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采买的脚步还没迈出食堂的大门,王师傅便拎着个包袱跑了进来。
他身形肥硕,是以奔跑的时候被脚底什么东西绊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哎哟——王师傅你可慢些。”覃采买跟着他一前一后的,差点被他连带着扑倒,斥责了一身,“人胖就小心些,要是被你压住了那可还得了!”
这么一个胖子压身上,还要不要命了!
王师傅自知理亏,讪笑一声:“这不是一时着急了,没注意。”
他见着覃采买已经要走了的意思,忙不迭问道:“黎师傅有办法没得?”
覃采买瞥了他一眼:“应是有的,你还不快些进去帮忙,顺便再去好好谢谢人家。”
王师傅道:“要得要得,这不是带了一袋东西来给这个女娃子嘛!”
“什么东西?”覃采买探着脑袋看了一眼,一脸嫌弃,“你这外面的布袋都多少年了,看着都发黄了,怎么好意思拿这玩意出来?!”
王师傅急了:“这是我祖传的!”
说着不顾覃采买鄙夷的眼神,径直走进来食堂。
现下还未到大人们上值的时间,食堂里朝食的盛况他也早已见识过,饶是如此,进去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乌压压地坐满了人,还有好些个排着队等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他掌勺的时候会出现此等场景!
等他胖墩墩的身躯好不容易挤进前头时,这才大喘着气说道:“来晚了来晚了噻。”
手里的布袋往台面上一放,从里面掏出了各色物品。
他这一出动静闹得有点大,黎书禾转身,定睛一看。
布袋里除却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不少的书籍。王师傅将这些都已经泛黄卷边的书籍一排摊开,摆在了桌面上,其中包括《论厨子的自我修养》《三十天成为白案高手》《进阶厨神:从入门到放弃》等等诸如此类。
黎书禾:“……”
王师傅还一脸自豪道:“这些个都是我祖传下来的秘籍噻,今日都给你这个娃子了嘛!”
黎书禾:“啊?”
王师傅摆摆手:“前些个我就在想,该咋个拿些啥子东西给你这个女娃,总不能白白占你便宜嘛!”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给自己套上了袖套,俨然一副要给她打下手的模样,“啊对了,方才覃采买说库房里都莫得菜了,你准备做啥子吃食?”
黎书禾略略瞥了一眼那些个传说中的食谱,虽然名字好像是不靠谱了一些,但是里面图文并茂,想来总有一本是有用的。
总归是一片好意,便也谢过收下了。
话又说到正题上,将队伍中最后一个大人的热干面调好了,这才分出神来说道:“我看那边灶台上还蒸着米饭,便想着不要浪费了。”
王师傅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她继续说道:“方才让覃采买给我去库房里取了一些东西,等待会儿到了您就知道了。”
王师傅心里急啊,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黎师傅还没开始动手,等等午食要是开天窗了,就给大人们一人上一碗大白米饭,到时候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这月考核必定也是要垫底了,说不定还要被接连的训斥。
看着他着急的神色,黎书禾淡定地收拾着灶台,说道:“您就放宽心吧,不然我也不会应下这事。”
这一番话也没能缓解王师傅的焦虑,反而一直顶着个大肚子在食堂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要出去探头张望一二,看看这库房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一炷香后。
许成提了一箩筐肥瞟的板油还有零星几颗青菜过来了。
将东西放下便开始吐槽着:“这长安城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这突然就下起了大雪,前头的路全被封住了。要不是我们先前还有些剩余,只怕是昨日就不够了。”
黎书禾笑着接过:“就这些,足够了。”
王师傅愣住了。
他原以为黎师傅有什么好法子,就这些连他都看不上的肥肉,吃上一口便是觉得油腻,更何况那些挑嘴的大人们。
虽说这是因着天气缘故,但那些个大人可不会善罢甘休,文人嘴里那可是骂人不带脏字,但是能让你羞愤欲死。
黎书禾眼见着王师傅的脸都急得开始泛红,便也不逗他了,吩咐着田七把锅灶起热,拿起刀就开始在案板上切起了板油。
板油被均匀地切成了一块一块,放进锅里焯水,将板油里的血沫去除。满是肥瞟的肉就慢慢鼓了起来,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的油腻。
王师傅下意识皱眉。
虽说他平日里也爱好肥瘦相间的肉粒,可单纯就这全是肥肉的,吃一口倒像是在喝油,实在是难以下嘴。
按理说不应该啊,黎师傅怎么会做这个?
黎书禾把锅里的浮沫撇去,然后将浮起的板油沥干,再重新烧柴热锅,这时,只舀了一小勺的清水,沿着锅边倒了进去,不一会儿,这锅里便开始出油了,熬出来的油清亮细腻,再拿铲子稍稍压一压,灶锅里的油也变得越来越多。
等锅里的板油都变成了金黄酥脆的油渣,这才拿起了铁勺往那坛子里倒油。
刚熬好的油被这黑漆漆的坛子衬得更加通透,只等待它冷却,便是如羊脂白玉般雪白的凝脂。
捞起的油渣放在一旁切碎备用,她示意王师傅尝一个试试。
王师傅是亲眼瞧着这个东西是由那肥腻的板油在锅里缩成了现下小小的一块的,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一想到这是事关他今日午食的考评,还是硬着头皮夹了一筷。
油香酥脆的猪油渣甫一入口,就在嘴中爆炸,酥脆爽口,满嘴生香,嚼起来还有清脆的“嘎吱”声在耳边萦绕。
洒上一些胡椒末和盐巴,吃进口中更是满嘴的油香。
王师傅吃完一块,忍不住又往嘴里送了一些。
黎书禾就知道没有一个胖子能抵抗住油渣的魅力,她笑道:“王师傅可悠着点,这可都是用方才那些板油炸出来的,吃多了太过油腻,容易胖。”
王师傅那个肚子都已经鼓了出来,再不控制一二,只怕是以后走路都要勒得慌。
没想到他压根不在意似的连连摆手:“这不吃饱了噻哪里有力气拿这锅铲呢!”
如此香酥焦嫩的猪油渣,当是再吃一碗都不为过!
……
许是朝食的时候不少人瞧见了黎师傅同王师傅在一道嘀咕着什么,不出半日 ,“今日的午食是由黎师傅做的”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理寺。
康墩拿着陆少卿刚刚交予他的任务,欲言又止。
好兄弟丁復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太伤心,今日我们定是会将你那份也吃回本的。”
吕一璋点头称是:“你放心的去吧,这食堂有我们在,定是会好好替你尝一尝今日的菜品。”
崔小篆提笔疾书:“我回头定会将今日的吃食写成一篇诗赋,与你分享。”
康墩:“……”怎么整个大理寺,就属他最倒霉啊!
待这群大人们兴致勃勃地走进食堂后,已然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油香,更是心旌摇曳,黯然销魂。
孟淮第一个冲在了前头,看着灶台上两个大木桶,傻眼了。
他对着黎书禾小心翼翼地问道:“黎师傅,今日的午食……是还没来得及做吗?”
怎的还不生火,他看定是这几个帮厨偷懒!
黎书禾应道:“孟大人,今日的午食已经备好了。”
她掀开木桶,白色的蒸汽瞬间扑了满面。木桶里的大米粒粒饱满,晶莹剔透,随着这腾腾热气散发着诱人的米香。
她拿木勺盛了一碗,又打开了方才盛猪油的坛子。
洁白的猪油膏已经凝固,细腻白皙,竟连一丝杂质也没有。
舀起一勺放置米饭上,再往上面淋了两圈酱油。腾起的热气将这油脂迅速融化,拿起筷子搅拌,顿时变得色泽红亮,油光滑润。再往上撒上一把嫩绿的小葱,米粒融化了猪油的油脂香气,又与那咸香的酱油相碰撞。
一时之间,米饭的软糯香甜与这醇厚丝滑的奇妙滋味在口腔里交织,怎一个香字了得!
孟淮一言不发地开始狼吞虎咽。
偌大的瓷碗上除了白米饭外,只装着两根烫熟青菜,上面盖了一层金黄的油渣。
独属于油渣的香气溢了出来,咬了一口,油花在口中绽放,夹杂着一丝热油渗在了口齿之间,唇角沾了些许细碎的油渣,舌头一卷,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尽数卷入腹中。
就这么一碗油光锃亮的猪油拌饭,什么菜肴都不需要,每一粒米都裹着那层薄薄的油脂,再配着大米独有的甘甜,不知不觉已然将一大碗米饭全部吃完。
末了,还有些舍不得似得舔了舔碗底的那层油脂。
几人皆知孟淮是个爱吃的,也是个会吃的。只不过见着他这幅疯癫的模样都有些咂舌。黎师傅确实是手艺精巧,以往那些个普通的吃食都被她做出了花来,但今儿这是白米饭啊!
就这么一碗大白米饭,怎么被他吃出了龙肝凤髓的模样?
还未等他们明白此中关窍,就见着排在他们前头的那些个大人,一个个的刚接过这碗筷就随意坐在一角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好几个因着吃得急,一时卡在了喉咙处,连鼻腔都喷出了几粒米饭,一股气将脸颊憋的通红,猛然拍打着自己的胸脯意图缓解一二。
但还没等他彻底缓解过来,双手又已经重新端好碗筷,不顾方才的教训,一个劲地往嘴里继续扒拉着米饭。
这还是他们大理寺吗?
这是荒山里的那些野猪的进食现场吧!
第42章 猪油拌饭(二) 打的就是你这个瓜皮子……
王师傅万万没想到,这早上蒸了两大桶米饭竟然尽数吃完了。一时手忙脚乱地又指使着他那两个帮厨淘米、洗净,又重新蒸了两桶上去。
好些个大人们一边打着饱嗝,手里还端着那个空碗上前道:“往日里食堂一人限食两份我们便不多说了,可这米饭总要让我们吃饱吧?”
“没错啊,以往说的是菜肴限食,我们今儿可只打米饭。”
“这我可得好好跟你们说道说道,就算是这外头的酒楼食肆,哪家不允许额外添饭的?”
“就是!我等又没有要别的,只一碗白米饭难不成大理寺都出不起了吗?”
“枉我们日日宿在大理寺加班加点,没想到竟是连多吃一碗白米饭都是不允啊——苍天啊,你抬眼看看吧!”
“陆少卿,你倒是替我们做主啊!”
覃采买一进来就瞧着这些头发花白,满脸胡须的老大人们在那哭嚎着,也不明白他们是想干嘛,站着听了一听,一张脸色瞬间漆黑如锅!
他何时少了这些大人们的吃食!这说的好像还是他的不是,仿佛他是那个周扒皮,看着这些大人们日夜辛辞不管不顾,还要克扣他们的伙食!
覃采买冤啊,他巨冤!
这大雪封路也不是他能掌控的啊!
再说了,全长安城里的衙门,就属大理寺每日拿到的食材最新鲜,这不都是他去打点来的吗?不然就司农寺那些个大人,能把最好的留给他们吗!?
他抬头张望了片刻,发现今日的午食竟真的只有白米饭。
库房里零星那几颗青菜早已就被瓜分完毕,就连那肥瞟的板油也被熬成了油渣,被后头无数大人们争抢着。
他上前,装作神色如常的问道:“库房里的米面可还够?”
许成一听便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忙不迭地点头:“够的够的,若是需要我再去拉一些过来?”
覃采买又探头去外面看了看的天气。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阳光不知何时从云层刺破,照着这墙角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
马上就是新年伊始,他当这个坏人作甚呢?左不过是多吃几碗米饭罢了,也让大人们一同乐呵乐呵。
覃采买抬抬手,说道:“去多拿些白米来,今儿食堂的米饭管够!”
话音刚落,大理寺的食堂里便充斥着各种欢呼声,不少大人相拥而泣。
不知是谁先开始呼喊了一声“黎师傅”,后头好些个大人们纷纷举起右臂上下摆动,嘴里一同开始跟着呼喊着“黎师傅”的名字。
黎书禾在这漫天的呼喊声中怔住了。
好像她也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一时被这个场面给感动到了,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美食,真的是可以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一件事。
……
午食过后,黎书禾把那一坛子的猪油膏都给了王师傅:“这个给您,日后若是烧素菜,用这个猪油来炒必定能更香。”
王师傅接过后视若珍宝。
他接触过的这么多厨子里,也只有黎师傅毫不藏私,愿意与他分享着食之一道的经验,甚至还愿与他分享自己酿的那些个酱料。
此行此举,当值得他们深思学习。
他正抱着个这坛子猪油膏准备好好储藏起来,便瞧着刘师傅带着身后的两人进来了。
刘茂春昨日便听说大雪封路,只怕库房里没有多余的食材了,当机立断,立马就带着两个帮厨把库房里最后剩下的豚肉和蔬果都给领走了。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自私自利之人,还是给朝食和午食的两位留了几颗青菜的。
至于他们两个谁前谁后,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一想到今日的朝食或者午食会没有食材,他便在心里偷着乐。
最好还是让那个黎师傅倒霉。
自从她来了之后,这大人们对他的挑剔是愈演愈烈,以前还有个王陶年在上头顶着,挨骂也是他被骂的最凶。可最近这人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接连受到这大人们的夸赞,合着这整个大理寺的食堂就剩下他被集中火力,每日被他们抨击。
早知道他就同黄师傅换一换,反正那些个犯人爱吃吃,不吃就拉倒,提再多要求也没用。
心里的心思百转千回,到了面上,眼珠子转了转,扯着张笑脸打探道:“哟,老王,今儿午食情况怎么样?听说这大雪封了路,我正愁着你今日的食材该如何办呢!”
