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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槐叶冷淘和煲仔饭 明儿做一道陆少卿定……

    陆怀砚领到了他的“外卖订单”后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甚至都不愿跟方才的那几位计较。

    丁復和裴珣两个人在外头打了一架,最后都没能分出胜负。直到在食堂门口碰到了来拿东西的黎书禾,两人这才停止了争吵。

    本来寒食节休沐,黎书禾是不用再来这食堂打工的。但是她对国子监的案件好奇,就在路过食堂时随口问了一句:“大人们用暮食了吗?”

    陆少卿还未开口,下面的一群下属就开始叽叽喳喳地接嘴应道:“还未用暮食,劳烦黎师傅了。”

    尚还肿着一张脸的裴珣立马高声道:“额,没吃没吃!就等着回大理寺吃黎师傅做的……嗝……”

    “黎师傅,我这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生怕错过咱们大理寺的暮食。”

    “是啊,国子监的祭酒方才倒是留饭了,但是我等全都拒绝了,只为了回来吃一口黎师傅做的暮食!”

    ……

    陆怀砚看着这一群下属睁眼说瞎话,默默垂下了眼眸。方才他们几人明明已经在国子监一人用了一碗寒食粥,尤其是裴珣,不仅吃了人家整整一盘的馓子,还顺走了许多的糕点,惹的诸多学子是敢怒不敢言。

    但是看着黎书禾笑意盈盈的模样,“已经吃过了”这几个字到了嘴边,就突然变成了:“只吃过一些,若是还有的话倒是能再用一些。”

    黎书禾:“……”怪她多嘴。

    好在食堂里还有一些昨日备下的凉面。研磨好的槐叶汁水和面粉一起和成了面团,切成条状,煮熟捞出后再放冷水里过凉储备,便是今日再吃,口感也不会差的。

    她净了手后就拿起备好的凉面,开始给这群大人们做槐叶冷淘。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

    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现下将这碧油油的凉面盛在了碗里,碧鲜照箸。再往里铺上清爽可口的黄瓜丝,鲜脆弹牙的豆芽菜,色泽红亮的胡萝卜……比他们方才吃的那寒食粥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黎书禾今日还特地换了一种做法。

    在这凉面上铺上了一层小米椒和蒜蓉,再往里头加入一勺醋和香油,搅拌均匀成了一碗酸辣鲜香的凉汁。

    这可就让那几位爱吃辣的大人不由眼睛一亮。

    槐叶的清香浓缩在这面条之中,冰凉酸辣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清爽滑嫩的口感又带着汤汁的香辣,清脆黄瓜丝在汤汁的浸泡下更是酸辣十足,汁水四溢,完全无法抵挡这一碗凉面的魅力。

    唰唰唰——几人两三口吃完,仍觉得意犹未尽。

    “哎,头一次吃到这般酸辣的面食,真是舒坦啊!”

    “谁说不是呢,这一碗下肚,我怎么还感觉更加饿了呜呜呜——”

    “量确实少了点,可惜今儿黎师傅也没法给咱们开火,暂且捱过这一日吧!”

    说起寒食节,几人吃饱喝足,就开始谈论起案子来了。

    “这全城禁火,那国子监的祠堂里究竟是怎么把那些贡品从生食变成熟食的!”

    “还有那鬼火,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的,我听着都瘆得慌。”

    “听说当时屋子里都是烟雾,他们甚至听到了水煮开的声音。”

    “可不是,我瞧见那地上还有几块砖石开裂了,怎的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就那案桌下几块龟裂了?!说不定啊就是那妖邪作怪,刚好脚踩在那几块上面吸□□气!”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就连陆怀砚也一时无法弄清这事情的缘由。

    黎书禾竖起耳朵听着。

    丁復还感慨道:“那香案上供着的羊腿,似乎只有表皮是熟了。”

    裴珣:“丁司直莫不是偷偷掰了一块下来尝了?”

    “怎么可能!”丁復整个人跳了起来,“我是那么不道德的人吗!?怎么可能会偷食贡品!只不过那羊腿表皮微焦,露出的一点内里仍是粉色,这一看就是还没熟透的嘛!”

    “这就奇怪了!”

    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没有一个把点踩到正题上。

    黎书禾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一抬头,正对上陆怀砚探究的视线。

    黎书禾微微怔愣片刻,还没回过神,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黎娘子可是有什么高见?”

    她凝住心神,笑了一声:“高见谈不上,只是想问问大人们那案发现场有没有见到许多灰白色的颗粒?”

    “有有有!”丁復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几步,“黎师傅真神了!我们还带了一些回来,准备让老孟待会儿检测检测。”

    那就对了!

    黎书禾说道:“我大约知道怎么将生的吃食在没有火的情况下变成熟食了。”

    陆怀砚想起妓馆杀人案时她表现出来的聪慧,跟着上前表示聆听:“还请黎娘子替我们解惑。”

    黎书禾却是道:“先等我做个试验,若是成功了再告诉几位大人。”

    陆怀砚点头应道:“需要什么工具材料你就跟丁復说,让他去负责准备。”

    “好!”

    ……

    次日一早,怀揣着好奇心,几人早早就来了食堂。等用完朝食后,难得没有撒泼打滚赖再央求着再来一碗,而是一同跟着来到了空旷的院子中看黎师傅怎么变这个法术。

    丁復按照吩咐搬来了一大袋的石灰,就在一旁待命着。

    黎书禾也不慌,先将从一个特制的陶锅拿了出来。

    本来她是想用砂锅的,但是怕砂锅隔热性太好,若一时半会儿没把里面的饭食蒸熟,那岂不是翻车了!

    思来想去,还是稳妥起见,甚至在那盖上打了两个小孔,以方便蒸汽冒起时能出气。

    看到有些熟悉的锅状,几人都有些眼热,当初那香气四溢的鸡公煲也是这般做成的!

    一想到那浓稠的汤汁裹着香甜的米饭,饶是他们刚用完朝食,也不由地跟着喉结滚动。

    锅内里的的锅壁刷了一层薄油,倒入浸泡好的米粒,又将清水漫过。最后在那生的米粒上铺满了切好的腊肠和腊肉,甚至还在中间卧了一个鸡蛋。

    丁復看的是口舌生津,黎师傅不是说要做个实验吗?怎么在这做起吃食来了!

    以及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里只有一锅吃食,现下他们数十人,等等要怎么第一个冲进去将这锅东西抢走。

    这般想着,脚步就不由地又往她旁边靠近了一点。

    大约是在场的几人想法都是差不多,不一会儿,方才还围着的圈子骤然缩小,且越来越小。

    黎书禾感觉到身边陡然被一群黑影笼罩,还没弄清楚缘由,便见着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手中的砂锅上。

    黎书禾:“……”

    好吧,这群人单纯就是馋的。

    把那生石灰倒入准备好的炉子里,清水没过,再把那锅放到了上面。

    这一套动作之快,他们还没明白过来,不禁发问道:“黎师傅,这就成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她甚至装模作样地比了几个手势,弹指一挥间,只听见“滋滋滋”的声响,一团团炙热的蒸汽穿透了陶锅,噗噗往上直冒。

    直到那大米的香气混着油脂的香味往外冒时,一群人眼睛亮了。

    黎书禾算着时间,等着蒸汽渐小,又让它继续焖了一会儿,这才揭开了锅盖。

    腊肉上的油脂被逼了出来,滴落在莹白的米饭上,晶莹透亮,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中间的鸡蛋半是凝固半是溏心,卧在这青白相间之中。

    “这、这米饭真的不用柴火煮,就竟然熟了!?”吕一璋问道。

    丁復一跺脚,只恨自己不是这个提问的,正要立马自告奋勇举手说,就让他来尝一尝这吃食是否已经真的熟了之时——

    裴珣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双筷子,直接凑了过去说道:“那我来试一试,也好验证一二。”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米饭自然是已经熟了,加上这香味一直萦绕着挥散不去,更是后悔没有像裴珣这般有先见之明,自带了碗筷。

    他们这寺正大人,当真是一口吃的都不放过啊!

    众人咬牙切齿,眼见着裴珣挑起着米饭,就着油润的腊肠一同送入嘴中。米饭已经吸收了腊肉的香气,两者相互交融在一起,不柴不油,肥而不腻,香得他连眼睛都闭了起来细细品味。

    锅底金黄酥脆的锅巴更是绝妙之处,干香脆口,吃在嘴里更是嘎嘣作响,实在是享受至极啊!

    黎书禾对着在场的大人们行了一礼,道:“如此,便是能无火却又将生食煮熟了。至于大人们说的地上那灰白色的颗粒,想必就是凶手使用这生石灰后留下的痕迹。”

    陆怀砚眼神扫过还在狼吞虎咽的裴珣,说道:“不错,孟淮说那些颗粒确实就是平日里盖房子需要的生石灰。”

    说着又对她夸赞:“黎娘子当真是学识渊博,聪慧至极,此次更是帮助我们颇多。”

    “哪有哪有。”黎书禾连连摆手,“我只是对这吃食之事略懂一二罢了。”

    自热火锅嘛!现代人人都知道,只不过还没在古代发扬光大!让她小小的装了一把。

    陆怀砚又问:“那鬼火一事,黎娘子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头绪?”

    黎书禾听着他问,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她若真的将这么多事情说得头头是道,到时候这些大人们定然会怀疑她一个小小厨娘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恐怕只会给自己惹上祸端。

    但若是不说,她又实在想找个机会能多接触国子监的事情,好暗中调查她阿耶与国子监到底有什么关系……

    两厢纠结之下,话在嘴里又转了个弯,说道:“约莫是能试试,不过也得等明儿的食材准备好了我再试验一番。当然,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陆怀砚挑眉:“又是一道吃食?”

    黎书禾看着他偏头笑了一下:“是啊,若不是于吃食上有研究,我又怎么会知道案子上的事呢——”

    陆怀砚听着她话里话外极力想撇清自己的模样有些好笑。

    她紧张什么,又没把她当犯人来审。

    不过下一瞬,她那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儿做一道陆少卿定然会喜欢的吃食!”

    唰地一下——

    他们那常年绷着张棺材脸的少卿大人,从耳根开始迅速弥漫起了红意,活像一个被煮熟的螃蟹。

    第52章 火焰酥山 “嗯,喜欢的。”

    陆怀砚几乎是整整一夜未眠。

    以往哪怕是碰到了再棘手的案子,也不会如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心里想着黎书禾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好似被一只猫爪在轻轻挠着,不住地想着她今日会做什么好吃的?

    想了半宿都没能想明白这事,又将她做的那盒青团打开。

    他当时只留了一些,便派人将剩余的都送回了府里。

    自从阿耶前些时日吃到他带回去的那些吃食,不由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了啊!除却偶尔进宫赴宴,他终于能吃到如此美味又正常的吃食了!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让他日后务必经常多带一些回府。

    不仅如此,就连他阿娘吃后也对这吃食大为赞赏。但是她对这包子里面注了汤汁的做法显然十分好奇,当即就冲进厨房又开始新一轮的捣腾,不过这些自有阿耶来进行尝试,当是与他无关!

    收回思绪,陆怀砚将屋里的油灯点燃。

    食盒中孤零零的青团已然都变得冰冷,甚至还有些发硬。

    他起身将衣服穿好,拎着食盒就往食堂的方向走了。

    天空尚未完全亮起,他摸黑走去时,远远瞧见里面已然有三道人影被烛火映在了上面。

    而听到声响转身时,黎书禾还有些震惊。

    是哪位大人这么早就来占位?她们可连连菜都没还没备好呢。

    再睁着惺忪的眼睛,仔细一看——

    陆少卿一身湛蓝的常服,墨发半绾,余丝垂肩,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明月高悬,不食人间烟火色。

    黎书禾收回视线,不由好奇道:“陆少卿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

    不仅早,还亲自过来!以往不都是派他小弟丁司直来替他跑腿的吗?

    陆怀砚被问倒了,总不好说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失眠了,只好面不改色地胡扯:“昨日在整理案件的卷宗,忙的晚了些,索性就想着来这边将吃食热一热,填填肚子。”

    哦~原来是少卿大人饿肚子了。

    黎书禾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食盒,打开一看,笑道:“原来陆少卿这么喜欢吃这个啊。”

    陆怀砚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喜欢,他确实是对于这女郎做的每一样吃食都觉得十分可口,但眼前这一样,却是还没来得及尝的。

    转头地对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有些发冷了,所以想着重新来热一热。”

    “我来吧,您坐那边等着就行。”

    她说着将青团取出放到蒸笼里。

    随着袅袅白烟起,陆怀砚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又看了过去。

    灶台前的女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里的活计,空余时还偶尔会与身旁两人说笑一二。明媚的笑颜丝毫没有因为手上繁琐的事务而消失。

    他就这样盯着看了许久,直到视线中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黎书禾将手中的盘子放下,说道:“陆少卿,你先吃,我继续忙活去了。”

    陆怀砚拿起筷箸,将青团夹起咬开。

    只一口便呆愣住了。里面满满的花瓣裹着浓郁的奶香,软糯香甜,馥郁的花香将他整个的口腔都填满了。

    陆怀砚有些怀疑地将青团拿到自己的眼前看了又看,确认里面的馅料确实是用花瓣碾碎融合而做,再仔细放到鼻尖轻嗅,似乎还是……玫瑰花瓣。

    他阿耶经常研究各类物种,所以他对这些作物的种类,作用也十分了解,若是没记错的话……

    阿耶曾将成捆的玫瑰花装饰了一番赠予他的阿娘,以表爱慕。

    这女郎如何偷偷将此物做进吃食之中,究竟是何含义?

    还没等他想明白,突然感觉一道视线正注视自己,抬头时只见她的眼神正好看了过来,眉眼弯弯,似乎在问自己味道如何?

    陆怀砚起身走了过去,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不知这青团中的馅料是为何意?”

    “啊,这个啊。”黎书禾抬头张望了一下,仔细辨认了一番,解释道,“一个是灵沙臛,一个是玫瑰花牛乳,都是甜口,想着应该都是少卿喜爱的口味。”

    “为何突然想到用……玫瑰作料?”

