决。

    连决推门而入时,又惊又急,一路狂奔去太医局抓人。

    影儿傻傻站在门口,隔得很远看他,眼底全是泪,她知道他们在对视,可她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她身子绷得很紧,一直在颤,她恍然过后是铺天盖地愤怒。为何呢?

    为何她会有犹疑,她心知肚明,她是刻意错开了一寸,躲开那苍劲蹦跳的心。

    那瓷片被她藏在枕下的时候,她明明已经定了决心,刺死他,让他为所有人陪葬。

    可当她听见那无比熟悉的步调缓缓靠近时,她硬邦邦一颗心,好似融进了一滴水,一滴两滴,将那心软了下去。

    她抬眸看他时,他眼里的温情又一次让她犯了难。

    他温声细语,手脚轻缓,就似从前那样,将他捧在手里去护,去宠。

    影儿双脚死死钉在冰冷的门槛处,往前一步就是厚地毡,可她偏不,就那么站在凉地上,惩罚自己。

    说不清是罚自己心软没杀了他,还是罚自己不忠不孝,对不住枉死那些人。

    她突然有一个念头,或许比他更该死的,是她。

    影儿垂着头低笑,听往来许多人,端盆拧帕,交代用药,忙得不可开交。

    她衣衫单薄的往门框靠去,她身上染了他的血,她分不清鼻尖里血腥味是充斥在空气中的,还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垂头看着,斑驳的血迹猩红刺目,凝固透出暗红,似那蛇的红眼一般,看的人不寒而栗。

    她没再掀眸去看他,也尽可能忽略耳中听见的声音,她悄悄地,不着痕迹地往外走。

    或许是翟离遇刺过于惹眼,竟是无人发现影儿的消失不见。

    影儿贴着墙边走的时候,听太医说到今夜要紧,时时盯着,现人已半晕速取药来。

    她心内一紧,恐他丢了命,而后逼着自己一松,若他真没挺过去,也算抵了一条命。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夕阳落下,换了皓月爬升。

    急速跑过的几名宫女远远瞧见影儿满身是血,衣衫单薄,均是一惊。

    几人加速前来,“夫人怎得这般就出来了?边儿上正好挨着配房,速速进去,奴等为夫人去衣裳鞋袜来。”

    如此,身冷心凉的影儿被簇着带到了配房之中,她恍惚失神地坐在椅上  ,看宫女忙碌,忙着点碳,又两人忙着去为她取衣。

    “别去。”

    影儿冻得有些失了声音,沙哑开口,无人听清。

    她眼睁睁看着她们往外跑去,她真是想提了腿离开,却被这一冷一热给驱散了力气,只能傻傻坐着,动弹不得。

    宫女很快便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连决。

    连决眼神复杂地看着影儿,他身上带血,一手握拳,一手握刀,冷冰冰开口:“夫人,换上衣裳回去吧,若爷醒了,必会想第一眼就看见夫人。”

    影儿被宫女搀扶着去到屏风之后,换上衣裳,鞋袜,又被拥着坐到椅上。

    银丝碳在她边上烤着,她感受到身子渐缓回温,转过脸,去看宫女抱在怀里的血衣,几人收拾完,拿着东西退下,那抹红消失在影儿眼里,她这才慢慢转眼去看连决。

    连决离她不近,好似他刻意如此一般。可那裹着暗怨地视线,却是似那拉满弓的箭,一支接一支,不停地往影儿身上射。

    影儿渐渐弓了身子,扭过头看地,一双细指搅在一起,始终掐着,企图用疼来回避那伤人地视线。

    “他,如何?”

    影儿小声呢喃,好似自言自语。

    连决耳尖,听她这话,真觉口是心非,若当真在意,何苦下此狠手,那碎瓷足有一手长,二指宽,她要多用力,才能扎得那么深,深到血流如注,铜盆清水进血水出。

    他真想拿刀给她,让她自己试试,插一把,会如何。

    可他是亲眼见翟离对她用了是满分的心思,若隋影儿有事,翟离一定会把天地都翻过来。

    连决叹了气,闭上眼,沙哑含恨地回答她:“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夫人满意吗?”