王陶年也是混了这么多年的,哪会不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
再一瞧他那边竹筐里满满当当的食材,心里冷哼一声,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但话到嘴中时已经变成了:“还将将就就,就是大人们闹麻了,说吃起没得浪开,后来又给蒸了五桶的米饭。”
话刚说完,刘师傅已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乐的眼泪都飚了出来,捧着个肚子说道:“老王啊老王,怎么现下还学会扯谎了呢!”
蒸了五桶的米饭,这是把大人们当猪豕喂吗!?
王师傅都懒得分眼神给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嘞有撒子好瞒到起嘛,你不信就去问!”
刘师傅见他神色不似作假,不免惊讶。
那必然就是朝食没有没有食材,那黎师傅开了“天窗”不成?这般一想,心里当真是痛快。
就是没想到算计了半天,被这个王陶年捡了漏,不然大人们饿得饥肠辘辘,等他暮食的时候端出一大盘子的菜肴,大人们可不就买他的账了!
刘茂春气得直跺脚,偏又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避免被王师傅看出端倪。
他讨好地先夸赞了王师傅一番,又哀叹道:“这大理寺食堂啊,自从黎师傅来了,咱们两个人的处境可就越发艰难了起来。”
王师傅:“?”谁跟他咱俩,他可是接连几日都受到了大人们的夸赞。
刘师傅见他没回话,但是已然微微蹙眉,又保持着倾听的姿势,心道有戏,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瞧她一来就搞出这么多新鲜的花样来,岂不是显得我们两个很不用心?”
王师傅心想:是花样挺多的,他也学到不少东西。
刘师傅:“你再看,这一日日的还挑唆大人们不要用午食和暮食,可不就是故意让大人们说我们糟蹋食物,月考核上给我们画个叉嘛!”
王师傅:确实。今日几位大人肚子都要吃撑了,她是劝说了两句,还说自个儿的手艺好,让他们想吃日后再来。
刘师傅见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不免又加大火力:“所以啊,咱们个得联合起来!决计不能被她再这么压踩下去。”
王师傅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问道:“联合?什么联合?”
刘师傅正说到兴头上,慷慨激昂道:“当然是联合起来怎么压一压她那气势!”
刘师傅也不藏着掖着了,终于露出那副奸诈的嘴脸:“不若我们两个轮流去库房多领些食材,亦或者在那朝食里放些蟑螂耗子,也好让大人们知晓她做的吃食脏污。”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转头问旁边的人:“老王,你看如何?”
王师傅是越听越气愤。
等刘师傅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手中都拳头“咻”的一下就挥了过去。
刘师傅显然还是懵的,捂着嘴问道:“你打我做什么?!”
“打的就是你这个瓜皮子!一天到晚净想着祸害黎师傅,我看你是脑壳儿痛,欠收拾了!”
王师傅往他脸颊的另一边又挥了一拳,怒骂道:“个瓜皮子,要是哪天朝食出现了蟑螂,铁定就是你干的!”
想欺负他们胡椒一派的厨子?没门!
且不说他早已将黎师傅引为知己,就光是她这几次替自己解的围,也定然不能让刘茂春这个小人奸计得逞!
不行,他越想越生气,又上手“哐哐”地揍了刘师傅两拳,这才匆匆而去。他得把这个事情告诉黎师傅,日后定要小心提防这个无耻小人!
食堂里留下了鼻青脸肿,两眼呆滞的刘师傅,盯着这个胖墩墩的男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里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这王陶年,莫不是发了疯不成!
……
黎书禾是万万没想到,王师傅会替她出头,更没想到刘师傅的那些龌龊心思会这么多。
食堂里有人在替她大打出手,也有大人们不停高呼她的名声,更有甚者希望她也能教一教那刘师傅。
经此一事,她在大理寺食堂算是彻底站稳脚跟,无人可以撼动。
对此她也是心生欢喜的。
打工人嘛,总是想要个稳定的工作环境。若是动不动有着个烦人的领导,糟心的同事,亦或者发不出薪水的情况发生,那都是跑路的理由。
目前看来,在大理寺确实是一份不错的工作。尤其是阔绰的老板,时不时还会给她赏银,就她现在攒的那些银两里,大部分都是来自陆少卿。
一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动作都加快了几分。
旬休的时候偶遇陆少卿,让她白得了一匹布料,是以在做他定制的这些锅贴烧麦,更是要上心一些。
想到陆少卿是个爱吃甜口的,她还特地赶制了几个透花糍一同放在里面,就全当是感激了。
等将这些东西都装好送予陆少卿时,对方看着多出来的东西微微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黎书禾将旁的一个食盒打开,当场掰开一个给他看一眼,怕对方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先咬了下去证明:“这里面的馅料是灵沙臛,见大人平日里爱吃这一口甜的,所以特地给您做的。”
薄饼的饼皮里面透着灵沙臛若隐若现,外头捏成了粉色的花瓣形状,倒像是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
盈光绮梦,流转如霞。
此时霞光正好,漫天的霞彩奔涌而来,坠入这袅袅炊烟之中。
他看着少女替他介绍吃食的模样,倏然心漏了半片。
定是太久没有见到过如此美景,亦或是美食当前,才会这般心跳如擂。他心想道。
第43章 年夜饭 你可知陆少卿是何人?
终于到了所有人翘首以盼的除夕。
大理寺的大人们自元日起就开始提前结束公务,休假七天,食堂里的各位师傅自然也跟着一同休假。
黎书禾其实有些纠结,心下一直做不了决定。
这春节是亲人团圆的节日,她是选择留在大理寺还是应该回卢记食肆与阿舅舅母他们一同守岁?
只怕他们一家四口如今其乐融融,她一个外人掺进去,场面会变得有些尴尬。
黎书禾想了一会儿,问一直跟着她的田七和春桃:“你们二人回家过年吗?”
田七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道:“我家里住在城郊,准备待会儿就收拾些行礼回去。”
他现在涨了工钱,跟在黎师傅身边又学会了不少手艺,也想回去给家人们露一手。
黎书禾又转过头问春桃:“你呢?可回家?”
春桃从刚才就一直瑟缩在一旁不说话,现下突然听到黎师傅在问自己,不由又嗫嚅几句,最后摇了摇头:“当时我们村子里发生了饥荒,我跟着家里人在逃荒的半路上就走散了。还没逃出几里路,就在路上碰上了一个恶霸,还差点被卖到了妓馆里,幸好碰上了孟大人他们在南宁办事,他瞧着我可怜,就把我买了带回了大理寺。”
黎书禾万万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般故事,摸了摸春桃的脑袋,笑道:“那正好,我们两个可以一起作伴。正愁没人跟我一起守岁呢。”
春桃把脸一偏,两行热泪差点又要流下,问道:“师父也不回去吗?”
“我的家在吴州呢,一时半会儿可回不去。”黎书禾朝着田七呶呶嘴:“待会儿我们一起好好做一顿年夜饭,把所有的烦恼都扔到脑后。”
话音落下,春桃重重地“嗯”了一声,眼眶里的热泪重新滚了回去。
“年夜饭?什么年夜饭?”路过的丁復听了一耳朵,脚步一转,立马就凑了过来,“黎师傅待会儿准备做什么?”
“嗯……”她想了想,早些年和阿娘一起过年的时候总是会做满满一桌的菜肴,卢氏偶尔也会念叨她浪费,但每每这个时候,即使是抱怨的话,说出口时嘴角也是带笑的。
虽说是年夜,但大理寺有值守的差役,也有不少地处偏远的大人们选择留在长安,是以即使是休假,但大理寺也还尚有几分人气所在。
如今大理寺还有这么多值守的大人,大家天南海北难得地凑到了一起,不如也就做一些各自的家乡菜吧?
这般想着,她就开口了:“豚肉炖粉条、狮子头、八宝鸭、清蒸鱼、蜜烧鹅……”说着她又转头看了春桃一眼,问道,“你家那边过年吃什么?”
春桃应道:“我只记得在我小时候,每逢过年,家里人就会炸煎堆。”
炸煎堆?黎书禾从脑海中回忆着,又问:“可是像麻球一样,炸的圆圆大大的那种?”
春桃连连点头:“就是那个!我们家里的老话常说‘煎堆碌碌,金银满屋’,吃了炸煎堆,来年就一定会发财的。”
黎书禾一听,眼眸都弯了起来,这可是个好彩头。她得多攒银子,无论是打听消息,亦或是为了将来。
“好,待会儿试着给你做这个。”
两人边说边走,全然不顾在一旁已经口水四溢的丁復,他光是听着这些菜名便已是心痒难耐,欲罢不能。
这可是大胤各地的菜肴啊!他若是能吃到,当是不枉此生!
略一思索,丁復的双脚刚踏出门口,就将手中刚收拾好的行李一扔,对着自家府上来接应的小厮说道:“你回去跟我耶娘说一声,就说大理寺近来案子颇多,任务繁重,我今日需要在大理寺值守,便不回府与他们一同守岁了。”
小厮接过包袱,双眼瞪大地看着自家少爷,眼神里有种不可置信。他家少爷不是最爱玩闹吗?往日里休假,都是头一个走的。
只见丁復全然没有加班的悲愤,泰然自若地往衙门里走去,脚步中还充斥着欢快。还没跨过那道门槛,又转身小跑几步回来交代着:“这包袱里还有我给祖母买的吃食,你得同祖母说,记得留几个给我明儿吃。”
说完,就一溜烟地往里跑了。
小厮认真地应下,还没来得及问自家少爷要不要给他带些什么府里的吃食,一抬头,已然不见他的踪影。
小厮:“……”
……
大理寺往年里是没有年夜饭这种说法的。
值守的大人们要么是自个儿到外头去寻些吃食,要么就是家里人随意送些饱腹之物让他们填填肚子。
黎书禾特地让春桃去打听了一番,今年留在大理寺值守的大人共有几位,然后又向覃采买申请了不少食材。
覃采买一听她愿意掌勺做一顿年夜饭,脸上的笑容便是挂上了就没掉过。
“哎呀,这都休假了,还要劳烦黎师傅操心着这事。”
黎书禾叉手道:“我自个儿也是要吃的,谈不上麻烦。”
覃采买对着身后的杂役交代了一声,说道:“这几日库房里的食材你想要什么,自己随意支取就好,若是不够的,就差人来说一声,我也交代下去,让庄子那头再送一些过来。”
黎书禾连忙摆手道:“不用劳烦,只这些便是已经足够了。”
见好就收,是她的人生信条。若是贪得无厌,只怕会惹人厌烦。
覃采买笑道:“那行,我也要收拾收拾回家了,有事你跟许成招呼一声就行。”
“多谢。”
许成也是外乡人,每每休假都是在大理寺与几个同乡相伴过节,了无乐趣。
方才他在后头听了几句,知道黎师傅今日竟然要给他们做一桌好菜的!整个人立马激动起来,顿时容光焕发,上前一步说道:“黎师傅,我来,您只管选菜,其余的杂活,都交给我!”
黎书禾正愁着这么多菜怎么运回后厨,闻言也不客气,当即指挥着他搬上搬下,选了满满一板车的食材。
以往的年夜饭她得从早上便开始准备起来了,毕竟这么一大桌子的菜,光是洗菜、备菜便是个大工程。她还在想着要去找王师傅一同来搭把手,帮着一同做一桌席面。
但不知是谁先开始传出的消息,大理寺那些个值守的杂役们都听说黎师傅要替大家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犒劳所有没能回家的人,一个个都撸起袖子赶到后厨帮忙。
洗菜的,切菜的,烧火的等等等等。
黎书禾傻眼了。
怎么平日里没瞧见着食堂有这么多杂役啊?只一听说有好吃的,如今一个个都跑来了。
不过既然有人帮忙,她也乐得自在,当即就开始指派活计。王师傅闻言也匆匆赶来,系上个围裙就开始卖弄他的拿手绝活,一通扯面,甩出了杂耍的感觉。
“黎师傅,菜我给洗好了,就放这了。”
“黎师傅,这肉我也按您的要求片好了,您给瞅瞅。”
“黎师傅,这饺子皮我也擀好了,就等着您调好的馅,我们来一同包饺子!”
“……”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窜起的火苗映得她眼眸更亮了。头一次,有这么多人与她一同在后厨里备菜。
也是头一次,让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感受到了一丝真实感。
……
灶台里的香味不停地往外飘着,勾得众人是垂涎欲滴,口舌生津,只盼着黎师傅快些将菜都一齐能烹饪好,也免得一直受这香味的折磨。
他们几人一直从早晨忙活到了傍晚,连午食都是随便应付几口,就等着今晚上的这顿丰厚的大餐。
丁復早就找准时机前来,还拎了两壶上好的剑南春。
有差役瞧见了,不由地问道:“丁大人,您怎么还没回府呢?”
丁復嘿嘿一笑:“我前头还有好些活没干完,干脆就留下来值守。”
“丁大人可真是勤勉啊,这除夕夜还在这忙于公务,当是值得我等学习的楷模啊!”