    黎书禾“啊?”了一声,有些茫然:“玫瑰的花香较浓,不管是做鲜花饼,糕点,亦或是像我这般拿来当馅料都是常有的。”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揣测道:“陆少卿可是吃不惯这个味道?”

    玫瑰花味道是浓烈了一些,有些人也许不喜欢这个香味,如此说来,确实是她欠考虑了。

    “没有。”陆怀砚听着她继续解释着这各类可以用玫瑰制成的吃食,不由一阵烦闷涌上心头,只说道,“味道很好。”

    只是,原是他多想了……

    又随意找了个借口,回去将盘中的青团尽数吃完,竟是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黎书禾纳闷了,对身旁的春桃问道:“陆少卿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啊……”

    春桃也瞪着两只眼睛,什么也不知道地摇头:“不知道啊,方才还好好的,突然脸就垮了下来。”

    好吧,兴许是被案子困扰都没有好好休息,方才她只是淡淡瞥过几眼,就看到了他眼睑下的乌青。

    ……

    午食过后,黎书禾还记得她昨日答应着重现鬼火之事。

    好些个大人闻言都齐轰轰地赶了过来,就连孟淮这个平日里素来独来独往的人也过来凑热闹。

    她不慌不忙,一步步地按照前些日子从王师傅给她的那些书籍中学来的法子做酥山——也就是古代版的冰淇淋。

    牛乳加热后装进竹筒之中,不停地上下摇晃,等将酥乳做出来后再用冷水撇去杂质,放到小锅中加热融化。

    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冰块捣碎,满满地铺在上面,甜酥从上至下淋了下来,便成了山峦起伏的小山丘。

    几人看的是口干舌燥。

    虽说现在还未到夏日,但是天气也已转热,尤其是看到这冒着凉气的酥山摆在眼前,还冒着香甜的气息,更是令人难以忍耐。

    孟淮忍不住问道:“黎师傅,这是给我们午后的甜点吗?”

    黎书禾笑了一声,说道:“不是说给你们看看怎么还原那鬼火吗?”

    孟淮才想起这个正事,一点头,只好咽了咽口水,克制地请她继续往后做下去。

    上好的剑南春里加入了蝶豆花,调成了好看的蓝色,在那小锅里摇晃,似一湖碧波,晃得人也跟着心旌摇曳。

    孟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动作,没想到这酒能被她调成了如此好看的颜色。

    火折子稍稍一点,轰的一声——

    整个小柄锅中的酒面上燃起了熊熊火焰,看的众人皆是一怔。

    火焰随着酒淋在了酥山上面,整个盘子都连带着被这群蓝色的火焰包围住了。

    黎书禾拍拍手,将盘子往前一推:“这就是所谓的‘鬼火’啦——”

    当然,制作鬼火的方法不止这一种,还能用磷火,铜盐粉亦或是硫磺硝石混合等等,但是她若是将这些说出来,只怕除了加重别人对她的猜忌,也没有什么大的帮助。

    毕竟这个案子里,最重要的线索是先找到谁大量购买过生石灰的人。

    蓝色的火焰燃烧殆尽,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酒意,叠加着酥山的造型,倒真像是火山喷发后的现场。

    众人的眼睛都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会喷火的酥山,屏声息气,一时都没人说话。

    黎书禾纳闷了:“大人们可看清楚了?”

    裴珣连连摇头:“还没呢,黎娘子手法太快了,我只觉得一闪而过便成了,还不知是何缘故。”

    “啊对对对,确实没看清,还劳烦黎师傅再做一份,是我等疏忽了,这回定是要看仔细了。”

    “是是是,只能再辛苦黎师傅了……”

    黎书禾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地找着各种借口央求着她再做一份,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缓缓开口:“这酥山易化,再做一份的时间,眼下的这一份也许就已经化了。”

    “什么!?”

    现在哪还有心思顾另一份啊,先得把眼前的这份先吃进嘴中才算是胜利!一个个都吸取了昨日的教训,皆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备好的银勺,就围着那盘酥山舀了起来。

    酥山碎冰入口即化,最上头的酥油混合着蜂蜜的甜味,如丝绸一般细腻,只轻轻触到齿间便已散开。甜而不腻,冰爽清凉。

    酥软绵密的口感中又夹杂着果香和花香,浓郁的奶香混合着底下细碎的沙冰,细腻而又丰富的口感,令人回味。而那丝丝缕缕的凉意就像不经意间掠过喉咙,将那些蜜意都融入到了这舌尖上,久久未能散去。

    陆怀砚看着这群嘴上都沾满酥油的下属们还在一勺一勺地往嘴中送着这一盘小小的酥山,不由叹气。

    这女郎昨日说的没错,他确实喜欢在夏日里吃一口酥山解暑气,但像她今日做的这般别致的却是还未曾见过,何惶论初看到那冰火交加时的震撼。

    眼下这几个下属就围着这小小的盘子还在刮着盘子里最后一点酥油,丝毫忘记了初来时的本意。

    左右他也已经弄明白缘由,回署衙后尚要再整理一二,也好方便接下来的布局调查。这般想着就抬步往外走去。

    “陆少卿。”

    听到熟悉的声线,不由回头一看。

    少女手中端着一盘造型别致的酥山,周围被各种香甜的红豆和晶莹的丸子包裹着,最上头的“山顶”还插了一朵盛开的桃花。

    “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她还记得昨日说出的话,笑着问道,“陆少卿可还喜欢这道吃食?”

    “嗯。”他接过手中的瓷盘,目光垂下,“喜欢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回应哪一句话。

    第53章 山海兜 陆少卿可是当年的探花郎!……

    春意藏,夏初长。

    现下已到了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时节。

    天刚微亮,田七便拎着一兜的河虾和鲤鱼走进了大理寺的食堂。

    一开口便囔囔起来:“师父,许成说这些都是刚刚送过来的,还新鲜着,装了一大兜让我拿过来呢!”

    黎书禾瞧着那竹兜里的鱼虾尚还在活蹦乱跳,确实新鲜。只是这大清早的,拿来炖汤怕是不合适吧?

    还没想好做什么,只听着田七那张嘴又开始吧嗒吧嗒地说了起来:“这几日长安城来了好些个胡人,每日叽叽喳喳的,说的那些胡语是听也听不懂。”

    黎书禾随口问道:“嗯?这个时候胡人来长安做什么?”

    贸易交易以秋季为多,礼乐盛会则多在冬季。这个时候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突然来这么多是做什么。

    田七也是不解道:“不知道啊,昨儿我外出时也碰见了几个,叽里呱啦的跟那店家说想吃羊,还差点被那店家轰出去。”

    黎书禾不解:“人家只是想吃羊罢了,何至于如此。”

    那田七手背交叉拍动,不住地感慨:“那家食肆卖的都是南食,多的是脍面、鱼饭,哪有那羊肉这等北食的,那几个胡人分明就是去砸场子的嘛!”

    这倒是确实。不过……南食?!

    黎书禾灵光一闪,这倒是给她启发了。

    她笑着拍拍田七的肩膀:“那今儿我也来做一道南食吧!”

    将蕨菜和鲜笋焯水后切成细丁备用,同时把方才拿来的鲤鱼片出细嫩的鱼肉,和河虾一同滤水放凉,再倒入方才的笋蕨丁,调味成馅。

    山笋鲜醇爽口,蕨菜脆嫩滑润,乌鲤肥美肉腴,加上刚出水的河虾弹牙柔嫩,这一盘馅料有荤有素,清雅鲜香,如山间闲趣,春风拂面,吃的就是一个“鲜”字!

    等绿豆浆水也在那小圆盘中凝固成了粉皮,轻轻一刮,揭开后透明薄匀,洒上水后切成了三角形状。

    春桃瞧着这模样怪新奇的,不禁问道:“这怎么跟我们寻常包的那些饺子皮不同?”

    往日里不管是饺子还是包子,都是圆圆的,倒还从来没见过这三角状的。

    “因为这是绿豆淀粉蒸出来的粉皮。”黎书禾将馅料往中间搁了一勺,继续道,“只需要将每个角往里一折,再抹一点绿豆粉糊就可以将这个兜子黏住。”

    绿豆粉皮容易折断,如果按照包包子亦或者是包饺子的方法来折叠这个兜子,容易开裂不说,还费时费力。现下只要稍稍折叠便好,别提有多省事了。

    外皮半透,将里面的菜码尽数兜住,待放到蒸锅中蒸熟后,外皮变得更加透明,山笋蕨菜,河虾鱼肥一览无余,这山海间的春色尽数被这一方小小粉皮兜住,故名“山海兜”。

    一口下去,绿豆粉皮弹牙爽口,包裹着山中的笋蕨和海里的鱼虾,一股清香在口中慢慢弥漫开来,如沐春风,更是带着浓郁的江海鲜香。

    春桃只尝了一口便爱上了这种口味,蘸着酸甜可口的青梅酱,更是觉得像漫步在春天之中。

    ……

    康墩和丁復一路上吵吵闹闹,两人出外勤回来后,第一时间直奔食堂,先去看看今日的朝食还有没有剩下的。

    幸好今日的食材颇多,包的量也比较多。再加上限量的政策,还余了十几个。

    丁復头一次庆幸这大理寺食堂限食的规定,长吁一口,立马坐了下来。

    只见今日的朝食格外别致,连用筷箸夹起时都戴着些小心翼翼,生怕这精致的吃食突然散架,里面的馅料散出来破坏了美感。

    待吃进肚中之时,才感觉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山中的野菜与海里的鲜味完美融合在一起,一道吃食同时容纳了山珍与海味,真真是让人大开眼见!

    吃饱喝足了,黎书禾像是闲聊般与他们聊了起来。

    先是问今日朝食的口味不知道是不是合他们口味,渐渐的,又将话题引到了“国子监鬼火案”上。

    黎书禾状若好奇地问道:“不知两位大人可查到了什么?”

    丁復是想也不想就回道:“多亏了黎师傅,我们两个这两日走遍了长安城所有能卖生石灰的铺子,拿到了一长串的名单。”

    康墩跟着连连点头,手里的动作却是不曾停下。好不容易出了外勤回来还有朝食可以吃,不禁有些感动。

    将这造型别致的山海兜大半个塞进嘴里,说的话还有些含糊不清:“这三名死者倒是有个十分巧合的地方,三人全都是崇乐二十年考中的进士。”

    “这般凑巧?那指不定这凶手就是这国子监里面的人,嫉妒他们考中了进士!”丁復将筷箸一搁,无比惬意道,“这案子要是破了,黎师傅的功劳可是最大的!到时候可得让陆少卿好好感谢你一番。”

    黎书禾若有所思,顿了顿笑道:“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国子监呢,等案子破了,你们带我去参观一二可好?”

    丁復“啊?”了一声,似乎非常不解道:“国子监有什么好的?上次去那里吃他们几个糕点,那几名博士还在那嘀咕半天,小气巴拉的,要不是正好饿了,谁稀罕他们那甜腻的吃食!”

    黎书禾:“只是好奇罢了,听闻国子监里的庖厨师傅十分擅长做造型别致的糕点,倒是想去见识见识。”

    丁復的雷达警报立马响起,黎师傅莫不是想要换去国子监任职吧?

    当即对这所国内最顶尖的学府进行诋毁:“黎师傅你是不知道,那里的监生日日都穿着同一件青衫,十天半个月才洗一次澡,路过时那味都冲得很!”

    黎书禾:“?”

    丁復继续攻击道:“尤其是国子监那食堂,不是我说,实在是抠门!”

    他将大拇指与小拇指合拢,稍稍比划了一下:“那里厨房的地就这么点大,人走进去估摸着都转不开身,跟我们大理寺的条件那是当真没法比啊,更别说我们这日日都有新鲜的蔬果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黎师傅可千万不要想不开还要去啊!

    黎书禾闻言默了默。

    她说难怪丁復一直说着国子监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迹,敢情是怕她跳槽啊!

    她在这儿现先呆的好好的,为何要想不开去适应新的环境?

    只不过国子监还是得找机会去一趟。

    她想了想,又用了上次同一套的说辞:“只是两个表兄也在书院读书,倒是想看看普通的书院与国子监有何不同罢了。”

    “那你还不如找陆少卿!”丁復拍着胸脯吹嘘道,“陆少卿可是当年的探花郎!”

    看着这个完全听不懂言外之意的丁大人,黎书禾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就听到身后冷冽的声音响起:“找我做什么?”

    丁復立马上前,试图拍一拍上峰的马屁:“我正跟黎师傅说您当年轰动长安城的事迹。”

    轰动长安城?黎书禾竖起耳朵仔细听。

    丁復复述着当年的盛况:“咱们陆少卿当年参加探花宴*时,本应与另一位年轻的进士同行,乘马采花,可偏偏……”

    说着,又看了陆怀砚一眼,似乎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禁停顿未语。

    黎书禾好奇道:“偏偏什么?”

    陆怀砚垂眸,脸颊闪过一抹红晕:“别听他们胡诌。”

    “诶——我们哪里胡诌了!”丁復说道,“当年陆少卿一袭红衣灼灼似火,连圣人都说大人比杏园的花都还要艳上几分!在场没有一个进士敢上前与之同行,愣是少卿大人一人独行,折得名花前来供人欣赏。”

    原来如此——

    就凭陆少卿这张脸,确是没有人敢站在旁边自取其辱的吧?

    “我还没说完呢!”丁復继续道,“陆少卿去的早,回来得也快,不多时便拎着满满一篮的花卉回来了。原来是杏园里的那些个小娘子,一见到陆少卿,都不用他开口,就忍不住把手里摘采的花尽数都扔给他了!”

    难得的找到机会可以调侃上峰一次,他们当时同场参与的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丁復又总结了一番:“所以黎娘子,若是有什么问题直接问陆少卿便是,他可是名副其实的才子!比国子监那些个博士还要厉害得多!”

    陆怀砚扫了丁復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下属今日说的话倒是有些悦耳。

    想起正事,也不跟他们再贫嘴,只说道:“孟淮那里有新的发现,现在收拾一下,我们先过去看看。”

    “是。”

    陆怀砚把目光转向灶台前的人,突然开口道:“黎娘子午间若是得空,跟我们一同去瞧瞧吗?”