    影儿顿住,嘴里默念,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八个字。

    她似封了穴般定在那儿,这样子看在连决眼里,也分不清她是在懊悔,还是在发呆。

    连决握紧双拳,上前几步,用坚定的语调开口道:“夫人这又是何苦呢?爷为了夫人,深深压着自己的本心,就怕伤着夫人。夫人怪爷狠心,恨爷不留余地,可曾想过,爷为何会这般?爷运筹帷幄,何等孤高一个人,为了夫人忍气吞声到何种地步,夫人为何视而不见?爷在这个位置上,夫人细想想,换成别人,会有更好的结局下场吗?隋府本就是要亡的,一个本就身处朝局中的府邸,偏偏刻意远离,这不就是活靶子吗?隋府一家都没心机,最适合被当作踏脚石。夫人却把这一切怪到爷的头上。那药,原本是圣上给的,爷生怕夫人用了会有不妥,特意命了人将制毒妙手吕文从桐庐抓了来,给夫人重新配药。楚阳会死,是因为要她死的始终都是圣上,而她又不止一次去挑战爷的底线,她带着夫人跑,把夫人身子弄垮,爷就算直接要她一条命,又哪里算的过分?夫人,爷做的所有一切,全是为了夫人。夫人百般责怪,可曾想过,若夫人不曾背叛,爷何须如此?所有的痛苦,根源,难道不在夫人吗?”

    影儿静静听着,不抬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影儿的沉默恍然,落在连决眼中成了心下懊悔,他软了调子,劝她,“夫人闹也闹了,刺也刺了,往后,可收了那折腾的心罢。”

    连决早就看透了,这两个人分不开的,早就紧密缠在一起了,生生扯开,一个都活不了。

    只是如今攒着那怨气,分不清了而已。

    连决又上前一步,看着影儿,“走罢,今夜要紧,我与夫人,一同守着爷。”

    影儿呆愣地抬头,视线落在连决面上,目光却未聚焦。

    她没回复,只是缓缓起身向前走,掠过他,步子不停,往外走去。

    连决握刀的手一紧,将疑跟上,没走几步就发现影儿的方向不对。

    他皱眉欲制止她,却转念一想,给她时间冷静一番,倒也不是不可,只是翟离那处,吊人心急。

    他环视一圈冲着远处几名太监招手,吩咐几句后便仍跟在影儿身后,把控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监视她。

    影儿转来转去,盲目似青烟,只一具空荡荡的身躯,晃晃悠悠飘来飘去,失魂落魄。

    她心里走马灯般过着发生的一切,逃不掉,躲不了,放不下,杀不死,唯剩纠缠互相伤害。

    所以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光是她,若她了结自己,是不是就散了这一世的荒唐呢?

    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向延福宫的那条连廊处。

    影儿望着地面,鼻尖一酸,缓缓蹲下,抬手去触。

    好似能感应到楚阳奔过的气息一般,她缓缓趴下,侧脸贴着地面,感受那冰冷刺骨,感受那火红奔过。

    就是这条连廊,让影儿疏忽贯通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还是这条连廊又让她辨不清方向。

    影儿闭目深思,真是不甘心,不尽兴。

    她突地想起什么,散沙般的眸光聚焦起来,她缓缓站起身。

    纠缠一世吗?死,真是便宜了他,也便宜了自己。

    前半生,是他不放,若他此番没死,那后半生,就是她不放。

    她要他痛苦,难捱,致死悔恨。

    目光锁着连廊尽头,影儿向着延福宫而去。

    “夫人打算去哪儿?”

    影儿步子微顿,她自是听出来连决含冰的音调里裹着威胁。

    “你愿跟着就跟着,不愿就回去,他半死不活,你不急吗?”

    影儿气息奄奄地开口,连决听着心内犯疑,自己一番诚心之话吐了干净,她听完到底愧不愧疚?这是又要做什么?

    “夫人若想找柔澜,那便不必去了,她人不在宫里,我劝夫人还是抓紧回云需宫守看着爷才是要紧。他半死不活,夫人就不急吗?”