丁復摆摆手,闻着灶台旁飘来的香味,又见着好些人都在那忙活着,立马也闲不住了,招呼着几人说道:“走,我们去搬个大圆桌来,待会儿大伙可以坐一起吃。”
说着又把坐着等候的几人都带走了。
他们一走,食堂里又安静下来。黎书禾还记得春桃说的炸煎堆。
往油锅里倒了满满的一锅油,先用长长扁扁的面团试了一下油温,接着拿起长筷不停地翻滚着,原本洁白如玉的面皮就在这呲起的热油中慢慢变成了金黄色的圆球。
再往上撒上喷香的芝麻,近乎鼓胀起一个脸盆大小般的球状,形状饱满,色泽鲜艳。在这升起的热气中散发出丝丝甜香。
煎堆炸好了,旁边的春桃激动地拍手称是:“就是这个,我们老家每年过年的时候都要吃的炸煎堆!”
黎书禾朝着她一笑,又继续开始处理蜜烧鹅。
融化的麦芽糖均匀地抹到烧鹅的表皮上,再用炭火烤制,等烧鹅出炉,外表红润光泽,泛起的油脂金黄透亮,塞在烧鹅里面的香料也散发出馥郁的浓香。
丁復带着许成等人,也在这时候帮着将几张木桌拼在了一起,又往上放了块圆木板,就算是凑成了一张大圆桌。
待摆上了碗筷,春桃将一盘盘菜肴端上桌,众人早就已经忍耐不急,摩拳擦掌。
奈何黎师傅还在里头忙活着,他们也不好意思先动筷,只得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还有些人不敢催黎师傅,但却忍不住催促起了春桃:“这都摆这么多菜了,要不你和黎师傅说一声,等她出来先吃一些吧!”
春桃正将烧鹅摆好,又将一小碟的酸梅酱摆在了旁边,闻言笑道:“在煮饺子了,再等等,马上就能好了。”
年夜饭,怎么能少了饺子呢!
酸菜吸满了炸好的葱油,裹着豚肉,只一口便能汁水四溢。食堂里不少杂役也都是有些手艺的,等黎书禾调好了馅料,一个个就开始包起了饺子。
肉馅往面皮上一堆,上下对折,手指飞快地捏起。一个个形状各异的饺子便摆在了木盘上摆好。元宝形,麦穗形,还有花边月牙形……上百个不同形状的饺子齐刷刷地扑棱到了滚起的沸水中,不停地翻滚着。
等她将这么一大锅的饺子都捞起时,白色的蒸汽还弥漫在灶台上,好似氤氲了她的眼睛。
“黎师傅,我来端!大家伙儿可就等你来开席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差役上前将这几大盘的饺子端了出去。热气腾腾的饺子一上桌,也就意味着可以准备用食了。
众人眼巴巴地把视线都转向了黎书禾,丁復立马替她满上了一杯。
外头是如水的月光,里面是灼灼的烛火。
她举杯道:“陈春杳杳,来岁昭昭。*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辞旧迎新,确实是该说新年快乐!”
“黎师傅今日辛苦了——”
“多谢黎师傅!”
众人一起举杯,纷纷许愿,希望来年每一天,每一顿都能吃到黎师傅做的菜。
只不过这番温暖的场景只是在举杯后的片刻便消失殆尽——
“啊,这块肉是我的!”
“丁大人,这一只蜜烧鹅您一人独独就吃了半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许成,你别动!最后这一筷粉条是我的!”
“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要不是方才被你撞到,那只鸭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争吵声响彻在大理寺的食堂里,方才那温馨平和的场面仿佛只都是假象,好几个人已经开始为了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吃的最多的丁復:“丁大人,都休假了还有什么公务?你莫不是因为馋黎师傅这一口吃的,故意留下的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丁復嘴里的烧鹅肉还没咽下去,又夹了一个酸菜饺子塞了进去。
一口咬下,酸菜的汁水就在口腔中爆出,与豚肉的鲜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还没咀嚼几口便直接吞咽下去。
他这才分出心思来回应道:“我只是与黎师傅有缘罢了。”
嘿嘿,可不是有缘吗?若不是临走时听到黎师傅说的话,他又怎么能尝到如此美味!
说完,就重新埋头扎进了那争夺的行列当中。
“那个丸子不准动!是我的!”
……
比起大理寺食堂这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裴府中肉眼可见的冷清许多。
裴老爷提早下值回了府里,那股子朝堂之上自带的威严,下人们见了也是纷纷低头避让。
裴老爷还没进屋便瞧见自己的独子在那上蹿下跳的,心里纵使有无名的怒火,也还是先忍了下来。
“裴长珏,过来。”
裴珣正交代着几个下人怎么蒸他带回来的吃食,猛然听见裴老爷在那叫着自己的名字,遂即不放心地又多说了两句:“切记,不能蒸太久,不然皮蒸破来了,这吃食也就没滋味了。”
“是。”
裴珣这才跟着裴老爷的步伐去了书房。
进屋落座,裴珣全然没有那些官家子弟的规矩,顺手就拿起小几边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自然地问道:“有啥事?”
裴老爷看着他这副德行就来气,要不是他在官场上一直没有出现纰漏,真想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也不知道这是随了谁的模样!
裴老爷:“先前那桩案子办的不错,圣人特地跟我夸奖你了一番。”
裴珣不甚在意:“正常发挥罢了。”
这次,还没等他父亲训斥他时,裴珣又紧接着开口道:“父亲,我想去大理寺。”
裴老爷倏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好好的,又是脑子哪根筋抽了不成!?
哪知裴珣异常认真道:“那大理寺不是还有一个少卿之位空悬吗?你去替我走动走动,再跟圣人求个恩典呗——”
裴老爷不为所动:“你在刑部待的好好的,去大理寺做什么?”
裴珣哪敢说他就是馋那一口吃的,思来想去,话到嘴巴拐了个弯:“我就是觉得大理寺近来入了圣人青眼,也想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二。”
裴老爷虽然时常嘴上对他严厉,但是心里对着这个独子却是十分的宠爱,几乎可以到了说是有求必应的程度。
哪知这次裴珣提出这个要求后,却是踌躇半天,许久都没有回应。
裴珣疑惑道:“怎么?有难度?”
不应该啊!他父亲都混上了尚书左仆射这个高位,没道理调动一下官职这般难吧?
裴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其他衙门都好说,唯独大理寺不行。”
“为何?!”
“你可知现在的大理寺少卿,是何人?”
裴珣连想都不用想,直接就应道:“陆怀砚,怎么?难不成他父亲是中书令?”
不对啊,他怎么记得中书令那位大人姓周啊。
裴老爷道:“非也非也,他父亲乃司农寺卿陆均。”
“这不是官还没有你大吗?”
“他父亲官是不大,但是他母亲乃镇北侯唯一嫡女,霍云缨。自小随她父亲征战北疆,杀伐果断,还早早被册封了云安郡主,而当今圣人更是对她欣赏有加!”裴老爷手指用力地戳戳自家儿子的脑袋,“大理寺为何迟迟没有设立两位少卿,你以为没有其他人盯着这个位置吗?那是人家不敢!”
裴老爷:“谁都知道这位陆少卿日后定然就是直接升任大理寺卿之人,谁会想不开得罪他,与他交恶啊!”
裴珣这才方知对方身份,喃喃自语:“难怪他敢随意搬出圣人的名号唬人。”
“什么?”
“没什么。”裴珣摇了摇头,继续道,“那你给我整去大理寺其他职位也行。”
裴老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操起桌案边的一本书册就砸了过去:“我方才的话你是没有听见吗!你要你老子替你去跟陆怀砚争宠?当你老子脖子上这颗脑袋是摆设吗!?”
裴珣眼珠子一转,换了个思路:“我这不是想着陆少卿如此深得圣人青睐,日后定能深居高位。我如今去与他共事,提前打好感情基础,日后等他升任之时,我不是可以顺势被他提拔重用?”
裴老爷被他一唬,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顿时停止了谩骂。
裴珣继续道:“不要把目光拘泥于眼前的位置,我们要把眼光放长远,着眼于未来!”
裴老爷陷入沉思,自家的这个儿子怎么突然开始有了上进心?
裴珣:“说不定我日后也会成为天子近臣,朝中显贵!到时候也混个尚书令当当,接您老的班。”
“混账!这等浑话岂可随口乱说!”裴老爷怒骂一声。
“总之您就说帮不帮吧,您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你让我再想想吧。”裴老爷背手离去,身影里充满了无奈。
身后的裴珣拿起杯盏轻啜几口,还是得尽早想办法曲线救国。不然等他去了大理寺,指不定那黎娘子都跑路了!
第44章 九转大肠 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元日那天一早,陆怀砚就随着他的父亲母亲收拾好进宫了。
自从母亲回了长安后,每到元日这一天,圣人总是会邀他们一家前去宫中赴宴,这么多年来倒成了惯例。
宫人们小心地在前面引路,等他们三人落座后,又有人上前帮着摆筷布菜。等菜都上齐了,上首的圣人右手微微一抬,宫人们就纷纷退下了。
宫人尽数离去后,圣人一改方才那威严的神色,笑道:“不必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一杯酒抬起啜了口,又不免对着霍云缨夫妻二人夸赞道:“文远这孩子,朕是越看越欣喜,日后定是国之栋梁。”
父母听到自家孩子被夸耀,自然也是愉悦的,嘴上说着“还需圣人多多指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尤其是霍云缨,端起桌上的酒杯敬了圣人一杯,一口直接饮下,笑言道:“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我们二人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倒从未有人喜欢破案的。”
一旁几杯酒水下肚的陆均不由地开始揭夫人的短:“那大概是他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看了太多的话本子……”
霍云缨不由捂嘴笑道:“哎呀,那只能怪那些话本子写得太吸引人了。”
陆怀砚看着自己这一对不靠谱的父母,不由扶额,专心自己碗里的吃食,冷不丁地突然听到了上首的声音传来:“文远,虽说今日是休假,不应谈及公务,但有件事朕倒是还真的想问问看你的看法。”
陆怀砚连忙起身,叉手回话:“为圣人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圣人示意他上前,说道:“这是之前刑部呈上来的奏疏,你来看看。”
奏疏里着重论述了永平侯及死者胡四是如何的丧心病狂,这么些年又如何的蝇营狗苟,以五石散和各类药物谋取利益,而那些女妓的所作所为倒是被几笔寥寥带过。
倒确实是很像那位裴侍郎的手笔。
陆怀砚恭声道:“臣以为刑部奏疏所言不无道理。如今圣人已严令禁止世人服食五石散,却仍有人阳奉阴违,该当以严惩。”
圣人点头,又问:“那这些女妓当以如何?”
刑部的奏疏里也只含糊地提了几句,一切都待圣人裁决。
“臣以为当以律法,处以绞刑。但……”他顿了顿,难得地垂下头,目光盯着地面闪烁不明。
圣人被勾起了好奇,问道:“但是什么?”
“但此案轰动全城,坊间百姓亦是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那些良家妇的家人们日夜在京兆府鸣冤击鼓,只怕……百姓们一时难以接受。”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他思虑再三,斟酌着语气,最后将头抬起,目视圣人道:“圣人向来怀德,待子如民,定是怜悯众生。法理不外乎人情,不如圣人网开一面,以彰显圣恩。”
圣人听着倒是觉得颇有几分道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如何网开一面?”
“虽圣人开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臣记得外祖前些时日传来捷报,已将淄青十二州拿下,现下那里正是百废待兴,无人之荒地,不如将她们以戴罪之身前往开荒,以此将功抵罪。”
圣人点头:“当不失为一计良策。那永平侯世子又当如何?”
陆怀砚道:“圣人恩明,且不说杜世盛枉顾人伦,肆意欺辱我朝诰命夫人,推己度人,没有儿子能看到自己母亲受此屈辱而无动于衷,此事臣不敢妄言,当由圣人亲自定夺。”
圣人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朕与这位永平侯夫人还曾见过几面。想当初李太爷还是我老师时,嘴里也时常提起自己的这位幺女。”
虽然时移世易,但往日师生情谊尚在。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将折子合上,重新落座:“先用膳吧,这些糟心事便留到开春后再行定夺。”
陆怀砚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坐了下来,重新拿起碗筷进行用食,仿若方才那一段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却无人知晓这是他深思熟虑多日的结果。
……
陆府,后花园一角。
陆均鬼鬼祟祟地缩在一角摆弄着花坛里的花花草草。
突然耳旁有窸窸窣窣地身影传来,陆均猛地转身,只见自己那个往日君子端方的儿子,正在月光下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
陆均松了一口气,不顾手上的泥渍,用手背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吓死我了……”
“阿耶这是在做什么?”
“嘘!小声些!”陆均连忙制止道,“别让你阿娘瞧见了。”
陆怀砚这才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起来这花圃里的东西。
只见边上不起眼的一角,赫然挂着一串串色泽红亮的作物,像是火苗,点燃这片夜空。
陆怀砚的脑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那黎娘子曾说的话。
彼时她在后厨备菜时,不止一次地与身旁之人感慨:“若是有辣椒便好了,麻辣火锅小龙虾,剁椒鱼头辣子鸡,光是想着那滋味,我便心痒难耐啊,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他那时候只在心里记下,连她都念念不忘的吃食,该是何等美味。也曾私下派人打听,却无一人知晓这“辣椒”到底是何物种,皆是无功而返。
如今,他在自家府中的后花园中,似乎看到那女郎口中之物……
陆怀砚不由好奇地抬头看向自己这个身为司农寺卿的父亲。
陆均轻咳一声,面露赧然:“可不许被你阿娘知道,不然定又要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吃食出来!”