    黎书禾有点懵了。

    “啊?我吗?”她指了指自己。

    还没等她想明白,陆怀砚又道:“想让你也去国子监的祠堂看看。”

    她于吃食上这么有研究,再将贡品也探查一番,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好啊。”黎书禾当即应下,兴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能去国子监一探究竟,得好好把握才是。

    ……

    大理寺,验尸房。

    孟淮已然将几具尸体都查验清楚,叉手回话:“三具尸体的鼻腔中都未曾发现有烟灰,所以皆不是死于大火,而是先被人杀害,再将尸身烧焦,最后伪装成了被鬼火烘烤的模样。”

    陆怀砚转身问道:“城中可有人大量采买了生石灰?”

    康墩上前,将名单递了过去:“恰巧国子监食堂前些时日重新修缮,采买了许多的生石灰。”

    “何时采买的?”

    “好像……”康墩想了半晌,将怀里的册子拿出来翻找,最后一击掌,说道,“就是在鬼火案发生的前三日!”

    当真是有些过于凑巧了。

    陆怀砚的食指与拇指摩挲片刻,似是有了决策,说道:“带上几个会武艺的差役,现在就去国子监。”

    “是。”

    第54章 焐熟藕 什么是焐熟藕?能吃吗?!

    黎书禾跟着大理寺一众人正大光明地来了国子监。

    国子监如今冷清空寂,不复往日的喧闹。不少监生甚至还在收拾包袱准备先回家暂住些时日。

    毕竟书可以慢慢读,但命只有一条!

    没有来得及多看,几人就在阍人的指引下,一路畅通地来到了国子监的祠堂前。

    陆怀砚吩咐道:“丁復,你和康墩去外围再仔细探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裴寺正便和一璋去将国子监内的众人都叫起来,再挨个问话。”

    “还有,剩下的人去他们的库房查一查,那生石灰还剩下多少,跟他们修补用的量是不是有不少差漏。”

    “是!”众人领了任务后都各自散开,陆怀砚也带着黎书禾往祠堂里走去。

    国子监祠堂里。

    一张香案横亘中央,数百个牌位罗列整齐,一眼望去,皆是历朝那些大儒之名,唯独右上角的一角却是空缺的。

    黎书禾的视线不由地就在那里停留地久了些。

    “那是李家的牌位。”陆怀砚顺着她的视线说道,“李家世代文人,数代曾任太子之师,桃李天下,是以这里也供奉着他们的牌位。”

    黎书禾问道:“那现在为何撤了?”

    “因为崇乐二十年,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春闱舞弊案。”陆怀砚扫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无虞,才继续说道,“彼时的太子太师李崇,作为主考官却私下泄露考题,协助不少学子舞弊,因而使李家覆灭,这历代李家人的牌位……自然也全都被撤下了。”

    黎书禾唏嘘一声:“这好好的,干嘛想不通参与舞弊啊!”

    “是啊。”陆怀砚轻轻应了声,似在喃喃自语,“为何会如此想不开。”

    沉默片刻,两人又打量起牌位前的香案。

    香案上的贡品倒是种类繁多,除了牛、羊、豚三牲,还有额外的新鲜蔬果,香炉里还有刚刚燃尽的烟灰,似乎有人刚刚祭拜完,倒是都没有什么稀奇的。

    只不过其中有一道贡品,因着太过于突出,让黎书禾一眼就认了出来。

    焐熟藕。

    这是吴州清明时期会食用的一道节令吃食,但是在长安城倒是并不常见。

    从藕池中采摘新鲜的莲藕,去节去梢,取最中间那节的藕段用来做蜜藕的口感最好。藕心再去芯去皮,最后切成了薄片,再往藕洞中灌入浸泡许久的江米。每灌一些就用筷子往里戳一戳,方便江米能塞得更紧一些。

    灌好江米的藕片尽数放入锅中,加水满过藕身,再铺上一层红糖和大枣,文火慢炖焐出甜味。

    这般做出来的焐熟藕色泽红润,清甜可口,剔透的糖汁浇淋在藕片上,光是看着,便美得像一幅画。

    “怎么?”陆怀砚看她陷入回忆之中,不禁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黎书禾点头,指着那盘砖红色的焐熟藕说道:“陆少卿可知那是什么吃食?”

    陆怀砚扫了一眼:“莲藕?”

    “是莲藕。”黎书禾眉眼一弯,继续道,“在吴州,寒食节的时候便会吃这么一道小食。”

    “吴州……”陆怀砚沉吟几句,冲着她点点头说道,“看来黎娘子这一趟还真的来对了。”

    “能帮上忙就好。”她笑道。

    见陆少卿垂眸深思,黎书禾便故意找个借口,也好借此溜出去四处瞧瞧,于是说道:“陆少卿,那您在这先忙?我出去透透气。”

    陆怀砚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双眼睛还盯着香案上其他的贡品打量着。

    她就趁机悄悄地掩上门走了。

    国子监并不像丁復口中所言是寸土尺地。相反的,国子监的里面十分开阔,设有五厅六堂,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最左边的祠堂里,走出只见还有零星的几位监生结伴而行。

    空旷的大路上,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出口喊了一声:“这位监生——”

    那人回头,正是曾在绣坊撞见的那位。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位郎君,又见面了。”

    “你、你怎么在这?”那人同样认出她来,往后退了两步,语气都有些僵硬了。

    黎书禾看他样子就知道定是误会了,兴许还以为自己对他纠缠不休,追到国子监来呢。

    她立马表明身份,说道:“我是大理寺的,刚好跟几位大人们一起来办案。”

    “大理寺?”那人明显有些不信,“大理寺办案,怎么会带上你一个女郎,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今日我便当没见过你,不然被我们司业发现了,你定要受一顿责罚!”

    黎书禾只差举手发誓了:“我真是大理寺的!”

    说着解下了随身的腰牌,递了过去:“喏你看,没骗你吧。”

    那名叫孙张白的监生看过腰牌后,将其还了回去,叉手行了一礼致歉:“是我误会女郎了。”

    与他一同的那位监生一看这个情形,立马哄笑着要先离去:“介臣兄,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了还冲着孙张白挤眉弄眼。

    孙张白与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郎单独相处时还有些局促,最后还是黎书禾指着前方的大殿将话题引出:“我有些迷路了,还劳烦孙监生带我去前头寻一下大理寺其他几位大人们。”

    孙张白也没多想,因着方才那个小插曲甚至都没有想着为何她会独自一人在这祠堂附近,只应了一声,红着张脸带她往前走去。

    一路上,黎书禾趁机向他打听着:“你们国子监的监生一般年龄都是多大啊?”

    “不好说。”孙张白摇摇头,盘算着,“但一般二十有五后也就会修业结束了。”

    黎书禾在心里估算着,二十五岁,她阿耶那会也差不多该是这个年纪吧?若他真是国子监的监生,如今也早就毕业了,那该去哪里找他啊?

    想了想,又问道:“郎君,你们这儿吴州人士可多?”

    孙张白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明白她为何打听这个。

    黎书禾立马道:“我也是吴州人士,只是好奇这里有没有同乡罢了。”

    孙张白松了口气,他方才还以为跟案子扯上什么关系了,听她这么一说,才继续道:“吴州的监生似是不多的吧?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孙张白顿了顿,再开口时有些唏嘘,“前几日死的周博士,好像就是吴州人。”

    “什么!?”

    ……

    陆怀砚走出祠堂时,发现黎书禾没有在门口等他。等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时,却看到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还时不时跟之前那位粉面油头的监生在说笑。

    他压着心中的那股烦闷的郁气,面无表情地上前,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走了?”

    黎书禾听到声音转身,指了指身旁的人讪道:“我有些迷路了,恰好遇到了上次的这位郎君,正托他带我来寻陆少卿。”

    陆怀砚刚刚还躁动的心情当下就被抚平了,方才那冷若冰霜的气息消散,突然笑了一下。

    “不认识路还乱跑。”

    说着上前,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两人中间,目光扫了孙张白一眼就把视线重新移到了黎书禾身上,说道:“去丁復他们那看看,不知道有没有问出什么。”

    黎书禾“嗯”了一声,对孙张白道别:“多谢郎君。”

    孙张白摸着脑袋还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又见着这位绯衣大人脸色不是很好的模样,虽满腹疑虑,也只好同样冲着两人回礼:“那孙某便先告辞了。”

    人走后,黎书禾还在想着刚刚孙张白说的话,不免有些走神。

    “在想什么?”

    “没什么……”黎书禾敛住心神,笑了笑,“只是方才听孙监生说死的那几个好像都是吴州人,这才想的多了些。”

    “嗯,走吧。”

    等两人到了询问室,裴珣和吕一璋两人正好问完最后一个人。

    见到来人,吕一璋立即起身行了一礼:“陆少卿。”

    陆怀砚抬抬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拿起桌案上的记录扫了几眼,问道:“可问出些什么了?”

    裴珣盯着两人一同进来的身形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说食堂年久失修,内墙还有些渗水,这才采买了生石灰来修补。”

    “理由充分。”陆怀砚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突然开口问道:“国子监食堂里,有没有谁是吴州人?”

    裴珣听到这个问题后愣了片刻,翻了翻国子监录事拿来的名册,这才回答道:“还真是有那么一位林师傅,不过昨儿刚刚告假了。”

    陆怀砚:“找个人问问,这个林师傅是不是还是个左利手!”

    “是。”吕一璋领命而去。

    留下的裴珣则不怀好意地打量起眼前的两人,问道:“你们怎么发现凶手是吴州人的?”

    “嗯,是黎娘子发现的。”陆怀砚说道,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和得意,“多亏今儿她跟我们一起来这一趟。”

    “那左利手又是怎么回事?”

    “祠堂的摆盘全部重心偏向左侧,就连瓷盘的倾斜弧度都微微偏左。”

    “原是如此。”裴珣点头,依然不依不饶地问道,“所以,为什么是吴州人?”

    “因为焐熟藕啊!”黎书禾应道。

    其实一开始她还不是很确定,直到孙张白说死去的那三人全都是吴州人,再联想到祠堂的贡品。

    这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针对性的作案。

    裴珣满脸疑惑:“什么是焐熟藕?能吃吗?!”

    陆怀砚:“……”

    黎书禾:“……”

    第55章 烤冷面和凉皮 “还是陆少卿最懂吃啊!……

    吕一璋回来后显然神色激动,说道:“打听到了,那林师傅确实是个左利手!而且据说他还写的一手好字!”

    说着,把从林师傅屋子里翻出的书册都拿了过来。

    陆怀砚展开书册,上面字迹灵动飘逸,就是连许多监生都不一定能写的这一手好字。

    一个人,字不仅写的好,还能作的一手好文章,居然甘心偏安一隅,在这儿当一个庖厨师傅,很难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说话间,康墩和丁復也走了进来,两人一坐下就开始神神叨叨。

    康墩说道:“这国子监好几个监生都说亲眼瞧见了那鬼火点着死者的衣衫开始燃烧。”

    丁復附和:“是啊,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脸的,怪瘆人的。”

    裴珣翻了个白眼:“敢情黎娘子那日那份酥山是白做了。”

    一说起那日的酥山,在场的人皆是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轻舔,有些怀念。

    丁復忙解释道:“实在是太多人这般议论,这才让我们一时迷失了自己的意识。”

    “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陆怀砚抬抬手,示意他们二人不必再作解释,问道,“几个死者平日里的为人可有打探到?”

    “打听到了!”两人忙把手中记录的本子呈上。

    陆怀砚翻了几页后,眉头不由蹙起。

    这三名死者除却都是崇乐二十年的进士,还都曾在一个斋舍里住过。三人中其中一人是国子监的博士,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学正,另一个只是点簿。

    “好巧不巧,他们还全都是吴州人。”黎书禾适时开口,接了一句,“方才那孙监生还与我说,他们三人虽为同乡,但关系却并不密切。”

    这便更加令人费解了。

    既是同乡,又有同斋之谊,现下又一同在国子监任职,合情合理,也都应该关系亲密才是。即使是曾经有过龃龉,那也不应该是陌路。

    若不是在国子监之前起的冲突,三个人的矛盾也许在吴州时便已结下。

    只不过今日获得的线索繁杂,还得先回去好好梳理一二才是。

    陆怀砚将手上的东西一收,挥手道:“先回大理寺吧。”

    ……

    几人回到大理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晚间的暮食虽说是王师傅帮着掌勺的,但是她提前调好了酱料,是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但是他们一行人因着赶路,到现在还没吃东西,皆是饥肠辘辘,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黎书禾:“……”

    这刚出了外勤,又要加班,牛马也不是这样当的。

    正欲找个理由拒绝,便听到陆少卿的声音响起:“我记得先前说过,这晚间的宵夜需要用食者自己支付额外的银钱。”

    裴珣立刻反应过来,点头附和道:“没错!不能让黎娘子白忙活着一趟!”说着第一个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案上。

    陆怀砚一看,当即默默地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更大的银子,一同推了过去:“可否劳烦娘子替我们做一些宵夜?”

    黎书禾顿时两眼放光,身上的疲惫感尽数消退,一边将两锭银子收进荷包,一边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虽说话是如此,手上收银子的动作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将荷包束紧后,又看向其他三人,问道:“你们几位是不用宵夜吗?”

    丁復、康墩、吕一璋:“???”

    三人怀疑的目光看向上峰,只见陆怀砚和裴珣已然找了个位置坐下。感受到他们的视线,裴珣还应了一句:“看我做什么?!想吃宵夜就自己掏银子啊!”

    大理寺不是都特地出宵夜管理条例了,自然是得照着规矩办事!

    丁復“啊?”了一声,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思来想去之间,发现身旁空空,只剩他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康墩和吕一璋早就趁他发愣之际已经付了银子,只余他一人还站在食堂中间,显得他更加地突出了。

    丁復:“好哇!你们一个个的,一说到吃比谁都要跑得快!”

    同样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黎师傅,给我来份特大份的!我能吃!”

    黎书禾高声应道:“好嘞——今儿保管让大人们都吃饱咯!”

    这么多银子,除去食材钱都是净赚的!