    影儿微微侧头,将话递给连决:“我与他无情分,不过是相互纠缠,我急什么呢?”

    影儿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她心间盘算,也不知柔澜又被翟离逼着去做了什么,无所谓,她也不在乎。

    碧瓦朱檐错落林立,影儿边走边在心间思忖,停在一处玉砌迎柱之前,影儿抬眸看向飞檐角下垂落的花灯,闪着光在风里摇曳来去。

    视线下移落在窗棂间,屋里点着灯,依稀有人影来回晃动,影儿抬手搭门,正要轻推。

    门被从里打开,“如何现在才来?!”

    音调戛然而止,只一阵风过,吹的花灯发出些不轻不重的声响,落进她二人耳中。

    载嫣满眼诧异地看着影儿,她惊得只顾吸气,突地一呛,干咳几声,眼里溢出些泪来。

    不经意一扫,眼尖的发现守在影儿身后的连决,载嫣倏忽一滞,目光立即锁住影儿,观其面色,判其来意。

    影儿讳莫如深地看着载嫣,瞧她眼中滑过狐疑惊讶,又暗藏思索判断,影儿不带温度的吐气说道:“别来无恙,不请我进去吗?”

    载嫣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犹疑的扫了眼门外连廊,而后侧过身子,给影儿让了路出来。

    连决的紧随其后给载嫣心上又覆了一层狐疑,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惶惶不安,拿眼速速扫了几番连廊转角,心里默念着当真一事撞一事,应接不暇。

    影儿淡眼看去,屋内窗明几净,丹楹刻桷,这哪里是囚人之地,分明是享受之处。

    她挪着步子坐于圆凳之上,对着载嫣道:“如何拘谨成这样?你慌什么?”

    载嫣讶影儿前来,慌连决在侧,一时间没藏好情绪被影儿抓了个正着,影儿冷眼看着她逐步冷静下来,扯着一抹颇假的笑意,缓缓坐下。

    噙着试探道:“不知,影儿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影儿微一挑眉,视线落在她摆弄的茶具之上,清冷回她:“不是,不过恰好往这儿走,又恰好到了你这门口。”

    她一听,歪头判载嫣神色,见她轻微一松,影儿勾起唇讲话说完:“正巧许久未见,你之前消失的突然,这好不容易见你一面,自然要与你说说话,否则当

    真不知下次见你,又会是谁被算计丢了一条命。”

    载嫣听她话里带着讥挑嘲讽,笑意凝固住,扯着唇角,“影儿,来质问我的?”

    她说完挪眼看了眼连决,捏着分寸,长叹一口气,“楚阳的事我也意难平,你怪我,又何曾想过我是个什么人物?有几分选择?我不像你,你有左相挺着,而我没有,我没得选,若我是你,有这般好的家世背景,有那么个人生死相护,也不至于身不由己。”

    载嫣看影儿眼中无波动,死水一潭,那寂静戳着载嫣,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微微侧头,用余光再次去探连决,不知自己这番话可算不算过得去,思索一番再度开口:“影儿有何想法,不妨直说,我如今捏着一颗心已是不知前后,难控死活。”

    影儿听完收了看她的眼,视线落在茶盏上,徐徐道:“你说你没得选,说他对我生死相护,这份相护,给你,你收不收?”

    载嫣明显的一顿,下意识回头又去看连决,见连决亦是皱眉不言语,目光深深盯在影儿面上,载嫣小声确认:“你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影儿慢道:“他早就休了我,我如今是一弃妇,不带诰命的,你不是没嫁吗?不如嫁他,让他护你,你道可好?”

    载嫣又是一惊,连忙摆手,急切拒绝,“不好,这事哪里是我说了算的?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疯了吗?”

    载嫣说完才觉语气过硬,连忙补救道:“我过激了,你别在意,我的意思是,此话我权当不曾听过,你与左相是和境况哪里是我能知晓的,我不过一届百姓,命里无这福报,你快别折煞我了。”

    敲门声打断屋里的紧张气氛,连决率先回过身,单手一挑,开门同时,音调传来,“我尽数探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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