自家的夫人哪哪都好,就是有一点,自小钟爱研究美食,从她记事起,那镇北侯府的厨房便是三天两头冒起黑烟。
后来陆均与她成婚后,更是饱受她的荼毒,尤其霍大小姐酷爱拿他新种植出来的作物进行尝试烹饪,那味道实在难以忘怀,当属是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陆怀砚似乎也记起一些记忆深处的恐惧,瞬间点头应下,但看着院子里的这些辣椒,满脑子都是那女郎说着那些吃食的模样,不由想要再确认一番,于是问道:“阿耶,这是何物?”
陆均将一切收拾完毕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似地往上盖了一层黑纱,拍手哈哈大笑:“听闻此物叫做‘辣椒’,这种子是海外传来,起初我也是将此作为观赏之物进行培育……”
后来霍云缨不知道从哪得知这辣椒可以入食,当即做了一大锅的菜请他品鉴。陆均愣是硬着头皮吃完了那锅菜肴,当场被辣的眼泪直流,卧病三日不起。随后就一直借口此物难以栽培养活,再也不提推广种植辣椒之事!
陆怀砚对于阿耶的遭遇实属同情,但阿娘的威名在前,哪怕是再同情他也只能是拍拍阿耶的肩膀宽慰一二。
随后更是当着他的面无情地开口道:“这辣椒届时匀我一些,大理寺有位女郎极擅烹鲜之道,经她手的食物都能变成珍馐美味。”
陆均:“?”他这是往自家父亲的伤口上撒盐啊!
……
假期忽忽而过,不少大理寺的大人们都换上新衣新靴前来上值。
雨后初霁,几滴雨水从屋檐下滑落,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在了众人的肩上。
几人照例领了自己的份例坐在桌案前开始享用想念许久的美食。
丁復也正欲跟他的同僚们好好分享那日年夜饭究竟是何等的美味——
只见裴珣身着一身浅绯色官服,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丁復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死死地盯着他上下看着,待人端坐在他们身旁时还未能回神。
裴珣只觉得好笑,问道:“丁司直一直盯着我作什么?”
丁復拍案而起:“这都已经是新的一年了,裴侍郎怎么还赖在我们大理寺不走了?”
“诶,此话差矣!”裴珣悠悠地拿起手中的饼子咬了一口,说道,“没看到我连身上的官袍都换了吗?我从今日起便来大理寺报道了,以后与诸位也算是同僚了。”
说着冲着众人略一抱拳,就算是告知了。
丁復:“???”
等等!他说道这是什么话?都是大胤语,怎么连起来他好像听不懂呢?
好在旁边的吕一璋接受能力颇强,立马接过话茬问道:“敢问裴……大人,如今在大理寺是何官职?”
裴珣不甚在意地摆手道:“大理寺寺正。”
嘶——
周围听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裴侍郎究竟是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从一个四品大臣被贬为了五品官员!
不应该啊,着实不应该!按理说他们年前的案子办得如此漂亮,他自己本身又家境显赫。父亲尚书左仆射,向来被圣人委以重任,母亲清河崔氏,更是为名门清流,怎么会突然沦落至此!?
身边不少听到的大人已经三五成群,纷纷在背后开始八卦,有说他父亲即将失势倒台的,有说他母家族中有人无意得罪了圣人,众说纷纭,已然成为了漩涡中心。
裴珣怡然自得,全然没有被贬官的失落感,照例吃着碗中的朝食,甚至还抽空与身旁的其他人谈着假期的逸闻趣事。
最后以丁復一句话秒杀全局:“可惜啊真可惜,你们竟然都没此等口福,黎师傅做了一大桌的年夜饭,那滋味,啧啧,便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孟淮首先反应过来:“年夜饭?什么年夜饭?你说清楚!”
康墩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丁见堂你竟然一个人偷偷吃独食?!还好意思时常指责我!”
裴珣吃得正香的手也是一顿,似是有些不甘,心里不住地懊悔:早知道还有年夜饭,他应该更早一些来大理寺上值的!
……
大理寺晚间。
刘师傅不知道从哪里进修了一番,开始炒出来的菜肴倒是真的有模有样,连带着冒出来的白烟都掺杂了些许芝麻香味。
莫不是他也受到高人指点了?
众人带着疑问踏进了食堂,只闻见那股子味道里,怎么突然又夹杂了一丝怪异的气味……
有好奇的已经问了:“刘师傅,今日做的什么菜?怎么这味道有些奇怪。”
刘师傅抡着锅铲笑着回答:“九转大肠!”
这些大人不是爱吃猪下水吗?!他经过了一个假期的研究,好不容易研究出来这道吃食,虽然他不能理解大人们奇怪的口味,但是他选择尊重,并且选择复刻这道吃食。
大理寺里有那黎师傅腌制好的咸菜,他直接拿来用了,再加上那新制的芝麻酱,炒出来确实还怪香的。
反正这银钱都是大理寺出的,没道理只有她一个人能用!
炒好了配菜,他才将整根大肠扔进锅中熬煮,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大人们下值了来品尝一二。
九转大肠被盛上盘子,上面还盖了一层腌好的雪里蕻,芝麻酱淋在上面,那模样看着更是说不出的怪异。
两个大人满腹疑虑,端着盘子就近坐下,筷箸夹起一个送入嘴中……
“我呸!”
食堂里瞬间有数十位大人开始连连呕吐,破口大骂,只恨当时为什么会想不开尝这一口吃食!
“你这个杀千刀刘茂春,你到底自己有没有尝过!”
刘师傅眼神闪烁,迟疑了几瞬应道:“尝、尝过一块啊。”
“你少在这里给我放屁了!这玩意你是用屎煮的吗,啊?!”
“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有几个脾气好的,只是擦拭嘴巴默默离去,而里面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大人,面目狰狞,径直把桌上的木盘都给掀了,只差要把这道吃食扣到那刘师傅的头上。
空气中那股子芝麻的鲜香夹杂着大肠原始的气味,久久挥散不去,留下刘师傅三人站在灶台前双目无神。
他明明特地保留了大肠的原汁原味,确保能够迎合大人们的口味,怎么他们还会这般生气啊?!
苍天啊!怎么又失败了啊!
第45章 桂林米粉 “我就续一碗粉条。”……
食堂这顿暮食引起诸位大人的口诛笔伐。
以往这刘师傅只拿水果炖菜也就罢了,这回儿居然堂而皇之地拿屎做菜。
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就有人找了陆少卿告状。
“陆少卿,我等也知道你事务繁杂,但这刘师傅实在是欺人太甚!拿那腌臜之物来恶心我们!再这般下去,只怕是我们身心都要受到创伤,无法再来上值了!”
陆怀砚微微蹙眉。
他还没来得及用今日的暮食,只听这些大人在他耳旁叽里呱啦一顿痛骂,这才着人叫来了覃采买过来,看看怎么解决此事。
覃采买有些为难:“这刘师傅虽说做菜的味道确实有些怪异,但他也没犯什么大事啊,要是把人赶走了,这一下子也找不到顶上的啊!”
“那也总不能就让他这般明晃晃地喂我们吃屎吧!”
“这、这……”覃采买急得额上的汗都冒了出来,把视线转向了陆少卿。
陆怀砚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开口道:“我记得以往食堂除了黄师傅,不也是只有两位掌勺吗?不若先让黎师傅先顶替?”
“对对对,陆少卿此言甚是英明!就合该这样!”不少人纷纷拍手称赞。
覃采买又问:“那刘师傅如何安置?”
陆怀砚:“便让他先帮着黄师傅准备牢狱里的饭食。”
此计甚妙!不仅不会将多年来的老员工辞退,显得大理寺太过薄情寡义,也算是安抚了诸位大人们愤怒的心情。
覃采买点头应下,心中也是一喜。
这要是换了黎师傅来暮食掌勺,这日后他们也算是有口福咯!
……
接到通知的黎书禾还有些发懵。
她正将在准备明日朝食的食材,突然覃采买就来找她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通,最后无奈地摊手道:“黎师傅,可得麻烦您来救急了,当然,这后头这月银也少不了要给您加的。”
说罢,不顾脸皮似的就要招呼着许成等人将她围住,苦苦哀求。
黎书禾顿觉好笑:“合着我今儿要是不答应,您便赖上我了啊。”
覃采买豁出这张老脸,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这左右都是陆少卿定的,他说除了您的手艺谁也信不过,只要您应下此事,他日后定有重谢!”
黎书禾:“?”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陆少卿怎么可能说那么长的一段话。
覃采买见她还没答应,顿时急了,一咬牙,一跺脚,道:“是真的!陆少卿方才还说他特地给您备了谢礼,说您保管会喜欢的!”
这话说的,覃采买自己都心虚。
不过确实是由陆少卿自己提议的,合该他代表大理寺替黎师傅备份谢礼,应当也是……合理的吧?
“行吧。”黎书禾应下,左右做一餐也是做,两餐也是做,就是不知道这工钱会加多少,又笑道,“那您得给田七和春桃也涨点工钱,他们两个届时肯定也得同我一道忙活。”
见她愿意接下这活,覃采买哪有不应。
“好说好说,这两个也都是手脚勤快的,我都记着的。”
方才将她团团围住的杂役们也一下子喜上眉梢,立马散开。
许成拍着胸脯表示:“黎师傅,您是不知道今日刘师傅究竟有多天怒人怨!竟然拿屎做菜,我不小心尝了一口,直到现在还反胃呢。”
黎书禾“啊?”了一声,从他们一个个气愤的话语中才知道刘师傅今日做的暮食是九转大肠,顿时也被噎住了……
这刘师傅不是最厌恶拿猪下水做吃食的吗?之前还因为此事特地抨击了她一番。再说了,这用大肠炒菜,难不成他都没有清理干净吗?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又碍于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不好多问,不然被人传出去,定要说她幸灾乐祸了。
黎书禾只当没听见他们的抱怨,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把还在吐槽的几人都赶走后便专心地开始处理着手中的食材。
整个假期她都是与春桃两人一同相依度过的,自然也听春桃说起一些往事。
春桃原是桂林郡人,小时候家乡闹了灾荒,不得已跟着家里人一同逃了出来。后来半路走散,差点又被恶霸发卖,所幸恰巧遇上孟淮等人恰好在此处出差,救了她一命,这才跟着他们又一路辗转来了长安城。
黎书禾听她说着以前的事情,心里最是明白家人分别的痛楚,这才想着做一份桂林米粉,也好能稍稍慰藉她的思乡之情。
做米粉要先把大米泡胀,磨成米浆后滤干水分,揉成粉团。将粉团反复揣揉至表面光滑了再放入锅中蒸至成型。这时的粉团的中间还是生的,就要把这粉团继续放入臼中反复舂打,再压榨成圆条状丢进沸水中。
一根根洁白透亮的米粉被捞出后落入冷水里,细滑柔韧,弹牙筋道。
米粉做好后,最重要的还是卤水。一份好的卤水才是桂林米粉的灵魂。
将数十种香料炒香,放入老母鸡和骨头熬制的汤锅上卤煮,煸炒后的香料有着独特的香气,与骨头汤融合在一起,浓郁鲜香的气味就飘散在整个屋子里。
她正往锅里倒盐时,食堂里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怀砚路过食堂时见里面的油灯还亮着,连自己也不知为何,脚步就这般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只见她一个人独自正拿着铁勺在那搅拌着,不由开口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忙活?”
黎书禾转头,这才发现今日的陆少卿没有穿着他那件绯色官袍,一袭月白色长衫更是衬得他丰神俊朗,渊懿端方。
她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见礼,只略略点头示意,应道:“天色已晚,只是做卤水罢了,他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便让他们先回去歇息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神色不辨,就这样在旁边站了许久,又才开口道:“上回托你做的吃食很是美味,家里人都赞不绝口。”
就连他往日里最为挑剔的阿娘,甚至都拿出了冲锋的气魄,加入了争食现场。
黎书禾也还记得她这位大主顾的豪爽,当即道:“陆少卿下次若是还需要,只管跟我说一声便是。”
陆怀砚又轻轻地“嗯”了一声,看着她两只手一直不曾停下,最后将手中一直拎着的那个竹篮放在桌上,说道:“此物是我偶然所得,觉得你兴许用得上。”
话音刚落,黎书禾便转头看了过来。
案台上一个小竹篮用一层蓝色碎花棉布盖着,倒是看不清里头的东西。
她想起方才覃采买口中说的话,难不成这真是陆少卿给她的谢礼?
只不过是接手暮食而已,用的着这般客套与隆重嘛……
她心里愈发好奇,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径直走了过去。待掀开那层棉布,当场愣在原地。
只见她想了许久,盼了许久,各色各样的辣椒静静地躺在那竹篮里。
黎书禾满脸惊喜,甚至都顾不上平日里的礼仪,抓着对方的手就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咳咳……”陆怀砚右手握拳抵住唇角轻咳两声,不自觉地被这喜悦感染,再开口时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愉悦,“这是我阿耶自己在府里种的,我曾偶然听你……听人提起过,此物可以入菜,所以便带了些过来。”
黎书禾眉眼弯弯,双手压在这竹篮的把上,连唇角咧开的笑容都一时合不上了。又叉手行了个谢礼:“确实是可以入菜,我想它已经想很久了。”
正想着明日的暮食要做什么呢,这就将东西送来了,真可谓是要瞌睡了递枕头,陆少卿此人真是太妥当了!