    黎书禾三下五除二地将灶台收拾干净,又去库房选了些菜肴。回来时就看着这些大人一个个都眼冒金光,盯着她手上的食材吞咽着口水。

    连忙系上围裙,手里握着的菜刀挥舞地更快了,笑道:“劳大人们久等了,一会儿就好!”

    在灶台特制的那个铁板上倒了不少油。紧实又富有弹性冷面皮刚一放上就烤得“滋滋”作响。

    等面皮热起来,才往底下喷水。

    “呲啦”一声,清水和油碰撞,白烟瞬间冒起,腾起的蒸汽将面皮变软,打入两个鸡蛋搅散后,再翻面刷上酱料。

    等面皮彻底柔软厚,往里裹上馅料,卷起面皮切块,一份香喷喷的烤冷面便做好了。

    陆怀砚和裴珣二人作为率先付费的客人,自然是第一批次拿到这份烤冷面的。

    裴珣早已忍耐不住,连那碗上的竹签都自动忽略,拿起筷子直接塞进嘴中。外皮焦香酥脆,内里却还是保留着软糯而有弹性,咬下的瞬间,酸甜鲜辣的酱汁倏然涌进口腔,围着舌尖打转。

    滑嫩的鸡蛋裹着沾满酱汁的烤肠在齿间留香,一口咽下时,只见灶台前的烟雾依然袅袅升起,让这暮春的夜晚融入这滚烫的甜辣味中,方能体会什么叫人间烟火。

    看着两人吃得喷香,丁復在原地急得直跺脚,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在掏银子的时候迟疑了一瞬,不然现在先吃上的就是他了!

    好在黎师傅没有让他等太久,冒着热气的烤冷面递过来时,早已是口水四溢。

    就着这热气细细品味,接连几日的疲惫感就在这香味中慢慢被安抚下来,一口下肚更是无比的满足。

    丁復感慨道:“虽说错过了暮食,但是有这一顿宵夜当时胜过万千!”

    话音落下,却无一人接话。

    他的一众同僚们正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伍,腮帮子也鼓成了一团,依然口齿不清地叫嚷着:“黎师傅,那个烤肠再给我多加一根吧!”

    “黎娘子,那个酱料可以再做来一点,没事儿,我就爱这一口辣味!”

    更有甚者,康墩端着尚还未吃完的瓷碗,火速将剩下的几块扒拉到嘴里,随意咀嚼两口便咽了下去,而后冲着前头的人影说道:

    “黎师傅,再等等,我这一口马上就吃完了,您直接铲到我这碗里就行。”

    丁復:“?”这群人居然趁他没注意偷偷抢食!

    当即用他习武的体格挤了进去,声嘶力竭道:“黎师傅,还有我的一份——”

    ……

    因着夜宵没有限食的规定,几人都敞开了肚皮吃着。等吃到第三份时,裴珣觉得已经有些饱腹,姑且算是吃回本了,正准备稍稍休息一番再战,便瞧着一个健硕的身躯掠过眼前。

    丁復瞧着还在不停忙活的黎书禾,又看到这一盘盘码好的细丝,眼睛一亮,忙问道:“黎师傅,这又是什么?!”

    裴珣耳朵一动,不由探头张望。

    黎书禾应道:“这是凉皮,怕大人们待会儿要是吃腻了烤冷面,可以换这个口味来解解腻。”

    丁復大喜:“黎师傅当真是考虑周到!我来尝尝!”

    凉皮与烤冷面不同,大米磨成米浆后倒入笼屉中,大火蒸熟,就变成了透亮白皙的米皮。

    一张张薄米皮柔韧透亮,放凉后切成条撞,往上面撒上面筋、黄瓜还有豆芽菜,淋上特制的蒜醋汁和麻酱,再浇上一勺辣子,咸香辣正,凉爽适口。

    芝麻酱和辣子混在一起,共同形成了独特的口感,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丁復急忙将碗中的凉皮拌了拌,浓郁的汤汁散开将这剔透的凉皮上色,辣子油红亮香浓,芝麻酱浓郁醇厚,再配上那一丝酸甜的蒜醋味,简直是酸辣爽口,回味无穷。

    翠绿解腻的黄瓜丝与脆嫩弹牙的豆芽,嚼起来更是爽滑回甘,尤其是面筋吸饱了汤汁,与凉皮一同吃进嘴中,那酸辣鲜香的口感,将方才那股饱腹之意统统又挥之而去,只觉得更加开胃,还能再来上几碗!

    裴珣在身后看的着急,问道:“丁司直,你尝过味了总得让一让,我们还在这排队等着!”

    丁復三两下就将这一小碗的凉皮吃完,发出一阵舒适的喟叹:“没想到今晚居然能吃上这么多的美食,当真是惬意啊!”

    感叹完,只见方才还懒洋洋瘫在椅子上的同僚们突然又精神抖擞起来,端着新盛的凉皮,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丁復危机四起,哪还有多余的情绪,本着“誓要吃回本”和“他们多吃一份我就亏了”的心态,又重新大快朵颐起来。

    漫漫长夜,得再多吃一些,才能确保不会挨饿!

    ……

    陆怀砚不似其他人这般疯狂,但今日也确实吃的有些多了。

    两碗烤冷面加上两碗凉皮,已经是大大超出了他平日里的食量。

    正起身准备出去活动活动,就见着黎书禾的眼神越过众人看向自己。

    心中的那股奇怪的酥麻感一下子又倏地一下冒了出来。

    穿堂风透过帘子吹了进来,温柔地拂过耳边。旁边是一众下属们挑起那碗中的凉皮在呼呼地往嘴中送食的声音。

    昏暗的烛光给她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亮圈,神思恍惚之际,眼前出现了一盘色如红玉的蜜汁藕,连带着那股酸辣味都被鼻尖的香甜冲淡了一些。

    陆怀砚抬头,不知她为何意。

    黎书禾的手指轻敲桌案,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今日看大人盯着那焐熟藕看了许久,想来是十分感兴趣,方才便试着做了一份。”

    陆怀砚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觉得心跳声响得要响破他的耳鼓。

    有些僵硬地道了谢,又僵硬地拿起筷箸,夹起盘子里的藕片。

    软糯的藕片在口中化开,绵软甜香,又带着莲藕的清脆,每一口都裹满了糖汁的蜜意,丝丝缕缕连在一起萦绕在唇齿之间。

    陆怀砚嘴里被甜润的蜜汁藕交织着,心里更是被这缠绕的甜意填满,正酝酿好情绪抬头,眼前蓦地出现了几道凶神恶煞的脸庞。

    裴珣一拍桌案,眼里的嫉妒都快要滴出血来:“好哇陆少卿!你竟然偷偷让黎娘子给你加餐不告诉我们!”

    丁復也跟着痛心疾首:“陆少卿竟然瞒着我们吃独食!”

    吕一璋和康墩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伺机附和。

    既然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桌上独有的焐熟藕,裴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就知道你们那时候在国子监嘀嘀咕咕,定是在偷偷商量做什么好吃的!”

    说着趁其不备,径直拿起旁边新的筷箸,夹了两片藕片塞进嘴中。

    裴珣眯着眼睛感慨:“还是陆少卿最懂吃啊!”

    陆怀砚:“……”

    第56章 锅盔 没想到陆少卿竟是个以权谋私之人……

    这一盘焐熟藕,陆怀砚自己都还没吃上几口,便被这一群饿狼瓜分了个干净。

    眼见着他们一副餮足的模样,不由更加神色郁郁。

    等这一群人一个个挺着肚子时,他才温声道:“我准备去一趟吴州,你们中哪两个人准备与我一同前往?”

    话音落下,方才还喜笑颜开的这群人顿时收起了笑容,敛声不再说话了。

    “怎么?”陆怀砚手指动了动,眼睛扫过一圈,“都不想去?”

    以往也不是没有赴其他州县调查案件的时候,那会儿随意揣上些干粮馍馍就上路了,更别提路途中受的罪了。

    是以每次需要出远门的差事,大伙都是靠抽签来决定的。谁抽到的签最差,就轮到谁去。

    陆少卿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在场的人都怔愣片刻。

    裴珣初来乍到,不整这些弯弯绕绕,虚的实的,直接开口道:“我便不去了吧,陆少卿要带队远行,大理寺应当是留一人坐镇的。”哈哈,这出远门劳苦费力又不讨好,他才不去。

    陆怀砚没搭理他,又把视线转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

    剩下的几人依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丁復站出来,叹了口气应道:“我同少卿一起去吧。路途遥远,还是得有一个会武艺的人在侧才好。”

    这一个两个的,关键时候没一个靠谱。

    康墩连忙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得见堂出马,像我等一点武艺都不会的,万一路上遇险还得陆少卿来保护我们。”

    “呸呸呸,你这个乌鸦嘴,可别咒我们!”丁復怒道。

    “是我失言了。”康墩当即拱手赔罪,又想起什么,说道,“我记得黎师傅之前推荐了不少吴州当地的名菜,你们到了那里届时可以品尝一二。”

    丁復撇撇嘴,心里郁郁的。

    黎师傅推荐的和黎师傅亲手做的完全是两码事,一想到要离开这长安城数月,再一想到这数月都吃不到黎师傅做的吃食,心情更加低落了。

    恰在此时,一旁的陆少卿开口问道:“我记得黎娘子是吴州人?”

    黎书禾正收拾好灶台,走了过来,点头应道:“是,我自小在吴州长大。”

    陆怀砚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看在其他人的眼里却有些毛骨悚然。

    陆少卿上次这般笑的时候,那犯人的人头可就呱呱落地了!

    只听陆少卿用着无比轻柔的声音问道:“既如此,不知道黎娘子可否跟我们一同走这一趟?也好方便替我们带路。”

    众人:!!!

    陆少卿这是何意!

    他把黎师傅带走了,那他们接下来每日吃什么啊!?

    全程唯独只有丁復恍然回神,连连点头,上前一步道:“对对对,黎师傅从小生活在吴州,定是对吴州无比的熟悉,由她来领路,最是合适不过了。”

    黎书禾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

    离开了吴州这么久,倒是真的想回去瞧一瞧,不说别的,给她阿娘上一柱香总是好的。但……

    长安城离吴州路途遥远,这一路上来回颠簸的痛苦,属实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有些不确定道:“这……我这走了,由谁来掌勺?此事怕是不妥当吧……”

    “这不是还有王师傅在,他之前也是一人负责两餐,再让你那两个学徒暂时负责朝食,如何?”

    见她犹豫,陆怀砚又补了一句:“期间工钱照算,另外再给黎娘子一百两银子当做报酬。”

    黎书禾一听,心想,这不就是相当于公费出差,还有高额补贴吗?

    她立马应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我现在也是大理寺的一份子,理应为了大理寺贡献一份力!”这份差事舍她其谁!

    陆怀砚唇角勾起,点头道:“如此便说好了,黎娘子回去收拾一番行李,我们后日便出发。”

    “好。”

    食堂里的其他人还恍然如梦,不敢置信地看着满脸喜色的丁復和一脸正气的陆少卿。

    这黎师傅就这般走了,他们怎么办?!

    “等等——!”有人开口阻止道。

    在场的众人倏地松了一口气。还好,终究还是有人站出来制止了。

    裴珣一甩衣袍,大义凛然道:“我方才思虑再三,觉得我初来大理寺,对着一应公务还不是很熟悉,陆少卿出行期间,应当还是由吕县丞来暂代陆少卿处理日常公务。”

    吕一璋忙摆手:“裴寺正切莫自谦,按照职位理应是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珣打断,只听见他又继续慷慨激昂道:“我愿意跟随陆少卿一同前往吴州,查清这‘国子监鬼火案’真相,也好告慰这枉死的冤魂在天之灵!”

    众人:“……”

    无耻啊!裴大人到底是怎么把想蹭饭说的这般清新脱俗,铿锵有力的!

    陆怀砚“呵”了一声,见着裴珣眼神清明,意志坚定,也不再多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

    等陆怀砚走出食堂后,余下的众人皆是面露苦色。

    好好的,陆少卿怎么会突然想带上黎师傅的!

    吕一璋只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这一路上风尘仆仆,想来他们也不会吃的太好。”

    黎书禾还没离开,此刻听到他们质疑的声音,“啊?”了一声,说道:“不会啊,路上只要能生火,就能做出许多美食。比如酥嫩焦脆的酱猪肘子,还有鲜香滑嫩的叫花鸡,若是途径河边抓上几条溪鱼,我们还可以在石板上烤鱼吃!”

    康墩捂着耳朵不想再听:“别说了别说了!”好不容易这次出行没轮到他,还以为能留在食堂好好享受美食了!

    黎书禾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刀:“唔……到了吴州,刚好可以尝一尝我们当地的螃蟹,可新鲜得紧!”

    康墩咬着牙根,恨恨道:“要是再听下去,我怕我今晚就去暗杀丁见堂这小子了!”

    丁復满脸得意:“你武艺没有我好!”

    他就说他和黎师傅有缘!这下一路上可算是有口福了!

    ……

    知道黎师傅后日就要跟着陆少卿等人去吴州后,大理寺就开始了一片哀嚎之声。

    甚至有不少人暗自嘀咕着,陆少卿定是假公济私,不然好好的,为什么这么多人不带,非得带黎师傅一个厨娘出行!

    临走前,黎书禾对着田七和春桃两人又是好一通的交代:“我出行的这段时日,你们两个要好好干!兴许表现好了就能提为掌勺师傅,以后还能涨工钱!”

    春桃十分不舍:“我想跟着师父多学些时日,要不我也收拾收拾,一路上还能帮着给师父打下手。”

    黎书禾摸摸她的头,笑道:“哪能这么多人一起去啊,又不是去春游。”

    春桃眼眶红了,又嗫嚅两声,眼看着马上就要落泪。

    黎书禾连忙打住她要说的话,语重心长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外出一段时间罢了。”

    说着,她还特地叮嘱田七一番:“你年纪大些,要记得多照顾着点春桃。”

    田七虽然知道黎书禾要跟着出行后,心里也十分忐忑,却也知晓分寸,点头应道:“我晓得的。”

    把事情都交代完,黎书禾就开始着实做明天路上的吃食。

    只可惜大理寺现在还没有面包窑,她也只能把目光放到那个缸炉上。

    要说出远门有什么吃食是方便携带的,那必定是锅盔。军屯锅盔可是以前在军队在远征打战时必备的干粮!

    薄脆的锅盔不仅方便携带,更是容易饱腹。一口下去,外酥里嫩,肉香四溢。

    面团擀成薄薄的长方形,抹上油酥,拌好的梅干菜馅料往上一推,抻宽拉长,边拉边卷,蘸上芝麻后按压成型,最后擀成微微透明的圆形薄片,再迅速将这面饼贴进炉膛内。

    不过几瞬,锅盔便在这炉膛里增大了一倍的面积,面饼里的油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到木炭上,更是溅起火星,香味顺着升起的白烟就飘了出来。

    黎书禾拿起一把专用的钳子将锅盔取出,外表金黄酥脆,嚼起来内里松软适宜。捏紧了张大嘴巴咬一口,先是外壳酥脆到掉渣的声响,紧接着唇齿间满满都是充盈着梅干菜混着五花肉的咸香,尤其是白糖和辣椒两种口味的叠加,更是让这股辣中带甜的层次恰到好处。

    孟淮等人吃着这口中的锅盔,不知道叹了第几声的气了,幽怨道:“这陆少卿好好的,干嘛非要带黎师傅一同出远门!”

    康墩更是委屈巴巴地盯着前头忙碌的身影,用力地咬了一口,眼里的嫉妒都快冒出火来了,说道:“可不是嘛!”

    没想到陆少卿竟是个以权谋私之人!

    光是这锅盔吃起来便是愈嚼愈有味道,油亮酥脆,满嘴溢香,更别说这一路上他们还能吃到其他更好吃的,真真是一想到就开始心痛了呜呜呜。

    在场的人就数裴珣和丁復两个人格外地兴奋,脸上的笑容那是藏都藏不住。

    裴珣忍不住辩驳道:“这说的什么话,陆少卿难道不是了早日破案吗?”

    丁復同仇敌忾:“就是!这国子监里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有了凶手的线索,陆少卿不辞辛苦亲自赴吴州调查事情真相,这等精神难道不值得我等学习敬仰吗?!”

    裴珣又道:“要不是黎师傅发现诸多线索,我们又怎么能这么迅速确定凶手?所以陆少卿让黎师傅一同出行的决策当真是英明神武!”

    丁復:“没错!一来黎师傅是吴州人,熟悉路线不说,二来,万一我们探查途中又碰到什么问题需要黎师傅解答,难不成还要飞鸽传书到长安来不成?”

    “……”

    两个人是一唱一和,偏裴珣口才又好,一番忽悠下来,说得他们几人是羞愧至极。

    “是我狭隘了,还是裴寺正想得通彻。”

    “确实……我竟差点为了一己之私影响了案子进展,实在是罪过啊!”

    孟淮当即起身,冲着裴珣一拱手,说道:“既如此,老夫也应当为这个案子贡献一份力。辛苦便辛苦一些吧,我这就去收拾行李,明日与两位一同出发去吴州!”

    裴珣:“啊?!”

    第57章 石板烤鱼 陆少卿该不会以为她别有用心……

    次日一早,城门方开,大理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骑着马出城了。

    陆怀砚看着身后一黑一白着装的裴珣和丁復,再看着死皮赖脸要跟来的孟淮,不由扶额轻叹。

    这群人还真是没脸没皮的!

    当初在问他们的时候,全都是支支吾吾不肯同行。但一听到黎娘子的名字,一个个又比谁都要积极。

    看来这黎娘子的名号,当真是比他这个少卿还要好使。

    他偏头问身旁的人:“可还习惯骑马?”

    黎书禾点头笑道:“陆少卿可别小瞧了我,不然当初我是怎么独自一人从吴州来这长安城的?”

    说着,一甩马鞭骑乘而去,竟然甩开几人遥遥领先,奔在前头。

    马背上鲜活的人影一起一伏,身后背着的包袱更是随着主人上下摆动。

    在陆怀砚的预料里,本以为她不擅马术,亦做好了乘坐马车的打算,没想到她策马的鲜活模样倒是让他无比惊喜。

    枣红色的马儿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耳边急速的风声掠过,吹起几缕发丝飞扬。

    陆怀砚“驾”一声,快马加鞭追上了前方渐渐缩小的人影。

    ……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太阳已然高悬,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有些炽热,众人的额间也不由地起了一层薄汗。

    所幸现下只是初夏,还偶有凉风拂面,加之一路上树木繁茂,倒也不会大汗淋漓。

    赶了这么久的路,大家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见前方有一处小河,陆怀砚便勒住缰绳,抬手让他们先歇息一二。

    将马匹系在树上后,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向黎书禾。

    黎书禾拍了拍手,到河边掬起一捧清水将脸上的尘土洗净,再将身上的包袱一卸,随手在里面摸索着。

    众人上前将她围成一圈,就看着她要使出什么绝活。

    她先是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硕大的腊肉,肥瘦相间,亮泽光润,光是看着,几人便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等她再拿出一个皮质包具,一排锃光瓦亮,各式各样的刀具插在插口处。多如普通的菜刀、尖刀,甚至还有一把刃口厚实的斩骨刀!

    摆在一起不仅闪闪发亮,也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幸好!还是黎师傅准备妥当,不然就以他们那佩剑,想是割半天也没法给这么大一块肉切开,可不是只能看不能吃了!

    黎书禾随意地先取出一把菜刀将腊肉切块,而后又换了一把尖刀来片肉,不一会儿,腊肉就被片成了薄薄的一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

    陆怀砚心情复杂:“你这包袱里装的不会都是……?”难不成都是些与吃食相关的不成?

    黎书禾拎起包袱晃荡几下,笑道:“哪能呢。”

    陆怀砚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一般女子出行,大抵也是要装上不少胭脂首饰,以便打扮。纵使她平日里不常佩戴首饰,但他也偶尔会瞧见她的发髻上换戴过几次不同的发饰。

    黎书禾将包袱解开,又掏出一个个的竹筒,大方地给他们展示:“除了刀具和腊肉,我还带了不少的酱料,不然在这野外烧烤还真的要少了一番风趣。”

    陆怀砚:“……”

    裴珣挤上前,不住地夸赞:“果然我就知道黎娘子定当早有准备!”

    丁復撩起衣袖,摩拳擦掌:“我们等会吃什么?要不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打几只山鸡来!”

    裴珣想起那日香喷喷的鸡公煲,立马道:“我同你一道去!”

    孟淮把裤腿卷起,点头附和:“那我便去这河里抓几条鱼上来!”

    几人说着立马分头行动,陆怀砚也不好干坐着,只好起身说道:“我去附近拾些干柴树枝,你就待在此处。”

    “好。”

    趁着他们都散去忙活的时候,黎书禾也在四处转悠着。

    初夏时节,树上不少的野果也已成熟。她捡起地上的一根粗树枝,攥在手里,踮脚就往那树上够。

    “啪嗒——”几声,树枝上落下几片叶子,可那些红绿色的果子还依然高高挂在树上。

    黎书禾还非不信这个邪,往后退了退,一个猛冲跳起,手上的粗树枝“哗”地一下,还真的将几个果子打落到了地上。

    她将地上的果子捡起来,随意拿衣裳一兜,就跑到河边去冲洗干净。

    恰好此时看到河边上几片荷叶含苞待放,零散地铺在水面上,不由心下一动。

    裴珣和丁復要是能抓到山鸡,正好这荷叶一包,地上的黄泥一裹,不就能做那肥嫩酥烂的叫花鸡了?

    想着便弯腰要去采摘。

    也不知是因为她的鞋底素缎无纹,亦或是河边青苔滋生,黎书禾的脚底一滑,眼看就要重心不稳地往那河里栽去。

    “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她甚至都来不及回头。突然,又一道力气猛地将她拽回,这才没有彻底地栽进河里。

    许是紧急,陆怀砚的拇指正好抵在了她的腰间,触得她有些发痒,随着脚下的水波一晃,就这样被他虚虚地环在了怀里。

    “陆少卿……”黎书禾有些尴尬地开口,方一抬头,唇瓣又擦着脖子边缘,蹭到了他的喉结。

    她的身体一僵,呆滞的眼神正对上他下俯的视线。

    她在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也看到了震惊之类的情绪,或许还有其他的,却连自己也无法分清。直到对方的手松开,黎书禾才反应过来连连后退。

    她急忙解释,说出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对……对不起,我……我无意冒犯……实在是……”

    顶着一张熟透的脸,到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少卿该不会以为她别有用心吧!

    陆怀砚敛了敛衣裳,又往后退了两步,面色似乎又恢复到了往常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只温声道:“小心些。”

    但无人察觉之处,他那整理衣裳的手却还抓着衣角没有松开,无端透出一股手足无措来。

    黎书禾羞愤欲滴,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垂眸说了声“知道了”,捡起地上掉落的果子,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跑去。

    擦肩而过时,陆怀砚只觉空气中突然飘来了一阵甜腻的幽香,竟辨不清到底是花开了,还是谁身上独有的香味。

    ……

    其他人尚未回来,两人就在这沉默中寻了个空地坐着。

    黎书禾捡了旁边的几块石头随意就堆成了一个灶炉,又去寻了一块石板,就这般架在了上面。

    还没说什么,陆怀砚便默契地将枯树枝点燃塞了进去。

    “陆少卿……”

    “黎娘子……”

    两人同时开口,看着对方的神色,话又卡在嘴边。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

    一时阒静无言,空气中满是尴尬的气息。

    “黎师傅,陆少卿——”远方传来了一道声响,打破了这份沉默。

    裴珣和丁復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满载而归。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他们两个抓来了四只山鸡,还有两只野兔。

    黎书禾笑道:“两位大人真是抓鸡抓出心得来了。”

    “可不是嘛!”丁復将鸡扔在地上,吹嘘道,“我只是拿着几个石子一丢,这鸡就倒下了!”

    裴珣瞥了他一眼,无情地冷笑:“也不知道是谁方才非要我前后夹击,将这几只鸡包抄的,还随意一丢……”

    呵呵,当真是好笑至极。

    丁復见被戳穿了,难得也不恼怒,左右现在有东西吃,他懒得跟这人计较,忙问道:“黎师傅,你吩咐,这鸡要怎么处理?”

    黎书禾“唔”了一声,看着这两人无比期待的眼神,便真的开始指挥起来:“你们先帮着这些鸡和兔子都处理干净,剩下的交予我来就好。”

    “好!”裴珣和丁復异口同声道。

    两人现在是干劲满满,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只等着早日吃上这顿大餐!

    一人又拎着他们的战利品,到河边去收拾了。

    架起的木堆燃起,红色的火苗“倏”一下蹿了起来,将这初夏更添了一丝燥意。

    石板被火烤热,切好的腊肉就放在石板上烤着。腊肉的油脂顺着石板滋滋往外冒了出来,外面的一层皮肉早已被烤得油光透亮,鼻尖全是萦绕着腊肉醇厚的咸香。

    孟淮来时,手上树杈子叉着的鱼还前后扑腾了两下,直直地翻着白眼。

    闻到这腊肉的香味早已走不动道了,举着两条鱼就疯疯癫癫地冲了上来,活像几天没吃过饱饭一般。

    “黎师傅,这能吃了吗?”

    “还得再等一会儿。”

    黎书禾接过他手中的鱼,笑着应道,手上的尖刀三五下刮去鱼鳞,一条对切分成两半,往鱼肉上抹上酱料后,放到了石板上炙烤,另一条则用一根木棍穿了过去,直接架在了柴火上。

    都不用额外再在石板上刷油,腊肉上的油脂就恰到好处地浸润着这鱼肉。等石板上的鱼皮烤得酥脆时,鱼肉依然鲜嫩多汁。

    而柴火上的那条鱼的表面却已被烤成了金黄色,黎书禾往上撒了些调料,又翻转了一面,这才招呼起来:“几位大人,可以过来吃了!”

    裴珣和丁復明明是蹲在河边处理着山鸡和野兔,耳朵却灵得很。

    一听到声响,立马撒腿跑了过来。

    裴珣手上还拎着处理干净的山鸡和野兔,一时不知如何该放在何处。

    黎书禾看出了他的窘迫,将荷叶铺在另一块干净的石板上,说了声:“我来吧。”

    裴珣立马如释重负,又转身从自己的包袱里摸摸索索。

    过了片刻,眼见着他眼睛突然亮起,从里面掏出了几个特地打造的托碗和一筒竹筷。

    黎书禾傻眼了。

    这不就是现代露营的装备吗?!这裴大人怎么准备的如此充分,莫不是一早就算好了吧!

    裴珣见到众人惊呆的目光,当即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得意,嘴里还不停地说着:“看吧,得亏我特地备了这些,不然咱们现在可都只能用手抓着吃了!”

    丁復把手中的东西一放,难得称赞了对方:“确实还是你思虑周全,是该赞扬一番!”

    陆怀砚沉默半晌,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后从牙齿缝里蹦出了几个字:“你们到底是来野炊还是去破案的!?”