陆怀砚负手而立,再看着对方那灿若星辰的眼眸,生硬地回了一句:“有用便好。”
说完,见着她一心都扑在了那名为“辣椒”的作物上面,竟是半点也没有再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由来的憋了一股闷气,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黎书禾将这一篮的辣椒宝贝似地放了起来。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她一脸精神抖擞的模样,再看着哈欠连天的田七和春桃,饶是其他人见了都要怀疑一番,昨儿到底是谁在食堂加班加点。
春桃一见着那米粉,便情不自禁地上前将人抱住:“师父你对我可太好了!”
“贫得你。”黎书禾轻轻拍了拍春桃的脑袋,笑道,“只是刚好我自己也想吃了。”
田七在一旁委屈巴巴:“师父可不带这么偏心的,我也想吃上回的那个酱猪肘子了。”
“都做都做。”黎书禾敷衍道,“趁着大人们没来,先来尝一尝我这米粉做的味道怎么样?”
她边说着,边拿了一团米粉扔入锅中烫煮,烫米粉的过程就决定了米粉最后的口感。本就是熟的米粉在骨头汤里烫甩几下,立刻取出沥干。又往上浇了一层卤水,适时地摆上配菜码料。
酥脆金黄的锅烧,炸脆焦香的黄豆,酸辣爽口的酸豆角,充分搅拌均匀,引得这香气直往上窜。
春桃先上前端了一碗。
首先闻到的是大米的香气,爽滑的米粉韧而不硬,滑而不绵。夹起一筷送入嘴中,入口即化又不失嚼劲。
卤水香浓,锅烧回甘,加上香脆的酥黄豆更是形成了绝妙的口感,闻着飘香十里,吃着齿颊留香,一碗销魂的米粉吸溜吸溜,不知不觉就全数进了腹中,吃得是额头冒汗,余香萦绕。
春桃强忍着将眼底的泪意憋了回去,捧起已然空了的瓷碗,说道:“师父,我想再来一碗。”
吃下去的是乡愁,恍然回神,生活还是要继续啊。
……
今日大理寺都官员们来上值时个个都是昂首挺胸。
无他,大理寺暮食由黎师傅接管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般已经传遍四处角落。
整个大理寺除了牢狱中的那些狱卒全都是愁眉苦脸的,其他大人们的脸上全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差在门口挂上两串鞭炮,颇有些欢度新年的意味。
大人们三五结伴,就连上值的路上都在议论着此事。
“你也听说了?是嘛,今日我已经提前跟府里说过来,等吃完暮食再回去!”
“今日我定是要准时下值,牢牢地占据一个位置,不然只怕争不过那些个年轻人啊……”
“谁说不是啊?你瞧那裴侍……裴寺正,日日吃朝食时就属他跑的最快!”
“别的就不多说了,真不知道黎师傅今日暮食会做什么好吃的,光是想着,我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钱兄先别想暮食了,还是抓紧去食堂领两份朝食吧!”
“……”
大人们三三两两落了座,等白嫩滑香的米粉端至面前,香气四溢,早已忍不住食指大动。
香浓的卤水配着丰富的佐料,每一根米粉都裹匀了汤汁,每嗦一口都让人回味无穷。
热气腾腾的米粉一碗下肚,舌尖瞬间传来一股鲜香,再配上酥脆软绵的锅烧,肥而不腻,爽滑解口,只觉这是一场味蕾上的盛宴,口腔里的狂欢!
孟淮今日也早早就来了食堂,一口气将碗底嗦得干干净净,待最后一筷夹起后,碗底恰好连一滴卤汁都不剩下。
他舔了舔唇角,似还有些意犹未尽。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正要起身再去领一碗时,耳边一阵狂风席卷而过。
大理寺新晋饭桶裴珣,已然将空碗一同端了过去,对着桌案前的黎师傅念念有词:“黎娘子,黎师傅,我胃口大,别的什么都不用,那个粉条再给我一碗总可以吧?”
“对,我就续一碗粉条,再给我添一勺那卤汁。够了够了,黎娘子果真是人美心善!”
孟淮:“?”
怎么回事,怎么有些人还能靠着不要脸能多吃的!
第46章 麻辣香锅 该不会被哪位同僚下毒了吧!……
裴珣自从来了这大理寺,那是日日冲在朝食第一线,从来不会迟到。
得知这黎娘子马上还要接管大理寺的暮食后,更是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不枉他苦苦哀求父亲,甚至动用了不少关系。那些个流言蜚语算什么,这尝到嘴里的美食才是真的!
再加上他初来大理寺,正是熟悉公务的初步阶段,手里头正好没活,每日里吃饱了就随处溜达,偶尔再去陆少卿那里刷刷脸,报个道。
这不,吃完了今日的朝食,裴珣闲来无事,在一众步履匆忙的同僚之间慢慢穿梭,甚是悠闲,逛着逛着,就来到了陆少卿的屋子前。
想起离别时裴老爷的谆谆教导,殷殷嘱咐,敲响了房门。
“进来。”
陆怀砚看着走进来的身影,还颇觉得有些意外,眉毛一挑,问道:“裴侍郎——”
刚说出口恍觉不对,又改口道:“裴寺正怎么突然有空来陆某这里?”
“这不是……”裴珣话锋一转,“这不是我如今也是大理寺的一份子,理应替陆少卿分忧。”
陆怀砚不解道:“分忧?分什么忧?”
“自然是大理寺一应繁杂的事务。”裴珣笑嘻嘻道,“譬如说我觉得这食堂限食的规矩就十分不合理,诸位同僚们若是不能饱腹,又怎能抵挡挨过这每日繁琐的公务呢!”
“又譬如……”他继续说道,“我来这几日瞧见大理寺经常灯火通明,同僚们日夜辛勤,难道不配吃一顿宵夜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见陆怀砚迟迟没有开口,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进言,“这宵夜我觉得应当是我们自己掏腰包的,不能再占用这采买的份额,每日留下值守的同僚若是想吃,便自己提前交付银两,权当是当采买食材和给掌勺师傅添一些辛苦钱。”
裴珣觉得此计甚妙!
合该设置一些门槛,才能减少他的竞争对手才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不仅能替大理寺合理增收,还能让自己能一饱口福,真真是一箭双雕!
陆怀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手里的毛笔未曾停下,一直在文书旁批示着,直到裴珣聒噪的声音再度响起:“陆少卿,到底行不行,你倒是给个准话。”
他这才收了笔锋,将方才那份文书册子上的墨迹吹干,递了过去。
裴珣双手接过,嘴里还嘟囔着,定睛一看。
那份文书册子上赫然写着几个硕大的标题《大理寺食堂内部管理监督条例亟待完善》,其中一条,详细地阐述了开设宵夜的可行性分析。
而陆少卿刚刚添的红色朱笔在旁边更是额外突出。
他写道:准允。一应宵夜费用皆由用食者自行开支。
裴珣:早知道他费这个口舌干嘛!
……
暮鼓声响,坊市关闭,不少大人们也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归家了。
但仍然还有几人,磨磨蹭蹭,拖泥带水,一见着时机已到,便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往食堂奔跑着。
谁叫今日的暮食是黎师傅掌勺呢!若是不吃饱就回府,那可不就是亏大了嘛!
脚步还没迈过门槛,只见空气中烟雾缭绕,似乎还有一丝呛人的气味。
有几位刚迈过去的脚迟疑了几步,又缩回去探着脑袋打量着。
这暮食是由黎师傅接管没错吧?怎么好似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王师傅那曾经胡椒的压迫之感。
裴珣轻嗤一声,对着这群没有眼力见的大人无话可说。这味道明显与那午食的不同,只是闻到便已让人觉得心跳加速。
他踏着坚定的脚步进去,见着灶台前的女郎正颠着锅勺大火翻炒,那一阵阵浓郁的味道直击面门,香气扑鼻。
实在受不了这般诱惑,一个箭步上前,没想到却还是被人抢先一步。
丁復趁着空子钻到了他的前头,口水都快要滴落下来,说道:“黎师傅,我看今儿的暮食怎么这么多菜混在一起,都是一人份?”
黎书禾将锅一颠,又装了一份,应道:“这个叫麻辣香锅。多亏了陆少卿拿来的辣椒,不然真没办法做这道菜。”
丁復立马顺着杆拍一拍上峰的马屁:“陆少卿威武!陆少卿真是体恤我等下属,日日加班加点不说,竟还为了我们的吃食操劳。我们也定要更加勤勉,这才不负少卿的一片心意。”
“说得好!”孟淮当即鼓掌道,“但还是得黎师傅能将此物的美味还原才对!黎师傅可真了不起!”
两人一唱一和,一捧一逗,就将黎书禾捧得哈哈大笑,全然忽视身后还站着排队的人,他们那位的新任寺正。
黎书禾一人给他们盛了一锅,又嘱咐春桃给他们添了满满一大碗的米饭,说道:“这麻辣香锅配米饭,实属绝配!”
白米饭充分吸收那汤汁的香辣后,口感更加丰富。米饭软糯香甜,恰好能中和了这股麻辣的辣意,而香锅里虽然不同的食材混合在一起又十分地和谐,每吃一口都有属于那辣椒疯狂的躁动,在舌尖萦绕。
等前面那两人留着口水将锅碗端走,裴珣这才跻身上前。
香脆绵甜的莲藕,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鲜爽弹牙的虾仁……等等数十种食材在整个锅里混合,最后裹上那麻辣鲜香的酱料,都散发着独特的香味。
裴珣先夹了一块藕片放入嘴中。
一股辣意和麻意瞬间从舌尖开始蔓延,然后逐渐冲击他的嗅觉和天灵盖。等麻味渐渐散开,整个口腔中开始沉浸在这股新鲜又刺激的舒爽之中,一口接着一口,越吃越上头。
鲜嫩的豚肉,爽口的蔬菜,香甜的海鲜……每一种不同的食材都在这霸道的麻辣中奇妙地融合,渗透出诱人的香味。
裴珣已然吃得满头大汗,舌尖的刺激更是让他口生津液,久久舍不得放下筷子。
直至整个锅子里的食材尽数吃完,一碗满满当当的米饭扁了下去,他才感觉从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这黎娘子的吃食里莫不是有什么法术不成!竟能让他的大脑那一瞬都停滞了转动。
等看见陆少卿踏着星月姗姗来迟时,他的额角已全是汗渍,脸颊泛红,唇角也微微肿起。
陆怀砚看着与自己打招呼的裴珣,心中大骇。
这裴长珏,该不会因为平日里嘴巴太过毒辣,被大理寺哪位同僚下毒了吧!?
……
黎书禾当然也瞧见了陆怀砚进来。
食堂里唯一一抹绯红,实在太过亮眼。偏他又生的这般风华绝代,寒玉秋霜,只一瞥就让人心起涟漪。
黎书禾本也想多欣赏一番美人,奈何他几步就走到了面前,只能先替他装食,末了又添一句:“不知道陆少卿吃不吃得惯这口味,若是觉得辣,便多配饮些茶水。”
“多谢。”他领了吃食也不着急离开,手撑压在木盘上,随意闲聊般问道,“这些吃食都是用那辣椒做的?”
“是啊!有了这个东西,就能做很多好吃的!”说起辣椒,她的笑容又诚挚了几分,“还不知道怎么谢谢你。”
“不用。”陆怀砚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左手的手指却微微蜷缩起来,最后收拢握紧,说道,“是该多谢你。”
若不是她改善了大理寺众人的伙食,只怕他们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上值都变得这么积极起来。
停顿片刻,两人都没再说话了。陆怀砚本还想再多问几句,比如那日一同买的布匹怎么没见她穿上,又比如她所言想替两位兄长询问的内容,怎么还没来找他……?
但食堂实在过于人多眼杂,不时还有人被辣的眼泪鼻涕直流,端着空碗上前来添米饭的。
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这一思索,便在旁边站的久了些。忽的,身后有人挤了上来,看了他一眼后立马发出了欢快的声音:“陆少卿想必定是不愿尝试这等新鲜的吃食,确实!太辣了,您看我这眼泪都一直流个不停!”
来人正是裴珣,面色绯红,额角湿透,就连那衣领上都沾染了几滴红油,实在是不堪入目!
偏这人还在旁边絮絮叨叨,意图接过他手中的木盘:“陆少卿日理万机,怕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等小事上,这样,我去外头给您打几份饭食,为了避免浪费,这份也让我来替您解决了吧!”
说着,裴珣就来准备端走陆怀砚尚还放在桌案上的木盘。
陆怀砚双手用力往下一压,怎么都没让他挪走半分。
裴珣:“?”他疑惑地抬头,只见陆少卿那张清冷绝色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
“我的口味,还不劳裴大人费心。”陆怀砚说着,顺势将木盘端起,又留下一句,“有这个闲心,裴大人不如先好好将唇角擦一擦吧——”
裴珣:“你——!”