    裴珣和丁復置若罔闻,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一下,默默将餐具分好后,又迅速夹了一筷石板上的腊肉和鱼肉。

    烤好的腊肉往外噗噗冒着热气,外皮焦脆,内里肉质紧实,肥瘦相间。油润弹嫩的腊肉轻咬一口,还往外爆着油水,除去豚肉本身的醇厚咸香之外,还有一丝回甘恰在其中。

    每一块腊肉都自带一股烟熏味,随着高温炙烤流油溢香,而旁边的野菜很好地吸收了油脂的香味,再混着鱼肉的鲜香真真是诱人至极。

    不一会儿,石板上的烤腊肉只剩下了零星几片,还在滋滋地冒着油脂。

    陆怀砚发了话:“这些得给黎娘子留着。”

    几人一听,都放下了争夺的气势,继而把掠夺的对象转向烤鱼。

    白皙的鱼肉连皮一起夹起,塞进嘴中时才发现这鱼细嫩少刺,嚼起来更是焦香软烂。

    鲜嫩多汁的鱼肉又蘸了蘸底下的酱汁,裹着这山泉独有的甘甜,连一丝腥气都没有,刚放进嘴中就一抿即化,醇和味美,更是像置身于这山水之间,淋漓畅快。

    另一头,黎书禾正把那些摘来的果子塞进山鸡里,给鸡的内里和表皮都刷上了酱料后用荷叶裹起,外面再用一层厚厚的黄泥封住,才算大功告成。

    她把这封好的叫花鸡直接扔进火堆之中,惊起火星四溅,吓了吃得正香的众人一跳。

    裴珣嚯得一声站起:“黎娘子莫不是生气了不成?这些我们都给你留着,没敢下筷。”

    说着指了指石板上堆在旁边的一溜吃食。

    丁復也连声道歉:“确实是我等不是,实在是受不了这香味的诱惑先开始吃了,该罚,该罚。”

    孟淮正吃得满嘴流油,闻言也当即拱手赔罪:“等会到了驿站,当是点上一桌好菜,好好犒劳黎师傅。”

    唯有陆少卿,双腿合拢,双手置于两侧,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旁边的托碗更是空空荡荡。

    直到等她的视线转过来时,陆怀砚才温声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一口都没吃。”

    就是为了等你一起。他在心里默默道。

    黎书禾疑惑地回望过去,眼神还带着一丝迷茫:“等我做什么?你们方才没回来之前,我已经烤了两个锅盔填了填肚子,现下还不饿。”

    陆怀砚:“……”

    算他白费这功夫劲!

    第58章 叫花鸡(一) 你就是再数,也变不出鸡……

    在场的这几人都是食量大的。

    那一丁点的腊肠和这一条烤鱼甚至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一整只已然处理干净的野兔就这般压在了石板上,石板上的油脂渗进兔肉里又将其烤得焦香四溢。

    等兔肉也被烤得焦黄香脆的时候,黎书禾就往上撒了不少的胡椒辣椒面等调料,也好压一压这野味的腥气。

    中间堆着的果子也被这石板烤得有些爆裂,酸甜的汁水流了出来,中和了辛辣焦脆的兔肉,让这肉质鲜嫩之余,更添一丝果子的清香。

    孟淮看着这一整只兔子被渐渐烤得变色,感慨道:“这兔子如此可爱,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说着还抹了抹眼睛,想拭去眼角的泪水。

    丁復在一旁呵呵冷笑:“老孟,如果你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没有流出来这么多的口水,我倒还当真差点要相信了!”

    孟淮嘿嘿一笑:“现下看这兔子的可怜形状,那我当然是要将它们全都吃进腹中,也才算是给它们一个交代!”

    裴珣也在此时高喝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孟淮和丁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悠悠的白云顺着湛蓝的天空漂浮。

    没什么特别的啊?

    下一秒正要为这兔子的归处再好好争辩一番,只见石板上那最为肥美的兔腿已然缺了一块。

    裴珣直接上手,拿着那焦香鲜嫩的兔腿在嘴中啃食。

    口感丰富的油脂让这兔肉吃起来更加劲道香脆,馥郁的肉感包裹着每一寸舌尖,咀嚼时鲜嫩的美味更是在齿颊间久久不能散去。

    “香啊,当真是香!”裴珣一边吃一边点评着,“不枉我追了这么多里路打到这几只野兔。”

    孟淮见状气得重重一哼,立马上前准备将另一只兔腿扯下。

    兔肉已经醇香软烂,轻轻一扯,就将整个兔腿扯下,滋滋冒油的兔肉就连骨头都是香的,那股辛辣的调味料将野味的腥气压下,红嫩的肉质光是看着便令人口舌生津,肚子里的那些馋虫全都被尽数勾起。

    直到孟淮放进嘴中时,才不由喟叹一句:“这兔子着实顽皮可爱,就让老夫来把它们全都解决完,也算它们死得其所了!”

    ……

    两只烤兔肉下肚,单独放在火堆上炙烤的那条鱼也早已熟透。黎书禾将木棍取了下来,想也没想,径直递给了陆怀砚。

    裴珣等人本来全都蓄势以待,哪曾想会突然被陆少卿截胡。

    陆怀砚接过烤鱼后道了声谢,又问道:“你不吃点吗?”

    他就看着她一直在忙活,都没能好好用食。

    黎书禾将底下的柴火又添了一些,橙红色的火焰映得她更加明眸皓齿,灿若星辰。

    她笑道:“你们先吃,我等着底下这个呢。”

    陆怀砚眉头微微蹙起,是方才那个黄泥裹在一起的东西吗?就这般放在火堆中闷烤,怕是不太干净吧……

    一时没有出声,落在其他人眼里,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裴珣小声地试探:“陆少卿可是不喜欢吃这烤鱼?”

    丁復的眼睛立马亮了,想来也是,陆少卿平日里最爱整洁,方才在石板上的鱼他都没怎么吃,更别提这木棍插起来烤的了。

    裴珣谄媚道:“陆少卿可要我等替你分忧?”

    陆怀砚看着他们一个个垂涎欲滴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怎么?我慢慢吃不可以吗?”

    孟淮:“这烤鱼就是得热乎的时候吃,才能尝出这鱼肉的鲜美甜嫩,放冷了这口感可就要减半了啊!”

    陆怀砚呵了一声,无所谓道:“我乐意。”

    说着拿起筷箸夹起酥脆的鱼皮,慢条斯理地吃进嘴中,眼神时不时还往黎书禾那边瞥了过去,手上的动作便是更慢了。

    孟淮气急败坏:“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径直往边上的石头上一坐,索性就不转头看过去,不然只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就要做出与陆少卿争食的可怕事迹。

    ……

    陆怀砚一般对吃食都不是特别挑剔,虽说这烤鱼看着外表有些焦黄,但是入口确实十分鲜嫩,尤其是鱼尾处,焦脆的鱼皮连着内里新鲜的鱼肉,汁水溢出,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一时竟有些忘神,再看其他三位同僚,还在为那几块兔肉的归属争吵,只觉得带他们出行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等柴火堆里一阵又一阵的香气传来时,所有人也不吵了,手里的筷箸都停滞了。

    “什么味,这么香!”

    裴珣不敢置信地抬头,到处寻找这香味的来源。

    直到看到黎书禾从火堆里拿出几个烘烤得有些焦裂漆黑的泥壳,依然还在探着头张望着。

    总不会是这黄泥的味道吧?!

    很快,他的眼中的震惊愈加浓重,直到黎书禾将泥壳敲开,浓香扑鼻,他才确定还真是从这泥壳发出的香味。

    叫花鸡外面的泥壳褪去,包裹在外面的荷叶清香和鸡肉的香味重叠,那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味就直接钻进他们的鼻腔中,所有人的眼睛俱是一亮。

    鸡肉的外皮枣红明亮,肥嫩酥烂,轻轻一撕,整条鸡腿就连皮带肉被撕了下来,放入嘴中咀嚼,肉质松软鲜嫩,丰盈的汁水混合着荷叶的清香,实在是令人陶醉其中,回味无穷。

    黎书禾吃完一个鸡腿后,还不忘跟陆怀砚介绍一番:“这便是叫花鸡,就该如此热腾腾的吃才算是滋味!”

    陆怀砚闻言“嗯”了一声,犹豫了一瞬,也学着她的模样上手撕了一个鸡腿,跟着咬了一口。鸡肉酥香温热,油而不腻,确实味道鲜美。

    鸡肚内里塞着的果子更是散发着一股果木的清香,吸饱了鸡肉里自带的油脂,吃进嘴中也是别有滋味。

    还没来得及等他好好赞扬一番,只见着他的三位同僚面部狰狞,有样学样地敲开了另一个泥壳,完全不顾形象地将鸡腿塞进嘴中。

    陆怀砚:“……”忒丢人了!

    裴珣的嘴上还沾染着方才吃烤兔肉时留下的酱汁,两个腮帮子满满地塞着,活像一只正在偷吃的仓鼠。虽是如此,手里争抢的动作却依然没有停下,连那竹筷都已被他扔在一旁,手上全都抓那鸡肉留下的光亮油脂。

    孟淮更是大快朵颐,但却是眉头紧锁,几乎是吃一口叹一声气,惹得丁復都抽出空隙发问:“老孟,这美食当前,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孟淮感叹一声:“我只是想着待会儿还要赶路,不然非要拿出美酒相配不可!”

    “你居然还带了酒!?”丁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孟淮连忙使了个眼色,打断他:“嘘!小声些!”

    这要是被陆少卿听到,他还要不要命了!

    丁復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后轻声道:“那里还有一只鸡被泥壳包着没拆,我们两个等会偷偷用布裹起来带着,等晚上到了驿站休整的时候,再拿出来对酒当歌,你待如何?”

    “好主意!”孟淮一拍大腿,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立声道,“你快些行动,我来掩护你!”

    两个人一对视,一人鬼鬼祟祟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另一个则趁机高谈阔论,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啊——这个鸡肉真是鲜嫩,没想到外头看着脏兮兮的,竟是丝毫不影响内里的味道!”

    孟淮高声开始他的诗朗诵表演。

    “你们看这鸡皮,色泽油润,再看这鸡肉,肥美白嫩,最后再看这鸡骨头……这鸡骨头,这鸡骨头……”

    裴珣斜眼一笑:“这鸡骨头怎么你了。”

    眼看丁復马上就要得手,而裴珣正要转头望过去时,孟淮当机立断,大声一吼:“这鸡骨头真香啊!”

    满手污泥的丁復已经将最后一只叫花鸡连泥带壳裹进布中,隔空冲着孟淮点头示意:得手了!

    孟淮长吁一口,既然已经得手,他懒得再跟裴珣周旋,眼疾手快地将最后一块鸡肉抓起。

    嘿嘿,虽然他年纪大了些,但幸好眼神和手速没有拖后腿。

    吃得正欢的时候,就听到耳边有声音在咆哮:“一二三……我们明明打了四只山鸡啊!怎么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只?!”

    “鸡呢?去哪里了?!”裴珣一边说着,还不信邪地往那火堆里翻找,越找越是心惊。

    这烤熟的鸡难不成还会长了翅膀飞走了不成!?

    “好了。”陆怀砚也起身拍手,对众人说道,“吃饱喝足,也该出发了。”

    丁復和孟淮立马收拾好行囊去牵马,裴珣还有些依依不舍,把那堆柴火堆翻了又翻。

    直到双手都翻得漆黑,愣是没有找到那只失踪的叫花鸡。

    裴珣恍惚了,连带着有些怀疑地问着丁復:“我们方才是打了四只鸡,是吧?”

    丁復摇摇头道:“裴寺正莫不是糊涂了,一共就三只鸡啊。”

    说着还指着地上掉落的泥壳,数给他看:“你看,一、二、三,是三只,没错啊。”

    裴珣使劲拍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难不成真是自己迷糊了?

    眼见着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好东西,连那堆柴火都被已熄灭,更是心灰意冷,连翻身上马时都有些魂不守舍。

    丁復偷偷贼笑道:“裴寺正怎么还在算数呢?”

    裴珣摇了摇头,将杂念抛开,嘴硬道:“没什么,只是在想其他事情。”

    “那可不要耽误了赶路。”丁復一夹马腹,疾驰出去,只余声音还在回荡,“你就是再数,也变不出鸡来了!”

    “驾——”

    裴珣看着眼前的几个身影越缩越小,即使是不甘心,也只好先一甩马鞭跟了上去。

    这绝对是一起灵异事件,等到了驿站,得找陆少卿一道好好分析分析不可!

    ……

    临近黄昏,一行人总算是风尘仆仆赶到了驿站。

    下了马,一个个都是满脸黄沙,还未踏进门槛,便有驿长上前将他们拦住,恭声问道:“敢问几位尊姓大名?可有驿牒?”

    陆怀砚掏出角符给他核验,看了眼身后的人,说道:“大理寺办案,需在此处暂歇一日,明早启程。”

    驿长验符后对着身后高呼:“备上房五间,还有热汤!”

    驿卒应下后,随即又上前把他们的马匹牵到马厩去饮水吃草。

    眼看着暮色渐起,裴珣也在最后赶了上来,开口便问道:“可有热乎的饭食?实在饿得紧了。”

    丁復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他觉得自己食量已经够大了,但跟这位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绌了。

    孟淮也适时地旁边补了一句:“方才就属你吃的最多。”

    不过这里的驿长闻言只是笑道:“几位还是先去上房休整片刻,待会儿下楼就能吃上了。”

    陆怀砚道了声谢,随后一行人跟着引路的驿卒上楼。

    等到了最大的一间正厅时,驿卒停下了脚步,又将几人稍稍打量了一番,对着陆怀砚说道:“这间有雕花床,陆少卿……”

    话音还未落下,陆怀砚便后退两步,转身对身后的黎书禾说道:“你住这间。”

    黎书禾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那驿卒为难的声音响起:“这、这于理不合吧……”

    陆怀砚语气凛然:“有什么不合的?陆某睡不惯雕花床,特与人交换,不行吗?”

    “可、可以是可以,但是……”

    “既然可以,就按规矩行事。”

    说着,径直推开旁边那间偏房,末了还不忘对着驿卒交代道:“劳烦给这位女郎先备热汤。”

    “是。”

    黎书禾自然也是听到了他的这句交代。

    从开始让她住这间最好的上房时,她还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她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女性,陆少卿若只是想照顾她一二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他后面交代的话语,却让她有了一丝动摇。

    以陆少卿一直以来的性子,好像最近经常做着一些不符合他人设的事情。可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有什么值得对方另眼相待的?

    还在思索间,驿卒已经将热水提了进来。

    驿站确实比她以往住过的客栈要好些,环境更为整洁不说,就连着这打来的热水也更为清澈。

    一日的疲惫等整个人浸泡到木桶里时,才渐渐褪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在这氤氲的热气里一同烟消云散。

    若是他们日夜兼程,也许还需半个月就能赶到吴州了,到时候她要回去给阿娘上柱香,也好让她安心。

    ……

    等黎书禾洗净,一头秀发随意擦到半干,拿木簪一插,便起身下楼了。

    大理寺其他几人看着也是已经洗漱一番,正找了张桌子坐下。

    等她走过去时,驿卒也正好给他们上了暮食。一人一碗烩面,外加一盘烧鸡。

    烩面最上一层铺着许多的佐料,还有零星几片羊肉,一股子膻味涌了上来,让人一时无法动筷。

    一开始门口的那位驿长上前,还颇为自豪地介绍道:“这可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羊肉烩面和烧鸡,几位尝尝味道怎么样?”