……
陆怀砚看着锅中这些大杂烩不由皱眉。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觉得这锅吃食是掌勺师傅为了浑水摸鱼,图方便瞎做的。
但这锅中冒着的香气,以及对那位女郎的手艺本能的相信,陆怀砚先夹了一块豚肉放进口中。
那股麻辣的刺激实在让人难以忽视,脑门轰得一声炸开,全然都是这股无法言说的刺激感。
红油汤汁裹着米饭一口下肚,暂时压下了辣意,但下一秒,炸的金黄酥脆的土豆片又在口腔中“咔嚓”作响,令人沉醉其中。
看着食堂里诸位同僚的表情,既是痛苦折磨,又是无法自拔,手中的米饭添了一碗又一碗,锅中的食材也逐渐见底,只余一层厚重的红油,引得不少人长吁短叹,剑拔弩张。
“怎么又没了啊?我记得我没吃几口啊!”
“丁见堂,方才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将筷箸伸进我的锅里了!”
“孟重钧,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说我到你锅中抢食,有证据吗?有证人吗?这可是大理寺,说话要拿出证据,不带这么污蔑人的!”
“那你给我解释,为何我一抬头锅中的那几块藕片就不见了,难不成它自个儿长着翅膀飞走了?!”
“怪我咯——”
“……”
陆怀砚微微摇头,吞了一口茶水舒缓口中的辣意。
罢了,大理寺也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第47章 香酥鸡烧饼 这群鸡实在欺人太甚!……
大理寺食堂后院养的鸡这几日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已经连续好几日还没到丑时便开始打鸣,实在是令人头疼!
好些个大人因着大理寺离自己府上路途遥远,怕赶不及上值,经常晚间便会宿在大理寺,哪曾想还要受此折磨!
尤其是吕一璋。
本就因为这几日公务繁忙连夜加班了,好几日没能回家不说,这大理寺的床板还硬的硌人,是以他睡觉的时候一直翻来覆去,睡不安生,一觉起来更是浑身酸痛。
再加上这覃采买脑子里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起来。
自从那黎师傅做了过桥米线那道吃食后,他便在食堂的后院养了一群的鸡,每日“咯咯咯”“喔喔喔”的叫唤,实在恼人的紧。
昨日吕一璋又熬了个大夜,干脆就宿在了大理寺,这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那鸡鸣声又响了起来。
这群鸡实在欺人太甚!
吕一璋当即起身,手里提了把刀,誓要把它们都宰了吃掉!
外头的天色依然还只是蒙蒙亮,雾气大的甚至只能看清一个人的轮廓身影。
吕一璋提着刀来到后院时,发现鸡圈里已然有两道身影在里面四处乱窜——
丁復两只袖子高高挽起,一边追赶着乱飞的鸡,嘴里一边振振有词道:“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们了!一天到晚瞎叫什么!?我今儿非得把你们这些毛都给扒光了不可!”
吕一璋心里想着情有可原!
丁復这小子最烦吵闹声,以前他们一同去其他州县办事时,就光是住的客栈他都要选了又选。他能忍这么久才来处理这几只鸡反而让吕一璋觉得意外了。
不过丁復这几日没有什么繁琐的活计啊?好好的宿在大理寺做什么?
另一道身影……?
吕一璋仔细揉了揉眼睛,赫然看到一身身着黑衣的人影也追逐在这些鸡的身后,想要抓住它们。
他正欲走近前再仔细看一看,便听到那有些欠揍的声音响起:“我说丁司直,你真要抓鸡你往那边赶行不行?我这马上就要到手的又被你给吓跑了。”
“关我什么事?谁让你自个儿往那边跑的。”
裴珣气急败坏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般气人!我现在可算是你的上峰,还不放尊重一些!?”
“上峰?”丁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叉着腰说道,“陆少卿出外勤的时候可都带着我,说白了我是算是陆少卿的左右手,要不等你也先当个少卿再来跟我说这话!”
说着,丁復全然不顾裴珣已然快要暴怒的身姿,一个箭步上前擒住了一只鸡,仰天长笑:“让你跑!还不是被我逮到了!”
在外面目睹了一切的吕一璋:“……”
他要么现在放下手里的刀,假装没看到这两人的争吵,重新回去睡觉还来得及吗?
……
三个人将大理寺食堂后院整的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最后以一人手里拎着好几只鸡作为战利品,就这般走进了食堂。
食堂里。
黎书禾正带着田七和春桃在忙活着揉搓面团。
昨儿库房里将这个缸炉送了过来,说这个物什放在库房里都落了灰,也没人知道到底怎么用的。
黎书禾忍不住腹诽。
这大理寺是真有钱,各种厨具设备齐全,主打一个别的衙门有的大理寺也必须要有。
问题是这么多锅具堆在那里,却没有人会用,单纯当做摆设,实在是浪费至极!
所以在收拾库房的时候,还找出了不少当初奇奇怪怪跟风买的物件。
覃采买愁啊!
这么多崭新的“破铜烂铁”一直堆在库房里也不是个事,思来想去,就差人跑了一趟去问黎师傅,若是她会用这些,便是再好不过了!
黎书禾初见到这些物什还有些发懵。
除却这个缸炉外,还摆着陶土灶、石板烤盘等等新奇的玩意,甚至连神似现代的烧烤架也都被端放在一旁,无人问津。
暴殄天物啊!
这大理寺从上至下,每一个人都很阔绰,就连这小小的食堂里也是什么工具都有,就愣是找不出一个厨子会用!
随即指挥着田七和许成二人把这些都搬进了食堂的小仓库里,她届时得一样一样尝试过去!
首先临幸的便是这缸炉了。
用这个烤些香脆的烧饼,皮酥瓤脆,薄脆鲜香,配上一口香甜的绿豆汤解腻,定能惬意一整日。
所以等面和好了放着醒面时,就着手准备调制馅料。
菜刀刚刚提起准备剁肉时,就见着裴珣、吕一璋还有丁復三个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他们一同将那几只惨死的鸡拎高,问道:“黎师傅,能加个菜吗?”
黎书禾的目光从手上的面团中移了过去,只见三位大人身上沾满了鸡毛,红色的鸡血也喷溅在了他们的常服上。
尤其是丁復,本就有些泛黑的脸颊上多了几道血渍,凶神恶煞,看着怪瘆人的。
黎书禾都不用猜,就知道他们手上的鸡是从哪里来的,不由打趣道:“怎么几位大人还趁着天没亮‘做贼’的。”
吕一璋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全凭着意念在回话:“这几只鸡实在吵得人睡不着,干脆宰了吃,一了百了。”
丁復哈欠连天:“黎师傅,这可是我抓了好久的,您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好吃的。”
黎书禾看着自己手中正在烙的饼,又看着这一地鸡毛,不由地就想做个香酥鸡烧饼来尝尝了。
“田七——”朝身后的人唤了一声,“你把这几只鸡拿去处理一下,毛记得拔干净!”
田七应下,打了盆刚烧开的水,抡着把菜刀就往外走了。
路过时看到三位大人的惨样,他还不免提醒一句:“几位大人,要不你们先去换身衣衫?”
身上鸡屎的味道实在太冲了!
丁復自是不依,当即反驳道:“我们特地起这么早,还抓来了这些个鸡来,若是现在回去,只怕回去冲洗完,只能吃鸡骨头了!”
谁都不能阻拦他吃上这顿全鸡宴!
裴珣也强忍着身上的臭味,意志坚定道:“等用完朝食我再回去换!”
吕一璋点头附和:“自是如此!”
田七:“……”
行吧,大人们的心思他也猜不透。
等鸡都处理干净了,这天也才微微亮起来一些。
黎书禾正好将饼贴到缸炉里,看着案板上这些光秃秃的鸡,只觉得这模样实在有些滑稽,不由笑了一声。
这一声很轻,但是现下正处于高度敏感的三个人一个个都提着耳朵,听到笑声后全都不约而同地抬头。
黎书禾顿觉三道灼热的视线盯着她,跟着抬头。
三人那凄惨的模样实在太过惨不忍睹,多看一眼都是忍俊不禁。
她清了清嗓子,强行把唇角的弧度压下,问道:“几位大人都能吃辣吗?”
丁復立马忘却他丢人的战绩,连连点头:“吃的吃的。”
裴珣:“裴某也能吃。”
吕一璋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尚能吃一点,太辣受不了。”
自从陆少卿拿来了不少辣椒后,连续好几日她做的都是几道不同的辣菜,譬如麻婆豆腐辣子鸡,辣椒炒肉酸汤鱼,都颇受大人们的喜爱。
但有些个大人私下也委婉的与她提议道:“黎师傅,能不能做几道清淡的菜肴啊?”
日日吃这么辣,这屁股它受不了啊!
黎书禾问道:“可是不能吃辣?”
大人们面露苦色,偏这等话还不好意思与这小娘子明说,硬是顶着屁股上的重伤,含泪点头,把不能吃辣这个“罪名”硬生生抗下。
是以今日她做这个饼子前,还是提前先问问这几位大人。万一又是个不能吃辣的,那她就少放或者不放辣酱了。
不过这几人都能吃,那也便省了不少麻烦。
香酥鸡烧饼最重要的就是饼子里面的馅料。
将鸡胸肉切成条状,再用料酒、蒜末等腌制去腥提鲜,最后裹上面粉和蛋液,放进翻滚的油锅里烹炸。
炸得金黄酥脆的鸡柳出锅,往上撒上辣椒粉和孜然粉,表皮香脆,内里嫩滑,便是单吃也是口感顶好的。
丁復已经等候不及站立起身,忙问道:“黎师傅,可是做好了?”
“马上就好!”
缸炉里飘来奇异的香味。面饼在炭火的作用下,逐渐升温。猪油刷在里面蒸发后,混合着葱花的香味,一阵阵地攻击着他们的嗅觉。
热腾腾的烧饼从炉子里取出,再沿边剪开口子,往里面塞上刚刚炸好的鸡柳,香酥鸡烧饼便是大功告成了。
这时,再根据自己的口味嗜好,往里面塞上一些泡菜和咸菜,再添一勺辣酱,便是一口就让人难以忘怀。
黎书禾本还想炸些臭豆腐放进去的。
这臭豆腐也算是香酥鸡烧饼里面的灵魂馅料,奈何这鸡都是大人们临时抓来的,一时半会儿也凑不成食材,更惶恐万一他们受不了臭豆腐的那般味道。
还是先缓缓吧,等她的根基再稳一些,一定要替臭豆腐正名!
……
裴珣等人早已是等的迫不及待,垂涎欲滴了,领了这个鼓鼓囊囊的饼子就近坐下,吃的是“咔嚓”作响。
张大嘴一口咬下,烧饼的面香,鸡柳的酥香,再夹杂着泡菜的酸甜爽口,在牙齿的咀嚼下释放着香味,充斥在整个口腔里。
泡菜的外面裹满了红油,吃起来的时候倒是甜脆可口,一点也不辣。吕一璋刚拿到手里时还不敢下口,等真正尝到了嘴里,只想求着问黎师傅额外买一些回家配饭。
这泡菜,也太好吃了!
“嗷呜嗷呜——”
“呜啊呜啊呜——”
“嗷嗷嗷啊啊啊!”
食堂里回荡着三道嚎叫的声音,在外人听来还以为有狼狗误入了大理寺。
这大理寺食堂的名声,现在就算黎师傅在,也洗不白了啊!
第48章 鸡公煲(一) 我辛辛苦苦养的鸡啊——……
三人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意犹未尽。等手里的香酥鸡烧饼都吃光后,只觉得方才消耗的体力才回来了一点。
左右天还没完全亮,这食堂也还没有其他人进来用食,他们吃完第二份后便开始与黎书禾套近乎。
裴珣这个在场中官职最大的率先冲锋在前:“黎师傅,现在食堂一个人也没有,你看我们辛辛苦苦抓了这么多鸡,能不能有些额外的待遇?”
黎书禾随口应道:“嗯?比如说?”
“比如说……”一向口若悬河的裴大人突然卡壳,瞪着旁边的两人,见他们皆是两眼空空,目光呆滞,只一个劲地盯着那黎师傅手上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更是觉得这猪队友带不动,只好硬着头皮顶上,“比如说……给我们加个餐?”
失去信号多时的吕一璋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猛然回神,对着黎书禾不住地点头:“对!黎师傅,你看我们这一身这么狼狈,抓这几只鸡属实不易,能给加餐吗?”
丁復还在那舔着油纸包里最后剩余的酱汁,脸上的鸡血已经凝固,宛若一道刀疤,煞是吓人。听到二人所言后也跟着抬头,还带着一丝清纯的茫然。
加餐,什么加餐?!
丁復随意拿袖子将脸擦了擦,脸上的那道血痕更是变得可怖,只听见身旁两位同僚都说着同样的话语,瞬间咧嘴笑了起来,莫非黎师傅今日看他们可怜凄惨,心软了不成!
思及此处,丁復已然将手里的油纸包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另一只手径直摸向了桌案上那盘子鸡柳上。
还没摸到东西,就听到黎师傅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丁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丁復更迷茫了,不是说加餐吗?
他又把目光转向两个同僚。
只见他们二人一个假装看天,一个垂眸看地,丝毫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
丁復:“?”
丁復哭泣道:“我……我苦啊!”夜里加班,清晨抓鸡,结果连顿饭都没吃饱!