    “勉勉强强吧。”裴珣点评中肯,心里还对午间的叫花鸡念念不忘,筷子不自觉就伸到了那盘烧鸡上。

    比起叫花鸡而言,这盘烧鸡更加柿红微黄,晶莹透亮,但是闻着香料味却是有些重了,就是不知道吃进去后这味道怎么样。

    尝一口,鸡肉虽然酥脆鲜嫩,但是那浓浓的香料味道怎么都遮掩不住。

    裴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啊!这些时日,嘴巴都被养刁了,吃什么都不香。

    再一看其他人,也跟他是差不多的神情,神色恹恹,完全没什么食欲的模样。

    那可不能怪他,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般。只能怪黎书禾拔高了他们的期待值,是以吃什么都觉得这味道不甚满意。

    但奔波了一天,怎么样都得将肚子填饱,将面条尽数捞起囫囵地吞下,强撑着一丝笑意问道:“你们这可能帮着采购一些食材?”

    驿长面露惊讶,问道:“可是要备些干粮?”

    “这倒不是。”裴珣摇头,偷偷觑了眼黎书禾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黎娘子,你觉得可要备些什么?”

    “那便劳烦帮我们备些江米和五谷杂粮吧。”黎书禾笑吟吟道,“若是有干馍也可以。”

    裴珣急了:“干馍!?干馍怎么行!”

    又干又硬,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陆怀砚放下筷箸,看过去的眼神还带着点冰冷:“裴寺正若是不想吃,可以选择饿着。”

    “我就是随口一言,莫怪莫怪。”裴珣嘴巴扁起,也不知陆少卿为何反应这么大,立马解释道,“黎娘子,别误会,我就是觉得咱可以多带些鸡啊鸭的什么。”

    陆怀砚:“带这么多怎么上路?”

    裴珣:“届时随意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就地解决,绝对不会拖到下一站。”

    孟淮耳朵动了动,探出头来附和道:“此计倒是可行,如此便是要让黎师傅受累了。”

    丁復随口道:“那要不雇辆马车?我来驾车,白日里也能让黎师傅好好休息。”

    马车宽阔,也能装载更多的吃食!

    三人一同把赤裸的眼神看向陆少卿和黎书禾。

    陆怀砚以手扶额,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名驿长倒是先疑惑上了,问道:“几位大人不是要去吴州吗?”

    “是啊。”

    驿长道:“从这儿出发再行两日就能到潼关驿站了,再沿黄河岸边的驿道而过,次日就能到达洛阳。届时便可直接乘漕船南下,路程更短。”

    这倒是真的。

    只不过黎书禾先前从吴州来时一直都未曾走过水路,所以也确实对这条路不清楚。

    陆怀砚点点头,说道:“之前也确实是这般打算的,快马加鞭到洛阳后再乘船至吴州,大约只要半个月的时间。”

    裴珣大惊:“陆少卿之前没提起过要走水路啊!”

    走水路的那些时日,难不成都要啃干粮了?不要啊!

    陆怀砚已然起身,没有再回答裴珣的话语,只是又对着驿长说道:“劳烦照这位娘子说的替我们备下干粮,银钱之事不用考虑。”

    “是。”驿长又看看其他几位脸色铁青的大人,一时不敢再多嘴,照着他们需要的东西,提笔罗列了个清单,立马脚步飞快地离去了。

    ……

    月上树梢,夜风吹拂着门口那几盏昏暗的灯笼摇晃。

    值守的驿卒趴在大堂的桌上打起了瞌睡,胸口随着呼吸声不断起伏。

    就在这漆黑寂静的深夜中,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猫着身子沿着墙角蹲下,正在对着暗号。

    “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你的呢?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连杯子我都拿了。”

    微弱的气声发出,年老的又“嘘了一声,在这茫茫夜色中冲后面招了招手,带着人七绕八拐躲进了一片芦苇丛中。

    盘膝而坐,孟淮将怀中的美酒掏出,再掏出两个瓷碗,犹为不满道:“你也磨蹭了,可让我一顿好等!”

    丁復也偷偷摸摸地把最后那一只仅存的叫花鸡拿了出来,轻声道:“我这不是去驿站后厨给它热了热,不然冷冰冰的味道可就不香了。”

    他容易吗!跟个做贼似的,还要生火热食。

    孟淮哼哼道:“废话少说,抓紧开食吧,过几天便是想吃也没了!”

    丁復闷头喝了一口酒,又撕下一块鸡肉,有些伤感道:“方才我说我来驾马车的时候,你怎么不出声!”

    “我出声难道有用?”孟淮咬了一口说道,“你要搞清楚,我们此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破案子,抓捕凶手回京,你以为真的是去游玩的吗?!”

    “好吧。”丁復说着又喝了一口,这酒醇厚浓烈,再配上鸡肉的滑嫩,美酒在手,美食当前,实在是痛快啊!

    加上鸡皮下的油脂在口腔中四溅,两人你一块,我一块,一下子一只鸡就没了大半。

    丁復原本有些黝黑的脸庞在月光之下还泛着油光。吃得爽了,就开始点评起来:

    “晚间那盘烧鸡味道着实有些呛人,满嘴都是那些香料的味道,反而掩盖了鸡肉原本的鲜香。”

    孟淮:“谁说不是呢!那碗烩面我也是怕引起其他人怀疑,硬撑着吃下去的,那羊肉,忒膻了!”

    两人颇有种患难与共的感情,直到半壶美酒下肚,一开始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松懈开来。

    丁復甚至要掏出怀里的打火石点火:“这太暗了,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电光火石之间——

    “住手!”孟淮甚至来不及阻止,只好眼睁睁地看见“倏”地一下火星冒起,随后火苗升空,前面堆着的杂草堆被点燃,橙红色的火焰将两个人的模样清楚地照映着。

    孟淮气得将手中的鸡骨头一扔,痛斥道:“丁见堂你糊涂啊!”

    偷吃还点火,这是生怕别人不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丁復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这会儿大家肯定都睡着了,我们这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一点气氛都没有。”

    说着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与孟淮碰了碰:“喝酒喝酒,明儿可就吃不上这般美食,只能吃那干馍和尘土了!”

    “谁说不是呢——”孟淮心想他这话颇有道理,还是得及时行乐,接着又撕了一块鸡肉下来,塞进嘴中。

    风吹芦苇的声音簌簌响起,两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两颊微红,眼神迷离,一人一碗又干了一杯。

    丁復:“老孟,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呢?我这鸡皮疙瘩突然都起了起来。”

    孟淮:“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我确实好像有点感觉阴嗖嗖的。”

    直到他们身后脚步声渐近,两个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向后望去——

    身后的裴珣气得是七窍生烟,叉手怒骂:“好哇!你们两个竟然背着我吃独食!”

    第59章 叫花鸡(二) 她这是,发财了!?……

    月色流转之中,三人六目相对,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打破这份沉默。

    最后还是裴珣心有不甘,一屁股坐下,目光扫过地上的吃食径直去撕了一块。

    叫花鸡跟随他们颠簸了一路,又是二次加工过,是以泥土和荷花的气味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浓烈。

    加上火光渐弱,裴珣倒是还没有察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觉得这味道十分的熟悉。

    他吃完一块后难免心生好奇,问道:“你们从哪里寻来的吃食?”

    晚上那盘烧鸡的味道可不像这份这般美味得恰到好处。

    “还不是——”丁復话到嘴边,被孟淮的手肘撞了一下,紧急停住,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还不是,还不是……”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大舌头了。”

    裴珣又趁机撕了一块。

    孟淮随口胡扯:“刚刚托驿站的庖厨师傅给我们做的,只不过我们两个稍微在旁边指导了一二。”

    裴珣明显不信这番说辞,斜眼看他:“你们两个还能指导别人做菜?!”

    就他们两个从未下过厨房的行径,还说的这么玄乎,谁信啊!

    “爱信不信!好歹我们也看着黎师傅做菜做了这么久,就算自个儿不会做,那也是能说出一二!”孟淮说的头头是道,低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轻啜几口,真是舒坦!

    裴珣转念一想,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他们这几人确实都是理论知识丰厚的,反正也不是他们亲自上手,他自己前些时候不也指挥着府里的庖厨师傅们改良菜品吗!

    失笑一声又努力地咀嚼吃食,再一看孟淮喝酒的动作,这才发现他们两个人居然还带了酒。

    方才他看见远处的火光就出来了,走得急,身上什么也没带,嘴里也有些馋了,当即眼珠子一转。

    操起旁边丁復的瓷碗也给自己倒了些,迅速喝了一口。

    清冽的酒水淌进口中,滋味醇厚,确实痛快!

    只可惜他来的太晚,现在只余下半只鸡了,三个人又都是食量大的,没多久便被瓜分干净,只剩地上一堆燃灭的余烬。

    裴珣自觉已经融入成为大理寺一份子,结束这顿美味的宵夜后还砸巴着嘴唇道:“等过几天到了洛阳,我打算去多采买些食材,我们三人好好央求黎娘子一番,她定会心软。”

    丁復闻言没有应下,心里却是百转千回。虽说这裴珣有些聒噪恼人,但这话确实在理。

    黎师傅往日里还会帮忙替他们做些吃食让他们带回府中,只要食材足够,她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啊不对,肯定是不会眼睁睁看他们啃干馍的。

    黑夜中,唯有天空繁星点点,还有三双眼睛相互对视一眼,捕捉到各自的想法后,闪闪发光。

    ……

    黎书禾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许是一日的奔波过于疲倦,又也许是这房间里的床榻比较舒适。

    总之比起当初她独自一人赶路时的惶恐不安,如今倒是怡然自在的多了。

    洗漱完下楼,方走到楼梯转角处,还心情颇好地与陆怀砚打了个招呼:“早啊陆少卿。”

    陆怀砚耳朵动了动,抬头对上她弯起的眼睫,应道:“……早。”

    黎书禾坐下来后,环视一圈,这才发现不见其他几人的踪影,便问道:“他们还没起来吗?”

    “不知道。”陆怀砚摇头,才懒得管他们,看着她神清气爽的模样,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睡得很好,多亏陆少卿把这么好的房间让给我了。”

    “嗯。”

    陆怀砚看她想要找位置坐下,身子立马往旁边挪了挪。

    黎书禾大方地走了过来,紧挨着他落座。

    等驿卒将烩面端上来时,她打开一个的竹筒,将里面辣椒油舀了一勺,清汤上面立马浮现出一层红油。

    驿卒眼睛亮了,忙问道:“这是何物!?瞧着倒是新鲜!”

    黎书禾这才反应过来,辣椒这会儿应是还没有传入各地,看了眼隔壁正襟危坐的陆少卿,不由笑道:“这是辣椒油,用辣椒熬制而成。”

    “辣椒?那是何物?”

    “这得问我们陆少卿啦——”黎书禾手指了指隔壁的人,“都是陆少卿给我的。”

    “咳咳……咳……”被点到名字的人突然被呛住,憋了半天才堪堪回了一句,“是一种作物,想必过段时间司农寺的人便会将此物的种子传播过来。”

    “原是如此。”原来是司农寺的人研究出来的新作物,驿卒了然,又闻着这酱料的香味,不由起了好奇心,问道,“能匀我一勺尝一尝吗?”

    黎书禾点头应道:“当然可以!”

    驿卒立马去后厨端上了同款面条,学着她的模样舀了一勺辣椒油,又往碗里拌了拌。

    辛辣的香味扑鼻而来,跟他们以往烩面清淡的汤汁略有不同,混合后更多了一丝霸道,席卷舌尖。

    比起他们厨房里那些浓烈的香料味,更多的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股奇妙的辣意。哗啦哗啦,半碗面就不知不觉顺着喉头滑过,额间也开始冒起了细汗。

    黎书禾心想着,果然很少有人能抵抗这辣椒的魅力啊。

    她笑眯眯地问道:“味道如何?”

    “好吃!”驿卒竖着大拇指,不住地夸赞,“实在是太美味了!够过瘾!”

    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还犹觉不够,搓着手讨好地问道:“您这个酱料卖吗?”

    只这么一小勺加入这面食之中就能如此美味,若是拿来做菜,想必也能十分得可口!

    还没等到女子的回应,便听到大堂门前的几声巨响。

    “卖什么!?不卖!”裴珣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又凶神恶煞地瞪着对方。这个驿卒怎么回事,他们自己还不够分呢,居然还妄想从他们手中抢食!

    驿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见这人手臂上挂满了大包小包,两只手上还拎着不少东西,不禁泛起疑惑。

    这么多东西,待会儿他怎么骑马出行?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只对着黎书禾又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这位女郎,这酱料能卖吗?”

    裴珣急了:“不是说了不卖吗……!”

    等黎书禾回看过去,裴珣立马说道:“黎娘子,这酱料我出银子买下来!”

    但黎书禾一时没有回答,手指在桌上微动。

    思虑片刻后又把脸转向陆怀砚,看着他的眼睛,笑意盈盈地问道:“陆少卿,等回长安后,我想多做些这种酱料贩卖可以吗?”

    毕竟现在她的上司还在身旁,若是想要搞一份副业,还是得知会他一声,征得他同意才行。

    陆怀砚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突然转向他了,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女郎,再看向一脸期待的驿卒,点头道:“可、可以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黎书禾显然十分开心,眉眼间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再转向驿卒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客气的模样,说道:“这酱料可以卖,就以这竹筒大小的量,一份便定价……”

    她一时还没想好该卖多少银子,一小罐的芝麻酱都要一百文,她这个工序如此复杂,应该可以卖贵一些的吧?

    “一百五……”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一两银子一罐。”裴珣啪一下,将银子掏出放在桌上,笑嘻嘻道,“方才说了,黎娘子这一罐酱料我买了。”

    后头走进来的丁復也拎着大包小包,闻言不屑道:“区区一两银子,怎么被你装的像是付了多少巨额一般,我出二两!”

    黎书禾眼冒星星,面上不显,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还有没有竞价的,打起来,都打起来!

    果不其然,她最初的粉丝孟淮走了进来,对这两人的行为甚是鄙夷。孟淮拿出一锭银子压在上面,捋着几根胡须,淡淡道:“老夫出五两。”

    那个驿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不可思议。

    才这么一小罐的酱料就要五两银子,就以他的这点月俸怎么付得起!

    驿卒舔舔唇角,拳头紧握。

    罢了,贵人们的玩意,只尝这么一口也算是值了!

    黎书禾见驿卒一脸遗憾的模样,笑道:“您别听他们几位胡说,他们逗我玩呢!”

    “诶黎师傅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可是认真的!”说着,孟淮非要把那五两银子塞到她的手里。

    他们一个个买了这么多食材,可都指望着黎师傅待会儿能做好吃的,才五两银子,他还觉得少了哩!

    等黎书禾手里真的握着这五两银子,倒还有些不真实。她是想着他们这几人能替她哄抬物价,多卖些银子,但是这些人……似乎把定价抬太高了吧?!

    犹豫踌躇间,只见着更大的一锭银子递了过来。

    “二十两。”

    没有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听在黎书禾的耳里,却如同仙乐一般。

    “疯了,全疯了!”这驿卒觉得这里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将桌上的碗筷收拾整洁就要离去。

    黎书禾只觉得这银子烫手,对上对方的视线,支吾道:“陆少卿,这……”

    “这是另外的价钱。”陆怀砚看她难得的局促,不免轻笑一声,只片刻又恢复了那副板着的脸,故作正经的说道,“我记得的,先前答应黎娘子的银子也不会少的。”

    黎书禾讪讪然地将银子收起,只觉得陆少卿的眼神有一丝耐人寻味的探究。

    管他呢,反正既然这些个散财童子要给她塞银子,她多拿一点也不过分。

    还没等她暗自高兴,就听到陆少卿那清冽悦耳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们买这么多食材,莫不是想着这一路都让黎娘子替你们做吃食?”

    “啊这,这……”孟淮有些扭捏。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那个……”丁復也有些结巴。

    “只是,只是想着若是黎娘子得空的话……”饶是裴珣这个全场脸皮最厚的,也一时羞的说不出话来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显然十分了解他这些下属们,开口便是:“我方才付了二十两,作为这些时日给黎娘子替我们做吃食额外的辛劳费,你们呢?”

    这意思就是,你们一分钱都不出,好意思白吃白喝吗?!

    “哦哦——”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陆少卿跟他们打的是同一个主意!这便好办了!

    三人皆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尽数塞进黎书禾的手中。

    丁復最积极:“黎师傅,这是我的!”

    孟淮:“这是老夫的。”

    裴珣:“我我我,还有我的!”

    陆怀砚满意地点头,全场只留下黎书禾一个人还愣在原地,手里怀揣着几锭银子,眼睛发直。

    她这是,发财了!?

    第60章 竹筒饭 好酸啊,他们到底在瞎操心个什……

    黎书禾到底还是将酱料的生意和驿站的各人敲定了。

    当然不是二十两这么夸张的价格,最后是以一节竹筒一百五十文的价格与他们成交的。

    孟淮他们哄抬物价,确实让她大赚了一笔,存入了自己小金库。大理寺这群“财神爷”个个都是有钱的主,向来是不在乎银钱的,但是普通人可舍不得花这么大一笔银子,只为了吃一顿饭食。

    既然她想做这酱料的生意,那还是要以实际出发,可不能狮子大开口,把人都吓跑了。

    几名驿卒先前亲眼是看着这群人为了这么一小罐的酱料大打出手的,更是料定这是好东西。

    黎书禾又让他们每个人都尝了酱料拌面的滋味,听着一罐最后只要一百五十文,也都是他们能买的起的价格,一个个就都去付了定金。

    等丁復帮着将他们按付定金的顺序写好了名单,几人又相互按了手印,这生意便算成了!

    黎书禾又问道:“我再多做一些放您这儿贩卖如何?每卖出一份便给您十文钱的抽成。”

    左右长安城里每日都有人来这驿站,真做成了这生意,届时托人运过来便是。

    一听还有提成,为首的那名驿长更是高兴。

    他们这个驿站的客流量大,每日因着公务出行的大人们也多,如果他卖的多,不仅自己吃的不用额外花银子,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有的吃,还有的赚,真真是一本万利啊!再看向黎书禾的眼神都充满着炽热。

    裴珣等人听闻是采用预定的方式,一切都等他们回长安后再进行售卖,也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抢他们的吃的便好!

    等黎书禾这厢事情处理妥当,他们也将行李收拾整齐,一脸正气的模样看向陆少卿。

    陆怀砚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手中的缰绳差点都快握不住了,问道:“你们是把附近镇上的东西都给搬空了?”

    这些鸡鸭尚还能理解,丁復手上那个深口大锅是什么意思?还有孟淮那背上背的是一整只的羊吧?

    裴珣便是更加过分了,要是他没看错的话,裴珣提着的那筐里全都是豚肉猪蹄。

    陆怀砚:“……”

    丁復举手保证:“陆少卿放心,我们昨日特地连夜去打制了一个竹笈,东西保证能装下。”

    孟淮也连连点头:“我刚好知道这儿有条小路,走那里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保证不会耽误行程!”

    裴珣最后作总结发言:“放心,就这点吃食,我们一日便能解决,绝不会浪费的!”

    陆怀砚:“……”

    他在乎的哪里是这些吃食会不会坏,能不能吃完,而是他们这群人在外头着实给大理寺丢脸!

    心里愈发后悔起来。

    早知道情愿他与黎娘子两人出行,也好过跟这群如此不着调的人一同前往。

    几人刚走出门口,便瞧着门口一辆宽阔的马车停着,不少人正往上面搬着东西。

    丁復好奇问道:“这是去哪儿?装这么多东西呢。”

    正忙活的一个邮驿拍拍那堆着的麻袋,笑道:“这每天都要赶好几趟,全都是把这些货运去漕船,要南下的。”

    南下?那不是跟他们一条航线!?丁復心思一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附在那邮驿的耳后嘀咕几句,最后又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邮驿有点为难,最后丁復不知道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什么,这才让对方的脸色稍霁。

    邮驿最后应道:“行吧,只此一次。”

    等几人把行囊收拾好,翻身上马,孟淮还凑过去问道:“你方才在那说些什么呢?我还看你递银子了。”

    丁復神神秘秘道:“等着吧,到时候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

    行至途中,已日头西斜,太阳也不再炽热,透过沿路成片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寻到一处小溪边,他们这才堪堪停下来准备休整一番。

    黎书禾还没将身上的包袱放下,裴珣已然殷勤地打了一壶水,孟淮不知道从哪里拾来了柴火,开始生火。

    丁復更是将刚买来的锅架了上去,又凑到了黎书禾的身边,谄媚道:“黎师傅辛苦了吧?先喝点水休息一下。”

    黎书禾这些时日也跟他们混熟了,对他们跳脱的行为也习惯不少。

    再一看这几人早已忙活起来了,也准备走过去搭一把手。

    也不知道这三人究竟使了什么法子,在那荒郊野岭的驿站采买到这么多的东西。

    正过去接过锅铲,就看到他们现在的身后有一片竹林,一阵风从竹节深处涌来,竹叶开始簌簌作响。

    这儿居然有竹子!

    本来她还想在路边折些芦苇叶来包粽子的,有了竹子倒是更好办了!

    当机立断,她马上指挥丁復去那片竹林里砍一些竹节来。

    丁復闻着竹子的清香,不由大喜:“可是要用竹子来做什么好吃的?”

    “确实如此,要记得选毛竹或者甜竹,但是不要太嫩的,也不要太老的。”说着她伸手比了比大小,“大概要这么大的口子。”

    丁復一听,当即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说道:“好,保证按你说的这个来选!”

    应下后便独自一人向另一头的竹林走去。

    余下的几人里,裴珣非常自觉地把竹筐里的豚肉取出,还眼巴巴地等着黎书禾分派任务。

    孟淮亦是如此。

    他背着的那只小羔羊早已经处理干净,两只手抬着不知道是该献上去还是先放在一旁。

    活脱脱像后宫里的宠妃等待临幸。

    黎书禾还是先选择上前把小羔羊放到石板上,那边又心安理得地指挥着裴珣:“还请裴寺正先把这些豚肉还有猪蹄拿去溪边清洗一番。最好是拿火把猪蹄上的毛烧一烧。”

    裴珣本来还杵在一旁不知该干什么,一得了指令,肉眼可见地喜笑颜开起来。

    黎娘子让他去清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待会儿就要做这个猪蹄!

    一想到他曾经吃过那碗销魂的猪蹄面,嘴角已经开始泛起津液,早已按耐不住了,连忙应道:“我现在就去!”

    孟淮见状也不好意思坐着等吃,连忙又捡了两根树杈,准备发挥他的老本行,说道:“我也去溪边看看,能不能再捉到几条鱼来!”

    现下只剩下黎书禾和陆怀砚两个人单独坐着。

    陆怀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往那柴火堆里不断扔着树枝,橙红色的火苗一下子蹿高,溅起的火星差点把人吓了一跳。

    黎书禾立马转头说道:“火够大了,可别再添了。”

    陆怀砚手忙脚乱地又把柴火拿出来几根,手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漆黑。

    黎书禾见他这般,不由提议道:“不如陆少卿来帮忙刷酱料吧?”

    酱料已经调好,只要均匀地抹到小羔羊上就好了。

    陆怀砚接过她递过来的酱料,应了一声,眼见着她真的就放心交给自己,倒真的开始认真忙活起来。

    等刷了一遍过后只觉得这颜色还不够深,不似他们之前吃的那只叫花鸡般色泽金黄。思虑一番,觉得大抵是酱料没有刷够的原因,复而又继续刷了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觉得颜色与之前的相差无二后,才放心地将手里头的活停下,然后按着她方才所言,将整个羔羊捆绑在一根粗木棍上,开始炙烤。

    而一旁的黎书禾正准备捡几把野菜来炖汤佐食。

    不得不说丁復买的这个铁锅倒是真的挺好用。有了这个起码可以在野外煮汤,不过以她颠勺的重量来看,怎么也想不通怎么有人会愿意背着这么一口大锅长途跋涉的。

    直到锅里的汤水冒出香味时,丁復已经扛着好几根竹子回来了。

    翠绿的竹子上面还挂着新鲜的露珠,浓郁的竹香四处飘散。

    “黎师傅,你看这些竹子够不够!”

    黎书禾抬头一看。

    可太够了……十几根长节竹用竹条捆在了一起,她甚至都要怀疑丁復究竟是怎么背回来的。

    丁復把竹子放下后,还从怀里掏出好几个春笋,忙不迭地邀功道:“还有这个,我看着嫩,就给挖来了!”

    这个季节,春笋当是一口鲜脆抵万金。

    只不过他们今日准备的食材属实有些过多了,黎书禾只好忍痛说道:“若丁司直不怕麻烦的话,便先将这笋带着,等我们到下一站时给你们做一道鲜美无比的菜肴。”

    丁復自是同意,他连锅都背了,还在乎这几根春笋?!

    等他看到陆少卿都亲自在那烤这羊羔,立马将袖子一撸,也跟着干了起来。

    浸泡好的米饭混着切好的腊肉还有豌豆塞进劈好的竹筒里,满满当当,再加入适当的清水,又拿竹叶把竹节口子堵上,就扔进火堆中烧烤。

    竹节的清香混合着油脂的香味,冒出来的汁水不停地流淌到米粒上,随着竹子散发的焦香,那种与众不同的甜味不断地扑鼻而来。

    另外多出来的几个竹筒,也塞入了腌制好的鸡肉和鱼块。竹节青翠,香气四溢,把在场的人肚子里的馋虫全都勾了起来。

    “黎师傅,这可以吃了吗?”丁復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黎书禾一看,竹子的外壳差不多都变得有些焦黑了,点点头道:“劳烦几位将这竹筒劈开。”

    几人一听,立马动手,干净利落。

    竹筒劈开后,一层白色的竹膜包裹在米饭的外面。而里面的米饭已经吸收了竹子的清香和腊肉的咸香,格外的勾人。

    每一粒米看起来都十分的晶莹饱满,软糯香甜的江米吸饱了竹汁,光是闻着这米饭的香气,已经忍不住让人垂涎三尺。

    三人早已按捺不急,拿起筷箸就往嘴里扒拉着。

    先入口的是米饭中自带的竹香。经过高温烧烤后,清新的竹汁混合腊肉的油脂,还有豌豆的香甜,全都浸入这一粒粒的米饭之中,仿佛整个山林中的春意,也都被吃进了他们嘴中。

    满目青山绿水,满口软糯香甜,倒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山野乐趣。

    只是这悠闲清雅的时光也只是暂时的,不一会儿便开始了新一轮的鸡飞狗跳——

    裴珣:“丁见堂,你能不能吃慢一点?你自己看看你那腮帮子,又不是吃了这顿就没有下顿了!”

    丁復:“少管我……呜呜,我……这些竹筒饭可都是我砍的竹子,我塞的米,再吵吵我可不让你吃了。”

    裴珣:“那行,那等等我那酱猪肘子你也别想尝一个!”

    丁復:“不行,说好的有福同享呢!”

    几人吵吵闹闹,只有陆怀砚仍然专注地翻烤着那只小羊羔,升起的浓烟也时不时往这边飘来。

    他们手中的筷箸一顿,相互对视几眼,傻了。

    陆少卿居然不吃饭给他们在这儿烤羊羔?!一时之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只不过这份震惊还没过多久,便见着一道俏丽的身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黎书禾拿着一个竹筒,一双筷子走上前道:“陆少卿尝尝这个,知道您喜欢甜口,我在里面特地加了红豆和红枣。”

    众人:“……”

    好酸啊,他们到底在瞎操心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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