许是他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实在滑稽,黎书禾单独又将鸡柳和泡菜混在一起装了一些递给他,俨然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说道:“这便算是给丁大人当零嘴儿了。”
丁復大喜过望,一把接过。
油纸包上还贴心的插了一根竹签,可以让他直接挑起就吃。
酸甜可口的泡菜便是吃再多也不会腻,汁水浸透了下面的鸡柳,将那油炸的那一丝油腻感也中和掉了,香到他的天灵盖都要被掀起。
裴珣一看到,立马上前勾住他的肩膀跟他开始称兄道弟,回忆往昔:“丁司直,遥想你我二人初见,那日你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油墩子与我分食,你我二人的缘分便已结下,如今更是有幸能成为同僚,实在是要说一句这是天意如此啊——”
裴珣说到动情处还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这些时日以来,丁司直对我嘘寒问暖,在我吃灌汤包时还特地与我分享那美食的吃法。”
丁復眉眼直跳:“……说重点!”
裴珣的眼眶已然红了一圈,上前一步,诚挚地说道:“我料想见堂贤弟定是个心善之人,我为了今日朝食这一顿,已经饿了整整一晚上了,还请见堂匀我一点尝尝吧!”
丁復:“……”
丁復看着裴珣这幅气都快喘不上来的模样,脸色苍白,还真的像是饿坏了。怎么两个饼子都没能填饱他肚子?就为了尝这一口朝食,至于么……
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也好歹现在同僚一场,但是让他全部分给裴珣又有些舍不得,于是只好将那鸡柳与泡菜一同倒了丁点与他分享。
一旁的吕一璋见状有些眼热,忙说道:“那个……见堂老弟,我也没吃饱,能不能也匀我一点?”
丁復:“做你的春秋白日梦!”
说着揣起手中的油纸包就往外走去,转身时眼睛一偏。
裴珣哪里还有方才那般虚弱苍白的模样,正拿着那根竹签欢快地挑着里头的吃食,一边吃还一边发表评论:“好吃好吃,就是这泡菜可以再加些辣,黎娘子,不若你再给我加一点?”
丁復回过神来气得牙痒痒,下次他定然不会再轻信此人,受他蒙蔽了!
……
天光乍起,一道光线从窗中射了进来,微光打在地面上,更是添了几分光怪陆离。
等到众人哈欠来上值时,正好碰到了偷偷逃离食堂的丁復等人。
孟淮大惊:“丁见堂,你这是与谁斗殴去了?!”又见着跟在后头的吕一璋,心中更是起了疑惑,盯着他们上下打量数次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两个难不成私下去办什么大案了!?”
恰好走在最后的裴珣也在此时出现了。
裴珣手里拿着一方油纸包,手里的竹签挑着那红油泡菜连着金黄酥香的鸡柳往嘴里送去。
再看他一身与二人如出一辙的血迹和污渍,孟淮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亏他还在那替着那两人担心受怕的,敢情他们是瞒着自个儿偷偷出去吃独食了!
孟淮的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黎书禾盯着桌案上剩下的鸡肉发愁,他们三人抓的鸡属实是有点多了,这后院的鸡总不会全部都惨遭毒手了吧!
还没等她想好这余下的鸡该怎么处理的时候,便瞧见刘师傅迈进了食堂的大门。
给狱卒和犯人做饭是有另外一个单独的厨房和锅灶,所以自打她接手暮食以来,倒是真的没怎么碰到过这位刘师傅了。偶尔两人在门口碰见了,对方也是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虽没有了往日的那份目中无人,却也好不到哪去。
今儿他突然到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师傅一进门,瞧见了桌案上的那些鸡后,就开始直嚷嚷着:“来,覃采买您来看,我说得没错吧,这些鸡就是全被她偷走了!”
黎书禾满头雾水地看向刘师傅和跟在后头进来的覃采买。
刘师傅还在那挑唆着:“覃采买,就这样您还不严惩一番?合着那些规矩总不会只针对我一个人的?!”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无赖的味道了。
自从刘师傅被挤兑到给那些牢狱里的人做饭,气是不打一处来,每日做活的时候更是百般敷衍。
也就黄忠良这种老黄牛,每日勤勤恳恳地做着一日三餐,也不觊觎主厨之位,忒没追求了!
他不一样,他还想着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怎么能跟黄师傅这等人一直为伍。是以每日都派人在食堂门口巡逻,试图逮到黎书禾的错处,才好以此重新回归,执掌大权!
好不容易今儿发现后院鸡圈里的鸡全部离奇失踪了,百思不得其解,又见着派出去的帮厨来报,说是看到黎书禾身旁跟着的那小子在前头杀鸡拔毛,当下一击掌,可算是给他寻着过错了!
当即带了人去找了覃采买过来,让他亲眼瞧瞧这黎师傅不仅不问自取,更是浪费食材。
覃采买甫一看到那些连根毛都不剩,已然光秃秃的鸡身,不禁哀嚎一声:“我辛辛苦苦养的鸡啊——”
他目光幽幽地看向黎书禾道:“黎师傅要是下次要这么多鸡的话,提前差人来说一声可好?”
黎书禾背了一口巨锅,只好讪笑一声解释道:“这些鸡是方才裴大人他们拿过来的。”
一旁的田七立马点头替黎师傅证明:“裴大人等人不亮的时候就送来了,这会儿他们刚走。”
覃采买心中更痛了。
他对裴珣的名声也有所耳闻,整一个放荡不羁的少爷做派,在刑部的时候便是时常被人口诛笔伐,却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拉他下马。
若真是黎师傅抓的这些鸡,他还能好好与她打个商量,待会儿再补上一批就是了。
这要是那个裴大人带人干的,那他这鸡还能不能养了!
刘师傅一看风向不对,立马又开始质问着了:“覃采买,您这话什么意思?还是说大理寺已经允许随意挪用食材了!”
“一天天的,怎么就属你问题最多!”覃采买正憋着气没地方发,这刘师傅还净往他伤口上撒盐。
那是他想的吗?这大理寺如今的二把手亲自去抓的鸡,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覃采买越想越气,冲着刘师傅一顿吼叫:“闲着没事干就去好好琢磨琢磨厨艺!人王师傅现在都干的风生水起,你要是再捣腾那些水果炖菜,我也不保你了!”
刘师傅被骂得人都蔫了,奈何看着覃采买一张铁青的脸,又想着这几日那些个狱卒对他都是凶神恶煞的,刚刚那股子盛气凌人的模样已然缩了回去,不敢再说。心里对着这黎师傅却是愈发的憎恨!
要不是因为她的到来,自己哪会一步步的沦落至此?以往那些大人就算再不喜自己做的吃食,也顶多就是埋怨几句,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黎书禾见着这气氛僵硬,将话题接了过来,说道:“这些鸡肉保管不会浪费的,等晚上我来做一锅好吃的!”
说着将剩下几只还尸身完好的鸡一剁,力气之大,汁水四溅,一个鸡头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般地就朝对面飞去。
正好那尖尖的鸡嘴啄到了刘师傅的嘴上,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呸!!”刘师傅猝不及防地遭受一击,连忙拿手一挡,气得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你、你……!!”
黎书禾面露无辜。
谁知道这鸡头就这般飞了出去,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第49章 鸡公煲(二) 大理寺这群人是集体疯魔……
食堂后院的鸡全被宰了的消息跟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大理寺。
甚至不少来吃朝食的大人还在互相打探传播着这个新闻:“全宰光了,一只不剩?”
“一只不剩!听说是裴寺正亲自带队,吕寺丞望风,丁司直下的手。”
“啧啧啧,难怪刚刚碰到了老覃,他那脸色可太精彩了!”
“说起这个我怎么感觉刚刚还看到刘师傅了,总不会今儿晚上的暮食又是他来掌勺吧?”
“不可能!我听说黎师傅晚上要做全鸡宴给大伙吃!”
“什么?!黎师傅晚上要做一桌子的菜肴犒劳大家?!”
“传下去,黎师傅说今儿晚上的暮食不限量,大家敞开了肚皮吃!”
“……”
谣言不知道从哪个源头开始,等传到黎书禾这里时,已经变成了:“黎师傅,听说你今儿晚上的暮食备了整整一桌子的菜,还说让大家大胆吃,随便吃,不够再上!?”
黎书禾:“……”
开什么玩笑!就大理寺这群人的食量,要是放开了让他们吃,那她得加班到多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表情凝重,只好加快手上的动作。
将酱料调好,给切块了的鸡肉按摩腌制,确保每一块鸡肉都能被这酱汁裹匀。然后叫田七把昨日库房里那成批的陶土灶都给拿了出来。
田七咂舌:“这么多全都拿出来吗?”这现在也不外出啊,突然拿这做什么。
“不仅是这个,还有砂锅。”黎书禾对着田七说道,“你再去清点一下,一共有多少砂锅,全拿过来用着。”
田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毕竟黎书禾来了这么久,每次以为她要翻车的时候,总是能又给他们惊喜!
……
虽然现在已经入春,但还有着初春的几分凉意。微风拂过满面,带起柳枝晃动。
裴珣他们三人将自己冲洗干净后也忙活起手里的公务,寒冬一过,那些滋生在腐土里的罪恶也有些蠢蠢欲动。
比如康墩,现下正从外头押着一大批的犯人回来。
刚回大理寺便听闻他们几人的壮举,不禁佩服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辉山兄和见堂你们两个,还有抓鸡这本事!”
语气里还透出些许羡慕之意。
“你想试试?”丁復起身,立马做了个“您请”的手势,“我带你去隔壁礼部的后院去抓。”
康墩连忙摆手:“说笑罢了。”
又说道今日抓的犯人,忍不住哀叹:“这些歹徒每每过完新年就开始上街杀人放火,就京兆府这办事效率,只怕是到年底都抓不到人!”
裴珣皱眉:“好好的杀什么人?”
“不知道啊——”康墩说道,“听说那国子监里已经有两个人被杀了,还引起了不少的恐慌,那些监生们好几个还想告假回家的。”
“凶手呢?”
“那得问京兆府,这案子又没归到我们大理寺头上。”
……
几人聊着聊着,话题又转移到了美食上。
一说起这个,康墩就想抹泪。
也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缘分,只要他一外出,黎师傅必然做好吃的新菜,还是硬菜。
身边几个同僚还借此取笑他多次,给他安上了个“大理寺霉小子”的称号!
这不,刚刚一进大理寺,就听到那些个差役谈论着今日朝食的馅料丰富,滋味香醇,还对着暮食的菜品开始猜测揣摩。
康墩也忍不住加入讨论之中:“这么多鸡,黎师傅总不会真做出一桌全鸡宴吧!”
光是想着便已是口水四溢。
丁復斜眼看他:“有功夫想这个,不如待会儿去多烧几炷香,保佑你待会别出外勤了。”
说得也颇有几分道理,康墩觉得确实应该拜一拜,祛除身上的霉运。
正动身去找香炉时,门口一个差役急匆匆跑了进来,冲着几人行了一礼后,目标明确:“康评事,可算找到你了!”
康墩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方才京兆府的人找了上来,一个劲地说这犯人既然是您抓的,案子也该您一起审,正在那门口等您一块过去呢。”
“噗哈哈哈哈哈哈——”空气中传来几阵爆笑。
康墩差点要一头栽倒在地。
丁復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是注定吃不到这顿美食了。”
吕一璋安慰道:“没事,我们会把你那份一起吃掉的。”
裴珣恍然大悟:“对啊,康评事既然不在,那我们理应替他领一份!”至于领完了谁吃,那便是后话了。
康墩哽咽得不想说话,随手抓起桌上的案册,气哄哄地离开了。
晚间,大理寺食堂。
那一大盆腌制好的鸡块看着黏糊糊的,但本着对黎师傅手艺的信任,几人都没有多问,全然专心地处理手中的活计。
就黎师傅这手艺,哪里还轮的到他们质疑的!每次只要稍稍有些疑惑,立马就被真香定律打脸。
起锅热油,又将葱蒜、辣椒等下入锅中小火煸炒,直至炒出香味后又加大火力炒至断生。接着加入调好的酱料炒出红油,又将腌制好的鸡肉尽数倒入。在那逐渐收汁的酱料中,鸡肉也开始慢慢变色。
厚实的鸡肉裹挟着浓郁霸道的酱料香味,连汤带肉倒进早已准备好的砂锅之中。滴入几滴香油,放在那陶土灶上继续煨煮。
空气里一开始似有若无的香味逐渐开始蔓延,无差别地开始攻击每一个人。直到这一丝丝香味随着炊烟向外扩散,不止是田七和春桃二人,就是路过的那些个大人们也受不了啊!
这暮食究竟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这香味一阵阵飘来勾着他们的肺腑,这谁挡得住!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盘算着,怎么还不到下值的时间!
……
等暮鼓声刚敲响第一声时,大理寺无数大人“唰”地一下扔掉了手中的纸笔,撒腿就往食堂的方向狂奔。
署衙与食堂的这段路上,似乎在上演着百米冲刺争霸赛,有些人意图搭讪身旁的同僚,对方却绷着一张脸狂奔,连声招呼都来不及回应,径直踏进食堂之中。
等到了食堂门口,看到领食的桌案上还摆着一排的砂锅,全都架在一个个陶土灶上,旁边还摆着一盘盘生的蔬菜、面条等物。
一看这阵仗,大人们是愈发地好奇了,脚步也是愈发快了。
陶土灶里放了些许柴火,上面的砂锅咕噜咕噜冒着泡,浓稠鲜香的汤汁还在不停收缩着,将锅中的鸡肉焖得是愈加软烂咸香。
裴珣脚步飞快拔得头筹,第一个到达食堂,排在了队伍前头。
他早上那身黑色的常服已经换下,凌乱的额发也已然收拾整齐束好。若非是见识过他为了一口吃的撒泼打滚的模样,黎书禾还真会觉得他是个端方君子。
裴珣一见到这砂锅就不由地眼冒精光,这么大一份,全是他一人的?
正上手将木盘端起,便听到了眼前女郎的声音响起,也是头一次让他觉得这声音属实有些多余了。
“裴大人,今儿的暮食一人限食一份,若是觉得还吃不饱的话,那儿可以去选食材加进去自行烫煮。”
裴珣猛地抬头,像是有些不敢置信。
就一份!?这怎么能行!
还没等他发问,黎书禾解释的声音又适时地响起:“这所有的鸡都在这了,若是一人两份,只怕是有些不够。”
“怎么会不够!”裴珣气急败坏,“这鸡都是我们抓的,其他人吃不到管他们呢!”
黎书禾幽幽道:“可这些鸡还都是覃采买养的呢……”
不说别的,早上她差点还为了这几只鸡背了一口大锅!
裴珣一口气被堵住,又听到身后的人催促声响起,只好不情不愿地端着木盘,又席卷了两份摆好的小料找了个位置坐下。
刚一坐下将砂锅的锅盖掀开,香味扑鼻而来。鲜嫩的鸡肉被一块块均匀地切好,每一块上面都被枣红色的酱汁裹满,光亮诱人。
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牙齿轻轻咬开,表皮焦香,滑嫩的鸡肉汁水在口中四溢。紧接着这酱汁的咸香中又带了一丝麻辣,在舌尖上跳动。
裴珣将这汤汁舀了一勺拌到米饭上,香甜的米饭淋上了馥郁的酱香,吃了几口,只觉得额头上的热汗都隐隐有些冒了出来。
再想起方才黎师傅所言,视线扫到了一旁的配菜。
翠绿新鲜的青菜,切成薄片的土豆,鲜嫩爽口的香菇……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其一同倒进了锅中。
陶土灶下的柴火煨着汤汁还在翻滚着,土豆片煮的软糯绵密,一咬就在口中化开。青菜吸饱了酱汁不油不腻,反而给这锅鸡公煲更添了几分更多层次的口感,发挥着独特的魅力。
畅快!实在太畅快了!
就着一碗米饭呼呼下肚,越吃越香,总觉得这肚子填不满似的。
这大理寺也忒穷酸了!怎么就只养了这么几只鸡!
他得找个时间同那个采买好好说道说道,再去多买一些来养才是!
……
陆怀砚今日处理完一堆公务后尚过酉时,但去食堂的一路上却是空空荡荡,毫无人迹。
他不禁起了疑惑。
自从那黎娘子接手暮食后,不少大人甚至还会留下来吃完暮食再回自己的府邸,怎么今日这路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众人一时脱不开身?
不对啊!若是如此,丁復定然第一个跑过来通知他了。
怀着满腹的疑惑,脚步踏在青石路上,远远一瞥,食堂里灯火通明,白烟袅袅,透过烛光满屋子的人影挤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
陆怀砚:“?”
他看了看天色,现下也不算太晚啊?怎么食堂会这般热闹。
等脚步刚迈过门槛,只觉今日这食堂有些闷热,里头的诸位同僚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衣衫敞开。
再看着那桌案上如流水席般的菜肴被一盘盘端走。而那平日里以稳重著称的吕寺丞手里的筷箸还没放下,便冲到那桌案前拿了两盘素菜。
大理寺最是注重言行礼仪的赵老大人,胡子上还沾着几滴红褐色的酱汁,颤颤巍巍挤到人群里端了盘面食出来。
更别说一直以来最是贪吃的裴珣和丁復……
两个人正为着那最后一盘土豆片的归属在那大打出手。
陆怀砚:“……”
大理寺这群人是集体疯魔了不成!
第50章 青团和乌米饭 “只有陆少卿有吗?”……
杏花微雨,杨柳垂丝。
绵绵细雨卷着四月的微风忽忽而至。
今日是寒食节,不能点以明火,是以食堂里早就备好了寒食粥和子推蒸饼。
众人这段时间以来吃惯了热气腾腾的朝食,乍然返璞归真,倒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裴珣现如今已经算是彻底融入大理寺了,大家也习惯他们这位新来的寺正一天到晚一到饭点的时间就往食堂里钻,准时得像是报时鸟。
今日的朝食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是好在是出自那位黎娘子之手,纵使只是普通的吃食,却依然觉得美味可口。
裴珣摸摸肚皮,随意地收拾一番准备开始处理今日的公务。
正起身,抬头瞧见了黎书禾手里还在忙活着,再仔细一瞧,些许绿色的青团已经成型,摆在边角的一处。
他当机立断,上前套近乎道:“黎娘子,这青团是待会拿来当点心的吗?”
黎书禾微微抬头,应了一声:“啊……这是给陆少卿做的。”
裴珣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顿时咬牙切齿。
这陆少卿竟然趁着他们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吃独食!
裴珣心里泛起苦涩,直接显露在了脸上:“只有陆少卿有吗?”
黎书禾点点头:“是啊……”
陆少卿特地拿了足足十两银子给她,除去买食材的费用,说剩下的都给她当辛苦钱。
天降一笔巨款,那她定然是得好好用心把这单子生意做好。
只是这话听在裴珣耳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万万没想到费尽心思来了这大理寺,还有只能看得见却吃不着的东西,心中万般苦楚,连走到署衙时都还有些魂不守舍。
恰好碰上陆怀砚走了出来,裴珣又盯着他看了许久,一脸酸意。
陆怀砚不明所以,路过时只对他说了一声:“国子监那又发生了一起命案,裴大人一同去瞧瞧吧。”
裴珣满脸哀怨地跟在后头,又想到初来大理寺时父亲的谆谆教导,只好忍痛将此事忘却,只待明日定要吃个够本!
……
黎书禾正在往这青色的面团中包着馅料。
做青团时,要把艾草打成青汁加入面团之中,最好还是要用沸水焯一遍去除涩味。
但寒食节不能生火,黎书禾是以昨日便将青汁熬煮好了,放到陶瓮之中备用。现下才将猪油和青汁混在江米粉中,揉搓成面团后再揪成一个个小剂子。
团子的表皮已然变成了绿色,带着丝丝缕缕的艾草清香,加入了猪油后,也让这面团看起来更加的油润光泽。
再就是里面的馅料。
陆少卿惯是爱吃甜口的,灵沙臛是少不了的。搅打细腻的灵沙臛馅包裹在里面,配上青汁独有的清新,当是甜而不腻,软绵沙润。
另一种口味她本来是想做几个咸口的,但为了让这个大主顾满意,千挑万选,最后选定玫瑰作为馅料。
玫瑰花瓣清洗后加入白糖腌制,最后尽数倒入锅中,再加入牛乳和水淀粉。牛奶的鲜香混合着馥郁的花香,慢慢融成了糊状。
等放入冰库冷冻成型后,再将其一个个包进了青色的面团之中。红花配绿叶,艾草的清香配上玫瑰的花香,再加上牛乳的鲜香,三者交织在一起,连呼吸中都是浪漫的味道。
她将陆少卿拿来的食盒全部塞满,发现还剩余了不少。于是自己留了一板,又往各处送了几个,剩下的一些便给田七和春桃拿去分了。
许久没有回去卢记了,也该回去看看阿舅和舅母了。
……
宣平坊,卢记食肆。
卢大郎和卢二郎这几日都没有去书院,两人都在自家的食肆忙活着。
非他们不想去也,实在是长安城最近有了个邪乎的传闻。相传有鬼怪专吃书生,末了还要放火毁尸灭迹。
读书人最多的国子监已然发生了两起命案。
他们那个书院里的先生一琢磨,干脆给他们放了个长假,只待此等怪异之事过去了再行授课。
卢大郎和卢二郎也自然而然地就回了自家的食肆里帮忙。
黎书禾拎着青团到卢记时,就被吴氏嗔怪道:“你可好长时间都没回来了,上次就连元日休假也不回来,是不是不认我们了?”
“哪有,这不是一得空就过来了!”黎书禾将盒子放下,好奇道,“我这一路过来都在听说国子监发生了一起‘鬼火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氏将东西收好,无奈道:“如今你在大理寺做活,怎么这消息还没有我们灵通!”
黎书禾讪笑:“这不是早上一直在赶这青团嘛!也没听那些大人们提起这事……”
她还是坐着牛车过来的路上,听着一同乘车的人提起两句,顿时起了好奇心。
又想着她阿耶与国子监大约有些关系,这才想着要打听一二。
吴氏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晓得,只是前几日大郎回来便提起过,说这国子监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今儿这个还更离谱,说是一团鬼火出现在了祠堂,不仅把祠堂供奉着的那些贡品烤熟了,就连同着那死人的尸体也被一同烧焦了……”
吴氏不敢再说下去,指了指卢大郎说道:“你想知道就去问大郎,他比我更清楚。”
今日不能生火,食肆里也没了客人,卢大郎现在正拿着抹布擦洗着灶台。
听到表妹问起这事,手中的抹布一收,解释道:“说是有个鬼怪专收书生哩!国子监前头两个人死后那模样,听说都是跪在蒲团上的,怪渗人的!”
“鬼怪?”黎书禾问道。
“肯定是鬼怪!你瞧这今日是寒食节,哪里来的火星,那一团蓝色的火焰不是鬼火是什么?”
黎书禾在心里琢磨着,又继续问道:“那祠堂里的贡品又是怎么一回事。”
卢大郎大部分也是听着那些个食客道听途说,只能模糊地说个大概:“听着那些监生说祠堂里的贡品昨儿放进去的时候还是生的,等鬼火出现后便已变成了熟食,甚是奇怪!”
末了他又信誓旦旦地补了一句:“其他时候也没人瞧见有火光啊,地上也没有燃烧的灰烬,所以定然是被那鬼火烤熟的!”
黎书禾:“……”
略略了解了事情原委,她对着这个案子更是起了几分好奇,又详细问了几句,但卢大郎大部分也都是听的传言,不能全信。
就是不知道大理寺的那几位大人会不会跟她愿意聊起此事。
黎书禾本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打听一二,但是今儿寒食节休假,不少大人因着案子的事情也赶去了国子监,就算她现在回去了,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是以舅母留她用下用食的时候便也顺势应了下来。
新年伊始自己留在了大理寺没回来,如今若是再推脱,只怕阿舅和舅母真的会觉得是不是与他们有了隔阂,亦或是哪里起了矛盾了,倒是当真会伤他们心了。
她笑着去厨房帮忙把吃食端了出来,跟着他们一同用着。
舅母备下的吃食很简单。
寒食粥和乌米饭。
古人云: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
将南烛叶捣汁,把粳米浸泡到这汁水后蒸煮,就变成了乌色的米饭。
乌黑油亮的乌米饭散发着南烛叶独特的清香,尝一口,软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上回甘,每一粒乌米吃进嘴中,都觉蕴含着草木的芬芳。
黎书禾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乌米饭。再看向卢方和吴氏两人,顿时明白了。
舅舅和舅母也都是吴州一起来的,在这寒食节当然会做乌米饭来食用。
每到这个时候,吴州人总是会吃上一碗乌米饭,说是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
黎书禾尝到了记忆中的味道,又忍不住想回吴州了。
活了两世,卢氏是唯一一个让她感觉有了家的温暖。又想起她们在吴州时的点滴,倒真的有点想回去瞧一瞧了。
将眼眶的红意压下,用完食后,舅母又打包两盒乌米饭装好,让她带回了大理寺。
吴氏还有些不舍:“下回休假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回来。”
“知道啦舅母。”
……
此时天色尚还未晚,但受着这特殊节日的影响,街上却人迹稀少。远处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一群人正好这时从外头办案回来。
为首的绯衣男子目光落在了大理寺门口的女郎身上。
她身穿那件藕粉流纹裙,手中提着竹篮子,就这么转身看向了自己。
陆怀砚也不知为何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强行压住情绪下马,还没将缰绳扔给门口的差役,只觉身边两阵狂风席卷而过。
丁復盯着黎书禾手里的竹篮打量了许久:“黎师傅,这又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裴珣已然殷勤地开路将人引了进去:“能匀我一点尝尝吗?”他瞧着份量似乎不是很多啊?那可得悄悄的,千万不能闹出动静。
说着还要上前替她拎那篮子。
丁復与裴珣两人对视一眼,头一次达成共识,当即重重点头,一左一右“护送”黎书禾往大理寺里面走去,动作之快,无人瞧见。
等陆怀砚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他们几人踪影,只远远地瞧见三道残影从他面前掠过。
而被强行裹挟而去的黎书禾也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地指着竹篮问道:“两位大人是想吃这个?”
裴珣和丁復眼含热泪,重重点头。
黎书禾:“可是我这只有两份,只能匀一份给你们,你们二位……?”
方才的联盟瞬间破裂,两人左右开弓,只恨这大理寺场地太小,不能让他们好好施展一番身手。
丁復一拳过去直捣面门:“是我先看到的!”
裴珣一个旋风腿横扫:“还是我先发问的呢!”
趁着他们大打出手,一旁无人在意的角落,黎书禾拎着竹篮,猫着身子先悄悄撤退了。
这两位大人啊,还是先分出个胜负了,她再来分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